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藏。
「花。」
「那種東西...寺院裡現在沒有合適的花瓶放這個。」
三藏的態度在悟空眼裡看起來是有些不以為然的樣子。從那副態度中，悟空解讀了錯誤的信號。至少在他看來，三藏會是滿不在乎地想把花朵扔掉。
「...怎麼這樣！」
本來準備乖乖睡覺的悟空立刻又坐起身來。
「這是我特地跑去五行山上采的，金色的，像太陽一樣。」
悟空低下頭去，語調裡滿是委屈。
「好不容易找來的...太陽的替代物...」
「替代物？」
「因為...三藏最近太消沈了。聽寺院的其他僧人說，三藏是因為下雨天才會這樣...」
看來有必要找個時候把那些多嘴的傢伙教訓一頓了。三藏腹誹道。
「下雨天，沒有太陽，光線也陰沈沈的...所以三藏心情才會這麼差吧，我這麼想著。之後去找來了這種花，太陽光輝一般的顏色，我希望它能暫時代替太陽，讓三藏心情好一點...」
原來是這種理由啊。
三藏繃緊的面容松緩了些。
「可、可是，我那麼拼了命找來的花，如果...」
「我不是想把它扔掉。」
三藏打斷了悟空的話。他知道這個小鬼的心性，天真單純又固執得無藥可救。在花的事情解決之前，恐怕他會止不住地鬧騰。
接過了悟空手中的花，三藏作無可奈何狀地嘆了口氣。
「三藏...？」
「我只是在說實話。沒有合適的花瓶，我不確定把它放在哪裡比較好。你別胡思亂想。」
「在找到合適的花瓶之前，我會一直拿著這束花的。這樣一來你就安心了吧？」
少年的眼眸重新變得閃亮亮的。

...
被連日來的呼喊聲常常擾得不得入夢，想起了與師父光明三藏聊到過的關於「聽得到某個人的聲音」的問題，三藏煩躁地撓亂了頭髮。
（ 啊啊、真麻煩…真是有夠吵的。）
他想。
原本少年時候說的「一定要把那傢伙找出來然後揍一頓」只一時意氣用事的玩笑話。但是現在，鑒於這呼喊他的聲音從未停歇過，三藏覺得自己有必要將這話付諸行動。
兜兜轉轉，幾經打探。
幾乎問過的每個人都說，那聲音的來源——五行山上關押著一個從天界流放下來的妖怪。
村民們的描述各異，大部分都怪奇得離譜：有說那妖怪長了三條手、十二隻眼睛，會殺死試圖接近他周身的所有生物，所以五行山才會人跡罕至；有說那妖怪嗜血成性才會被天界關押至此；還有的說…
總之是荒誕得三藏都懶得打聽下去。
不過在每個荒誕的版本背後，三藏唯一知道的是有一件事，是確鑿無疑的。
——那個被天界流放下來的怪物，在五行山中已經被關押了足足有五百年。
三藏已經記不起什麼時候開始會聽見那個呼喚自己的聲音。起先那聲音縹緲得如一縷煙，僅僅在年少的他的夢中出現過幾次。直到輾轉到慶雲寺並成為慶雲寺住持時，呼喊聲日益清晰。到現在，三藏不在睡夢中也能清楚地聽見呼喊聲，完全無法把它僅僅當作錯覺忘卻。
並不是低沈的、蠱惑人的聲音，也不粗獷沙啞。相反地，它是在很悲傷又懷念地呢喃著三藏的名字，聽得三藏都不由得揪心。
（它是最近這段時間才那麼強烈地呼喚著我的吧。在此之前，這傢伙究竟等了多少年啊…）
也許是四百九十年，也許是四百九十一年。
三藏想了想，覺得哪個好像都沒差，因為這歲月真的漫長得令人難以想象。
上山的過程中有幾只妖怪來阻撓，三藏好好地用升靈槍招待了它們。
「別、別後悔啊！…你會被殺的！絕對會被山上那傢伙殺掉的！」
帶著喪犬般的宣言屁滾尿流地逃跑了。
嘁。
還不知道是誰殺誰呢，膽敢一天到晚叫我名字的那個傢伙…絕對要揪出來狠狠揍一頓！

三藏將槍收起來，繼續走完了崎嶇坎坷的山路。在太陽緩緩墜下之前，他終於抵達了山洞。
至他站在洞口前的那一刻，洞里窸窸窣窣地有了聲響。伴隨著鐵鍊子相互撞擊發出的沈重的聲音，洞里的怪物怯生生地問道：
「你是…誰？」
「少裝了。是你一直在呼喚我吧？循著你的聲音我才找到了這裡，真是有夠煩人的。」
「誒？…可是我沒有呼喚過誰，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要這麼囉嗦了。走吧。」
「走？」
小怪物的金色眼眸中充滿了迷茫。
「沒錯。你也一直想從這裡離開吧。」
「啊…」
小小的身軀蜷得更緊。
「你不懼怕我嗎？」
「我是犯了什麼很嚴重的錯誤才被關在這裡的，他們都這麼說…」
他說的「他們」，指的是偶爾會路過這裡的人或是妖怪。
「他們說我之前殺了很多人，說我體內有很強大的力量。」
悟空悲傷地看向三藏。
（這人雖然背對著太陽，但是本身卻比太陽還要耀眼...）
（不想傷害這樣的人...無論如何都...）
（我真的可以擁有自己的太陽嗎？）
他沒有記憶，知道的只是「自己失去了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和「那個人的消失是因為自己的緣故」。無措感和悲傷交織，在漫長的時光裡無止盡地忍受著這份孤單與悲傷的心情的煎熬。
「那種事和我沒關係。」
「...哎？」
「犯錯也好，殺人也好。那種沒有確鑿證據的事，我才懶得聽。」
「但是，如果我傷害了你...」
「別犯傻了。」
三藏厲聲說道。
「我還沒弱到那麼輕易就會被你殺死。」
「你想出來也好，不想出來也好，那種事都和我沒有關係。我只是來把你拉出來的而已。」
因為聽見了你的聲音，所以來把你帶出黑暗的淖泥，僅此而已。
穿過石欄的間隙，三藏無比堅定地朝悟空伸出了手。
（來吧。）
悟空緩緩地，緩緩地伸出了手。向著自己嚮往了五百年的太陽。
想離開這裡，想觸碰到太陽。
這份心意，終於在五百年後傳達到了另一個人的心底。
在昏暗的夕陽的照耀下，三藏堅定地握著了悟空的手。
「走吧。」
他說。
剎那間，符咒化成齑粉隨風飄蕩開去。
只有洞口前搖曳的金色小花默默注視著三藏與悟空漸漸遠去。

...
從回憶中收攏起思緒的三藏這才注意到，雨已經快停了。
床上的少年已經熟睡，非常黏人地保著三藏空出來的那隻手不肯撒手。柔軟的臉頰不時地蹭蹭，看樣子是睡得非常安穩。
「睡得還真像一隻大福啊。」
望著少年的睡顏不經意流露出了笑意，連三藏自己都沒注意到這回事。
「為什麼那麼堅定地會伸出手，還有回答得那麼肯定。那個問題的答案，恐怕是...」
想起了帶著悟空回來之後，自己去晉見了三佛神。從三佛神口中得知悟空是齊天大聖之後，當時心中不禁一跳。
（看起來如果搞不好的話...還真的會有可能被那傢伙殺掉...）
但是，為什麼那個時候還是毫不猶豫地伸出手了呢？
那感覺，就像是...
垂下視線去看因長年握槍而生了繭的手。那手上有過血，有過別人的命，唯獨沒有過如太陽般灼熱的溫度。
在遇見悟空的時候，身體就自己動起來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觸碰。
「就像是很早的時候，就刻在身體裡的記憶那樣啊。」
低聲說著，少年依舊睡得香甜。三藏深知，自己的話是不可能被少年聽到的。
「算了。」
他的視線落在了手裡那束花上，開始思考起怎麼擺放它之前，嘴角先勾起了一個笑容。
「不過你還真是隻蠢猴子...居然會想出去找太陽的替代物什麼的...」
額前的碎髮被撩起。
一個吻原本應該落在悟空的額頭上，而踟躕片刻，那個吻終究是在距離悟空僅有三釐米的時候停下了。
他沒有將這個動作繼續下去。
還是選擇用手輕輕掐了掐悟空臉頰，眼裡盡是對方睡顏和自己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笑意的三藏輕聲地那麼說了：
「太陽這種東西，怎麼可能能被替代得了啊。」
The End.

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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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依然在我心中，万般过眼成空，有你便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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