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卿姐姐的死，于我而言太过悲痛，我觉得我不能再坐以待毙，此时，我的心里满满的只有为知卿姐姐讨回公道的想法。所以脚下一丝也没停歇，风风火火地带着怒气来到蓼风堂，果然见红燕正随侍在主子身边。她见我突然进来，一时脸上怔愣，似乎有些惊讶我来这里，然而我却没有给她机会开口，只微微冷笑，然后拖着她就往外走。红燕本就心里有鬼，此时自是挣扎不肯，不过我正在悲愤中，根本就用尽了全力，红燕挣我不开，被我一路拖到了院子里，我站在台阶上，看着围过来的蓼风堂宫人，冷声道：
“红燕谋害主子，罪大恶极，此等刁奴，蓼风堂绝不轻饶，主子有令，杖毙红燕！”
众人哗然，红燕大惊，之后便开始利声尖叫，我正要上前给她两个耳光，却见掌事姑姑已经命人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我看了一眼掌事姑姑，福了福身，然后转身进了屋子。主子自然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似乎早有预料我会这样做，我深吸一口气，咬咬下唇，跪在她面前，悲伤地吐声：
“主子，知卿姐姐……死了。”

正是用罢晚膳的时候，手中捧了一盏香茗，未曾急着用，只是就这样想着其他事情，御膳房的人做事越发“上心了”，先前遣人去拿晚膳等了许久才是等到人拿回来，仔细一问，才知道是要紧着上头的皇贵妃们的，可不就是这个理，低人一头的滋味始终都是不好过，可太过如何，都不如自己想要去争气。红燕于一侧捶腿，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声，静静瞧着聆秋进来，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前。让掌事姑姑出去控制住局面，别惊了正殿那头就好，否则绝轻饶不了她们。
“闹够了？”待她进来之时，一张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听到那一句“知卿死了”，手上香茗不经意间就抖落了两滴水来，直直就到了手背处，忍下了那一股灼热感。
“死了也好。她宫外本也就没有什么人了，死了对她来说反而也是一种解脱，是她的福气了。”让人起身说话，不必跪着，地上凉。
“所以呢？知卿再如何，也始终都是这宫里的一个宫婢而已，这宫里每天因病逝去的宫婢又不止她一个，何必大惊小怪的呢。”

闹够什么，哪里能闹够了，我恨不得扒了红燕的皮，扯了她的筋，卸了她的骨头。我听着院子里红燕压抑的嘶吼声，恨恨地说道：
“主子，红燕背叛了您，知卿姐姐是她的同乡，为了维护红燕，又不想背叛您，她才服毒自尽的，她不是病逝，她是因红燕而死的。”
我眼角的泪水未干，这是我入宫以来第一次面对身边人的死亡，我做不到主子那样镇定，或者说，我接受不了这样的离世。从袖中掏出知卿姐姐的遗书呈给主子，哽咽道：
“主子，知卿姐姐服侍您十年，她是那样好的一个人，不该这样死去，她原本下个月就可以出宫的。”
我抽泣了一声，有些愤愤不平：
“红燕背后之人太过狡猾，竟在御膳房给她传话，那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根本抓不到真凶。主子，奴婢真恨自己，这样没用，都不能为知卿姐姐报仇！”

听着她如今的控诉，在我心里纵然是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可面上仍旧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说的话都对，我都明白，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除却必应的自保，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她还太年轻，不知道这世上的所有的一切都在暗中明码标价，想要有所得，就要有所舍弃。
“聆秋，本宫告诉你，知卿是病逝，也只能是病逝。至于红燕，知卿既然已经去了，那就让她陪着她一起吧，毕竟她们曾经姐妹情深。”
伸手接过那一张遗书，顺便将其打开，白纸黑字都看在眼里，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将它彻底撕碎，明明白白的扔了出去。
“何必急在一时呢，本宫都不急，你急什么？就为了知卿的一条命吗？自打她进了蓼风堂的头一天，她就该知道也许会有这么一天。聆秋，知道吗？你也一样。”

主子的话让我渐渐平静下来，却也更加心痛，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指尖也深深地陷进掌心。要知道，我刚才说起知卿姐姐死去的时候，主子捧着茶盏的手明明在发抖，她也伤心，也难过，可为什么她要表现的这样冷漠，这样若无其事。我虽情绪已经稳定，可心中依旧难以平复，仰着头强忍着泪水，有些不服气：
“主子，老天为何这样不公，好人也要被收去，那可是白白的一条人命，就这样无辜没了，奴婢……奴婢……”
知卿姐姐的遗书是写给主子的，那些话她也都对我说过，我看着主子撕掉了知卿姐姐的遗书，有些惊讶：
“主子，那是知卿姐姐的遗物，您……”
不留着么？我看着主子，自然是不相信她真的就那样冷心冷情，知卿姐姐陪侍她十年，对她忠心耿耿，这样的主仆之情她绝不会说舍便舍的。

看着她，我似乎是看到了从前的许多人，在我还没有进宫的时候，曾经坐着马车与额娘她们路过一条街，那条街上有很多衣不蔽体的乞丐，眼见他们要围上来的时候，就被身侧随侍的仆人驱赶开来，本来我是想要予他们一些银两的，可是刚刚掀开了帘子掏出了一锭银子就被扑上来的人抢走了，幸好他们没有做什么其他的事情，仆从眼疾手快，将我们两人护在中间，最终还是将抢银子的那个打了一顿，我清楚的看到他的眼中划过一抹怨恨，那样恶毒的眼光我至此一生都不会忘记。
“公平？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在宫外，都不会有绝对的公平两个字。你想要公平，就势必要去丢了命。就像知卿一样，她选择了护着红燕，就要牺牲自己来将这件事圆过去。”
那张纸被撕的七零八落，像是雪花一般从空中坠落至我足边，我踩着它一步步的走到她眼前，试图让她看着我的双眸，瞧着我举起的手腕。
“本宫不需要什么遗物，本宫只需要一个活生生的人，既然人都已经不在了，还要遗物做什么？聆秋，本宫没有你想的那么重情重义，她的命自己都不珍惜，还指望谁去珍惜她呢？”

“真的明白？”
其实她明不明白我大概是不怎么在乎的，这宫里的事情都一样，做了就不要后悔。一辈子实在太长了，长到都不知道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岁月流转，以至于并不了解自己所需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既然你很想去，那就去吧，也圆了你的梦，为知卿多做最后一件事也好。”
没有阻拦她，成全了她的心愿，姐妹一场，知卿临终还是需要有人去缅怀她的。
至于这缅怀能有多久，多深刻，我不得而知。随着她的突然逝去，只知道身边又少了一个人。从前她所居住过的屋子，也是要被新人所占据，像是我们的生命当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知卿这个人，被抹杀的干干净净。
“记得叠几个金元宝带过去，她在的时候赏钱不多，到了下面总不至于再被鬼欺负。”

一瞬间，心里似乎空落落的，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我不知道我这种无力的哀伤能够持续多久，但是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对得起知卿姐姐，她生前我一直只当她是和我一同伺候主子的和善的姐姐，现在，我很想像对待亲姐姐一样去祭拜她。然而宫规所限，我只能为她默默地祝祷经文，愿她早日去往极乐，再转世投胎时，能够化入一个安康和乐的人家。我深深地对主子叩拜一礼，缓缓道：
“奴婢，多谢主子。”

知卿的死带给她的伤痛我不得而知。其实按照我的想法，我们原本也是不同的。这宫闱中损失几个人实在是太过寻常。以至于到了如今，我已经没有太大的痛觉产生，即便是我的儿子在我面前与我意见不一，我也并没有感觉到如何，只是觉得再多的困难都会过去，再多的一切也都会逐渐产生不一样的缘法。人死如灯灭，生前事，死后也就没必要再继续过于纠结了。
“去吧。记得多带些金元宝，她们二人到了下面总是还需要用的着的。不必在她们面前提起来本宫的意思，既然走了，那就安心的去。”
令人退下，也就跪坐蒲团之上，念起了经文，就当是为她们提前超度，或者也是为了我的一双儿女和我自身。积福行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