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一年前。
“是你把貔貅杀了。”满头白发的人坐在病床前,看着墙上电视播报的早间新闻,男人睁开了眼,外面的阳光刺了进来,他的腹部传来剧烈的痛感,想必是麻醉的药效已经过去了。“陈先生……你怎么在这?”池震瘫在床上,想起身却感觉浑身抽去了力气,他最后的印象是在地铁里晕了过去,如果不是看着腹部缠裹着的纱布和疼痛,他一定以为自己已经升天了。
“算你命大,捅你的那个人与我手下结过梁子,他欠了不少债,被追的时候恰巧碰见并捅了你,看来你们之间也曾有过节,不过幸好小弟们认出你并及时联系了我,要不是我找人半路把你弄下车,现在你早进局子不说,可能连命也没了。”陈先生问瘫在床上的人打算后面怎么办,他手上一条刑侦局副局长人命,全城通缉,在劫难逃。
“我不能就这样进去。”池震绝不甘心就这样结束自己的下半生,他还有母亲未尽孝,还有杀害姐姐的真凶未找到,他怎能安心蹲在监狱。“那你打算怎么办。”陈先生说话的语气仍然听不出什么起伏,经历了太多大风大浪,对什么事似乎都已经麻木。
“这次你真得帮我一把了,陈先生。”他双眼通红,语气有些颤抖,眼睛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下,却再没自己的容身之处。
“人是你救的,地铁有监控录像,警察一定会找上你们,到时你们就对外宣称我抢救未果,死在了手术台。”池震知道这样说一定会惹怒陈先生,但眼下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能让人放下警戒逮捕他,“这样做,你们也能好过一点,警察不会再来纠缠。”
陈先生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一份漠然,“我救了你的命,现在你却来威胁我,池震啊池震,你真是比我想的更不要脸。”陈先生语气里掺杂了些许怒意,很显然他并没有料到对方想拉自己下水,替他伪造死亡证据。“这些我知道对你来说都不困难,貔貅已经死了,你的威胁也没有了,董令其罪孽深重,如果查清一切真相,我自然可以开脱罪名。”池震艰难的将自己撑起,电视上播放的是他瘫坐在地铁上的画面,他负了太多人,负了姐姐,负了母亲,负了索菲,负了陆离,现在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再负自己,曾经他由人变成了鬼,好不容易又找回了自己,他绝不能重蹈覆辙。
“你也知道,“如果”这两个字的概率有多大,到时若没人能给你翻案,我的罪名更加一等。”陈先生已年过半百,他真的老了,杀生放生他干太多了,也干不动了,仇人结了一个又一个,到头来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最亲近的手下接连离自己而去,阿康的死带给他很大的打击,他也打算就此金盆洗手,做污点证人,在牢里求个清净。
“你这么说,是答应帮我了?”池震嘴角抽了抽,扯了个别扭的笑,“我不喜欢拖欠人情,这次你帮我解决了貔貅,我会帮你,我让人给你办一份护照,你更名换姓,暂且去国外躲一躲。”池震感激的点了点头,他相信法律和正义一定会降临,也相信陆离一定会尽力为自己翻案,这些他都从未怀疑过。“但是我警告你,从现在开始,池震已经死了,任何你认识的人还是认识你的人,都要躲的远远的,不管你有多么在乎。”这是最折磨人的,也是最让池震放心不下的。“你母亲那边打算怎么办?”
“我相信会有人替我办好的。”他眉头紧锁,痛苦的闭上了眼。
“对了,陈先生,你和貔貅是怎么认识的?”从被安排在董令其身边,池震就没有机会过问他两人之间的渊源,“这件事说来话长,现在时间紧迫,我必须在警察找上门前先收拾好你的烂摊子。”
“陈先生。”池震叫住已经走到门边的人,“我听说董令其二十多年前曾当过一段时间的卧底,做过线人,那么你知不知道……”
“他当时替谁做事?”
“貔貅年轻时的事我不清楚,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了。”
池震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原本湛蓝的天空不知何时涌上阴霾,虚弱的身体开始疲劳,他调整了自己的位置重新躺回病床上,眼皮开始打架,迷糊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喊他,直到意识支撑不住,再次昏睡了过去。
两周后。
北海墓园。
那是陈先生第一次见到陆离,他比电视上看起来还要压抑憔悴,“那小子一定很高兴你能过来看他。”两人站在墓碑前,陆离的眼神有些涣散,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碑上的字,仿佛多看几眼上面的照片和名字就能换个人,明明自己欠他那么多,还没来得及还,这**就又给自己打了个欠条,只是这一次,自己连还的机会也没有了。
不远处警车停下,郑世杰带着一行人向墓碑的方向走来,“谢谢你,陈先生。”陆离转过身对着男人鞠了一躬,目送他被来到身后的警察带上警车,“师哥,走吧。”鸡蛋仔拍了拍陆离的肩膀,“震哥看到你这么难过,他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伤心的。”陆离摇了摇头说你们先走,我在这里陪陪他,池震那么能唠叨的一个人,一下子没人和他说话,他肯定会闷的慌。郑世杰拗不过他,只得点了点头,“那你早点回来,你也是有伤在身大病初愈,经不起折腾。”
陆离看着警车在视线里渐行渐远,转过头重新看向墓碑,他的手先是抚上了碑的边缘,所触及的地方传来一阵冰冷,指尖扫过石碑上的照片,他的双眼浮上一层氤氲,眼眶被刺痛,他有些颓废的靠上墓碑,脊背贴着没有温度的石壁,缓缓坐了下去。
“对不起啊,这么晚才来看你。”
池震站在一棵树后,听见陆离的自言自语,双手攥成了拳,指甲刻进肉里。
“兄弟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清白。”
陆离说话的声音变得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让池震的魂魄听见,事实上,他确实听得见。
“还有你妈那边,我也会给你办好。”池震抬头看天,鼻子一阵酸楚,他胡乱用手抹了把脸,手背塞进嘴里,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我和文萱都很感激你……”陆离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池震知道他是在哭,“还有那个叫索菲的女孩,她说她爱你,可是你这个混 蛋啊,就这么丢下人家走了。”陆离突然又笑了,笑得无奈又悲凉,他将头靠上石碑,好像那样就能听见池震说话。
“我说过我等你啊,一直在等。”
“曾经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所以你赶快给我回来啊……池震!”下一刻他撕扯着嗓子吼了一句,歇斯底里,心里难受不已,这一吼倾出了太多委屈与无奈。
之后陆离又说了些什么,池震没有听清,地上的影子渐渐变长到短,再拉长,终于消失在了黑暗里。
大雨瓢泼而下,池震看着坐在那里已经昏睡的人,刘海早已被打湿,面色苍白,“不管你有多在乎的人,都要躲的远远的。”陈先生的话涌入脑海,他克制着双腿不让自己冲出去,陆离在那里坐了一天,自己在树后陪了他一天,直到夜幕降临,寒冷袭来,“他有伤在身,这样下去太危险了。”池震心里这样想着,即将迈出步子。
“师哥!”入耳的是鸡蛋仔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埋怨,他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看着晕过去的人被郑世杰背起,走向停在路边的警车。
“我会回来的。”池震踉跄的绕过树后,手撑上树干,雨水顺着鬓边灌入脖颈,浸润了双眼,他看着警车远去的背影,手抚上腹间,那里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