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落看着李夜,许久,也露出了笑容,真实,欢快的笑容,如昙花夜放,让李夜一瞬间竟然痴了,这一瞬间,他就错过了蒹落的一声“抱歉”。
李夜呆立着,看着蒹落纵跃间已经远去。
他不是不想动,他的周身经脉被蒹落封住了。
冲开经脉时,墨黑色包裹的倩人已经远去,消逝在白雪中。
只剩下透明的水珠在空中飞着,阳光在水色中谱出一片虹彩。
“陶大哥。”数日后,恶人谷中,蒹落温柔亲切地唤着黑鸦,手上却毫不留情,世人厌恶憎恨却俱不敢称的黑鸦,此刻却微笑着,不还手甚至不抵抗,任由蒹落的内力自铁笔窜入自己的穴道。
陶寒亭闷哼一声,轻轻拥住了蒹落道:“傻丫头,你又何苦回来呢?”
“陶大哥,我不能……我不能让他消失。”蒹落的泪止不住,声音的颤抖也忍不住,“只有我不在他身边,他才能这样活着,他才算真正活着,他该是这样的人!”
“他该是怎样的人,你又怎么能比他自己清楚?”陶寒亭摇了摇头,他还是希望,这个自己视为亲生妹妹的女孩,能跟那个坚韧的年轻人能有他与自己的爱人已经失去的快乐。
蒹落露出苦涩的笑容,苦到陶寒亭的心都揪成一块了:“对,我只清楚我是个怎样的人,希望他成为怎样的人。我只清楚我该怎么做。”
说罢,蒹落摆脱开陶寒亭的怀抱,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风轻吹,乱了黑发。
李夜迷了眼。
“你看到了。”蒹落站在小镜亭中,环顾四周的破败与萧索,微顿了一顿,改口道,“不,你记得的。”
这是稻香村,风起之处,亦是两人相识之地。
物非人是……人亦不是。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蒹落嘴角上扬,眼里没有笑意。“未来,只是现在的延续,而非过去的重复。”
“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就是我的现在。”李夜想露出宽和的笑容,却发现自己不能,眼前这个黑衣女子,真的不复当年的眼神——那个单纯相信着眼前之人的眼神,她不再相信自己了,他的心一阵刺痛,仿佛千根针,一针一针,不连续,不停顿。
“我也已经说过,我不是你的。我属于我自己,我属于恶人谷,而你,属于浩气盟,这才是现在。”蒹落毫不后退,不畏惧,直视李夜的双眼。
李夜不说话,蒹落从腰间的一列长针中取出一根,轻轻捻着:“万花谷中,笔伤人,针救人。我曾说过,离经易道只为一人,这针,不曾用过。”她抬首看着李夜,忽然手一挥,这枚细长泛着金属光泽的银针笔直向着李夜飞去!
李夜长袖甩开,将银针接住,却不知道长袖挥舞的一瞬间,无数银针又已从蒹落手中挥出。
针入肉,真实的刺痛。
“浩气李夜,受死吧。”颤抖的蒹落的声音,将她的一切情绪表露在李夜的耳中心中,他的剑慢了三分,这三分,蒹落的铁笔已经点在李夜的身上,混元内力汹涌着从笔端钻入李夜的身体中,肆虐着,猖狂地嚣叫着。
李夜的剑慢了,手却没有丝毫停缓,他的左手绕过蒹落的右肩,将她揽入自己的怀里。
“你不会杀我的。”李夜身上被长针伤到的伤口已经开始渗血,狂乱的内力已将他的经脉伤损,甚至破坏他的内脏,浓重的血腥味已冲上他的喉咙,本能地咳嗽起来,蒹落被压入他的怀里,忽地断了动作,静静听着他咳出满口的鲜血,又接着之前温柔的口吻,“你那么善良。”
“你答应过我的。”蒹落的身体停不住颤抖,“就在这里,你答应我的,你不能毁约!”
“我没有。”李夜有些体力不支,他无力地瘫软下去,挂在蒹落身上,“我没有,我见过许多不公,我也经历了许多悲惨的命运,但我仍旧站着,站在这里,坚持我自己的正义。”
“你不懂,你不懂。”蒹落终于忍不住在李夜面前落泪——她本已决定绝不再会的事情。“小荷、陶大哥、楚家妹子,这世间,这世间有那么多的悲惨,那么多的痛苦,这世间需要有浩气大侠,需要有你站出来,维护正义,维护公理……”她已泣不成声,眼泪与李夜的血混在一起,她几次挣扎,才终于咬牙,“我只能相信你了,唯有你……唯有你能让我相信了。”
李夜听着蒹落近乎歇斯底里的坦白,愣了片刻,才终于把双眼弯成月牙儿,微笑起来:“果然,蒹落,我的小蒹落,你还是那么善良……”他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夜幕来临了,小镜湖里的芦苇随着风微微荡着,忽然有星星点点的光亮起,破败、萧索的稻香村不知何时又成了萤火虫儿的生地,飞舞的细碎光辉彰耀着生机。
数年后,满山的稻香再次弥漫,一个黑衣女子坐在小镜亭中,把玩着已经窜高的芦苇,从日出霞满天际到日落火燎碧水。 是夏夜,萤火虫又纷纷扰扰搅乱星光,忽有一声呼唤,女子一时失神,不慎折断了些许芦苇,又一声呼唤,她抬手拭去不觉渗出的泪水,展露笑颜,站起身来,循着声音而去。
那根折断的芦苇被带起,又飘飘悠悠落向地面。
其夏夜,落蒹葭。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