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母亲曾讲起我幼年的旧事—— 那年夏天,4岁的哥哥突发重病,入院抢救。父母心急如焚,双双守护在医院,家中留下姥姥和5个月大嗷嗷待哺的我。那时的婴儿,除了母乳,并没有奶粉等替代品。姥姥抱着嚎哭不止的我肝肠寸断:病重的孩子尚且生死未卜,这个孩子难不成也要饿死在我手中?! 情急无奈中,姥姥想起了糨糊,就是那种用白面熬成的粥!那是当时的妇女缝制布鞋时用来粘鞋底的粘合剂。姥姥心灵手巧,是缝纫高手,对这东西很熟悉。于是,这种中国妇女沿用多年的手工材料,成了慰藉饥肠辘辘的我的美味。5个月大的我,吃了整整一大汤勺白面粥!年幼的我,只知饱腹的快乐,怎知这勺白面粥里熬进了我慈祥的姥姥多少担心,多少牵挂,多少愁苦,多少焦虑不安,多少爱和眼泪! 日子没有因为我的侥幸活下来而变得更好,家里的食物仍然匮乏,白面馒头更是少有。平时一日三餐,餐餐都是吃不完的玉米面窝头和玉米粥。那窝头,口感既粗且硬,每咽下一口,总感觉喉咙刺痛,令我极度抗拒。只有那玉米糁子,虽与蒸窝头的食材同出一宗,但经母亲妙手加工,却变得格外友好。母亲在大锅中用干柴大火烧开半锅水,均匀搅入糁子,加以红薯,待沸腾后再改用文火慢慢熬煮,直熬到红薯香甜软面,糊糊粘稠可口。掀开锅盖,热气喷薄而出,升腾于灶间,整个房间充溢着玉米和红薯的香甜。家人无论长幼,每人一碗,百吃不厌的热热乎乎的早餐就开始了。 红薯慢慢吃完,便只剩大半碗粥了。母亲用文火精心熬制的粥,会有一部分红薯融化在里面,于是那粗糙的食材不但变得柔软粘稠,不再拉嗓子,更有了丝丝甜味。这时粥的温度基本适口,我便放下筷子,捧了热碗,慢慢一口一口把粥喝下。那温热粘稠的液体缓缓入肚,在冬日寒冷的早晨,腹中便有一股暖流氤氲开来,先是手脚暖起来,继而双颊红润,热量慢慢扩散,最后身上竟微有汗出。成年后读书,惊见郑板桥给其弟的信中所述食粥之趣,竟与少年的我有惊人的相似:“暇日咽碎米饼,煮糊涂粥,双手捧碗,缩颈而啜之,霜晨雪早,得此周身俱暖。” 后来,岁月把母亲、父亲先后带走,我钟情了30多年的美味便再也寻它不着…… 女儿工作了,距我千里之外。第一个月的薪水还没到手,便憧憬着发工资的日子:妈,你想吃啥?说!发了工资我给你买!收到信息的时候我正独自坐在桌边吃早餐,面对我的是一碗热粥。看着手机屏上的一行文字,心里暗喜:闺女长大了!思绪奔涌间,已是泪眼婆娑。我打下两个字:喝粥。沉吟一会儿,补充了一句,最好能和我的宝宝一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