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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的冬天很冷，下着雪，落在肩头发梢，不经意间抬起头，便会有雪花扑面，再被体温融化，化作水滴缀在眼睫，紧接着，眼角眉梢便都沾染上了寒凉。
天黑得早，走出地铁站时街道上昏黄的路灯已经亮起，并着街边的流彩霓虹，温暖又热闹。
要是殷檀在，我想，我会更乐意拉着他走一段。替他围好围巾，将他的手塞进我的大衣口袋，牵着他走过街头看遍鳞次栉比的商店，给他讲最新的研究，听他说学校里的新生，然后商量着去哪里吃饭，是在外边找个餐厅还是回家解决，回家的话是我做还是他做，是中餐还是西餐？
可惜他不在。
所以，我很想他。
电梯在二十二楼停下，我走出轿厢，打开门，一眼就看见靠在落地窗边的人。
不自觉就弯起了唇角。
看见他，总是抑制不住地欣喜。
跨越了千百年，辗转过生与死，那一份复杂的心绪到如今终于只剩下欢欣与愉悦。
放下包和钥匙，脱了大衣摘了围巾，顺手拉开领带扔在沙发上，我朝他走去。
自身后揽住他的腰身，下颚抵在他的肩头。越过他，看见落地窗外璀璨灯火。
“老师。”
我喊他，亲昵而熟稔。
“你没去接我，”
我控诉着，
“我想了你一路。”
甜蜜的腔调让我自己都觉得牙疼。

宣布完那一句“下课”，殷檀将目光从那个少年的脸上匆匆收回，将粉笔放回笔盒里的手尚在颤抖。他在办公室一秒一秒地捱到下课，对着眼前的论文，对昨日刚取得突破的课题全无心思。
楚霁的出现带来了铺天盖地的回忆，那些迷雾散去，空白被填补，解除的疑惑全然不是什么糖霜，而是深冬刮起的寒风，划在身上剔骨的疼。
没有如往常一样去接卫跃回家，只是独自穿过城市间的飞雪，回到公寓。随手捡了一瓶伏特加，倚在窗边静静地等。
他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等卫跃吗？他的学生，他的渴慕，他的爱而不得。
还是等离别？
归来的记忆承载了太多愧疚，仿佛是命运向他宣判——你前世不能拥有的，今生依旧不能。
门锁落下，熟悉的温度靠上来，殷檀只是轻轻向前错了一步，道
“我今天，见到楚霁了。”
抿下一口酒，那以前是他需要百般调和才敢入喉的浓烈。转过身，看着那个穿越前世今生，依旧熟悉的眉眼。殷檀想起他请辞往边关，与他拜别，永不相见。
“命运多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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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霁。
我听见这个名字再一次从他嘴里说出，不由扯了扯唇角。
他忘了很多事，也问过我很多，问我那千百年前周朝时的过往。我将许多事情都悉数告知，唯独“楚霁”二字，半点不曾提起。只因这个名字，这个人，曾是我与他之间那道天堑的起源，是我和他最终落得那般下场的伊始。
然而，这两个字再一次出他口入我耳。
“你想起来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浅淡而笃定。
随手取了玻璃杯，我拿过他手上的伏特加，给自己倒满。一口抿下，任由烈意席卷胸腔。
我听他言说，唇角微牵，举杯对他。
“你说命运可笑，可我，却要谢它。”
谢它仁慈，谢它成全，谢它让你我穿越时光长河再一次相聚，不让当年辞行谱成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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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跃听着他描绘那些曾经知晓或不曾了解过的往事，思绪随之翩飞回那个动荡的时代。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须臾之后，所有的心神，所有的注意，尽数落在眼前这人身上。
他曾经想过，殷檀或许会有将所有前尘往事尽数想起来的那一日，他曾想过所有殷檀会有的反应，无论是最好抑或是最坏，都在他的脑海中尽数过了一遍。
他还记得那会儿，刚刚意识到这个事实，他身处周朝某个史官的墓穴之中，墙壁上的唐卡已然模糊不清，但他身为当事人，自是能从那隐约的图案之中看出，那尽是当年开国情形。那一会儿，突然就明白过来，他隐瞒的那段历史，在这世上，不止只有他卫跃一人知晓。活着的，或许没几个，可亡者，却是成千上万。虽不知具体实情，但能曝之于天下的，却也足够多了。
那一会儿，正是盛夏。正午的阳光浓烈，而他，却硬生生在烈日之下出了一身冷汗。当天夜里，破天荒头一回在电话中缠着殷檀，问他爱语，要他承诺。
然后被安抚。
在对方毫不知情的言辞中被安抚。
无论届时会是怎样的境况，总归，他不会放手，也放不下。
将玻璃杯随手搁下，俯身单膝跪在他身前——一点都不似曾经屈膝都视作侮辱的帝王。
抬手摸过他的眼尾，触碰他的脸颊，侵占他的视线。
“不是我让你怎么办，是你想怎么办。”
他垂着眸，眉眼轻柔，声色温和。
“先生。”
他唤他旧称，仿佛看见当年广袖青衫，宽衣博带的文人仕卿，帝师丞相。
“老师。”
这是眼前绅士儒雅的归国华侨，大学教授。
“殷檀。”
无论是过去也好，现在也罢，都是他百般牵挂求之爱之的那个人。
倾身往前，轻拥着他的肩，唇角触碰他的鬓边。
“你想要什么？”

视线逐渐被卫跃占据，那眉眼太过于熟悉，他深谙其上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的欢欣与沉思。殷檀试图逃开卫跃的气息，却发现无处可逃。
每一声轻唤都敲在心弦上，淡淡的酸涩漾开，殷檀被迫看着他，直视进那双眸子的深处。殷檀将眉心抵在他面前这个人肩上，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声音在颤
“你什么都知道，但是你选择隐瞒。”
前世他看卫跃的眸子，其中是迷雾重重，今生，他曾以为是清溪澄澈，如今看来，却好似一面镜子，镜子的里面，他一无所知。
原来他们兜兜转转，仍然绕不过“信任”二字。
他终于稳了声线，定定地望着那面镜子
“我还可以信任你吗？”
我想要他离开，我想要这一世从未开始，或者我从未想起，我想要不被前尘束缚的生活。
“卫跃，你走吧，离开再也不回来。”
至少让他冷静下来，想明白，有余力从那些无谓的愧疚与自责中挣脱出来。他也不必在爱一个不可信任的人上挣扎。
殷檀直起身，轻轻将卫跃推开，周身霎时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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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中倏然一空，冬日的寒凉顷刻间将他包裹。
“你想让我去哪儿呢？”
卫跃站起身，背对着落地窗，面对着殷檀。看着窗外流光流连过那棱角锋凌。
“无论我去往何方，离你多远，到最后，也不过只有一个归宿而已。”
他抬手指上殷檀心之所在，眉眼神情，半分不变，依旧是少有的柔软与温情。
“那里，是我上辈子求而不得的地方，也是我这一世穷尽一生也要停留的所在。”
卫跃毫不吝啬地将爱语倾吐。
上辈子，他虽算不得克己复礼，但最出格的言辞与行止，也不过在城墙之上拥他一回以及在宫巷之中的那一句“一路同行”，而今生，时代不同，他受这开放的社会所影响，这些曾经藏在心底羞于出口的软弱之言，却也变作了轻而易举。
目光自那脸颊攀延而上，落尽深色的瞳仁之中。卫跃看见期间的苦楚，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神色。
曾几何时，他也如同这般饱受煎熬，挣扎在信任与背叛的漩涡之中，生死难求。
唇角不经意间轻轻翘起，心中闪过隐秘的高兴。
风水轮流转，终于也让你尝到了我曾经最痛恨焦灼的滋味。你是否会后悔，你是否会心疼？
恶劣的念头一闪而过。
直到此时，卫跃方才明白，曾经的苦难与煎熬，他不是不在意，他也难过，也有委屈，只不过所有的心思连同那一份情感一同被深埋，谁也探究不得，即便是他自己。
可到底，爱重一分。他舍不得看这人这般的模样。
“你也说了，只是隐瞒。你且想想，我可有哄骗你的时候？”
卫跃看着他，脚后跟抬起，想要上前，却在最后关头落在了后方，他退一步，靠在落地窗上，抱着臂，看向两人之间又增添的距离。
“你瞧，你知道了，便是这样的结果。我若早早告知于你，你我，还会有这段时日吗？更何况——“
他低叹一声，眉宇间有些微怅然。
“千百年过去了，周朝早已覆灭。我不再是卫谨之，你也不再是殷见素，我们之间，也不再有家国天下苍生黎民的山海相隔，那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轻声道，随即撩起眼睑，一错不错地望向对面的人，
“老师，有个词，叫做时过境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