明德二年,七月,整个杭城暑气升腾,热得要灼死人。
在这么个天气里头,忽然传来陈家与林家结亲的消息,确实惊着了不少人。
林家长女林若青,二八年华,据传比她生母还要美貌八分,又在书香世家长成,才貌兼备,自打十三岁起,求亲的人踏破了林府的几条门槛,却没想到最后与陈家结了亲。
倒不是说这陈家不好,实际上这陈家好极了,不说放在杭城,就算放在整个宋国,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只是陈家再富,到底是从商,即便从前朝开始对从商已经撤了不少律法限制,可世俗之间总还有些低看。
不过旁人再多口舌,这婚事定下却是改不了的了。
等消息传到妙光山下的别院里,便惹来一阵愤愤不平。
刘嬷嬷红着眼睛同林若青垂泪:“不说小姐的婚事并不急在一时,就说便是急了,也有好过陈家不知多少的等着,那样的铜臭人家……不成,等我明天就回府去,我要去问问老爷,他对不对得起太太。”
林若青侧卧在软榻上,脸上全是无奈,她最怕人哭,此时却不得不拉住刘嬷嬷反过来开解她:“嬷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不说如今六礼早已过半,且在我看,陈家也不是没有好的地方。”
“还有什么好的地方?”
林若青挪了挪嫩脂般的足尖,模样懒散,脸上又绽出笑来:“陈家一有荣华,总比咱们府上空有个堂皇的壳子日子却紧凑来得好,陈家二不似官宦人家,繁文缛节足压死人,再退一步,就说林家,谁不说是书香门楣世家高门,口口声声全是道义,然而如何?”
刘嬷嬷被林若青说得松动,只不过一时之间难以扭转,呐呐无言。
林若青慢慢躺了下去,脑后方枕柔软,她伸手以手背覆住自己的双眼:“嬷嬷别再劳心这事儿了,陈家定了便定了,船到桥头,往后的事情谁说得准?”
刘嬷嬷跟着自叹了一句:“也是,世事变化,谁说得准?”
当年她家小姐与林家长公子,世人哪个不说神仙眷侣?可也不过五年,人心说变就变,林家长公子依旧风流倜傥,莺莺燕燕围绕不休,她家小姐内外操持,却落得个病死床榻都未曾再得他青眼的下场。
林若青已经不太想得起来她母亲风华正茂时的样子,记忆里残存着的只有她缠绵病榻时的枯槁与憔悴。她母亲得的是心病,信了不该相信的话,求而不得,如残烛般燃尽了。
她到这个时空十六年,不说看透也已经都看懂,爱情这两个字在这盲婚哑嫁的时代里头不仅奢侈而且冒犯。
在这种前提下面,陈家反而要比那些所谓门当户对的名门世家来得好。与其当个深宅怨妇每天想着如何留住丈夫,怎么讨好公婆,怎么压着妾侍,林若青更愿意放宽心,能多逍遥就多逍遥,能多自在就多自在,好好享受这下半辈子的富贵荣华。
刘嬷嬷擦了眼泪,起身要往外退。
林若青叫住她:“嬷嬷帮我看看翠竹,不过是让她拿本书,怎么还不过来?”
刘嬷嬷应了:“兴许是刚才听见我们在说话,先在外头候着了。”
待她出门一看,果真如此,翠竹正在偏房里头伸脖子往主屋看。刘嬷嬷笑望了她一眼,顿住脚步说:“来吧,小姐等你呢。”
“哎。”翠竹捧着书利索地站起来碎步跑过去,一矮身进了屋里,“小姐。”
她莽莽撞撞进了屋,带入一股子热气,直冲着林若青去了。
林若青怕热,连忙喊住她:“你别动了,在那站一会儿再过来。”
翠竹站在冰鉴旁边,抿唇笑了两声:“小姐,外头其实没那么热了,一会儿我同扶柳还说要去抓知了玩呢,你去不去?”
林若青自然是不愿意出去:“你们一个十七一个十八,倒过得像七八岁的稚童。”
她嘴上是怪,可并不拦着。在林府时要拘着规矩,难得到了这里,洒脱一点也无妨了。
翠竹等身上的热气散了,上前将书递上,递完却没有立刻走,犹犹豫豫又小心地问:“小姐,你的婚事定啦?”
林若青拿过书翻到自己要看的那一页,闻言抬眼笑问:“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