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秋高气爽、天清云淡，正是驰马试剑的好时令，连一向公务缠身的十一哥，也俨然成了京郊这处马场的常客。自山东俄船一案尘埃落定后，虽仍当他是如师如父的兄长，但这份无限趋近于孺慕之情的敬畏之心，依旧在无可避免的分歧与龃龉之下，有了清晰可见的裂痕。今日再度同游，心中矛盾亦可想而知】
【三人且行且叙，因话不在行，便在十一哥与一向爱重的臣僚闲谈之时，顺势望向了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远山错落有致，灰白色的浮岚笼荡在连绵不绝的山系之间，将数座青岑衬托得有如仙境，连那座往日里不甚起眼的孤峰，也像极了隐在纱縠帘幕下的美人。可惜，自陕地回京之后，已鲜少在游憩之事上消磨光阴，如今身临广袤开阔的草场原野，也难以找回那份久违的宠辱偕忘之感，至于在心中盘桓了许久的那份隐忧，也最终未能为意气风发的秋风裹挟而去，消解成一痕轻如炊烟的山岚】
【按辔徐行半晌，闻十一哥后话，面上依旧是飒朗洞达，仿佛这句不速而至的感慨，并未使人生出半分不合时宜的触动。当下与其人近侧的将官对视一眼，随即朗声应道】
十一哥这是“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信手将马缰往手背上一绕，笑得颇为洒然】上回木兰秋狝，十一哥还给我们露过一手，照我看，十一哥这是未尽全力，才让你我有机可乘。

【幼麒一向诩为光风霁月，这样虚浮于场面的恭维之言，放在以往断不会提。可惜时月流转，这株天赋绝顶的庭兰玉树，在历尽几劫宦海沉浮后，终于舍得将其不齿的政客心术搬上台面。即使如今，他所欲应付的人，乃是已有经年恩义的兄长。】
【其实半分不因这点生疏介怀，无论虚与委蛇抑或与虎谋皮，也总算是有了令人欣慰的进益，手中金鞭一卷，遂应道】
话也不尽然如此，咱们兄弟间小试，图的是乐，就这还要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阵势，岂不失兴？
【一顿，又笑道】在其位才谋其政，披胄执弓的事，总归都交到你们手上了，本王又如何不是乐见其成。说起来，出师安排得如何了？

男儿生在世间，就当长锋所指，四海宾服，【侧身转首，与眼前志得意满的征伐者相视，忽而大笑道】好，这才是我大清的儿郎！
【暂停驻步，远处是颇负盛名的驯马场，此时一匹白驹极快地跃过鹿角栅栏，引得众人喝彩。不为所动地移回目光，继而缓声道】
意在吞吐天地，一个霍罕谈何容易？回疆诸部才是关键。
【】何况，边陲荒境不比其他，做决定之前，万事要慎重。

【手足疏间，棠棣异志，当为今生所历一大憾事，不过这份渐失所望的幽绪，倒也并未冲淡胸中平靖边方的豪情。步履一止，信手抚过擎风颈后雪白柔亮的马鬃，笑得稍显经意】
诚如十一哥所言，我等树功立业正在今日。
【慨然对答之际，忽见一匹通身粹白的摌马骁腾而起，一如应风腾起的雪浪——其姿相矫捷如此，比起一向倚爱的擎风亦不遑多让，自当是举世罕见的宝驹。当下屏气注目半晌，毫不掩饰眼中钦羡之情，却终在十一哥沉缓的提点下收回了目光，诚笃如悔谢前愆的蒙童】
是，【轩车转毂至此，任胸中尚有千言，此刻也仅能报与一声恭谨的答覆】我明白。

【写不出来】
不是今日，是今生。
【写不出来】
当年忠定公奉诏讨逆，荣庆襄亲王曾赠过他一柄佩剑，刃身上刻了五言，天地存肝胆，江山阅鬓华。【经年的旧事提来，眼底却是无澜的平静，又道】公爷一生忠勇，直到致仕以后，这柄“照胆”才肯送到本王手中，现在，留给你了。
【写不出来】
既然回疆逆乱，霍罕不臣，那么，就靖平它！西北的降书、哈里克的人头，本王都等你带回来。

这不是用一把剑就把我收买了吗
【这柄闻名已久的“照胆”，不但是十一哥钟爱至极的藏物，更是举世无双的连城之珍，是以当下人声方落，便将视线投向了这把形制古朴的名剑。此剑身脊端方平直，玄色的生漆铺饰于雕镂精绝的剑鞘之上，观之有如借神工铸就的天柱，而日光一旦垂照于其间，便折出虹色的光，仿佛降临人间的断霞。】
【此剑资质如此，无论以何法观照，都堪称和璧隋珠般的神物。目光于剑柄顶端深具匠心的鼎耳处流连片晌，得闻十一哥后话，终究不敢置信地应了一句】
给我？
【虽对此剑契慕已久，但在无数往事的追诘之下，此刻耳中骤然浮现的遗音，仍是记忆中难堪回首的余响。因此，在面对这把足以令任何沉鸷刚毅的英雄折腰的利剑时，涉世未深的少年仍现出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游疑，直至数声迷途去雁的悲鸣入耳，方如梦初醒般接下了这份稍显沉重的契托——】
【无论往事何其堪嗟，在既定的别离来临之时，这份迁延了十余载的恩义，仍然胜过一切见解相悖的龃龉。而这始料未及的赠剑之举，仿佛也一如手中青锋那如雷贯耳的剑名，观之可照其人肝胆：或许，在向来以寡恩薄义著称的十一哥心中，我仍是他最为倚重的兄弟。】
【想及此处，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声音也更见慷慨毅然】
纵哈里克举天下而来，我亦将为大清拒之！【望了眼手中斩金截玉的越剑，又重新看向近在咫尺的兄长，神色虔敬至极】有此剑在手，今番必能克日功成！

【置身营旅数载，少年时也不妨有过碧血丹心，只为山河的热忱，随着心术和权位年与时驰的增进，这份凌霄豪情很快便被无上的王权取代，在舍已为人的情操、舍人为己的胸怀之间，毫无疑问，后者总要容易太多。】
【知道他的顾虑所在，只万分无谓地一摆手，笑道】
听过剑分三等吗？行凶斗狠， 招摇过市，为庶人之剑。以勇武为锋，以清廉为锷，以贤良为脊，以忠圣为铗，为诸侯之剑——把一柄绝世名器变成只供赏玩的废铁，那才是无知和不智。
【三等中有心隐去的，其实还有那柄无时无刻都近在咫尺的天子剑，逆宇掩宙、再创神荒，如何不令人心生向往？】
一直以来都没送过你什么礼物，仅此一件，但从各个方面来说，幼麒，你的确比本王更适合做它的主人。

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先凑一帖
【平生极钟爱刀剑弓马之物，而这柄不世出的名剑，正是我心中渴慕已久的神兵。时至今日，耳边这番与往日并无二致的指点，早已难以令人再生兢惶之心，但在昞然的恩仇之间，这等慷慨而恰如其分的施与，仍有使人铭诸肺腑的神力。】
【当下闻十一哥后话，不禁又志得意满地望向了玄绀色的剑鞘，在古朴玄奥的镂纹尽处，是我今世都难以报偿的深恩。心中激悦殊甚，竟连用于道谢的浮文套语也抛诸脑后，目光于剑身流连半晌，终于不失小心地接了一句】
十一哥，我能试试它吗？

***好像也说不出话了。回归三行
试？【仿若为这仍然不失的稚语一笑，摇头道】错了，一把好剑，开锋就该见血。
【蓦然将他手中长铗抽出，寒芒星现的弹指，已将那柄绝世的青锋插进名驹的颈脖，突如其来的剧痛使其铁蹄一抬，发出长长的悲鸣。对此并无所动，从容地拭去手背上所沾染的热血，仅留与幼弟一道孤漠的背影，高声长笑间，仿佛带着无尽的叹息】
廉颇老矣，何不就死？
【是人间白发，剑胆成灰，悲喜总无泪。】

【这提莫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然后我就走了】

不是今日，是今生。
【言谈之间，恂然拔出腰间的佩剑】
当年忠定公奉诏讨逆，荣庆襄亲王曾赠过他一柄佩剑，刃身上刻了五言，天地存肝胆，江山阅鬓华。【经年的旧事提来，眼底却是无澜的平静，又道】公爷一生忠勇，直到致仕以后，这柄“照胆”才肯送到本王手中，现在，留给你了。
【将它交付幼弟手中，与之注目道】
既然回疆逆乱，霍罕不臣，那么，就靖平它！西北的降书、哈里克的人头，本王都等你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