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握紧了手心的物什,那枚淡色珠被交至手中后,阿尔就自行隐去了,藏在一层层的枝草密叶间。
想来想去也是荒唐,这蛟自己怕被认出是妖,便要他去,临走还不忘给颗东西掩盖掩盖妖气。想来,阿尔自知妖气过重,他自己炼出的宝贝不可能掩盖得了,于是就找了一直在修习正道的本田菊,利用其妖气清疏之特质,加以掩饰大抵可以蒙混过关不让那道士察觉出。
“笃笃。”本田菊敲了一下门,不敢再敲第二下。反应过来不对,怪自己太久没见到人了,也不想想换身衣裳再来。
他身着锦袍,淡雪底色雪狐绒夹袄,金丝装点附绣,当真是华贵,哪里像是个寻常乡野百姓?就是谎称自己是这附近的猎户,也不大像那么回事。
赶忙跑去屋后,心下怕有人来开门,会看见他。
一阵慌张后,没有听见有什么声音。门想来是没开,可这人,他确是见着了。
面前是张缺角方桌,灶台正烧着火,一股谷米被煮熟的味道扑面而来。
有个年轻人正端碗执筷坐在桌旁,一双漆黑柔和的眸子正盯着他。
本田菊有些愣住了,本想换身衣服再来,可现在这人已经见着了,是不是该寒暄一番,打个招呼,装作只是路过?
计划完全被打乱了,不觉间默默将手中的珠玉攥得更紧,嘴角习惯性地泛起一丝微笑掩饰内心的不安。
两方都不作声,本田菊细细打量了一番,初看像个儒生,长相斯文,上边穿得也是长衫,不,这宽袍大袖的,仔细看来是有些像道袍。
那人倒不惧生,盯了一会儿就搁下碗筷,向本田菊走过来。
他在笑着,而且笑得很具真心,眉目传神,似是见了本田菊很高兴似的。
道士见到有个妖怪在家门口,不会高兴的吧?再看看这斯满面的喜色,再瞧瞧这房子,才真的明白。
原是房子缺了一大块,他们才会见面。
这草庐早不中用了,原先那家人不住了,干脆就把本就不牢固的一堵后墙给推垮了才搬的家。
“你住在这附近吗?”
“啊?嗯。”问题来得突然,本田菊下意识地说了实话,心里怪自己怎么不该说的也说。
“我刚来,不熟悉。”他话没说完,看来是话里有话了。是想让常住附近的人帮帮自己,了解附近情况吧。
“你是新来的?这房子缺了一面,夜里会不会冷?”本田菊心想既然已经见到了,就表现得正常些,若是问起生平,就尽量敷衍。想通了后,态度也就从容得多了。
“不会。”拉着本田菊的袖子示意让他进屋来坐,本田菊的手腕下意识地有些后缩,心里忌惮对方是道人,自知与之相悖,却还是跟着进来了,“好吧,夜里边还是冷的,有那么一点。”回头微笑道了句补充的话,本田菊面上顿时稍现安稳神色。
坐下后,就看见对方给自己添了碗筷,加了灶台里的粥,忙不迭又倒了杯水,做完后才坐在本田菊的对面,一副勤勤恳恳老实模样。
“呼——”
本田菊看着小道士在自己面前忙这忙那,累得依在桌旁喘气,那白得有点病态的脸上有些微红。将竹杯握在掌心,感受人类在冷天气时,喝的水的温度,看了看杯子,磨得边角周圆,很是美观。想来这小道士手艺不错,白水无味也平添了几分清甘。
“你叫什么?”无意间问起这个,没觉得是自己对面前这人起了兴趣,只是拿人类初次相见常常以问名作为谈话开头来自我敷衍。
“王耀,字余旧。”
“哦,好名字,谁给取的?”像个长辈初次见初长成的晚辈般,语气里沉稳中噙几分高傲,实则漫不经心,没太认真。
王耀没立即就接茬,闷声了半晌才回话:“师父。”接着就像是生怕对方立即接着问似的,赶忙又问:“你的名字呢?我若是知道了,日后也好称呼。”
本田菊本想答‘没有往后了’,可话却怎么也没吐,生生卡在咽头。
“本田菊。”没有过多的话了。
“也是好名字啊,与你很相称。你的字呢?”
他没有字。
本田菊假作轻松地笑了笑,喝水润了润喉咙,闻到一种箭竹特有的香气。悠悠道:“你不是知道名字也就方便称呼了吗?干嘛还问字?”
王耀猜对方是不愿意说,也就没问,嘻嘻笑出声。
灶暖,茶淡,粥清。
相对而坐,谁也不说话,不打破宁静对本田菊来说是最好,享受这种感觉,沉浸在此般气氛。
本田菊本就不想来查旁人的道行几何,在这儿见了与那冷冰冰,终日见不得光的洞府截然不同的光景,开始心猿意马,觉得仿佛往夕有过此情此景。
天光渐暗,外边寒风起。小道士感觉到屋里不大暖和了,跑去关门。看着单薄消瘦的影子忙活,忽然想起幼年自己还没有遇见阿尔的时候,自己是怎么个样子。
好像就住在一个像这样的茅屋里,父母和睦,装作凡俗人家,日日温情相拥,于烛影里凝视父母柔和轮廓。
后来遇上那蛟,不,那时候还是蟒,好像生活就开始有了变化。想来阿尔还是很有办法的,把那时候的本田菊从狐族里硬生生地拽出来,带在身边,虽然只是为解自己孤独之苦。
不知不觉间,眼前人与记忆中的面孔糅合,呈现在眼前——是王耀回来了。
恍惚间有些不真切。
“余旧?”本田菊第一次唤王耀的字。
“怎么了?”
“无事。”顿了顿,压下心头的不安,抬眼又见那张清癯的脸,对视着传达着自己许久没有过的感动之情。“你是不是儒士?准备在此常住,修身养性?”本田菊等着听他否定的回答。
“算是吧。”事情没往预想中发展,本田菊压抑心里的焦躁,直到它被平息,“不过,我是修道的,离开道观来这儿,也的确是修身养性。”答得极爽快,听不出有哪里不对。
方才听他矢口否认,还以为是被探破了身份,妖气被发觉了。后又承认修道之事,想来就全明白了。
怪不得会穿得像道士又像儒生,原来是两边不太上道的那种人,学道读书都不精。一个半吊子道士?年纪又轻,正是人类那种血气方刚浮乱难定的年纪,这样的人有什么法力可以威胁到那狡猾的蛟龙?
本田菊面上微寒,而在心里摇了摇头,暗自发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