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前的两天，中央庭。
“安托涅瓦，我来找你咯~”少女银铃般的笑语随着轻轻的两声敲门后响起。正在批阅着文件的神使放下笔抬起头，微笑地看着轻巧地钻进办公室的爱缪莎。
“早啊，爱缪莎。有什么事吗？”安托涅瓦理了理鬓角垂下的发丝，问道。眼前华贵的名媛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很明显有什么好事发生了。看到爱缪莎开心的表情，自己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变好了起来。
“嘻嘻，你猜猜看，全知全能的神使大人~”爱缪莎俏皮地眨眨眼。
“好了啦，我怎么可能猜得到呢。”见爱缪莎拿自己开玩笑，安托涅瓦也并不在意，反而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用胳膊撑起腮，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其实……”
爱缪莎刚要说什么，便被门口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位女性同时望向门口，门把转动，晏华手里拿着一摞文件径直走向安托涅瓦的办公桌，面无表情地向爱缪莎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安托涅瓦，这是黄金伞集团的建筑审批文件和圣星教会发来的合作事宜，请你过目一下。”晏华推了推他右眼上的镜片，“此外，还要讨论一下明天中央庭的圣诞晚会。如果今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动，我就按照去年的计划进行微调，然后安排了。”
晏华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安托涅瓦对面的办公桌，眉梢微微压低了些。桌面空空荡荡，椅子被推到桌前，昭示着主人已经很久没来过了。这一片空白在被文件堆得满满当当的办公室显得有些不太协调，但安托涅瓦执意没有让任何一份文件落在那桌面上，尽管自己的办公桌上文件摞成的高度已经几乎能把她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
尽管只有很短的时间，安托涅瓦还是注意到了晏华的动作。她盯着对面空荡荡的桌面低低叹了口气，目光黯淡下来。
“嗯，就按去年那样办吧。”紧接着她轻声自语了一句，“没有指挥使在，总感觉少了些什么一样……”
没错，指挥使已经很久不见踪迹了。
一年之前，当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即使是安托涅瓦，也不可避免地对这个一脸懵懂、眼角流泪的失忆少年产生些许怀疑。这个看起来如此脆弱无力、甚至有点不靠谱的高中生真的是他们的救世主吗？然而事实很快证明了她的错误——少年在短暂的迷茫后很快认清了现实，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炼后，充分发挥出了指挥使的才能。无论是面对数量众多怪物时的沉着冷静，还是遇到身处险境的平民们的奋不顾身，面对希罗的威逼利诱毫无惧色，作出重大决定时语气的斩钉截铁……一次一次，都让她，晏华，以及每个曾经怀疑过他的能力的神器使们刮目相看。当然他也有符合他高中生年龄的一面，比如每天早上要安一顿狂风暴雨般的砸门再加一个充满爱意的亲吻才起床，被晏华发现偷懒要被扣工资时发出的惨绝人寰的哀嚎，或者有时候智商下线把酱油当成醋蘸饺子吃的滑稽，也曾和艾露比一起捉弄别人然后躲在角落里笑成一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地成了他们中重要的一员，不仅仅是因为指挥使的特殊身份，更是因为他独特的个人魅力，所有的神器使都因此而信任他，就连晏华，也会在别人称赞他的时候细微地扬一下嘴角。
可是他却消失了。
大约一个月前的一个早上，安慌慌张张地跑来，手里捏着一张纸条，上面是指挥使独特的字迹，不算整洁，却棱角分明。内容是说自己会消失一段时间，请各位不要担心之类的话。看着安一脸焦急和担心都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她也只能摸摸她的头，说几句不疼不痒的安慰，背地里却嘱咐晏华和妮维，密切关注各个地区的监控。她当然不是想要把指挥使抓回来继续工作，更不会相信他就真的不辞而别，但他们都担心着他的人身安全——毕竟城市里想拿指挥使来要挟中央庭的心怀鬼胎的人不少，再加上时不时就会出现的黑门和杀戮成性的怪物，哪怕是找到他的位置、然后暗地里保护起来，那也会让他们放心很多。
然而一无所获。他离开得像来的时候那样突兀而猝不及防。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费了一些力气，才勉强逼迫着自己适应回没有指挥使的生活。只是偶尔不经意扫过对面空了很久的办公桌，看见安强堆出来的笑脸，看见其他神器使提到指挥使时有些怅然若失的表情，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埋怨。哪怕是给他们一点消息，写一封信，也不至于让大家这么牵挂他。难道朝夕相处的大家在他的眼里真的是可有可无的吗？难道在街上的怪物随时可能造成伤亡的情况下他真的可以一走了之吗？可是随即她便释然了，在她看来，他绝对不是可以不顾别人抽身而去的人，他突然的消失，一定是出现了什么令他不得不离开的、紧急的大事，等到事情办完，他一定会回来的。她这么告诉自己道。可是这也只是她给自己的无力的希望罢了，并没有什么证据能告诉她他回程的日期。
“唉唉，安托涅瓦不要这么伤感啦。”爱缪莎用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神使有些意外，因为听中央庭的工作人员说，爱缪莎在指挥使消失那天郁郁寡欢了很久。
“因为我要说的好消息，就是这个！塔罗牌告诉我，指挥使很快就要回归我们啦！”爱缪莎兴高采烈地大声宣布道。
安托涅瓦和晏华有些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喂喂，你们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相信我的占卜结果吗？”爱缪莎见两人没说话，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
“没有没有，”安托涅瓦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优雅地摆了摆手笑道，“这真的是一件很好的消息，爱缪莎，谢谢你告诉我们。”随即她转向晏华，“那麻烦晏华好好地准备一下明天的晚会，如果指挥使届时回来了，咱们也热烈地欢迎一下指挥使的回归。”
“嗯，我知道了。”晏华点了点头，转身疾步离开了办公室。

“老子毕业了！”
考完最后一门试，指挥使——不，在这个次元里他不是指挥使，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把笔一扔，背起书包出了门，在心里这么吼道。
走在校园里，他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抬头看着校园里的一草一木，心里有些感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经历了此生二十多年来最忙碌的一个月，做实验、考语言成绩、期末考试、写实验报告、博士申请，繁多的事务让他应接不暇，在无数个夜里心底都涌出疲惫感和放弃的冲动，所幸一切都在这最后一门考试后画上了句号。与之一同结束的是他的硕士生涯——回想起一年半之前，刚刚踏入校门的场景历历在目，有一种想要大展身手的紧张和兴奋，也有一点对自己的怀疑和犹豫。随之到来的繁重而晦涩的课程让后者不停地放大，所幸他还能咬紧牙关一路摸爬滚打，才不至于让负面情绪占领他的全部神经，在他的努力下一切总算都有了起色，他也在与学业、与自己的奋斗中，一点一点变得成熟。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站住了脚。
嗯？怎么感觉这段经历很熟悉？
回过神来的他不禁笑了。当初刚刚醒来加入中央庭的自己，心境和刚入学的自己也是雷同的吧。毕竟那只是个游戏，自己却入戏很深，一年之前刚刚接触便对情景带入的设计欲罢不能，第一次稀里糊涂走进了安线却因为信任值没攒够不幸灭世难过了几个周。如今交界都市已经一周年了，本应该身为开服元老的自己却开始佛系游戏，每天只是上上线考考试偶尔推推剧情，而这一个月实在忙的抽不开身，连月卡奖励都没领，更别提进去看看自己心爱的神器使们了。不知道离开这么久，中央庭的大家有没有想念自己？他自嘲地笑了笑，毕竟7日之都只是一些游戏数据罢了，为什么自己对这个城市和这个城市里的人还是念念不忘，仿佛是自己亲身经历一般。尽管如此，他还是调转了方向，往自己的宿舍走去。

平安夜。
安早就把中央庭的宿舍收拾得整整齐齐，现在她正在拿着抹布熟练地擦着指挥使房间里的桌子。因为圣诞节对服装的特别要求，她也换下了常年不变的女仆装，穿上了红底白边的圣诞裙和高高的长筒靴，头上还戴了鹿角的装饰，显得格外娇俏可爱。擦完桌子，确定房间的每个角落都一尘不染，她便坐在指挥使的床边上发起呆来。
“你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力。”
“安……不要走，好吗？”
“你不要在那里自说自话了！人偶什么的，有什么关系啊！”
“我发誓。”
安用手捂了捂自己发烫的脸颊。指挥使的表情动作语气声调都像是放电影一样在眼前耳边播放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声嘶力竭的呼喊、掷地有声的话语和目光里灼灼爱意中的温度，滚烫得简直要把她机械的心脏融化。听到他誓言的那刻，眼中的温热再也抑制不住便顺着眼角滑下，夹杂着漫天的雨水糊在脸上，自己又哭又笑的表情可能看起来十分狼狈。但他却毫不在意，一把把她拥到自己的怀里，她已经湿透成一缕一缕的发丝上传来他掌心的温暖，在那一刻，一种她从没体会过的热流顺着她的头顶涌遍了全身。身体里的每个零件都在叫嚣着对他的爱恋，这个被称为“安”的人格优先级此刻凌驾于所有的程序之上，告诉自己，此生她只爱他，只效忠于他，做他的剑，做他的盾，直到自己永远停止运转的那刻。
可是他就这么消失了。
记得发现他失踪的那天，她整个人都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尽管安托涅瓦善解人意地安慰着她，她还是魂不守舍了一整天，甚至当着晏华的面不小心打碎了两个玻璃杯。这可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本来想训斥她几句的晏华看到她颓丧的样子，皱了皱眉并没说什么，只是她也看见，当晏华拿着需要指挥使签字的文件去敲办公室的门时，抬到门边的指关节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叹了口气。
自己第二天去收拾他的房间时，抬头低头全都是他的影子。看到床上被弄得乱糟糟的被子，仿佛他正用一种很难看的睡姿呼呼大睡，头发乱得如同鸡窝；看到洗手间里的洗漱用品，他就如同站在镜子前睁着惺忪的睡眼刷着牙，嘴角的泡沫滴到手上也浑然不觉；看到桌沿他常用的那个玻璃杯，他就像是正坐在桌前翻阅着怪物的资料信息，接过她递来的热茶时眼角弯弯地道谢。而自己也好几次早餐一不小心就又做了两人份，做下午茶的时候饼干就不自觉地做好了他喜欢的黄油巧克力味，下班之前也会下意识地把头探进安托涅瓦的办公室去看向他的位置，想多看几眼他工作的背影，可是现在她再也看不见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少年了。终于在有一天，她擦干净他空空荡荡的卧室地板上灰尘之后，身体靠在关上的房门上一点点滑下，把脸深深埋进膝盖，低低地哭起来。
“……指挥使是个大骗子……”
她秀气地吸了吸鼻子，把目光投向窗外。交界都市今晚灯火通明，街道上挂满了和圣诞节有关的装饰，幸运星，红袜子，戴着圣诞帽的行人，还有小孩子的欢声笑语。她深呼吸了一口，仰起头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许起愿来。
——安的愿望，就是让指挥使早点回来吧。
——他不知道，我是多么地想念他啊。
——他不是说过，想看看安穿别的风格衣服的样子吗？
——那就快点回来，看看我今天这么穿好看吗……
“笃笃笃……”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但是敲门声如此真实，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很疼。正当她愣神那刻，敲门声第二次响起，她蹭的一下从床边蹦了起来，像是怕错过什么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途中甚至撞翻了一把椅子。她忘记了疼痛，屏住了呼吸，一把打开了宿舍的门。
还没等她看清楚什么，扑面而来的是一个拥抱。
那拥抱太急，太紧，太温暖。属于他的体温和气息争先恐后地往她的五官里钻，她愣住了。等到意识重新回归了身体，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呜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用两只粉拳发泄般地用力捶打着他的后背，而他却把脸紧紧贴着她的颈窝，径直把她抱得更紧，是那种一放手她就似乎会突然消失的力度。渐渐地，她也不再挣扎，伸手反抱住他，把自己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让泪滴顺着脸肆意地流到他的制服上。空气很安静，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她的哽咽声和屋内钟表微弱的滴答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轻放开环着她的双臂。他后退半步看着她，她也定定地看着他，睁大的眼睛里还含着泪花，梨花带雨般惹人怜爱。她轻轻咬着嘴唇，脸上惊喜、羞恼、委屈和欣慰的表情太过复杂也太过明显，不加修饰地折射在她灰褐色的瞳仁中，美得像一副画，也像一首诗。他温柔地捧起她的脸颊，用拇指小心翼翼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水，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地颤抖。没等她有什么动作，他毫不犹豫地俯下身，一口吻上了她的唇。
她的唇冰凉而柔软，他心疼地加深了这个吻。他的舌尖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她战战兢兢的贝齿，搅动着她的香舌。他对她深切的爱和这些时间不辞而别的歉意通过这个吻完美地传达给了她，因为他感觉到她也开始主动地迎合着他的吻，合上了眼睛，长长的弯曲的睫毛把他的心也撩得有些痒。直到怀里的人几乎都被吻得不能呼吸时，他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了两人纠缠已久的唇瓣。
“抱歉，安，让你担心了。”他愧疚地低声道。
“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了。”
女孩的脸上带着两抹鲜艳的潮红，她重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撒娇似的蹭了蹭。
“……那指挥使要发誓哦，你真的……真的让我担心死你了……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不要我们了……”
“嗯，我发誓。”
听见女孩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哭腔，他赶快转移了话题，“啊啦，我之前就让你换个风格嘛，你看，你这么穿多好看！不过……怎么感觉这很像圣诞节的衣服啊？说起来也确实该到日子了……”
“指挥使真是笨蛋。”安破涕为笑，“今天就是平安夜啊，大家在中央庭办了很盛大的舞会呢。对了，指挥使快和我一起下去看一下吧，大家也都很想见你。”不由分说便拉着他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