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火流，适逢祖母生辰，知否园水洲凉厅中摆设家宴，竹案开列，茶酒齐具，特召诸儿孙同享天伦。沈祖母出身汉家，诗文独绝，却全无笔吏文士的庸下作派，家中晚辈皆对其爱敬有加。早已备了珍礼，是日便往祖邸来。】
【行过竹桥，轻袍缓带沿廊独行，芭蕉满庭，风拂叶动枝曳，绿荫正浓。手中托着一方花梨匣，其中正是要奉予祖母的生辰礼。才过前堂，又见一人从月洞门后来，脚步稍驻，未待人至近前便笑道】
几月不见，世美又长高了。

（约莫在春日里，府中人已然着手操办祖母寿宴，至了夏时，园中一片绿意，有几点鲜妍颜色缀在其间，如此来看，便要推翻几日前自个儿亲口道的一句——四时里也并非各有千秋，夏日当真要胜一筹。）
（枝头上是鲜绿的叶，日光不及的地方，颜色又浓了几分。至月门一处，本仰了面要瞧那倾斜下来的墨绿枝条，才眯了眼，便闻得一声“世美”，霎时眉头也一蹙，我自然只瞧见了身形便知是谁。）
你拿着什么，是给我的么？
（他未字正腔圆的唤我“十妹”，我自然也略去了唤一声兄长。曾听闻花梨木与紫檀木如何如何，他手中便有个木匣，我却辨不出它价值几何。）
可是让我看到了，至少见面分一半！

你这丫头，几月不见越发没规矩，总该唤我一声兄长。
【衔笑再道一句，话虽如此，心中却不以为忤。大概因她儿时学语未成音，将好好的“九哥”唤得含混不清，从此遗人话柄，十妹演生出的“世美”二字便成了玩笑语。闻言长眉一挑，将手抬高了些，随口应道】
好东西，自然是送祖母的。【言罢看了看手中的锦匣，因其中价值不菲的贵瓷，面上已有几分得意神情，又道】
此物世间独一无二，应完璧献上才是，岂有分你一半的道理。

（日光一倾，衬得那瓷面莹洁如玉，瓷色也异于常物，就连那盛物的锦匣瞧着也精巧些，总之，他寻了个好物事，十有八九能讨得长者欢心。）
好看是好看，不过……你得给我瞧瞧，回头送到了祖母那儿，没准我还能夸上它几句。
（室中的摆设皆按规制，陈设并不出奇，平时购作贺仪的，皆是些新奇之物，总以为这些字画、玉石、瓷器一类，左右无甚新意。）
你不给我瞧，那我偏要瞧，你可别在里头藏了什么宝贝不给我看。（一时伸手来探，指端距那锦匣近寸许。）

【闻言睨了她一眼，大笔银钞搜罗来的汝瓷，岂可随意赏玩。立定原地，轻叹道】
论青窑器，定州、均州、耀州悉有之，却以汝窑为魁。青如天，面如玉，世间真品一件难寻。【言罢，随口偏转话锋，折扇敲了敲盒沿，衔笑道】这样的好东西，何需美言，你可莫想夺人所爱。
【今非昔比，身量已高她许多。见其伸过手来，又抬了抬手，将钿盒离远她几寸。轻易避开攻势，转头便往水榭走，轻描淡写地补一句】
不给。

（他们惯有一套说辞，道得冠冕堂皇，平日鲜少涉猎这些，他话里几句中也就懂个半句，自是觉得如这时节的夏蝉一般聒噪。眉间一蹙，不愿听他讲经一般的道着这千百般的好，还是得置在眼前仔细观赏一番，再定这其间优劣。）
是不是故意不给我看！
（他一面夸着，一面护着，当真是珍宝一般。眼瞧着那钿盒一远，登时急了，人也往前追上几步。）
不给就不给，别走啊！（虽对他那宝贝瓶子并无兴趣，却不想白白放人走了。他这几年吃的肉多，人也高些，抢他手中之物自非易事，念着一句世间无难事，也奔上前几步。我轻巧的身跃起 ，也伸长了臂来，直欲向上一窜取他手中物事。）
哎呀……（他若是跟个石狮子一样停着不动，方才便可得手，可他也是个大活人，尚未看清他如何了，直觉眼前一黑，撞在了一块硬骨头上，不知是人头上还是肩上，也天旋地转的踉跄了几步，若不是闻见一声脆响，脑子还清醒不得。）

【见其凑了几步近前，一副焦急又好奇的神情。习以为常，更打定了主意不会轻易给她瞧，佯作不察，只笑道】自然是故意，你若想看，十两银子一眼。如何？
【对阻拦之言充耳不闻，提步往前走去，谁知身旁人忽伸手抢夺。片刻躲闪之间，直将人撞出几步远，一声惊呼传入耳中，适时捞了她的胳臂一把，以致扶不稳珍匣。心头一凛，还未及反应，价值百两的贵瓷砰然落地，伴着戛玉敲冰式清响，已碎裂一地。】
【愣了许久，待回过神来，满心怒气却又发作不得。沉吟半日，终叹了口气】你...

我……兄长，我的头，是不是流血了。
（声如蚊蝇，方才一阵子晕眩只褪了七八成，余下的几成也让额间突突直跳，眼前冒着金星，话从我口中出，好似又隔了千丈远。）
午膳时候我得多吃几个虾饺好好补补，过两日女先生还要来教我抚琴，这一节课的银两，虽没你那十两贵，但也不少了。
（玩笑之言尽数收了，平时虽喜玩闹，但也知晓事理，眼眶里挤了些晶莹的泪出来，似是忧心之极。）
可是你的宝贝怎么办啊，会碎的东西也好也不好，我赠你个不会碎的赠给祖母，若是祖母不笑，你只管找我！

【闻言望了她一眼，哭不得，亦笑不成。用扇骨敲了敲其前额，无奈道】还知道疼。你的头好得很，流血的是我的心。
头破血流尚可补，这古玩如何补。【言罢，又长叹了口气，漫视着满地晶莹碎玉，念及破消的大笔银钞与待会无可呈献的家宴，一时心痛无比。怎知流年不利，偏遇见这个小克星，此时做甚均无用，也懒于再向她发难。】
【府仆上前收拾残局，早在青瓷粉骨碎身时已放弃挣扎，此时亦颇有耐心。原地抱臂看向她，饶有兴致问道】你又有鬼主意了？

兄长啊，你想，祖母房中未必没有这等珍奇之物，过寿是喜庆事，讨个好彩头才好。这太名贵了，祖母还以为你这官当得不廉洁，没准要指你去祠堂问话呢
（见他不再追究，自然有些得意的一追击，话甫一出口，也赶忙收了，只默了半晌，才一拽人衣袖）
对了，我还有功课要请教你呢，若是祖母夸了我，就说平日里都是兄长教的。
（那碎了的瓷片由仆从收拾去，一眼也瞥得那瓷色上佳，此事不敢再提，还得赶紧补他一件物事贺寿才是要紧事，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