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军中传齐王“病”了。】
【倒不是真病，传出去的是偶感风寒，西北本就阴寒，又恰好入冬，随便糊弄过去，至少能引来前阵俩孩子的注意——我前脚才夸这群孩子得力靠谱，后脚就传来觉纪与瞻英不合的消息。此等关头不合？妄论是何等原因，当下就应齐心协力才对，我这一口气郁结在胸口，险些提不上来，喉头一痒，猛地一阵好咳，得，真把自个儿说病了，自然我知道没有，这一低头一抬头的功夫，俩孩子都到了，不紧不慢端着茶，又刻意抖了抖杯子，除却北风呼啸，只闻杯盘呤叮】
【眼皮一掀，清了清嗓】都来了？

【前日我讥诘扬佳之事，并无第三人谙知内情，然而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我二人生隙至今，营中早已人尽皆知。此刻正在帐中盘养服佩多载的名剑，闻齐亲王遣人来请，随即望向了身侧怀抱剑鞘的剑侍，如成算在胸般接道】
齐亲王病在这个节骨眼上，又要见我与觉纪，还能为了什么事？【抬手接过擦拭一新的剑鞘，颇罕见地斥骂了一句】让我给觉纪低头，姥姥！
【二人闲话几句，便仓促挂剑出门，前后迁延不过一刻，已阔步进入帐中。当下以余光望了眼近在咫尺的宿敌，面上傲岸之色不改，只在重新望向高居座首的亲王时，多了几分不掺虚情的敬重】
是。

【军报来当日，尝与瞻英作口舌之争。二人互相贬折久矣，无论在朝中或军中，皆是人尽共识的“秘闻”。本此为速息北疆兵事，我与他行思空前统一，即便口角攻讦也无伤军策。诸般事体，无外乎军中匿奸已成不争事实，如此可混淆视听，亦可激引敌动。可当日审视瞻英举行，颇有假戏真为的意味，恐其已觉察出一二别情。】
【本于帐中阅舆图，闻齐亲王遣人传召，稍作思忖，才对赵恪道】齐王病得突然，只怕前日事已传扬出去。我与瞻英如在朝中一般争执，若延误战机，不知又要空耗多少时日，彼时谁也不得安。
【闻他点了点头，只答一句“切勿威迫”，而后便起身往中帐去。塞北苦寒，秋日草虫争鸣声已缄，只余长风呜咽。进帐后望了同来之人一眼，面上波澜不生，只对座上的亲王拱手，肃声道】末将参见王爷。

【瞅着他二人分踞两侧，饶是在我跟前都能闻见这呛人的势如水火的火星子味儿，眉间不觉拧成小川，指尖收拢，白瓷杯不轻不重落在案上，骇人地又咳了两声】咳咳——
【是以我觉着再这般咳下去，军医真得请了。颠在手中反反复复的茶已经凉了半截儿，此时入口正好，不紧不慢抿了一口，指节叩在案上，似是叹了口气般——我到底是没训斥过什么人儿，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总有他们自己解决的方式才对】
说吧，怎么回事儿，要是三言两语讲不清楚的，拳脚切磋也成

【尽管扬佳此前已对其逾越之举做出了不痛不痒的解释，但这等程度的欲盖弥彰，只不过是对我政///治嗅觉的又一次嘲弄。按剑候立片晌，直至“拳脚切磋”四字入耳，方以余光望了眼交锋已久的同侪，两道目光一经交汇，便迸出昭然若揭的隔阂】
【不过，齐亲王斡旋庙堂已久，恐怕业已察觉了扬佳等人的奸谬之行，今日这场故弄玄虚的叙谈，也未必不是计擒单刀的“临江会”。面对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心中虽未存半分倨慢之意，但在难以平复的怒火之下，一切激切而狷狭的答覆，都像极了不合时宜的挑衅】
这件事，恐怕要问扬佳大将军了。【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随即抱臂望向身侧的扬佳，眼中蔑意尽现】其中图谋，你要是说不出口，本王可以代劳。

【闻齐王几声重咳，不由抬眼稍作打量，他在朝堂中濡染数年，精明和远虑绝非我可揣摩。屋中炉火烧得旺盛，仿佛一切真相皆如薄纸，在这尊迦罗前可被轻易燎尽。】
末将不敢。【念及临行前赵恪叮嘱，一应诸事皆如实作答。我与瞻英既非不共戴天的仇雠，在齐王面前，远不足以兵戎相见。无视他寻衅之言，恭谨答道】我等疑忌军存间事，欲获谍臣，才出此下策。实是误会，还请王爷明察。

瞻英。
【我一向慈怀，正应了自个儿这名讳，抻来凳旁的楠木仗，地上铺着羊毛毡，叩上去不比砂石子儿路闷声作响的。眼下威立的足了，戏也做的够了，故而此番也该讲讲道理了，往他二人中间立定，先伸手拍了拍左侧少年】
还跟本王跟前使小性子呢？再怎么说，扬佳大将军——那也是你汗父亲封的九门提督，可晓得？
【先前这伊犁将军逾级求见，便明里暗里讽着我跟前这俩毛小子，闹的红脸白脸儿，岂止是丢面儿，头一转，连着抛问】那你们这谍臣抓着了？谍臣没抓着吧，自己人先闹上了？

【自奉旨出征以来，虽屡次与人争持，却从未因私仇行废公之举，比起道貌岸然的扬佳，自然光霁磊落得多。想及此处，又陡然抬首望向苍髯白发的长辈，语气颇见激切】
此人生性奸谬，此次又擅作主张，分明是想独揽——【话说一半，见向来和蔼的齐亲王业已满面肃然，话语间亦似有偏袒扬佳之意，只得颇不服气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不过，我与扬佳交锋多载，这几句扬汤止沸般的劝诫，自然不足以使我二人踵甘、凌之旧事，尽释车载斗量的前嫌。此刻心中愤慨之意尚未平复，闻齐王提及屡次兴妖作乱的谍臣，便骤然举目望向了近处的扬佳】
区区鼠辈，何足挂齿？【极轻蔑地接了一句，又重新看向齐王道】如今军中细作业已伏诛，三日之内，我必拿获此人！

【闻齐王诘问，半晌无言可对，只得垂首道】末将惭愧。
【瞻英攻讦之语，毫不掩饰二人之间的龃龉。一向擅于在师长前守拙，齐王齿爵俱尊，三朝元贵，深知不可轻忤。低头立于原地，神情淡漠，一副事不关己之态，全然不曾与之对辩。待其抱愤缄口，才抬了抬眼睑，看向这名不同亦不和的宿仇，语气颇为平静】
他人有心，尔忖度之。定王既有这样的本事，想必拏奸事成指日可待。【言罢，冷笑再望他一眼，旋即转头向齐王作揖，道】末将等必竭力稽察，不负重托。
【二人受命走出帐外，虽领同一事，却极“默契”地分道扬镳。仰头见一片雁影飞过，光阴流转，万重云天下的寒秋已至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