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梁朝，朝阳的朝，现在头痛欲裂，手边散落着空荡的酒瓶，现在是星历2000年，3月26日上午十点。我再一次从宿醉里醒过来，我非常的不舒服，像是有人用锤子猛击我的头和胃。
我迷迷糊糊感觉到有毛茸茸的东西在卧室身上跑来跑去，湿漉漉的鼻子碰着我的脸颊，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检测着我是否还有生命体征。我疲惫地睁开眼，橘色的毛团就这么蹭了上来。我伸手摸了摸它的肚子，是我的疏忽，它瘦了。
我是科研所的一名科学家，从事仿生与人工智能研究领域，我有一座公寓，三室两厅，不大，在这个电子生物盛行的时代，我拥有一只橘色的中华田园猫，活的，我曾经还拥有一个很好的爱人，但是去年的时候，他死于一场严重的实验事故，和他的助手与他心爱的实验室一起灰飞烟灭，我甚至没有机会见到他的遗骨。
事故发生在1999年的3月26日，那天早上，我正在做实验，整栋楼突然震动了一下，晃得我差点摔倒在地上，文艺作品里当人们失去自己的爱人之前，总是会眼皮跳一下，或者什么心爱的项链断裂，像个不详的征兆，其实什么都没有，那天天气很好，他走的时候还亲吻了我，他对着我眨了眨眼睛，“亲爱的再见。”他穿着那件深蓝色的长风衣，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他的死讯传来的时候，我心里漂浮着没有一点感觉，我像是个被关在玻璃门里的人，什么都听不见，看着外面的人茫然无措，我十分努力的帮他处理身后的事情，安抚好他的父母，我甚至还去了那片废墟，那里曾经站立着一个银色锥形建筑，是我和他一起设计的，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在一起。他搭着我的肩膀，比了个老土的V，和一众同事们留下了一张合影，现在，这张合影被我放大，单单只把我们两个人的截出来，放在小相框里。
大概是因为我表现的太过平静，他的父母对我的表现十分担忧，但他们什么也没说，我只是礼貌的将他们匆匆送走——我再不能承受任何一点来自他的过去。
他连尸体都没留下，所以棺材空空荡荡，我卸下了左手上的戒指，把别在胸口的玫瑰摘了下来，连同戒指放进了棺材里——戒指是结婚时他亲手套在我手上的，玫瑰是他种在家门口每天悉心打理的。
棺材合上的时候发出空空荡荡“碰”的一声，明明走的是他，可棺材里关着的却都是我的东西。我低头看着空荡荡的心头，玫瑰压出的褶皱还在，可是什么都没有了，难过一旦开始冒头，我就压都压不住。
浑浑噩噩了半年，我终于从无度酗酒变成了精神衰弱，我决定去看医生的那天早起，我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没有什么比失去一个人以后再无力的发现自己连记忆都留不住的时候更让人痛苦。我拖着崩溃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到医院，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后来，他的父母把我接回了家，他们真的是很好的人，从我们在一起开始，他的母亲曾经是希望他找个端庄的大家小姐，可当她发现我与这个“大家小姐”从性别开始就不同的时候，她也只是约我们两个坐在一起，聊了一下午的天，从此她就多了个儿子。我没能想起他叫什么，准确的是我无法再记住，他们只是用同样悲伤的眼神看着我，我在我爱人从小长大的地方住了半年，那年冬天，我终于能够正常的回去上班了。没人跟我提起他，除了在研究院后面的纪念碑上又多了名字以外，我并没有感觉到我的生活有什么区别，就像是回到了我还没有遇见他的那些日子。我以为我能够一直这么过下去，就像是从前那样。
昨天下午，我的学生海德薇，那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她有些犹豫的走了过来，我实验材料中抬起头，“海德薇？怎么了？”
海德薇没有说话，只是伸手递给我了一个小盒子，我接过来，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还残余着爆炸的损伤，看起来很狼狈，但这并不妨碍我认出来这是他手上的戒指。
于是就有了今天上午我醒来的那个场面，我摩挲了手指上的戒指两下，就像是物归原主那样，我得承认，我从来没有从那场灾难中痊愈过来。

第二章
我请了假，靠在床边坐了下来，一坐就是一下午，你说实验室炸毁的怎么就那么彻底，连个录像也没留下来。
饥饿把我从地上拖起来，我打开冷柜，从最底层抽出一袋猫粮给那只瘦了的橘猫倒进碗里，然后随手在存放营养剂的柜子里抽出最后一只营养剂。
空荡荡的柜子底下躺着一根小纸条，我以为是收据之类的没在意，准备拾起来丢进垃圾桶，他不在了之后，我被强行扣在他的父母家了很长时间，又有一段时间是被困在医院，家里的冷藏柜我很久没有打开过了。里面还是往常的样子，补给系统是他设定的，所以，没有任何变化。
我拾起纸条，低头扫了一眼。
“这是最后一只营养剂了，吃完了，可就没有了，不如去煎个鸡蛋吧。”
我从来没觉得一张纸能给人多强烈的感受，古时候书信来往，不过是一种情趣，时间过后，总会褪色。左手的戒指和手里的纸条将我抛进深渊，我放弃了粉饰太平，我拎着营养剂靠着冰柜坐了下来，单手卡在眉骨上，手掌下的眼睛里都是血丝。
林深，你有本事就别回来。他叫林深，不是我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原来是我不敢再回想起来，戒指像是卡进我的骨头，带着血腥气的痛苦直直的戳进我心里。
那天下午五点，实验室下班之前，我拖着惨白的脸色走进的生化部大楼，我扫描了瞳孔验证直接走进了材料部，我浑浑噩噩闯进实验室，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已经摆了一堆材料了。
我很庆幸我有过硬的专业素质，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挑出来了合适的仿生材料。我要再造一个林深，跟泯灭在废墟里那个一模一样的林深。
我坐在实验室台前的椅子上，盯着这一堆东西，背后的门突然开了，我猛地回头，看见是我的学生海德薇。
她显然很担心我的身体状况，以及对于我为什么请了假却还在实验室非常的困惑，“老师？”她问的小心翼翼。
我牵起一个像往常一样的微笑，“我想做个管家而已，又不想等到明天，就今天过来了。”
海德薇明显比我知道的更多，她眼里闪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与遗憾，她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明白的老师，我不会说出去的，您需要林教授的照片吗？”
我看着试验台上那一堆不成人形的东西，摇了摇头。海德薇说得对，她还在提醒我，我可能会触犯法律，我想干什么她都明白。进入星纪年以后，人工智能仿生技术飞速发展，人类所制造出来的东西越来越接近生命。近些年议会组织在立法提案上对于仿生克隆和人工智能发展技术这样的话题避而不谈，否则就是唇枪舌战三天三夜，二十年前议会关于仿生人是否拥有人权这个草案进行了一次大讨论，最后负责记录的系统由于运行速度不够当场冒了火花，仿生技术在法律上规定，只能用于机器人美观外表，人工智能技术禁止在人格情绪方面进行发展。巧的是，我是这两个领域的终身教授，而作为一个守法的公民以及国家科研工作者，我终于无法忍受这样的痛苦而踩在了这条钢丝线之上，我要林深回来。人工智能与仿生技术尚且不被允许制造出“人造人”，更何况于替代一个已死之人。
我心里一清二楚，海德薇试图阻止我，我已经无路可退，唯一的火种，我不可能抵挡的住这样的诱惑。
实验室的灯一盏一盏灭掉，唯独剩下我这间实验室，我的学生站在我的身后，我像是在赌我自己的命，要是有人进来发现这项非法活动，我就双手投降，去蹲联邦监狱也好，被扣在疗养院也行，要是没有人的话，我想到这里，轻轻地皱了皱眉，我想带你回家。
这项工作极其耗费精力，由于我拒绝海德薇的帮助，所以只能完全地依靠记忆和感觉来塑造这个人。
灯光打在仿生材料上透出苍白的颜色，我的手指轻轻地捏着一团柔软的材料，手感与皮肤差不多，只是看着还不成人形，在惨白的大楼里其实有些可怕。人形被做出来以后，我就像是古时候雕刻人像的工匠，我猛然不知道我该从哪里下手，近乡情更怯，该把他的那一部分先带回来？
双手给了我答案，有时候实验室的学生们口味比较重，她们会拿材料做眼球玩，我回头看海德薇，“海德薇，你们都拿什么做眼睛？”
海德薇自觉的给我拿出了材料，我唯一要做的就是调整瞳孔的颜色，“梁朝。”我闭上眼就感觉他那双眼睛近在咫尺，那是属于亚洲人的棕色瞳孔，比琥珀更为深沉的褐色，我闭了闭眼睛，用薄薄的手术刀，将这两颗眼睛镶嵌了上去。
那张脸上什么都没有，唯独一双璀璨的眼睛，只是双目紧闭，我的手心出了一点细微的汗。

第三章
那一晚上，我没能完成他的塑造，仅仅是在几番考虑下，做出了他的脸，其实也不是完全那么像，总有些与记忆中有出入的地方，我像个强迫症那样红着眼睛一遍又一遍的修改，最后我有些崩溃地放下手中的激光刀，怔怔着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
八分相似吧，八分像结婚照里的他，两分像我，像我的地方在嘴角，他还没有放入核心芯片，所以他不会笑也不会动，毫无生气就像是一具尸体，他的嘴角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就像已经不会再好好微笑的我，这让我很难过。
“失去爱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满地茫茫都是灰色，生活再不会有任何意义。
我有些烦躁，从实验服里摸了摸跟烟，说起来人类再如何进化也没能战胜自己的欲望，人类可以放弃自己曾经居住的家园，可以放弃脚踏实地的生活，可以放弃思想的自由，可这么写年来社会更新换代，唯独成瘾物质坚不可摧，就像是古地球时代的鳄鱼那样长寿。
我透过烟雾看眼前躺着的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梁。
十年前的时候，我刚好二十岁，我们恋爱四周年的时候，林深像一只鹿那样轻巧的蹦到我跟前，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他露出得逞的笑意，眨了眨眼睛，递给我一封信，暗红色的纸带着他手心的温度，我想要拆开却被他阻止了。他轻轻地弯下身体做了个标准的绅士礼，微笑的注视着我，我见怪不怪，毫不认输，伸手牵住他的手，轻轻地拉到唇边吻了吻，就像是在礼貌的亲吻一位温柔的小姐。
我们同时看着对方大笑，多年来一直以此为乐，谁也没有从谁的身上讨到半点便宜，出了那天早上他出门太急，故意要我欠着他一个吻，这场旷日持久的游戏终于以我输了画上了句点。
他微笑地注视着我，“梁朝，有没有兴趣去树底下晒晒太阳？”
我大为不解，但被那样注视过的人就该明白，他要什么你都会答应。
我们并排躺在树下，金色的阳光透过他的头发洒落在地上，他像是镀了层金光，我们那时候还只是学校的研究员，穿着一模一样的白大褂，我闭着眼睛，突然感觉到他撑起了身体，他的手落在我的脸上，缓缓地伸入我的发间。
我眯起眼睛看他，林深在我上方，缓缓地落下一个亲吻，然后罕见地结巴了，“梁梁梁朝。”
我突然就笑了，笑的不能自拔，他撑在我身上，开始脸红，然后绷不住把头埋在我肩膀上，“你觉得我合格吗？”
“什么？”
“作为一个恋人。”
我好心情的揉了揉他的头发，“嗯，九十九分吧。”
他不依不饶，“为什么不是一百分呢？”
“因为我贪得无厌，想要你对我更好一点。”我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
林深抬起头用那双眼睛看着我，声音很轻很轻地跟我说，“我们结婚吧。”
我低头看了他很久，微笑着问他，“林深，婚姻是什么？”
林深亲了亲我的唇角，“你觉得呢？”
我歪了歪头，“永远忠诚？”
林深微笑，“长相守。”
那张纸是他手写的婚书，笔锋温柔而深情，后来被我保存在了个人端，跟基础数据在一起，他生我生他死我死，那封婚书是我后来这十年里所有信息存在的基础。
我永远记得那天的风是什么温度的，那天身下的青草是怎样的柔软，还有那张脸是怎样的年轻。
我把他带回到了二十岁。
天快亮了，我将这具身体关进冷柜，隔着透明的玻璃，看着他，他的发梢上迅速凝结出了细小的冰花。我对跟着我熬了一夜的海德薇摆摆手，“海德薇，回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
她欲言又止，攥着双手看着我，“老师你……”
我对她微笑，“没关系，亲爱的，只是一个电子管家。”
三天以后，我关上了这具身体的心口，把闪动着蓝光的基础程序装了进去。我把这具身体搬到实验室的椅子上，他需要启动一会，我无意识抚摸着空空的手指，耐心的等待着。
我盯着他盯了半个小时，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不得不承认，眼睛，是我做的最像的地方。
就是第一次见他那样，他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我。
“林深，你好。”
“先生，您好。”
他看着我，跟真人无异，只是语调里的电子音让人能够分辨出这不是个人类。
“先生，请您设置称呼。”
我顿了顿，“温斯顿，你称呼我——先生就好。”
他静静地抬头听着我的指令，“确认先生，荣幸为您服务。”
我拥有了一个电子管家，此时我的脑子里都是空白的，狂喜与悲痛混合在一起，我要把他带回来了吧。
温斯顿歪了歪头，他仅仅穿着白色的防护服，带着奇异的温顺，“先生，您看起来很不好，需要我为您进行指标测试吗？”
我摆了摆手，指了指旁边的衣服，“你穿上这个，我只是缺乏睡眠，一会跟我回家吧。”
他回答，“好的先生。”然后起身去穿那一堆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
温斯顿穿上林深留下的衣服，十分合适，西装裤修饰的双腿笔直，裁剪良好的外套显示出漂亮的腰线，背影跟林深一模一样。他的性格设定我模糊地按照林深的样子设定好了，但我不知道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造品。
他回头，“先生，我能问个问题吗？”
我点头，“亲近您和喜欢您这样的标签很模糊，我该怎样执行这样的性格？”
我一愣，随即笑了笑，是我考虑不周，这些，本身就不是数据能够构成的东西，“你可以自己揣测，但要经过我的同意。”
他走近了我两步，然后问，“先生，我可以握你的手吗？”
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他缓慢地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是这样吗？先生？”
我没有说话，这双手跟他不一样，“回家吧。”

第六章
在那个亲吻之后，我就不记得什么了，没有什么记忆是永恒的，我什么也不记得，温斯顿的身体虽然是仿生材料做的，可是他不具备消化功能，所以他什么也不能吃。叫两杯酒不过是做个样子，最后都是我的。
温斯顿有些无措的坐在对面，他就像是个做错事情的孩子，我不问都知道，他不明白为什么我仍然不符合人类积极表情反应。
我放下第一个杯子，准备去拿起第二杯薄荷酒，一双手伸过来按住了我。
“先生，您不喜欢薄荷酒，并且，您要醉了。”
我感觉自己像是有点恍惚，他的话我翻译了好久，我感到莫名其妙，我也不是没喝过酒，一杯倒什么的，真的是有点夸张了，我晃了晃头，“没事，我喝完吧，原来都没怎么醉过。”
温斯顿看着我，他有点担心，“先生，历史资料里，您醉过的，第一次，就是在这家酒吧里。”
我什么都没听进去，酒精让我的意识朦胧不清。最后我是被冷风吹清醒的，我的视线是是一张年轻的侧脸，他的头发很柔软，我趴在他背上，“林深？”
他侧过脸来，轻轻地颠了一下我，“先生，我是温斯顿。”
我试图抬头看面前晦暗不清的路，路灯模糊成一个个像素，世界摇摇晃晃，深夜里，街上没有什么车也没有什么人，空荡荡的像是这个世界上就剩下我一个人类和我造出来的替代品。
我贪恋这点类似人类的体温，喃喃道，“是啊，温斯顿，你是温斯顿。”我迫切的想说点什么，所以我选择了一个看起来有点愚蠢的选择，他的身体就像是上帝最完美的杰作，除了他没有呼吸，“温斯顿，我想起来了。”
他步履平稳，“先生，您想起来什么了？”
我顺着他的侧脸盯着他的眼睛，“我醉过，就是第一次，我不喜欢薄荷味，我喝完第一杯以后他亲了我，然后为了镇定一点，我喝了第二杯。”我的声音戛然而止，就是这样，在一个深夜里，我带着完全不一样的复制品，在我第一次喝醉的酒吧里再一次喝醉了，“我酒量没这么差。”然后挣扎着从温斯顿背上下来，有些踉跄的往前走。
我知道背着我的人是温斯顿，我得到了一个陌生的亲吻，一颗不好吃的薄荷糖和两杯**的薄荷酒。什么都不一样，唯独在回家的路上，这点模糊的夜色与十年前就此重叠。再没有能让我更加感受到物是人非了，我眼眶酸涩，眼泪像是硫酸那样死命堵着不从眼眶里落下来，倒流进心脏里，在那里留下一个又一个洞。
温斯顿跟在我身后，“先生？您还好吗？”
我扶着栏杆眯着眼睛回头看他，“怎么了？”
他想上手扶我却被我挡住了，只好认真地回答我，“您看起来很心碎。”
再没有比这更让人难过的了，我眯着眼看他，然后摇了摇头，温斯顿不是林深，林深不是这样的。
我闭上眼睛靠在冰冷的墙上，林深像是从夜色里慢慢浮出来，还是年轻的样子，他微笑着伸手把我扣在怀里，不让我靠在墙上，因为学生时代，我的背受过伤，不能受冻，阴雨天会很疼。他低头亲亲我，然后用额头碰碰我，“梁朝，酒量太差了，我带你回家吧，要感冒了。”
突然一双手将我拽了起来，我睁开眼睛，看到温斯顿一言不发的将我再次背到背上，我没挣扎，我醉了，也站不稳，“先生，我带您回家吧，太冷了。”
我心里一颤，把脸埋在他颈边，“好，咱们回家吧。”
早上我是被闹钟叫醒的，我动了动，感觉到身边有个人，我整个人一僵，猛的起身，跟只穿着衬衫的温斯顿大眼瞪小眼，电子管家可没有睡眠的习惯。
温斯顿礼貌的微笑，“先生，早上好，您看起来很惊讶，昨天晚上您要我陪您睡一会的。”
我差点斜着掉到床下，只得尴尬的穿上自己的衣服，“好吧，温斯顿，我今天要去上班，家里劳烦你帮我照顾了。”
“我的荣幸，先生。”
第七章
我缺席了一天工作，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
海德薇看到我一路小跑着直奔而来，“老师！”她的脸红红的，带着焦急与关心，像是一只奶狗那样紧紧盯着我。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莱克呢？怎么就你？”
海瑟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跟在我身后，“莱克在实验室盯着数据呢，您上个月的仿生克隆实验接近尾声了。”
我快步走向实验室，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差点忘了，这个实验我投注了很多精力，要是夭折在半路，那整个实验室的心血就付诸东流了。
莱克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比我还高一点，有点话痨。我推开门就看见他那一头标志性的深绿色头发。我觉得海德薇喜欢他，可是没说出口，年轻人总是不明白韶华易逝的道理，我跟林深在他们这个年纪里，证都领过了。
莱克看到我，像是看到了一大块奶酪，两眼放光，“老师，嘿，您来了，您再不来我可就要罢工了，快来瞧瞧咱们可爱的小细胞。”
我走了过去，他把试验台让给我，显微镜之下，近乎透明的细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分裂。
我抬头看见莱克挂着一点痞气的笑，少年很瘦，挺拔的像是一棵小白杨，他的袖子折了两下，露出一截手臂，关节很漂亮。“老师，你看，如果可以，咱们可以在一个小时内造出一个肝脏器官，排异反应低于百分之五。如果这项实验成功，那么不久，人类的寿命能再次延长一倍。”他说的手舞足蹈，异常兴奋。
他兴奋地原地跺了跺脚，“老师，如果我们想，那么我们完全可以在

一天内克隆出来一个人。”
我愣了一下，海德薇伸手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拽开，“滚滚滚，莱克。”
“哎哎

我愣了一下，海德薇伸手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拽开，“滚滚滚，莱克。”
“哎哎哎，姑奶奶放开我，我就是一说。哎哎哎，老师救命！！！！”
我笑着摇了摇头，身后闹腾的鸡飞狗跳，培养皿里的细胞还在不停地生长，说不出长在谁的伤口上。
下班前，莱克专门等了我一会，他跟在我身后，我无奈的回头，“莱克，你想说什么？”
他挠了挠一头绿毛，收起了毛毛躁躁的样子，“老师，其实我们可以偷偷再带一个林老师回来的，哪怕您当孩子养都行。”
我看着少年人真诚的样子垂了垂眼睛，“你也想他了？”林深有时候会过来给我送吃的，莱克海德薇他们时常能跟着蹭两口。
莱克点了点头，我在他脸上看到了相似的表情，跟谁相似呢？我一时间想不起来，“老师，您这样我总觉得我们留不住您了。”
他觉得这个计划可行，一只手攥成拳头砸在另一只手掌上，“老师，您有林老师的样本吗？戒指，戒指总在的吧！我们总有办法拿到DNA。”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孩，摇了摇头，“为了不让我犯错误，我早就清理干净了，我的戒指在他的墓碑下，他的戒指……也不在了，莱克，以后你也许会明白，爱人是个很特殊的身份，没了就在也回不来了，代替不了，你放心吧，没什么留得住留不住的。”
莱克还想说什么，我逃一样的走了。
楼下能看到家里的灯亮着，温斯顿在家里，从前林深还在的时候，总不是这样的，他从事的研究更为危险，忙碌，所以我总是先回来的那个，可是我不会做饭，很难吃，有时候太忙了他就前一天做好，然后放在冰箱里，睡前会黏黏糊糊地跟我讨一个亲吻，作为明天的饭钱，跟他在一起，我什么都不用担心，我只需要爱他就好，剩下都是一帆风顺。
个人端在黑暗里亮了，莱克的消息闪现了出来，“老师，忘了说，咱们的实验经费不够了，再没有拨款，咱们的实验只能暂停了。”
我低头回复了他，“知道了，我会处理。”好像从林深离开以后，我就成了一个磁场紊乱的小行星，他来的时候悄无声息，他走的时候山崩地裂。
“先生，回来吃饭吧。”温斯顿接过我的外套。
我坐在餐桌旁，他就站在一边，“温斯顿，不用那样，坐在我对面吧。”
温斯顿听话的坐下，用手撑着头，“先生，我发现您不喜欢我像普通管家那样？”
我吃了一筷子菜，味道有点怪，像是淡淡的薄荷味道，却意外的不难吃，“哪样？”
他思考了一下，“您喜欢叫我的名字，不喜欢让我像个机器那样，您希望我以一个陪伴的姿态在您身边，甚至您会照顾我的感受，所以先生，您是不是没有把我真的当成电子管家。”
他看起来很好奇，我轻轻地顿了一下，“我想把你当做林深。”
温斯顿没有不高兴的样子，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啊，先生，我很高兴，在您眼里，我是特殊的。”林深这个词刺激了我设定的程序，他思考了片刻，“先生，我看到您给我的记忆了，可是这次我好像不能配合您了。”
我也是无意使用了触发词，所以并不计较，“为什么呢？”
他先观察了我片刻，觉得我没有生气以后，才接着说，“先生，您给我的记忆里，林先生从来不会给您做薄荷相关的食物，但是我做了，为了让您的身体更加健康，所以我尽力试图将薄荷的味道处理掉了。”
我愣了片刻，低头看着盘子里看不出形状的薄荷，微笑了一下，怪不得我的记忆力从来没有薄荷，他是那样的纵容我。
“谢谢，温斯顿。”
“不客气先生，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第九章
我的母校在城北，离我住的地方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温斯顿坐在驾驶位上，稳稳地开着车，我低头在副驾驶上整理自己的礼服。
到学校的时候，有电子引流将车引至到固定的停车地点，温斯顿停下了车，绕到车门边，为我打开了车门。
负责接待我的是衡海学院的研究生，看起来很年轻，干净的像是一块没拆封的奶油。
“学长好，我是负责接待你们科瑞恩，请跟我来。”他看起来有点紧张。
温斯顿落后半步跟在我身后，我伸手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好的，不要紧张。”
科瑞恩的耳朵尖都红了，像一只眨着眼睛的奶狗，我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
休息室前我见到了自己的恩师克林顿先生，他看起来胖了一些，慈眉善目，远远看见了我他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对我挥了挥手，“梁！”
“老师。”我笑着答应他，然后走过去跟他拥抱了一下。
他是真的很高兴我来了，之前工作比较忙，一直没能赴约。“梁，我很遗憾听到消息。”
我知道，林深曾经是他的心头宝，对他很好，噩耗传来之后，他大概比我还难过些，只是当时我自顾不暇，我早就应该来看看他的。“老师，没关系的，我知道的。”
他伸手抹了抹浑浊的眼睛，“梁，他会永远跟你在一起的。”然后他突然注意到我身后的温斯顿，“这是……你的电子管家吗？”
我侧过身子露出温斯顿，“是的。”
温斯顿轻微对着克林顿鞠了一躬，“克林顿先生您好。”
克林顿楞了一下，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一种了然的表情，“梁，你”
“我分得清，老师。”他肯定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我也没否认。
克林顿看着我，“孩子，他很完美，完美的近似一个人类了。”
老师在提醒我，我想起前几天的那场对话，心里倒没有不安，我朝着老师轻轻地摇了摇头，老师也不再多说，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着他走。
老师这些年 头发斑白，我比他高一些，身边还有一堆人，人群起伏影影绰绰，我终于咂摸出了点伤心，不是伤心别的，只是觉得自己做了场梦，醒来就天亮了。
“先生，您还好吗？”温斯顿在我身后小声问。
我侧头对着他微笑了一下，正准备接着走，就感觉到一双手轻轻地握了一下我，一触即放，温斯顿目视前方，毫不心虚。
校长换了新的一届，孩子们年轻而充满希望，我坐在嘉宾台上往下看，温斯顿站在人群最前面，大概是被老师抓取维持秩序了，他专注地看着我，还要小心身边的人不要摔倒了。
年轻的校长站在讲台上，有星光投射在顶棚之上，我看到星光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落进温斯顿的眼睛里，我的呼吸，突然停止了一瞬。
那双棕色的眼睛里，盛满了银河，那是最让人心动的时刻，我终于在他眼里看到了林深。温斯顿专注地望着我的样子，和少年时林深一模一样。
“你们是新生的希望”
二十岁的林深站在台下看着我。
“痛苦与未知你们都未曾经历”
林深微笑着看着我，他做了个口型，“梁朝”。
“你们将走的更远”
温斯顿看着我，“先生”
“你们将带着火种，点燃生命。”
我坐在台上闭了闭眼睛，万年不变的校训，老土的像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可一代又一代的校长背着这颗火种，从前人手里接下责任。
那一年，我作为毕业生代表在台上发言，林深就这样目光灼灼的站在台下看着我。今天这个人变成了温斯顿。
校长向学生们介绍嘉宾，我站起身，从容的走到演讲台上，看着这些年轻的脸，突然就很感慨，我扔掉了演讲稿，调试了一下麦克风。
“同学们，你们好，我是你们90届的学长梁朝，我的领域你们都知道，我就不过多介绍了，你们的老师都是最优秀的，他们会告诉你们所有他们知道的。”
温斯顿仍然专注的看着我，我感到一阵难言的痛苦，他太像林深了，我再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清醒地明白，林深再也回不来了，无论我怎么努力。
“我在这里遇见了最好的老师，遇见了最好的同学，遇见最好的爱人，”我望进十年前的夜色里，“我的爱人，他本该在今天到场，与我一起见证这个伟大的学院的成长，可惜他已经先一步被刻上了纪念碑，我很爱他，你们也会遇见一个美好的人，拥有美好的人生。”
我站在台上，鞠了个躬。转身前，我看到温斯顿的眼睛红了，机器人也会落泪吗？

第十章
“听说你是专门申请来接待我的？”我朝着科瑞恩一笑，试图缓解他的紧张，我端着酒杯站在人群边缘，试图躲避前来打招呼的人。
温斯顿站在我身后专注的看着我。
科瑞恩更紧张了，他的耳根都红了，磕磕绊绊回答我，“梁先生，我，我特别崇拜您，您让仿生技术前进了一个跨度。”
骤然一个巨大的帽子扣在我头顶，不禁让我生出点笑意，“没有那么大，其实，书本上你明白的，总要给搞科研的学者们一点信心。”
科瑞恩摇了摇头以一种极为较真的眼神看着我，“先生，不是这样的，您近来的那个实验项目，如果成功了，能救许多人，真的，我妈妈就是死于急性器官衰竭，新鲜的器官都运到门口了，可是她没撑住。”
我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斟酌了一会，转了转杯子，“我会努力的，放心好了。”
“各位先生们，女士们，舞会即将开始，请携你们的舞伴进入舞池等候。”主持人是个曼妙的女子，她站在台上对着人群说道。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无数人朝着舞池涌过去，不远处有个女孩看向我们这边，像是在等待着谁，科瑞恩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就明白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去吧。”
科瑞恩藏不住笑意地笑了一下、然后向那个女孩跑去。
“先生？”温斯顿站在我身后，小声叫我。
“嗯？”我回头看他。
温斯顿顿了顿，“先生，我可以邀请你跳舞吗？”他解释道，“先生，我知道林深先生本该在今天邀请你的。”
我呷了一口酒，“我没有要求你变成林深。”
温斯顿注视着我，“先生，咱们去跳一下吧。”
我看了他半晌，放下酒杯。
其实我很担心温斯顿究竟能不能跳舞，我没有教过他。
温斯顿的手扶在我的腰上，他离我很近，材料的温度透过西装衬衣传递到我的手上。他像是看穿了我想法，微微一笑，“先生放心吧，我提前查阅了资料。”
灯光明亮，他的眼睛像是被照成金色，我搭着他的肩膀，跟着他踩着大提琴的步子。我跟林深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在人群中耀眼过，少年时什么疯狂的事情都干过了，后来再遇上舞会大多都是在边缘转一转，无意抢小辈们的光彩。人头攒动，光影之下，全模糊成一块一块的光斑，我盯着温斯顿的眼睛，“温斯顿，你还记得三大守则吗？”
温斯顿的目光温和的盯着我，“我记得的，先生，不能伤害人类，指令为先，不能产生情感。”
我的心猛的沉了下去，震惊地看着他的眼睛，“温斯顿！”我想说什么，却突然被他放开，原来一曲已经结束了，我站在人群中央，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
温斯顿还是像从前那样看着我，他的神情很微妙，就像是已经在那里，等了我很久很久。
“先生，如您所说，我叫做温斯顿。”
我看明白了他的口型，是我太过放松，在他拥抱我的时候，在他委屈地说“我喜欢您”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了，科瑞恩说我是个伟大的科学家，他没说错，只不过我亲手造出来的电子管家，踏进了人类一直在避免的一个区域。
我还想说什么，他却往后退了一步，我想去追他，却被人拉住了手肘，克林顿院长拉住了我，“梁，你的实验怎么样了？”
我不得不停下来，回答恩师的问题，“老师，资金链断了。”
克林顿挑眉，“怎么会？”旋即，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叹息了一声，“是林把你保护的太好了。”
我满心疑虑，“老师？”
克林顿摆了摆手，“本来不想跟你说了，可又怕你没了他以后，什么都做不好了。”
我的手轻轻地垂落了下来，“老师，从前，我的项目资金都是林深帮我打理的吧。”
克林顿点了点头，眼里充满了怀念，“他不让我告诉你，原来纳米仿生那个实验的经费，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最后陪科研部部长喝了三天酒才申请下来，他把自己的实验经费甚至还分给你了一些。”
我只觉得灯光刺目，最后眯了眯眼睛，老师就像是我的父亲，满心的痛苦终于决堤，我伸手握住了克林顿的手，“老师，我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
克林顿的眼睛微微湿润，摸了摸我的头顶，“不要走歪路，明白吗？”

第十一章
谁都明白这个歪路说的是什么，我走到大门口，温斯顿就在门口等我。
温斯顿像往常一样，“先生？”
我在离他一米的地方站住了，“温斯顿，我想跟你谈一谈。”
温斯顿点了点头，“好的先生。”
“温斯顿，记得我问你的三大法则吗？”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记得，先生，我将永远忠诚于您，我永远都不会伤害您。”他像个小孩子那样赤诚。
我心中的一阵剧痛，“温斯顿，最后一条呢？”
他只是盯着我，他没有说话。
我感到自己开始 颤抖，“温斯顿！回答我！”
温斯顿仍然是一阵沉默。
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我猛地揪住他的领子，“温斯顿！我从造你的那一刻开始，就是想让你成为林深！”
温斯顿终于开口了，他没有挣扎，“先生，我知道，我从来没想过伤害您，我想把您要的都给您，如果可以，我也想变成林先生，可是我做不到，先生，你看，您叫我温斯顿啊。”
他看着我，茫然地说，“先生，我觉得那里不对，可能是电路紊乱了，我查了一下，很符合人类的心痛的感觉。先生，我喜欢您。”
说完这句，温斯顿就闭上了眼睛，不再动了。
我松开他，在寒风中茫然地站立着，我该怎么办？温斯顿的主程序和基础法则产生了冲突，所以他感受到了“心痛”。
地球的气候开始紊乱，才十一月就下雪了。
“重启程序。”我下完了这样的指令之后，干脆就站在了他对面。
雪一直在下，一直在下，我不知道我站了多久，等到温斯顿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是满肩雪白，他跟我一样，朝我走来，伸手拍落了我身上的雪，“先生，您不该站在雪地里等我的。”
他的手，再没了活人那样的温度，我面前站着的，这个身材修长，面容俊美的男人，是我最骄傲的作品，可他只是一个作品。我终于明白我其实什么都带不回来这个道理，我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将自己带回那个绝望的深渊。
我转过身，往门外走去。温斯顿在我身后试图追我，“先生，我去开车行吗？”
我没有说话，却被他抓住，站在了原地，他只是祈求地盯着我，半晌我垂下了眼睛，“去吧。”
温斯顿如蒙大赦，三步并作两步往回跑。冷风往我领口里灌，我突然笑了一下，我这个时候，一定很像一只缩着脖子的企鹅，温斯顿与主程序发生了冲突，那么一定会有人来找我，基本法则其实说白了也是一套程序，只不过是设置在基础数据库里的监控程序，主控者是国家，我看着夜里那个冷清的背影想，也许明天，就会有一个来自WH的探员，将我丢进监狱。
WH的全名就叫做WATCHING，主控者的手。
我站在雪地里满身冰冷，把他变成林深的时候，我不是没想过他会不会触犯主控者，我只是觉得他只要拥有林深的记忆性格与外貌，我只要这点。可是最后林深变成了温斯顿，我该怎么办？
我在等，三天后，一个人敲响了我家的门，他一身深蓝色的制服，扣子一直扣到脖子，制服的线条严密的贴合着他的腰线，他对着我微笑了一下，伸手示意身后的探员们放下枪。
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将自己打理妥帖，等待着他开口。
“梁先生，您好，我是罗斯探员，我为什么来您应该知道，还请不要跟我身后的队员们计较，持枪是因为规章制度，因为做出这种反人类机器的人，总是恐怖分子，你明白的。但是梁先生您对于国家有着很大的贡献，误入歧途是可以理解的，所以，还请您跟我走一趟。”
温斯顿站在我身后，错愕的看着罗斯探员。
我对着罗斯点了点头，我早已做好准备，可是我得跟温斯顿解释一下，他已经不仅仅是个电子管家了。
“温斯顿，是我的错。”
温斯顿明白了，他很聪明，“先生，对不起。”
我离他走近了些，出神的看了他一会，“温斯顿，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一厢情愿。我可能保护不了你了。”
温斯顿楞了一下，然后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他弯着眼睛笑了，“先生，没关系。”

第十二章
我和温斯顿都被带走了，罗斯探员对我非常照顾，没那种推推搡搡，也没有那种手铐乱七八糟的，就像是跟个朋友出去旅行那样似的，他客客气气地将我带到审讯室，例行问了些问题以后，直接就将我转进了临时监狱。
监狱四周都是软墙，防止凡人畏罪自杀，入口在三米高的顶层，整个房间像是一个巨大的笔筒，房间里有一张雪白的床，一套沙发椅子，我坐在了床上，拍了拍床单。这算是优待了，没有时间，没有访客，这是另外一种审讯吗？
我躺在床上，整个人像是在漂浮在空中，“不要走歪路。”老师的话在耳边盘旋经久不散，温斯顿歉疚的微笑压在心头。
我盘腿坐在床上，不知道温斯顿在哪里，大概他不会离我太远，他会被开膛破肚吗？我按捺住心里的不安，他是我骄傲的作品，更何况他为林深而生，我什么都做不了，靠在柔软的墙壁上，睡了醒，醒了睡。
我不知道第几天，粗略估计大概是第四天的时候吧，因为送餐的机器人已经来了九次。
玻璃顶缓慢地打开，有两个人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我眯了眯眼睛，那是莱克和海德薇。
海德薇平静地看着我，她就像是早已经知道了结局，眼里都是宿命般的悲哀。莱克没了平日里的跳脱，我不在的日子，他大概很辛苦，脸颊都消瘦了。
两人在我面前站定，莱克先开了口，“老师，我们的实验成功了。”可他脸上并无笑意，“可是，被查封了。”
海德薇白了脸色，伸手拉了拉他，没拉住。
莱克看着我，心如死灰，“老师，您真的不在乎这点心血吗？”
这个项目，是个大项目，多少人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莱克的家在贫民区，他拼的头破血流，就只为了走出贫民区，到如今，毁在我身上，他怎能不生气。
我闭上了眼睛，“对不起莱克，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
莱克攥了攥拳，他像是想说什么，却咽了下去。
海德薇在他身后攥住了他的手。
我看着向海德薇，海德薇垂下了眼睛，她眼睛里满是不忍，然后伸手递过来一个投影仪。
我什么都明白了，却迟迟不去接，海德薇在漫长地沉默之后说，“老师，您看看吧，林先生应该也希望您看的。”
她弯下身子，将投影仪放在我脚边，然后拽着莱克走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我拾起那个小盒子，很小很小，小拇指粗细，像个小小的手电筒，我捏着它在手里转了转，林深对我说了什么吗？他会不会也很害怕？他会不会想我一样，日日夜夜那样痛苦。
现在一切都有答案了。
我在那天夜里打开了投影，我要求警卫员关闭了照明，投影仪闪了闪，黑暗里那件熟悉的办公室缓缓的浮了出来。只是由于是录像二次修复的缘故，有些不清楚。
我终于清楚地看到了那个要了他的命的实验，就像我估计的那样，他身后的密封试管泄露了，改良过的核元素不会在一瞬间要人的命，副作用就像是中毒那样，飞速地侵蚀着一个人的身体，他早起出门的亲吻没有幸运女神的作用。密封试管旁边引燃气体也在核辐射之下，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发现的也很快，他知道没有用了，他剩下的时间，只足够他疯狂的奔向摄像头所在的地方。明明是正常流速的录像，在我眼里却像是放慢了无数倍，全息投影就像是将我带回了去失去他的那天，。
林深的头发有点长了，那天早上走之前我还在盘算什么时候他回来跟他一起去剪个头发，他的发梢在空气中飞舞，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恐惧与焦急，白色的衣服在身后拉出一个弧度，他跑的很快，其实距离摄像头的距离没有多远，他却像是跑了一个世纪。
我坐在地上，看着林深跑向我，我知道他看不见我，可我还是觉得心跳都停了，我开始头疼，被我忽略许久的焦虑症开始发作，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我眼眶里，一片血红。
林深跑到了摄像头前，他伸出手在唇上点了点，然后将手指点在了摄像头上，那双再也摸不到的手干好落在了我的唇上。
“请代替我亲吻他。”
那一刻，火光在他身后炸开了，1999年的3月26日早上十点，我永远的失去了我的爱人，他叫林深，他与我结婚十年，他是当代最优秀的科学家之一，在死亡之前，他隔了我一个可能我永远都无法知道的亲吻。
我崩溃地蹲下身体，将脸埋在手里，录像没有再动过，他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我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在手指间汇成一串一串的掉下来，我听见我自己发出哭嚎声，流一次眼泪，带走了我的呼吸也带走了我的血液。
“啊——！”我嘶哑着嗓子，咳了一声，万念俱灰地抬起头来，我看不清东西了。
最后我的医生来了，他气急败坏地看着躺在地上抽气的我，我已经没有眼泪了，一针镇定剂下去，我像是终于结束了一场噩梦那样沉入了黑暗深处。
“你做什么呢？”林深还是那么好看，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
我伸手想要握住他的手，喃喃道，“我太难受了，你今天能不能早点下班啊。”
林深笑了笑，没说话。

写的真好呢

很好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