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好，一大早就乌泱泱的，我早早起来给主子打了水洗漱。自打这个月，主子的脸色一直苍白着没有血色，我虽心里担忧，却也要强颜欢笑地说着轻快话儿让主子心情舒畅些。只是没想到，用了早膳后，主子突然咳了血，我们都吓了一大跳。后来太医来瞧了，只偷偷告诉我和掌事姑姑，主子身子垮了，痊愈是无望了，只能这样静养。我心里一阵阵难受，最终，跟掌事姑姑告了假，一个人去了小佛堂为主子祈福。跪在蒲团上，我双手合十，看着佛像，口中喃喃自语：
“佛祖保佑，主子一定没事。”

正暗自神伤地跪拜祈福，却听耳边突兀一声，不由惊了一惊，转头一望，竟是亲王常服，抬头看去，原来是嘉亲王。他母妃已逝，年前封了亲王，那会儿他进宫拜见皇后，我也刚好随着主子在皇后那里请安，碰见过他一次。一年多不见，他也没怎么变，只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他，忙跪转朝他行礼道：
奴婢见过王爷。
佛堂除了年节或宫中祭拜，一般是少有人来，难道他是来悼念温娘娘？只是我也不记得温娘娘的生辰忌日，便也不好说，依礼低垂着头道：
回王爷，奴婢是来祝祷祈福的。

宫中虽然规矩严谨，但大多是普通人，无论宫妃之间，宫人之间，甚至宫妃和宫人之间，有时候也会私下里讨论起宫中的人或事，除了上位者，那些阿哥，公主或者哪位后妃有了什么新鲜事，大家也会聊聊，毕竟宫中长日漫漫，大家总要寻事打发时间。嘉亲王在宫中自然也有人讨论过，母妃早逝，年纪轻轻封了亲王，为人温和，甚少动怒，等等，可那都是大家传话听的，真正如何，也只有与他朝夕相处的人才了解。我从来不相信，这样一个年轻的亲王会是什么简单人，因此，回话自然也小心谨慎：
多谢王爷谬赞，奴婢是启祥宫如熙贵妃的宫女，因主子最近夜里梦中出现几次逝去的亲人，所以心情郁结，白日里精神有些不太好，奴婢便来替主子祈福，愿主子一切顺遂。

逝去的亲人，自然悲痛，可若长此沉湎其中，久之如何侍君，岂不将那郁结都递了皇阿玛去
（亲所亡，何人不哀恸。可国是国，家是家，先君臣后父子，亦如她们那样，既步入宫廷，做了圣恩雨露下的人，自然先是臣子后是妃妾。唇角不由勾起一抹笑，在冬日也似召春往，凝其久，却可觉察那缕不为人知的笑，是笑话的笑。至道元年起呐，越了二十四载，后宫何寥廓，有什么人当真做成了暖君的手炉，在养心殿里头发热发烫。就似从前我指望着元兄为储，蓄势以备，待振翅高飞时借一羽来，可现如今呐，位在三品又如何，瞧着也于那位子无望了。彼年何等炙手可热，大抵也归于旧忆吧。话锋一转，也算铺了台阶去，免得话头难看）
望如熙贵妃早日康复吧，你们也就省了心了

（佛堂之前，甚么秋月短、情意浓的事儿也即刻烟消云散去了。心头甚么也不存，就预备瞧一瞧旧时景，那佛像金身，是否一如往昔。疏云愈拢，屋外杨柳含情，缠绵着要往西处掠过枝丫。我漠然在屋前，凝眉轻叹，正预备推门而入，一晃门缝骤现，听到里头稀疏声响，一个身影在里头跪着，面容瞧不大清，索性推了门去，正大光明的一觑真面）
你怎么了
（这衣衫样式也是宫人所用，浸在宫中也有十数载了，这点微末枝节尚能分清）
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儿？来这儿罚着悔过了？
（眉头略紧，这倒是常事儿，不过今日让我赶巧了，一根绳索究到底的兴致自然就来了）

听他言，我唇角不由扯出一抹苦笑。主子为万岁爷生儿育女，也因此将身子拖垮了，可是万岁爷对主子并非多么宠信，小半年能来见主子一回，所以，主子是好是坏，万岁爷那里根本也留意不到，他老人家国事都操心不完，更何况一个并不十分受宠的妃子？好在万岁爷看在一双儿女的份上许了主子双字贵妃之位，可保主子生活无虞。思及此，我浅浅笑道：
“多谢王爷金言，主子会好起来的。只是为主子尽心，奴婢并不觉得辛苦。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虽要好好活下去，但是心有所思，无法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倒不如一直牵挂，也算有个念想，好好活下去。”

主子虽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但还有一股精气神儿吊着，能够活下去，也是福泽绵延。而我的阿玛早已不在，那才是真正的逝去，痛彻心扉。好在还有娘亲和弟弟在，我不由唇角含笑，点点头：
“是，多谢阿哥，奴婢一定会在宫里好好当差，好好活下去。”
为了娘亲和弟弟，他们需要我，我也要努力走下去，即便前方荆棘丛生，即便未来变幻莫测，我都会咬着牙，一步步，走到我想去的位置。

（日头渐低，整个皇城也似拢在日暮萧条里，盘踞的巨龙伏在深宫之中，遗留下瑰丽绚烂的没梦境。曾几何时，这佛堂之中也往来过历朝天子吧，一个个的仰仗着龙运，不，亦或许是佛祖恰好选中了他们，成了庇佑一方土地的君王。那一个个碎玉似的祈愿，可多数都湮没在了深宫里，自有幸者洪福齐天，不幸者命途多舛。可佛祖又以何为准择人担任？长年来，也思虑过无数夜，终究明白既是大梦一场，也不必揪心于此了）
替我也带一份给你家娘娘的问安去
（睨其一步步退下，渐把脑海里四野间的刀光剑影弃之耳后，归于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