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无极吧 关注:181贴子:18,612

白雪梵音(后三十回佚稿中的薛宝钗)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白雪梵音(后三十回佚稿中的薛宝钗)





IP属地:四川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楼2018-12-18 11:01回复
    1、潇湘之托
    暮色沉沉的潇湘馆,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绝粒、绝药已久的林黛玉躺在病榻上痴痴呆卧,眼中已流不出一滴泪水。薛宝钗掀开湘帘,端了一碗燕窝粥进来,温言相劝,道是:“妹妹已多日不食。天正凉,好歹喝几口粥,暖暖身子才是。”黛玉只是摇头。宝钗叹道:“妹妹何苦如此?”黛玉道:“姐姐大恩,我如何能报呢?只怪我自己命不好,唯有来世再做姐妹了。”宝钗道:“你跟宝兄弟来日方长,何必说这样丧气的话?”黛玉道:“姐姐好心我都领了,但我实实来日无多。姐姐是懂我的心的,自然明白。”宝钗点头,不觉泪下。一时紫鹃拉了宝钗,悄声说道:“宝二爷来了。”这边黛玉虽气息奄奄,却把话听了个分明,拼了一口气,高声说道:“不见!”宝钗忙劝黛玉:“妹妹何苦不见?宝兄弟这几日也瘦多了……”黛玉点了点头。紫鹃出去唤宝玉进来。宝钗出去,与宝玉擦肩,忙嘱咐道:“宝兄弟,妹妹今日恐怕……好生跟妹妹说说话,切不可造次。”宝玉哽咽着答应。一时宝钗出去,宝玉跪到黛玉床前,哭道:“我错了,我都改,一切都依林妹妹。妹妹好歹理我一理!”黛玉哀叹道:“不中用的,我知道,你这牛心一辈子也改不了的。你家看着也支撑不了几年,你这不晓事的,将来少不得吃大亏。”过了一阵子,又不觉叹道:“宝姐姐待人是最好的,我无以为报。将来你要遇到宝姐姐这样的人,我才算安心。”宝玉哭道:“我只要与妹妹同生同死,我们一起化烟、化灰……”黛玉嗔道:“别扯淡,我岂不知你?就算你要随了我,老太太、老爷、太太断是不依。你快走,不要教我恼了。”说毕,拉了被子蒙住头,不理宝玉。宝玉只是捶胸顿足、哀哭不已。宝钗见情势不好,忙进来劝道:“宝兄弟这几日身体也不好,赶紧回去歇歇,妹妹这里有我呢。”一面命莺儿随了袭人扶宝玉回去。一时宝玉去了,黛玉命紫鹃:“把我的诗稿拿给宝姑娘罢。”宝钗道:“妹妹身子正弱,待好了再操这些心也不迟。”黛玉摇了摇头,道是:“我不行了,这诗稿以后就留给姐姐做念心吧,我的心意,姐姐自然是知晓的。”宝钗哭着点头:“妹妹快别说了。”接过诗稿,早已经泣不成声。


    IP属地:四川2楼2018-12-18 11:01
    回复
      2、谨遵母命
      夕阳斜斜地照进纱窗,将薛家院的内宅染上一片金黄。薛宝钗坐在绣墩上,专心致志地与莺儿一道做着针线。一时,薛姨妈进来,嘴里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你的事,今儿你姨妈都跟我说了。多亏是宫里娘娘传出话来,那边老太太才点的头。你姨妈说了,等过了冬天,明儿开春就接你过去。你姨妈还夸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等你过去了,就把家业交给你。这下再好不过了,想你哥哥是个不成器的,你妈将来除了靠你还能靠谁?正愁怎么给你定个近处的人家。谁知你林妹妹真可怜见儿,好好的订了亲,也不知道爱惜身子,说没就没了……”说着,薛姨妈不禁落泪,擦了擦眼泪又道:“好了,知道你正为这个难过,不说了,不说了。还是那癞和尚说的对,你们一个宝玉,一个金锁,老天要让你们在一起,人都是拆不开的。宝丫头,这都是命不是?难得宝玉也是个实诚的孩子,那日你林妹妹去了,哭得跟什么似的。这几天知道订的是你,又知道你们姐妹最好,他指天画地跟你姨妈说会好生待你的。放心吧,你过去不会受委屈的,你妈都是为你好……”宝钗只是埋头做针线,也不搭理。见宝钗不吭声,薛姨妈又道:“宝丫头,你倒是回个话呀,我好跟你姨妈那边应承去。”宝钗默默起身,回自己的房间,暗自流泪。薛姨妈看着宝钗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宝丫头是个孝顺孩子,不会不晓礼的,女孩儿家嘛,这种事总是要害羞一点的。”这边宝钗默默地拿出黛玉的遗稿翻阅,大滴的眼泪滴落在稿纸上。宝钗合上诗稿,静静沉思。不知不觉,已是金乌西沉,玉蟾东升。宝钗打开房门,莺儿忙报了薛姨妈:“姑娘出来了。”薛姨妈正欲询问,只听得宝钗正色说道:“妈妈这事便做错了,女孩儿家的事原该父母做主的。既然妈妈拿定了主意,便当回了姨妈才是。女儿谨遵母命即可,何必问我愿意不愿意?”薛姨妈不禁一阵心疼:“宝丫头,莫非你姨妈那边,你有什么顾虑不成?”宝钗流泪道:“姨妈家待我一向很好,我能有什么顾虑?女孩儿家总不能一辈子不离开父母,既然妈妈已经定了,我依从便是,好命歹命都是我的命。若姨妈问起,妈妈这样回了便是。”薛姨妈一把搂过宝钗,哭道:“好姑娘,委屈你了。”


      IP属地:四川3楼2018-12-18 11:01
      回复
        3、洞房良宵
        珠光射雪,烛影摇红,充作洞房的绛芸轩被布置成一派风流富贵景象。薛宝钗身穿绣满牡丹、凤凰图样的新娘红裙,蒙着流苏红盖头,羞低着头,静静地端坐在雕花婚床上,一动不动。莺儿、文杏在两旁垂手侍立。婚房里出奇得静谧,只有更漏的沙沙声,伴随着风烛摇曳的光影,构成了一副似真似幻的图景,恰与外间喧阗的爆竹声、欢闹声构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莺儿凑在宝钗耳边,悄声道:“姑爷来了。”宝钗只微微点点头。果然,已喝得半醉的贾宝玉在袭人、麝月、秋纹一干丫鬟的搀扶下,摇摇地迈着步子进了洞房。袭人递上喜杆:“二爷,快揭盖头呀,别让二奶奶在里面闷得太久了。”宝玉晕晕乎乎地说道:“对呀,盖着这劳什子做什么?闷太久了,林妹妹会生气的。”袭人道:“二爷喝多了又胡说!这回老太太、老爷、太太做主,给你娶的是宝姑娘!再顺口胡诌,惹恼了宝姑娘,老爷、太太肯定不依的,仔细老爷揭了你的皮。”宝玉道:“宝姐姐不会生气的,姐姐最疼惜我和林妹妹了。”袭人笑道:“二爷这才明白了一些。”只听得秋纹惊呼:“哎呀,怎么喜杆落地了?”麝月忙拾起喜杆,呵斥道:“别胡扯,是及第!二爷肯定双喜临门的。”袭人道:“好了,还是揭盖头要紧,这才是正事。”这边宝玉拿着喜杆挑开了宝钗的红盖头,但见薛宝钗一身盛妆打扮,金钗步摇,垂珠绕翠,眉若远山之黛,唇含润玉之丹,低眉顺目,垂首不语,那一种娇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那贾宝玉不觉痴立在那里。袭人忙拉一拉他的袖口,提醒道:“二爷,怎么忘了?前儿东府珍大奶奶是怎么教你的?”宝玉这才恍然大悟,想起尤氏所教做新郎官的礼数,忙对着宝钗作揖打恭儿,口里说道:“姐姐,久违了。”宝钗扭过头去只是不理。那宝玉便起身转向宝钗,又是一揖:“宝姐姐,宝玉有礼了。”这才听得宝钗轻声说了一句:“哪里学来的这些酸文虚礼?”袭人等不禁捂嘴儿偷笑。一时,袭人拉了莺儿,麝月、秋纹拉了文杏,悄悄退了出去。房里只剩下新郎、新娘。只听得宝玉说道:“宝姐姐,你怎么哭了?”宝钗道:“我没哭,大喜的日子,我哭什么呢?”宝玉道:“姐姐眼里怎么有泪?”宝钗忙拭去眼泪,笑道:“我没事儿的。”宝玉又道:“姐姐的心事,何不跟宝玉说说?”宝钗叹了一口气道:“真的瞒不过你。”因又说道:“我在想林妹妹呢。”宝玉不觉一愣,问道:“姐姐这是……”宝钗乃正色说道:“你跟林妹妹之间的事,我岂有不知的?你因自觉心中有愧,此时此际总想对着妹妹的在天之灵倾吐一番,却碍着我不便出口不是?你要真这样想,未免就把我看错了!我岂是那不能容人之人?”宝玉万不料反被宝钗说中心事,听闻此言已是惊呆在那里。宝钗见他发愣,复又爱惜起来,因又温言说道:“如今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高兴,我便乐意,你烦忧,我便不安。只要你好好的,这事何必顾忌于我?况,我今儿也有些话,想对林妹妹倾诉一番的。你我二人一同祭一下她,你道可好?”宝玉闻言,不觉心中大畅,忙道:“好姐姐,我这就叫袭人摆了香烛、纸钱来。”宝钗道:“不可。这时节哪里找香烛、纸钱去?闹出动静来,岂不惹老爷、太太怪罪?想林妹妹是个好洁净的,也不稀罕这些虚礼。你我只需各自望空默祷一番,只要心诚,想妹妹也不会不知的。”宝玉道:“宝姐姐,你真是我的好姐姐,请再受宝玉一拜。”宝钗笑道:“这些话等会儿留着说给你林妹妹听去。”宝钗、宝玉二人因各自跪下,望天默默倾吐一番。一时,宝玉默祷完毕,起身对宝钗说道:“夜深了,想妹妹已经走远了,姐姐也起来吧。”宝钗点头应了。于是,二人携手登了牙床,放下绣幕。这一夜,说不尽的恩爱缠绵、缱绻风流……


        IP属地:四川4楼2018-12-18 11:02
        回复
          4、绿窗绣幕
          一日清晓,薛宝钗醒来,搴帷下榻,看看案上金表,忙推醒宝玉,道是:“时候不早了,今日该去学里念书了呢。”宝玉打一个哈欠,道是:“天还早呢。”宝钗笑道:“早些去学里,把前日拉下的功课先温一遍,岂不比临事捉急更强些?今日学里该讲‘格物’了呢。”见宝玉不答。宝钗不由得抿嘴儿一笑:“我知你一向不喜这些高头讲章的,但朱夫子也有一篇《不自弃文》,说的极妙,你何曾知道?”宝玉忙道:“不知道呢,好姐姐,说给我听听。”宝钗便念道:“盖顽如石而有攻玉之用,毒如蝮而有和药之需。粪其秽矣,施之发田,则五谷赖之以秀实。灰既冷矣,俾之洗浣,则衣裳赖之以精洁。食龟之肉,甲可遗也,而人用之以占年。食鹅之肉,毛可弃也,峒民缝之以御腊。推而举之,类而推之,则天下无弃物矣。”宝玉听了不觉拍手,笑道:“是嗄,昨儿姐姐给我做的荷包,用的就是袭人他们剩下的针头线脑,竟然一点也瞧不出来,还真的好做工呢。”宝钗不觉笑道:“还是咱二爷明白事理呢,要知道这世上有一样物什,便有一样用处,这世上还真没有无可用处之物呢。只是底下还有一句呢?”宝玉道:“哪一句?”宝钗因复念道:“今人而见弃焉,特其自弃尔。”宝玉听了,不觉红了脸。宝钗见他满面愧色,不觉心疼,忙服侍他穿好衣服,说道:“学里冷着呢,让茗烟他们多备几件大毛衣服添换着,免得着凉。”这边袭人过来服侍宝玉穿鞋。宝玉见那暖鞋崭新的绣工,一色庄生蝴蝶梦图样,不觉赞道:“好鲜亮的活计。”袭人笑道:“这是奶奶熬了两晚,专门给二爷做的呢。二爷还不谢过奶奶?”宝玉正要拜谢宝钗。宝钗忙道:“罢了,谁稀罕这些虚礼儿?二爷赶紧去学里要紧。”这边宝玉正要走,宝钗忙拉住他嘱咐道:“话还没完了呢,学里太爷年纪大了,有时候说话糊涂,二爷竟是要让他一些才好。”又道:“哥哥还是老样子不改,二爷少跟他们吃酒。倒是蝌儿明白事理,多跟他讲讲谈谈也罢。别再为个‘秦钟’、‘汉鼎’的闹得天翻地覆的。”又说:“还有那些家道艰困的,二爷也多惦记着些,该周济就周济。虽说上学就该以念书为主,也要大家一起精进才好。都是同族的子弟,太过于冷暖不均,岂不要让外人看着笑话?”这边宝钗犹未说完,茗烟已进来催着宝玉上车。宝玉笑对宝钗道:“好姐姐,催着我上学的是你,拉着我韶刀个没完的也是你,可要我听你哪一句呢?”说的袭人、莺儿、茗烟等都笑了。宝钗不觉红了脸,嗔道:“不跟你缠嘴了,赶紧走吧。”一时宝玉去了,宝钗与袭人打点些针线活计,一边闲聊。袭人笑道:“还是奶奶本事大。近来二爷颇知读书上进,可不是听了奶奶的规劝?昨儿听太太说,老爷拿了二爷的作文给兵部贾军机瞧去,贾军机都说二爷这次必定要高中了呢。如今老爷、太太提到奶奶,都夸个不住口呢。”宝钗道:“哪个兵部贾军机?”袭人道:“奶奶怎么忘了?不就是原来兴隆街的贾大人、林姑娘的老师么?”宝钗不觉冷笑道:“原来是他。”因正色说道:“明儿老爷再让二爷出去会客,你就说是我说的,二爷这几日攻书辛苦,身子不太好,不便见客。”袭人道:“若是老爷生气怪罪下来可好?”宝钗道:“这主意是我拿的,若是老爷怪罪,我自承担,跟你们无关!”复又缓缓叹道:“你不知道,你二爷平生最不喜结交这些峨冠博带之徒,若是只顾老爷喜欢,回头你二爷又该说我们是入了禄鬼国贼之流了。”袭人道:“奶奶的苦心,袭人总算是懂了。”一时袭人出去,宝钗不禁摇头叹息:“你不会懂的。”


          IP属地:四川5楼2018-12-18 11:02
          回复
            5、贾母寿终
            荣国府上房内室,薛宝钗正忙着替王夫人张罗预备贾母之事。一时,玉钏儿来回:“回宝二奶奶的话,各色寿衣已经齐备。”宝钗一样样看过,方才放心。这里王夫人端坐喝茶,宝钗忙过来服侍。只听得王夫人说道:“宝丫头也累了,坐下歇歇吧。”宝钗这才在一旁侧坐了。王夫人道:“我们家的境况,你做姑娘时便是知道的。如今地位变了,该管的就大胆去管,该教训的人就大胆教训去,别总拿自己当新媳妇,只管忍气吞声的。谁要不服,还有我呢!”宝钗忙答应称:“是。”王夫人因又叹道:“你大姐姐享了一辈子福,到底没寿,走了两个月了。老太太眼下也不久了,你琏二嫂子又是七病八灾的,将来这副担子少不了落在你的身上。”宝钗正欲答话,只听得周瑞家的进来禀报:“老太太快不行了,叫太太、奶奶赶紧过去呢。”王夫人忙携了宝钗赶去贾母卧室。只见邢夫人、李纨、凤姐等跪在床边,贾赦、贾政、贾琏等跪在床头另一侧,地下婆子、媳妇、丫鬟乌压压地跪了一大片。贾母躺在床上,红光满面,竟毫无连日来的病容。只听得贾母轻声呼唤:“宝丫头……”宝钗忙含泪上前跪在贾母身边。贾母拉住宝钗的手,叹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前是我亏待了你。”宝钗哭道:“老祖宗待我恩重如山,哪里亏待于我?”贾母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以前的事就不说了,好姑娘,只看在我的面子上,答应我一件事。”宝钗道:“老祖宗尽管吩咐。”贾母道:“宝玉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以后该劝的还是要劝,劝不了,也不要强劝,总以和气为上。这就是我的话,你可记住了?”宝钗忙点头道:“孙媳谨遵教诲。”一时,贾母又呼唤宝玉,贾宝玉忙哭着上前跪了。只听贾母说道:“宝玉,我的心肝儿呀!我要走了,你自己要争气才是!万万不可再像以前那样淘气任性!”说着,拉了宝玉的手,跟宝钗的手放在一起:“你媳妇是个明事理的,今后你要多听你媳妇的,一辈子白头偕老、永不分离……”宝玉哭道:“我都听老祖宗的。”贾母微微点了点头,只见她面色一变,竟是去了。当下里众人大放悲音,哭号之声响彻阖府。宝玉滚在宝钗怀里,哭个死去活来。宝钗搂着宝玉,轻声安慰道:“宝玉,老太太一辈子是享福人,又这么高寿,想必可以安心去了。”一边安慰,一边自己也痛哭起来。泪水模糊了宝钗的视野,在她眼中,整个荣国府似乎都在扭曲、变形,化作光怪陆离的景象,渐渐模糊得跟泪水融为了一体……


            IP属地:四川6楼2018-12-18 11:02
            回复
              7、步履维艰
              议事厅上高悬着“辅仁谕德”的匾额,厅内薛宝钗与李纨正边看账目边闲聊。李纨道:“怎么凤丫头几个月都不来对账?只说病了,也不知真病、假病。”宝钗叹道:“这事都怨我,做得急了些。”李纨道:“依我看,这事怨不得你。论正理这府里的事也早该交给你料理了,她爱歇着就歇着去。”宝钗正欲答话,忽听得林之孝媳妇来回:“禀大奶奶、二奶奶,府里出事了,来旺媳妇带一帮人与赵姨娘厮打起来了。”李纨怒道:“竟有这种事?还有规矩没有?”宝钗忙问道:“因何事打闹?”林之孝媳妇道:“还不是为彩霞的事?这该死的奴才逼着彩霞跟她儿子成亲,彩霞不从,逃到赵姨娘房中,这老东西就打上门了。”宝钗又问道:“现在境况如何?有人受伤没有。”林之孝媳妇道:“万幸无人受伤,我已命人捆了来旺媳妇,现来旺媳妇与赵姨娘都已带到,请二位奶奶发落。”宝钗看了看李纨,李纨道:“凭你处治便是。”宝钗因在议事厅当中坐了,命道:“带进来。”赵姨娘一进议事厅,便跪地不起,痛哭流涕,哭道:“宝二奶奶,你为人厚道,心地良善,千万要秉公断事,为我做主啊。那彩霞明明是老爷许给了环儿的,怎么轮得到这老东西的混账儿子来糟蹋?”倒是来旺媳妇倨傲不跪,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宝钗道:“你可知罪?”来旺媳妇顶撞道:“不知罪!”宝钗怒道:“府中自有规矩,哪容得下你这恶奴嚣张?”来旺媳妇道:“我是琏二奶奶的陪房,自有管我的人,便是有罪也轮不到你这个二奶奶来发落。”宝钗道:“哪房的二奶奶都是荣国府的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平素都是你这等没规矩的下人,背着你家二奶奶胡作非为,坏了主子的名声。你琏二奶奶若是知道了,难道能容你不成?”因喝道:“来人,拖下去,重打四十。先打二十,是我替你琏二奶奶打的,接下来这二十,才是我这个二奶奶要打你。”两仆妇持棍上前,摁住来旺媳妇一阵痛打。才打完二十,来旺媳妇已在哀哭求饶:“宝二奶奶,饶了奴才吧,奴才再也不敢了。”又哭道:“也不是奴才平白无故闹事,那彩霞分明是琏二奶奶亲自作媒,许给我家三狗子的,聘书聘礼都在。全是这赵不死的挑唆彩霞私逃……”宝钗因见事出有因,忙命人放了来旺媳妇。这边赵姨娘又上前吵闹,道是:“老爷许给环儿在先。”来旺媳妇捂了屁股,争辩道:“分明是太太已经放出!”宝钗听闻两造相辩,早已知来龙去脉,只是心下两难,一时沉吟难下决断。李纨见状,忙道:“宝二奶奶尚未用膳,你先将二人带下去,俟用过饭,她自会明断。”林之孝媳妇答应着,先将赵姨娘、来旺媳妇带至一旁。这边宝钗思虑再三,终于有了主意,只命人传来彩霞,私下里细细询问。彩霞忙跪地哭诉:“三狗子他家全仗琏二奶奶的势力,逼着我爹娘许嫁,我宁死也不愿随他,实实情愿随了环三爷。只求宝二奶奶做主。”宝钗点头,命她退下。这边林之孝媳妇重新带了赵姨娘、来旺媳妇上来。待两造跪定,宝钗说道:“彩霞既是太太放出,理当自行择配。只是你两家可曾缴纳报效银子给府中?”来旺媳妇道:“实未曾缴纳。”宝钗道:“太太可曾说过要免?”赵姨娘插话道:“何曾说过要免?”宝钗道:“彩霞自己愿意跟谁?”赵姨娘道:“她说了,愿意跟我。”宝钗笑道:“既未说免缴,便仍是我贾府家奴。彩霞既然愿意随了赵姨娘,便暂且在姨娘房中住下。待我将实情禀过老爷、太太,老爷、太太宅心仁厚,想必自有公断。你道可好?”赵姨娘忙叩谢道:“断得公道!谢过宝二奶奶!”来旺媳妇无可奈何,只得叩谢了宝钗,随了赵姨娘一同出去。这边李纨问宝钗:“这里赵姨娘乐了,你就不怕太太那边不高兴?”宝钗叹道:“凡事只求一个公道,若是太太不解,我自请罪便是。”一时,袭人来报:“大太太来了。”李纨、宝钗忙起身让座。邢夫人进来,瞥了袭人一眼,道是:“鸳鸯失踪快一个月了,大老爷急得跟什么似的,不知宝二奶奶可曾打探到她的下落?”宝钗忙道:“大老爷交办的事,侄媳怎敢怠慢?这几日李贵正带人在找呢,只是暂无音讯呢。”邢夫人一脸不悦:“是么?怎么我听说有人在紫檀堡附近看见过她?”宝钗心下一紧,忙道:“紫檀堡附近李贵也带人找过了,只怕是看错了吧?只是既然大太太吩咐了,侄媳命人再去找找便是。”说着,递了个眼色给袭人,道是:“传我的话,让李贵多带几个人再去紫檀堡找找,把墨雨、扫红他们几个也叫上。”袭人道:“是。”邢夫人起身道:“拜托宝二奶奶多费点心,到时候大老爷可是要向你要人的。”宝钗道:“大太太只管放心就好。”邢夫人又瞥了一瞥袭人,一时去了。李纨笑向宝钗道:“都像你这样,还不要累死?”宝钗苦笑道:“但求问心无愧罢了。”忽地,莺儿慌慌张张跑来禀报:“姑娘,薛家来人说,我们家大奶奶把大爷给告了,说是为香菱打死人命的事又发了,老奶奶一时心急竟晕了过去呢。”宝钗闻言,大惊失色,忙道:“莺儿,你赶紧禀报太太,就说我们一起回娘家。”李纨道:“你家里有事,赶紧去吧,这里还有我呢。”宝钗道:“好嫂子,拜托了。”说着,急急忙忙随莺儿去了。


              IP属地:四川8楼2018-12-18 11:03
              回复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查看此楼


                IP属地:四川12楼2018-12-18 11:12
                回复
                  宝钗正欲发话,忽听麝月回说:“老爷回来了,要问问二爷功课呢。”宝钗忙对宝玉道:“二爷赶紧去吧,跟老爷说话千万不可造次。”宝玉应了,出来见了贾政,只见茗烟也侍立在外间。贾政便问茗烟道:“这几日是你跟随二爷到学里,你二爷念的是何书?”茗烟回道:“回老爷的话,学问上的事茗烟也不懂,只听得学里太爷说是念完《大学》了”。贾政便向宝玉道:“既是念完了《大学》,我来问你,‘修身’一章可曾背熟?你现在就背来听听。”宝玉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念道:“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贾政道:“下一句为何?”宝玉只能继续战战兢兢地念道:“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贾政怒道:“混帐!‘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这句被你吃了?我看这些圣贤之言,你倒真是‘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宝玉连忙跪下。贾政忽又落下泪来,说道:“宝玉,不是为父狠心逼你。你不思家业倾頽,我贾门除你之外,孰可支撑?吾老矣,只望你记得‘后生可畏’的道理,发奋用功,博得一第。为父从此便悠游林下,了此残年,夫复何求?”宝玉便磕了一个头道:“老爷苦心,儿子怎会不懂?怎奈儿子生性愚钝,实在不是为官做宰的料。儿子情愿在家侍奉老爷、太太,不愿应举。”贾政不由得大怒,骂道:“混帐东西!在家,在家,你会得了甚么?他日此家不存,我看你倒以何为生?”宝玉小声嘟囔了一句:“宝姐姐才刚说了,她养我一辈子……”贾政益发大怒:“没出息的孽障!”因又问道:“这真是你媳妇说的?”宝玉自悔失言,不敢应声。贾政怒道:“传宝钗过来,我要问话!”这边茗烟赶紧过去呼喊:“宝二奶奶,老爷有请。”一时宝钗出来,见贾政满面怒容而立,贾宝玉垂首跪在地上,察言观色,早明白了七八分。只听贾政问道:“是你劝宝玉不必读书仕进,你养他一辈子?”宝钗忙跪下回道:“不敢欺瞒老爷,媳妇实实讲过这话。”贾政道:“不像话!宝丫头,我看你素来端庄识礼。莫非你糊涂了?只一味纵着宝玉,这三从四德也未免太过!”宝钗忙道:“老爷教训的是。只是媳妇有一点愚见,还请老爷示下。”贾政道:“讲。”宝钗便正色说道:“老爷、太太一心盼着二爷蟾宫折桂、光耀门楣,自然是极好的。媳妇也是这样想的,岂敢违拗?只是如今这世道凶险无常,老爷也是明白的。据媳妇愚见,咱家二爷生来淳朴仁厚,加之百事不晓,若贸然入仕为官,倘或弄坏了事,岂不倒辜负了老爷、太太一片苦心?”贾政点了点头:“依你之见,又当如何?起来回话。”宝钗便起身回道:“老爷,圣人云:‘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依媳妇愚见,莫若二爷一面读书,一面得空跟着我家蝌儿学些买卖上的事。也不图二爷赚多赚少,只求二爷经受些历练,通晓些世情。届时,二爷明了些事理,学问上也进益了,进可应举入仕,退亦可协助老爷、太太料理些家事,岂不两便?媳妇一时性急,说了些不知礼的蠢话,愿受老爷责罚。”贾政捋捋胡须,叹道:“宝丫头,还是你讲的有理。方才错怪你了,你下去吧。”宝钗忙道:“是。”这边贾政又对宝玉说道:“孽障!看在你媳妇的面上,且饶过你这次。还不快滚!”宝玉唯唯诺诺,退回里间。一见着宝钗,不觉欣喜道:“这次多亏了姐姐救场。”宝钗叹道:“二爷,你呀——”正说着,忽然莺儿来报,道是:“姑娘,刚才薛家来人说,我们家大爷的案子已经判下来了。”宝钗忙问:“怎么判的?”莺儿道:“判的是斩立决,说是明日午刻即行问斩呢!”宝钗不由得失声痛哭:“哥哥,是我害了你呀!是我对不住你呀!”宝玉不解。袭人悄声道:“二爷这次入狱,奶奶用来打点救二爷的钱,原本是姨太太预备着救薛大爷的。所以……”宝玉闻此,不觉眼圈一红,忙搂住宝钗,宽慰道:“好姐姐,求你不要伤心难过了,宝玉以后都听你的话!”


                  IP属地:四川13楼2018-12-18 11:12
                  回复
                    正说着,平儿来报:“大太太来了。”邢夫人哼了一声进来,说道:“我的琏二奶奶,大老爷选新姨娘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凤姐忙回道:“回太太的话,已经选了几个女孩子过去,大老爷看过总不满意呢。”邢夫人道:“昨儿,我见大老爷伤心落泪,又在鸳鸯长、鸳鸯短的。那年我托了宝丫头给我找人,到现在她也没个准信儿回过来。后来我又托你找人,你也从来不放在心上。可见你们这些做媳妇的,没一个让人省心!哼!你们不把我这大太太放在眼里,难不成大老爷的意思,你们也敢违抗?”凤姐忙道:“大老爷的意思是?”邢夫人冷笑道:“有鸳鸯,你得给我找出来。便没有鸳鸯,你也得给大老爷变出一个鸳鸯来!”说毕,也不管凤姐难堪,拂袖而去。见邢夫人走远,凤姐跺着脚儿骂道:“******!好几年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要你凤奶奶给你变个鬼呀!”平儿道:“这事儿也确实有些难办了。也不知道鸳鸯姐姐这些年是死是活、过得怎样。只求菩萨保佑罢。”一时丰儿来报:“西院那边的宝二爷来了。”见贾宝玉进来,凤姐忙起身相迎,笑容可掬地说道:“哎呀,宝兄弟多日不见,哪里来的一阵香风把你给吹来了?女孩儿一般清贵的人儿,也不怕你嫂子这里脏了你的鞋?还不赶紧坐下?平儿,看茶。”平儿应了。宝玉坐下,笑道:“好姐姐,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特有一事相求。”凤姐笑道:“宝兄弟的事,就是你嫂子的事。不知是什么事,让宝兄弟如此挂心?”宝玉道:“今日特为鸳鸯姐姐的事相求。”凤姐道:“自打老祖宗过世,你鸳鸯姐姐随了妙师父在栊翠庵出家,如今失踪好几年了,也不知是生是死,真真让人悬心。”宝玉道:“不瞒凤姐姐,鸳鸯姐姐现在平安州花大哥家中住着。”凤姐诧异道:“哪个花大哥?”宝玉道:“就是袭人姐姐的哥哥花自芳。”凤姐心中一阵窃喜,忙向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会意,点了点头。这边凤姐强摁下心中狂喜,因问道:“鸳鸯如何会在你袭人姐姐家中住着?”宝玉道:“还不是那年大老爷、大太太惹出来的事儿?原说我本不该讲大爷、大娘的不是,只是鸳鸯姐姐也挺可怜的。那时鸳鸯姐姐只求了袭人姐姐救命,袭人姐姐便跟我和宝姐姐说了。多亏宝姐姐拿的主意,筹划着让她悄悄出了园子,只在平安州楞伽庵住着,一路都是花大哥在照应。”凤姐恍然大悟,便道:“我说你鸳鸯姐姐怎么走得神不知鬼不觉呢。原来是你宝姐姐在后面运筹帷幄呢。只是你鸳鸯姐姐现在如何?”宝玉因叹道:“鸳鸯姐姐也真是命苦。近来我听袭人姐姐说,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群泼皮恶霸,竟强占了那尼庵。鸳鸯姐姐没奈何,这才暂住到花大哥家中。”说着,起身打了一恭儿,又道:“我想着,此事只有凤姐姐能够帮忙。琏二哥不是在州里掌管刑名么?姐姐何不带个口信儿,让琏二哥求了府君,派人撵了这群恶霸无赖,将那尼庵还给鸳鸯姐姐居住?”凤姐笑道:“你宝姐姐既然神通广大,这事儿何不求了你宝姐姐去?”宝玉叹道:“前儿姨妈去了,宝姐姐悲伤成疾,这病还未好,我怎忍心让她再为我的事操心?所以我便瞒了她,只来求姐姐帮忙。”凤姐笑道:“宝兄弟真会体贴心疼媳妇儿,你琏二哥要是有一半像你,你凤姐姐就要烧高香了。”一时说得宝玉脸红不已。凤姐又道:“此事容易,包在你嫂子身上。你回去也别叫你宝姐姐知道,省得她悬心添病。宝兄弟,你可知道了?”宝玉起身道:“多谢凤姐姐!”一时宝玉去了。凤姐回头向平儿笑道:“这可真是老天相助呢。才刚我还愁着不知如何在大老爷那边交差,便有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平儿道:“只怕鸳鸯姐姐不愿随了大老爷吧?”凤姐道:“鸳鸯素昔是个可恶的,保不齐她又回心转意了呢?”又转头向西院方向,恨恨地说道:“哼!宝丫头,你不仁,休怪你凤奶奶不义。”因唤平儿:“传旺儿过来。”一时,旺儿来了。凤姐道:“你附耳过来”。又是一番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交代,因又说道:“赶紧回去,务必让你二爷办妥此事!”旺儿笑道:“奴才遵命!”这边旺儿得令去了。凤姐不禁得意洋洋,说道:“平儿,咱到上房回了大太太去!”


                    IP属地:四川16楼2018-12-18 11:13
                    回复
                      14、尼庵佛缘
                      殿宇巍峨,宝相庄严,缭绕的香烟给水月庵增添了几许佛国梵土的神秘色彩。薛宝钗跪在大雄宝殿那身形伟岸的如来佛像下,双手合十,心中默祷:“惟求佛祖愿力,使母、兄之灵,早得忏悔,洗净冤孽,登彼涅槃。”一边祈祷,一边潸然泪下。“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贫尼只愿宝二奶奶节哀顺变,珍重玉体。”不知从何时起,在宝钗的身后,出现了一位女尼的身影。“妙师傅,那年园中一别,而今可是无恙?”宝钗认出来人正是妙玉,乃起身正色说道。“托宝二奶奶的洪福,贫尼一切安好。”妙玉恭敬地答道。“妙师傅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宝钗笑了笑说道:“家夫现有书信一封,托我转呈妙师,他日相逢,还望妙师不吝赐教呢。”妙玉从宝钗手里接过书信,乃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因又说道:“宝二奶奶何妨到茶室一叙?贫尼但有一事相求。”宝钗点了点头。妙玉道:“宝二奶奶请这边来。”一时,宝钗随妙玉进了茶室,莺儿在身后随侍。只听妙玉说道:“近日,庵里新到耶输陀罗夫人画像一副,欲悬于偏殿供奉,正缺副对子。贫尼因思忖着,宝二奶奶原系个中高手,何妨降赐墨宝?”宝钗笑道:“妙师傅亦是高手,何不自题?”妙玉道:“宝二奶奶才学渊深,明决悟彻,贫尼自愧不如呢。”宝钗点了点头道:“画像在哪里呢?”妙玉挥了挥手,两个沙弥尼取出一副卷轴,徐徐展开。只见那画上一位梵装女子,端严美丽,正拈花微笑。妙玉笑道:“宝二奶奶博古通今,耶夫人的典故,自不需贫尼饶舌。”宝钗点头沉思。一时,莺儿凑在耳边问道:“姑娘,这画上的耶夫人是何样的人呀?”宝钗便小声解释道:“这耶夫人呀,便是如来佛祖出家前的妻室。佛祖悟道前原是天竺蓝毗尼国的悉达多太子,与耶妃成婚后一直相敬如宾。后来啊,太子欲为天下芸芸众生寻觅解脱之道,便抛了王位,出家修行。”莺儿忙道:“那佛祖出家,便丢下这位耶夫人,这可这么办呢?”宝钗道:“多亏这耶夫人深明大义,从此便苦节持家,鞠育幼子。后来也证悟得道,修得菩萨果位。”莺儿道:“真个是让人肃然起敬呢。”一时,妙玉问道:“这对子,不知宝二奶奶可已想好?”宝钗便点了点头。两个沙弥尼手脚麻利地铺开宣纸。宝钗因拈了秋毫,略一沉吟,两行娟秀的字迹便跃然纸上。只见她写的是:“得情悟者,自是讷讷于言,禅机到处即日月;失恒心人,莫为殷殷作态,法眼观后化烟云。”妙玉不由赞道:“宝二奶奶果然出手不凡!”宝钗谦逊道:“写的不好,献丑了。”妙玉又道:“本庵内有女娲娘娘庙一座,亦是清雅去处。不知宝二奶奶可有雅兴一游?”宝钗点点头,便随了妙玉穿过重重殿宇,来到一小庙前。但见清瓦花堵,水磨砖墙,朴拙之风迥异于他处,果然别有一番韵味。进了娘娘庙,见那娲皇氏娘娘正在神台上端坐,看那面容端庄清丽,竟有似曾相识之感。宝钗正凝神沉思,忽听莺儿说道:“这女娲娘娘不就是比着咱姑娘的模样儿塑的?”宝钗忙呵斥道:“不许胡说,亵渎神明。”妙玉便笑道:“宝二奶奶果然是很有佛缘呢。”宝钗只得说道:“尘寰中人,焉敢妄蹈佛踪?”妙玉笑道:“且看日后缘法罢。”一时主仆二人拈香拜过,便随妙玉出了水月庵。庵外李贵套了车,麝月、茗烟二人已在一边侍立恭候。只听茗烟说道:“奶奶出来的正是时候,二爷正有书上的事儿要请教奶奶呢。”宝钗笑道:“阿弥陀佛,二爷如今也知道发奋攻书了?”莺儿插嘴道:“还不是看姑娘拜得虔诚,佛祖显灵了罢。”宝钗笑道:“看你混说,也不怕报应?赶明儿将你配个贫嘴的小厮去。”麝月闻言便道:“贫嘴小厮,现在而今眼目前便有一个呢。”一面瞧着茗烟偷笑。莺儿红了脸道:“姑娘就会拿我开涮。”


                      IP属地:四川17楼2018-12-18 11:13
                      回复
                        一时主仆四人回了铁槛寺西院。宝钗进了里间,换过衣服,见宝玉正在读书用功,袭人在一边伺候着,便放下心来。宝玉见宝钗回来,忙问:“给妙师傅的书信可曾带到?”宝钗笑道:“二爷放心。”宝玉笑道:“姐姐回来的正是时候,我正有几道习题要请教姐姐呢。”袭人道:“二爷真是个不晓事的,奶奶病才好,庙里上香又劳乏了半日,这会子又巴巴地要给二爷讲功课。倘若累坏了奶奶,二爷将来可怎么办?”说的宝玉一时语塞。宝钗见宝玉红了脸,复又心疼起来,因笑道:“我不累,二爷的事要紧。”忽想起一事,便又向袭人吩咐道:“昨个水侯爷与三姑娘从福建托人捎来些干制海货,麻烦袭姑娘挑些上好的给老爷、太太送去尝尝。”袭人便应了出去。这边宝玉不觉嘟囔道:“袭人姐姐还说我不晓事,前儿我才替宝姐姐办了件正事呢。”宝钗笑道:“瞧瞧,咱们二爷也会办正事了。什么事呀?说来听听。”宝玉便道:“前儿宝姐姐生病,鸳鸯姐姐在那边州里遭人欺负,我便求了凤姐姐,让琏二哥替她出气。”宝钗闻言,不觉脸色大变,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宝玉忙道:“宝姐姐,你怎么了?”宝钗愁锁了双眉,深叹道:“二爷呀,此事人命关天,你怎能轻易对外人讲呀?”宝玉颇感委屈地说道:“凤姐姐又不是外人。”宝钗道:“凤姐姐虽不是外人,但她毕竟也是大老爷、大太太那边的人呀。倘或大太太知道了,怪罪下来,你要凤姐姐是说的好,还是不说的好?”宝玉道:“大太太怕不会知道吧?”宝钗叹道:“二爷呀,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呢?”言毕,不再理会宝玉。宝玉少不得作揖打恭央求宝钗道:“宝玉知道错了。宝姐姐,你好歹理我一理。”宝钗停了半晌,方缓缓叹道:“鸳鸯的事,如今琏二嫂子已是知晓,保不齐大老爷、大太太那边也是知道了。倘或大老爷怪罪下来,这可如何是好?都是我的错,原不该让袭姑娘淌这摊浑水。二爷呀,我只怕到时候你袭人姐姐在咱们府里竟是留不住了呢!”宝玉闻言,如五雷轰顶,忙道:“哎呀,宝玉真的做错了呀!宝姐姐,求求你,千万想个妥善的法子,要把袭人姐姐留下来啊!”宝钗叹道:“二爷呀,你跟袭姑娘的事,本是没过了明路儿的。这原是我的不是。起先我总想着袭姑娘忠心耿耿服侍你,跟别的屋里人原是不同,本该热热闹闹风光一场方是正理。只为着这几年家中接连出事,便未提及,没想到竟是误了袭姑娘。如今鸳鸯的事眼见着是捂不住了,依我之见,便也不拘什么正礼儿了,不如索性回了太太,赶紧择个日子办了才是。你道可好?”宝玉道:“如今家中艰难,哪里有这些闲钱办这个?”宝钗道:“不如将我那几件银鼠褂子折变了,摆酒请客,再给袭姑娘置一套新衣服,想也是够了。”宝玉正欲答话,忽见麝月慌慌张张地来报:“二爷,不好了,老爷生气了,要你赶紧过去呢。”宝钗忙问:“老爷因何生气?”麝月压低声音回道:“才刚老爷好像是去了大老爷那边一趟,回来脸色便难看得很呢。”宝钗闻言,心中便已有几分察觉,因吩咐道:“麝月,你这就随了二爷过去。守在外面仔细听着点,一旦打探明白了,赶紧来回我!”复又宽慰宝玉说:“二爷,别怕,有我呢。”这边宝玉、麝月均答应着去了。一时,麝月来回:“奶奶,大事不好了,鸳鸯姐姐死了,花大哥也陷在牢里了!”宝钗大吃一惊,忙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麝月喘了口气说道:“还不是大老爷惹出来的?不知怎的,鸳鸯姐姐在花大哥家里住的事,前儿被大老爷和琏二爷知道了,那州里竟派人将他二人都捉了去,还弄了个‘背主私逃’、‘窝藏逃人’的罪名。这边大老爷派了王善保两口子去州里领人,鸳鸯姐姐不从,竟一头碰死在那府衙之中。那王善保两口子一回来,大老爷便将咱老爷叫了去,硬说二爷就是幕后窝主,要逼着老爷治二爷的罪呢!”宝钗闻言,不由得大怒,恨恨地说道:“大老爷如此行事,竟也不怕阴司报应么?”因又问道:“现在二爷又如何?”麝月道:“二爷正在堂上跪着呢,老爷发了怒,说是要将二爷家法处治呢!”宝钗怒道:“岂能让二爷背这口黑锅?走,咱们赶紧见老爷去!”


                        IP属地:四川18楼2018-12-18 11:14
                        回复
                          16、千叮万嘱
                          薛家院内宅,昔日宝钗的闺房卧室,青纱幔帐,素衾雪褥。贾宝玉睡在床上,把整个身体躺成了一个“大”字。一时醒来,便轻声呼唤:“袭人,袭人——”。唤了半晌,也不见袭人应声,但见麝月掀帘进来,道是:“二爷又睡迷糊了?袭人姐姐年前便回家去了,二爷竟是忘了不曾?”宝玉这才清醒过来,叹道:“我对不起你袭人姐姐。”说着,又流下泪来。麝月便叹道:“那年晴雯去了,二爷还不是梦里直呼晴雯来着?谁料想如今袭人姐姐竟也去了。这都是各人缘法罢。知道谁能长长远远地陪着二爷?”说到此,声音便也哽咽起来。一时间,宝玉想起了什么,便问道:“你奶奶到哪里去了?怎么半日不见,也不进来服侍?”麝月道:“二爷忘了吗?奶奶去乐善王府拜会静惠郡主去了。”贾宝玉正欲发话,只见薛宝钗掀帘进来,笑道:“二爷醒了,在我这里可睡得惯呀?”因又说道:“那年我过去随了二爷,妈妈一直很舍不得的,这么些年这屋里都还是老样子。如今二爷跟我都回来了,偏妈妈又不在了……”说着,宝钗不觉眼里含泪,又恐招宝玉伤心,忙拭了泪,复又笑道:“只要二爷住得惯就好。”宝玉便嚅嚅了一句:“我住得惯呢。”宝钗便笑道:“这可不像是咱二爷的真心话呢。我知道我这里寒酸清俭,哪比得了当年怡红院、绛芸轩那般红围翠绕、花团锦簇呢?真是委屈了咱们二爷了。”说得宝玉阵阵脸红。宝钗便又拉了宝玉的手儿,款款说道:“二爷呀,如今袭姑娘去了,檀云、绮霰她们几个也去了,我知道你心里很不受用。只是如今家道艰难,比不得从前了,万事都当以俭省为上。再不从实守分,我怕将来连眼下这样的日子也是过不上呢。也怪我命不好,这些年挂累着二爷吃了这么多苦。二爷要怨就怨我好了,可千万不要整日家闷在家里自暴自弃呀。”宝玉道:“姐姐说的都在理,我岂敢怨着姐姐?只是我……”宝钗道:“我知道二爷从小娇生惯养的,慢慢来吧,习惯了就好。但凡有一分委屈,能不让二爷受的,我便不让二爷受着。那时节我说过的,我便吃糠咽菜,也断不能让二爷饿着。”宝玉道:“好姐姐,你何苦如此?为着我这须眉浊物……”宝钗忙捂了宝玉的嘴儿,叹道:“谁让我随了二爷呢?我不疼二爷将来谁来疼呢?”说着,又潸然泪下。一时,宝钗拭了泪又道:“差点儿忘了正事。乐善王妃、静惠郡主都还记得二爷,托我问好呢。”宝玉道:“哪个乐善王妃、静惠郡主?”麝月道:“二爷忘了吗?那年老祖宗庆寿,乐善郡王和王妃都是来过的。这静惠郡主想是老王爷的女儿吧?”宝钗道:“本来该是县主的。只是从小养在宫里,深得太上皇、皇太后二位老圣人的疼爱,所以当今便额外赐了一个郡主封号。如今已二十岁了,正欲招赘郡马呢。”宝玉问道:“姐姐何以识得这位郡主?”宝钗抿嘴儿笑道:“二爷真是多忘事呀!那年妈妈和哥哥带着我来京里是为着什么?”宝玉这才恍然大悟,道:“是了,那年原是有过恩旨,要选公主、郡主入学陪侍来着。姨妈便是为着这个带了姐姐过来的。只是参选的事,后来便没听姨妈和姐姐提起,到底是怎样呢?”宝钗笑道:“我们这些愚钝不才的,自然是落选了呀。”宝玉怒道:“定是那起子禄鬼国贼捣的鬼,蒙蔽圣聪,欺瞒朝廷!像姐姐这样的,居然都落选了。”宝钗笑道:“二爷倒应该感谢那起子禄蠹不是?”宝玉不解,问道:“为何?”宝钗便笑道:“当初若选上了,我还怎么在这里服侍二爷呢?”因又说道:“虽然是落选了,但考试那时节,乐王爷却也让我试着给惠郡主讲过书。那题目我今儿还记得呢。”宝玉道:“什么题目?想是《四书集注》里的吧?”宝钗摆了摆手,说道:“那时乐王爷说了,女孩儿家用不着考功名,不读那些个八股时文也罢。只为惠郡主从小便是个好道的,乃命我讲了《老子》一章。”宝玉道:“哪一章呢?也说给我听听。”宝钗便道:“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宝玉忙道:“这句我知道的。”宝钗笑道:“二爷可知道底下一句?”宝玉试着背了一下,却全无印象,只好说道:“可记不得了呢,好姐姐,烦你再给我说说。”宝钗便背诵道:“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儡儡兮,若无所归。”宝玉便拍手笑道:“怪道姐姐从小就是个抱朴守拙的,原来还有这一层学力在里面。姐姐真是无书不知。”宝钗笑道:“要是你林妹妹听见了,又该笑你《妆疯》了。”因又说道:“当初便因了讲书这层缘故,惠郡主至今仍惦记着咱们呢。”宝玉便笑道:“姐姐成日家总骂那贾军机,还有那该死的二姐夫他们干谒权门、投机钻营,怎么今儿个忽然想到往那王府里跑?这可是自说自作不是?”宝钗只笑而不语。宝玉便伸了头又笑道:“平时姐姐说起话来总是头头是道、义正词严的,怎么如今也有理屈词穷的时候?”麝月便忍不住插嘴道:“二爷就会欺负奶奶好情性儿。那时节要在林姑娘面前讲这话,又该千不是、万不是地赔罪了。”宝钗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因说道:“二爷呀,你可知道那年你和凤姐姐的案子,还有去年花大哥的案子,这乐王爷、惠郡主都是使过力的呀。前儿花大哥出来了,接了你袭人姐姐回家,我想着怎么着也该去登门拜谢一下人家才对。二爷如今又嫌我这‘禄蠹’来了,早知就让二爷在那狱神庙里多住几天呢。”麝月便道:“可不是?奶奶一心为着二爷,二爷还不领情呢。”宝玉忙道:“好姐姐,我错了,还不行么?”


                          IP属地:四川20楼2018-12-18 11:15
                          回复
                            宝钗点了点头,便又说道:“对了,听惠郡主讲,咱老爷起复的事也定下来了。吏部拟了旨,圣上也批了,这次选派的是加七品衔的铜运委员。待过了灯节,便要启程去云南运送铜斤呢。”宝玉不禁叹道:“老爷一把年纪了,还要万里奔波,都是因宝玉不肖啊。”宝钗道:“我愁的便是这事儿啊。按说起复是好事,二爷可知如今这仕路可凶险着呢。道远途险倒还在其次,我只虑着这世道人心呢。你看过往的运员,因了沉铜补赔、官司倾陷,家破人亡的都不在少数呢。老爷这样品格端方的,我只怕落不了什么好,倒要获罪呢。”宝玉道:“姐姐怎么不劝劝老爷?现在老爷对姐姐可是言听计从呢。”宝钗摇了摇头叹道:“方才已经劝过了,老爷只是不听。按理说呢,老爷年龄也大了,就该在家颐养天年,接受咱们供奉才是。怎奈二爷是个不争气的,我呢,一个媳妇家,也没什么用。老爷便少不得拼了力去走这条路儿。二爷呀,咱们这样真的是有愧于祖宗啊!”一席话说得宝玉羞愧不已。半晌,宝玉方道:“姐姐怎么不求了郡主和王爷,给老爷换个差事?”宝钗道:“朝廷名器本是为天下公道起见,岂能徇私请托?况,咱家麻烦王爷、郡主已多,也不宜再开这个口。我想着,老爷既然去意已决,咱们只有尽心服侍的理儿。我已经安排李贵、茗烟一起跟老爷上路了,莺儿也去,想帮着缝缝补补什么的也够了。茗烟、莺儿先走,在前面接应着。李贵跟老爷一块儿走。这事先没跟二爷商议,二爷莫要责怪呀。”宝玉道:“既然姐姐已经安排了,就这么定了罢。”宝钗便道:“如今老爷将要远行,太太身体也不好,一年到头汤药不断的。我呢,也没什么别的本事,也就在家里侍奉太太、服侍二爷的命,只望二爷以后千万要争口气才好啊。”见宝玉不语,宝钗又道:“如今我也不求二爷走那经济仕途了,只是二爷也该把生计挂在心上了。只求着二爷看在老爷一把年纪、万里奔波的面儿上,闲了便多到铺子里看一看、管一管。也不图二爷发多少财,只盼着二爷通晓些世情,别让一家人将来忍饥挨饿就行。二爷呀,二爷,我便求你了,行不行啊?”说着,又淌下泪来。宝玉心中不忍,只得说:“好姐姐,我去就是了。”宝钗道:“二爷也不必过分担心。生意上的事,我已安排了张德辉张世伯照应。他老人家是侍奉过我们家三代的忠仆了,那茜雪的男人便是他的族侄。二爷到了铺子以上,千万要多听张世伯的,切不可任性才是。”宝玉点了点头。正说着,忽见莺儿掀帘进来。只见她穿着玫红色的袄儿,粉红色的裙儿,头上戴了朵绒花,比平时越发娇俏。怎奈莺儿此时眼圈红红的,见了宝钗,便登时跪下,哭道:“姑娘,我……”宝钗忙拉起莺儿道:“傻丫头,好日子才刚开始呢,哭个什么呢。不过是为你随了茗烟,不能再陪我了不是?”莺儿哭着点头。宝钗便道:“女儿家大了总是要嫁人的。你既随了茗烟,便心心念念为着他、护着他,这便是我的心意了。这以后啊,你待他好,便是听了我的话了。”莺儿点了点道:“我懂了,就像姑娘一心为着姑爷那样。”宝钗便笑道:“瞧瞧,咱莺儿是大姑娘了,也懂事了。你姑爷在那里,你也跟他说几句去。”莺儿便跪在宝玉面前说:“那年在怡红院,莺儿跟姑爷提过,我们姑娘有几样世人都没有好处,姑爷如今可是知道了?”宝玉点头道:“我都知道了。”莺儿磕了个头,道:“求姑爷以后千万不要负了咱姑娘。”宝玉道:“我会对宝姐姐好的。”一时,莺儿又向宝钗磕过头,哭着去了。宝钗便流泪叹道:“当初袭姑娘是我耽误了她。我想着他们两个的事便不可再耽误,正巧赶着走之前办了。只愿他们是有造化的,和和美美、长长久久的,我也就放心了。”宝玉道:“依我看,他们的造化,只怕比你我还大呢。”宝钗叹道:“但愿如此吧。”


                            IP属地:四川21楼2018-12-18 11:15
                            回复
                              只听宝钗又道:“世伯啊,如今这外面的事儿愁的还有限。只铺子里的一桩事儿,实实让我悬心呢。前儿王家嫂子不是又送螃蟹来着?我托了她将这两个月的账簿带了来。我看咱铺子里近来勾账的五十八笔买卖,竟有三十六笔是死了当的。也不知这些个当头究竟怎样?世伯是知道的,姑爷原是个百事不晓的,我怕是遭人欺蔽了也未可知呢。可巧儿世伯今儿个回来了,便烦请世伯替我留意着些呢。”张德辉便道:“姑奶奶既有此言,老奴回去留神便是。”一时茜雪笑道:“八叔,时候不早了,咱们叨扰宝姑娘半日,也该走啦。”张德辉笑道:“可不是呢?我可是老背晦了。姑奶奶,老奴这就告辞了。”宝钗笑道:“世伯走好,姑爷的事都有劳世伯费心了。”又吩咐道:“麝月,让墨雨他们送送世伯。”麝月忙答应了。这边茜雪扶了张德辉,蹒跚离去。麝月因向宝钗禀道:“奶奶,老爷打发李大哥回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宝钗便道:“请他进来。”一时李贵进来,跪在地上只是哭泣,说不出话来。宝钗忙问道:“可是老爷在路上出事了?”李贵点了点头,哽咽了半晌,仍讲不出话来。宝钗只得说道:“李大哥还是先歇口气,缓缓再说。”李贵又叹息几声,这才说道:“禀奶奶,老爷是四月二十九日离了曲靖府,随梅老大人一起押了京铜上路。六月七日坐船行到瞿塘的滟滪滩,遭遇急流,躲避不及,前、后两船相撞倾覆,老爷与梅大人都落了水,船上铜斤也都沉江里了。”宝钗忙道:“老爷怎么样了?”李贵道:“幸得救护及时,老爷已是平安,只可惜梅老大人倒殉职了。”宝钗便叹道:“老爷没事,我就放心了。只可惜苦了琴儿她们家。”又问道:“眼目前儿已快九月了,不知沉铜打捞了多少?”李贵便道:“十万斤铜,沉了八万斤,现已雇工捞起三万斤。只这五万斤的沉铜尚无着落,还不知怎么个赔法儿呢。”宝钗寻思片刻,便道:“按律呢,沉铜补赔原有平水、险滩之分。平水每损耗铜料百斤,补赔库平银十两,险滩或减或免。这瞿塘滟滪滩,琴儿原是随他父亲去过的,真真天下第一险滩呢。官船既在此倾覆,例当有减、免一说。这五万斤铜,饶是不能全免,仍按一成惯例补赔,便是库平银五百两。虽说如今家道艰难,各处省省凑凑,想也是够了,倒也愁不到哪里去。幸而老爷平安无事,便是我等大福了。倒是梅老翰林去了,琴儿她家愈发艰困,咱家倒应多分担些才是。”李贵磕头道:“奶奶说的很是呢。只是还有一件事,奴才不敢向奶奶说呢。”宝钗忙问道:“又有何事?”李贵道:“翻船那日,茗烟和莺姑娘都在那前船之上,也是落水卷入了急流呢。”宝钗大吃一惊,忙问:“他二人后来怎样?”李贵道:“都是奴才该死,当时只忙着救老爷……”宝钗嗔道:“赶紧说呀,他二人到底是生是死?”李贵哭道:“直到三天之后才找到他二人,竟已是双双遇难了呢。”宝钗闻言,不觉心如刀绞,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李贵不住地以头撞地,哭喊着:“奶奶,你就责罚我吧。是奴才没照护好他们。”宝钗只摆了摆手儿,说道:“不,李大哥,我不怪你的,这事竟是我害了他们。”说着,已忍不住泪如雨下。


                              IP属地:四川24楼2018-12-18 11:16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