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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忘了你的名字 就在这座寂静星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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框框磕头。


1楼2019-01-13 19:47回复
    ( 若从高台往下望,除却紫禁城,是一片荆棘江山。 )
    ( 我前日做了一个梦,梦见云山外高挂的匾额受了雷劈,是呼天号地之响声,震碎了金边银镶的巍巍大字。梦中之景色何等熟悉,仿佛正在昨日,我仍游于其间。若说这世上轻易与不易之事,仅举一例:紫禁红墙何其高呢?分明是垫脚可见琉璃瓦,却无人敢跃上墙头。只因是吃不住这浩瀚天威。 )
    ( 悠闲的时日已过三晌,醒来仍该琐事缠身、红尘相误的。这等荣华富贵得享,盖因这漫漫红尘。 )
    ( 大人已至宫道、大人已至启祥门外,大人已至帘外。 )
    ( 叠三声的催促,方才捻断沉香,余一点残烟,囚禁在银炉之中,我偶见二哥叩首时显露的白发,方才领悟疏忽而过的数十几载。 )
    ( 一呼一吸间,我未叫他起身。 )


    2楼2019-01-13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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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15 20:1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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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如万泰七年的冬,仍是覆雪天儿,一袭莹白掩去飞檐琉璃瓦折射的金光,令龙沟凤滴的禁闱也显得温柔。我爱这清明天光,却恨这刺骨寒。风雪一刮,平日红萝炭与熊皮氅子堆砌出来的、虚假的暖煦,全与朝马一起留在内务府前。惟剩下年老的孱身鲐背与这天地抗争,萧萧索索,彳亍进朱墙里。】
      【 若说十载前,首回入内宫的含颏低目是因忌惮,今日不能驰目,便是全因漠不关心。先前所顾忌的外臣辟易之嫌,一早随十年如一日的隆恩烟消云散。可如今我已不具有足够的好奇心,连抬一抬目也不肯。我笃定世间但凡我可有的,我都已拥有。至于我所不能拥有的,全是我所侍奉之主的所有物。我的宿敌、我的友朋,都已在黄土下等候我。莫说禁闱,便是今夜我见得昂宿天苑大合之星象又如何?我能说与谁听?】
      【 是故敛目而往,这条甬道,似乎比十余年前长许多。】
      【 我迟缓地俯首,然后高呼颂词。她未迎,我也不恼。中宫崩殂,阖个紫禁内城都落入她纤弱而金贵的掌中。唯一能与她比肩的华皇贵妃,以荒谬的血谏亲手扼杀了余生圣眷。她是该有这样的气派,才能配得上她尚未来到的、属于她的许多年冠极。】
      【 ……霃霃?我从前是这样叫她吗。】


      3楼2019-01-13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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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地暖旺盛的内殿如置春日,就算掀开帘,也不能叫寒风侵扰丝毫,如今的紫禁城,如今的十二宫,无人敢怠慢的启祥宫,令人戏传一句“小坤宁”,既是金窟,又是刀山。我的老哥哥,这垂垂一拜,像是山外山寺古钟声,踩着点传入紫禁城中。 )
        ( 只是香山数十里,怎么样的钟声才能被寒风送至?我无意怠慢他,无意磋磨他这一把老骨头,)
        ( 我们不再年轻。类比于数十年前的一场“探亲”,我权柄在握,自持端庄淑德,他谨小慎微,却藏着在波诡云谲之中搅弄风云的一颗心。意气风发?早随时光化去。 )
        :赐座罢
        ( 我想藏起鬓角的白发,簪花翠饰,却不敌兄长耳边一簇坚硬的发茬。二嫂最是注意这样微末的细节不过,倘若不曾规规矩矩的贴在鬓角,那想必是实在难以梳起,又在冷风中吹散了的。 )
        ( 遣去左右,只说要与老哥哥说一说体己话儿,只他们当真退去了,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稍稍一点桌角,发出一声轻响,好似打破了这沉闷又古怪的气氛。 )
        :阿兄,你似是老了不少


        4楼2019-01-13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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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把桃木透雕椅子圈住我,教我与宝座中人隔开不宽却疏远的半个堂厅。除却主子爷跟前,我已许久不做陪客,可我却甘心情愿地陪衬她的威严。随声哂,答话儿里分不清是自嘲、是奚弄。】
          福厚,许是我这命数受不住。【 花白眉须下一双鹰目眺去,细致于其桃面上周旋。她生得秾艳,翠簪朱衣更衬出雍容持重。也许是的,这地屏宝座的主人本该是这模样。】
          【 只是无彼时抵牾母亲、笃斥“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少女神霦罢。】
          皇贵妃娘娘却不见老。时间待您比待我仁慈不少。【 于是我这样说。】
          【 一别十余年,家书偶传,一封迟过一封。我也不挂心她宫中琐事。一来是知倚仗声势无人敢难为于她二人。二来也是不知几时起,她的样貌于心间渐渐地消弭了。我已快忘了年幼时在上邪绿池边的打闹,只留下万泰三年宦官来仪门高宣时,她登上罗轿、背后落的一丛影。接着,那影儿也愈来愈小,直至化作一个黑色的点儿、变成一颗棋。她停在囊括四海的棋盘尾上,冷静地镇守朱墙后的阵地。我在前方陷阵杀敌,扶红日、上霄汉,敬小慎微地维持与培植,终及重裀列鼎。这是一场默契而疏远的休戚相关。生死与共的高旗下,一堵宫墙划清唇与齿,唯有听差苏拉很偶尔的奔走、使得彼此知晓需要知晓的内外时局。】
          【 书信上隽秀的一行行梅花小楷,娓娓地撰写着敬荣皇贵妃的手腕与胆略。而她女儿家天生的空樽夜泣、心上愁痕,早在理性的克制里,与我的霃霃一齐,蒸发消散进追逐生杀予夺的云雾中去,了无踪影。】
          【 我不愿听,她也不肯讲,似乎唯有这样,才配得上旁人冀望里的依托,才配得上勤襄内政的尊荣。直至差一步登极—— 】
          前些年,钦天监一个温都家的小子给我批了一回命。您要不要听。【 我好似尚有些松快。】


          5楼2019-01-13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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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福厚,何谓福厚?青釉沏茶来,不吝奉出启祥宫中上等之物,经得上贡、御赐两厢筛选。像是闺中两口棋盘,一是圆润软石做的,触手温热,经得起摔打,只在我自己一个人自对弈时方才得用;另一却是阿玛费心得来的玛瑙与玉髓,经光透亮,稍稍一磕,但凡是用一点儿力气,便要留下一道疤痕,却是诸位兄长对弈之时拿出,风淡云轻的道上一句“尚可”、“碎了也不心疼”。 )
            :或许是上辈子欠了你我的,于是在这辈子归还?( 便待微微启盏。 ):既是归还的东西,又有什么受不得
            ( 那浓茶香气便出来了,显得人声也湮灭在茶雾里,含糊而沉闷。 )
            :阿兄这样宽慰我——我岂能不知自己老了?见阿兄,如见自己,阿兄鬓上的白发,亦生在我鬓发上
            ( 伸手一抚,先是冷漠冰凉的珠翠,玉石叠着玉石,金银累着金银,而后才是一样冰冷、枯燥的发丝,细腻的尚且乌黑,僵硬的便枯萎发灰,藏在层层叠叠的、金银织就的迷障下自欺欺人。我是认的,万岁老了,阿兄也老了。我是认的。 )
            ( 阿兄与我说起批命,就算是神仙玉口也要让我迟疑,阿兄却仿佛是信了,尚且有些高兴的意味,我料想,也许是个好词?他总该多听一些好话。于是我不吝又问,叫他把这好话再想一遍,与我细说。 ):是什么?


            6楼2019-01-13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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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苍得欠我多少,才能在今生还我这样多呢?【 登顶攘权夺利的高峦,我叹古书不负我,一览众山小的滋味儿果真世间无两。然而也是在这场生死牢关的较量中折桂才知晓,彩云易散琉璃脆,竟亦为真。此山无下路。但凡想坐拥冠盖,之后便只能化作一颗陨落的星子,飞速地坠落沉底。世事堪嗟,别无他法。】
              我已经没有什么一厢情愿的期待了。是我受的太多,天要罚我,我便得偿还。
              【 轻轻的一声喟叹,将浓浓茶雾吹散。神貌坦然极了,然后爽快地评断。】
              您不同。您此生所得都是您应得的。【 包括日后,兴许还能多登的那一级青玉阶。】
              【 宁可我多赔一点,使得你能拥有更长久的泰平。】
              别人都以为侍龙的路是攀登青云的白玉阶,其实不然。槐阶棘路么,顾名思义,实是充斥着刺槐的无尽眢窟,暗蒙蒙的,望不见出口。即便你有凤辇骊籞,也不能驱逐缠绕周身的乌霾与构骨。你只能蹭着刺、循着光,蒙昧地向前攀援。
              至重要的是……霃霃,你要晓得。那一抹明光只是一点星牖,不要予它太大的期望。
              【 无由来晦涩而亲昵的一句,为随后的判词铺陈。我慢慢地展肩,眼风飘忽着,捉住她腰间配的牡麒玉佩,将将生出一点儿笑来。】
              他说,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7楼2019-01-13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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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不合时宜的嘁测里,她长久以来供世人瞻仰的矜重竟一时松懈了。便是这一瞬间疏忽,予了我几十年前在槐花树下、才及腰高的小妹一个机会。小女孩儿瞪圆杏目、及锋而试,自叠成山的恩典后探头探脑、笨拙地露出一寸衣角,悄悄冒出了尾巴。】
                【 ——哈,被我捉住了。原来你与我一样,也不时时都能运筹帷幄。久惯牢成的金断觿决是真的,可凡人的犹疑、踌躇、痛楚、畏惧亦是真的。许是我们兄妹都藏得好些罢,才叫旁人都以为冷峭已嵌进你我的筋骨里。】
                【 这恍然间的偶得使我发笑。】
                他不肯骗我是他有胆识。敢忤逆我的人已不多了,偶尔听一点儿实话,倒还觉得稀奇。
                【 于是更殷殷地与她讲。好似在说远古三皇五帝的故事,是他人的生老病死、他人的鱼游沸鼎。】
                你这样聪明,若是个男儿身恐怕朝堂社稷比我更有建树。霃霃,你也早明白了罢,将灭星牖也好,日薄虞渊也罢……【 遂展眉。】我啊,总是要陨落的。
                【 我念想着说这句话已有许久了。所以如今我甚至有一点儿爽快。】
                【 从一封再封、到封无可封,一岁九迁下的惴惴不安,我何曾与人说?在这沉默的惊怖里,数百个漫长夜为徒劳的推算而浪费。许是夏夜鸣蝉、冬日凛风,全都晓得我是一个无用的老人,所以容许我的耳也闇聋,不叫杂声来扰我。只留下糊涂的我,不顾寒来暑往,徒劳地呕心沥血。】
                【 我曾试图为自己找一个可以盥耳山栖的出路,为我的族人找一个能够百年繁盛的豁口。可这一回的计算不似往常,不论我如何盘算,我与同我分享一个姓氏的眷属总不能两全。我恨呐——恨苍天不公,恨它给我尝了人间至甜的蜜,却不肯让我与我的族人一并永久的分食。我恨它纵容了我的不仁不义,却在垂暮时才告诉我要这本是要清算的账。我恨它让我以为我的奢求,是平平无奇的希冀。】
                【 多年无谓挣扎,终在温都小辈来寻我那一日,统统自然地无声消索进青云里去。尘归尘,土归土。得陇望蜀,普天之下岂有此等美事?所以必定不可能成全。——我想通了。】
                【 倘若能为他们保留一个权门的华盖,不便是偿还么,我情愿的。】
                【 之后便是一日接着一日的等候,等苍天愿意将我的命领走——如果我这万死不辞的罪人的命,它还稀得讨的话。】


                9楼2019-01-13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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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15 20: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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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如若我是个男儿身,我当有怎么样的功业?我偶有一个午后,骤雪初晴,紫禁城冷的厉害,冻着了门外的水缸子,养了三两条鱼,出门一看,是全然冻死在里头了。我不爱那繁盛的热闹,在鸟雀嘴里流出的檐下的叽叽喳喳,这只会在水里摆一摆尾的小东西又有什么不好?只是好与不好,亦化作天地间的一捧尘泥——不,如今好好儿的冻着,能见每一片鱼鳞,每一尾都仿佛鲜活亮丽,却一动不动,悄无生机。 )
                  ( 我便在此刻想起这样一点儿无处诉说的旷思,对着这三两条冻死的鱼,结在水上的冰,挂着零碎冰棱,并没有什么生气的、枯枝败叶的水莲花。 )
                  ( 哪有这样多的如果。我注定生做一个闺中女儿,在这四四方方一片瓦下的泥笼里。 )
                  ( 有时,二哥尚且是我一点隐秘的寄托,我与他要好时候,日日都要相见,手帕、香囊与屋外奇巧玩意儿,流水一样的来回,尔后忽然一夜知事,便披了朝霞步入紫禁,看过数千日夜。但凡听得到一点他的消息,仿佛是我——我披了那皮子,那风云在我指尖得以搅弄。这又是什么样的畅快日子? )
                  ( 日日早晨得见的第一眼,是对镜自照,我的青丝白发如何变化?一朝一夕里我可看个分明,只我与二哥一见、再见,已然是十余年岁。他的发已全白。 )
                  ( 那并不是什么畅快日子,是“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
                  :他什么也敢说,是年少稚气,您也什么都敢说——又是什么?是拨云见月,垢去明存?
                  ( 我欲稍稍推一推茶盏,以便低头喝上一口冒不出热气的茶,只手上动作并无轻重,稍稍一嗑,便也脆一声响。我恨上了他那一句话,死生之度外,一眼看破了这层层叠叠的雾。最怕是身在棋中,看见眼前的棋子走动,不知棋盘、不知棋手、不知棋局。竟也有心一笑。 )
                  :你我跳成了个观棋人,可笑
                  ( 是没有来处的一句话,自然没有归处,我不提,二哥不问,当是心知肚明了。再好的一局棋,也做不得一个破解不了的谜。眼前的雾很快就要散了,我执白先行,将草草收场。 )
                  :我前几日做了一个梦( 我要与他分说。 )梦见天降惊雷,劈坏了云山外高悬的匾额,震碎了金边银镶的巍巍大字
                  ( 仿佛是看见了那一道光,听见了那一声雷。看的切切。我便能问他。 )
                  :您告诉我,那匾额劈坏了吗?


                  10楼2019-01-13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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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沉溺于她生疏的仓皇里,即便这仓皇转瞬即逝。也是这短暂的静谧,容我一寸光阴,细细咂摸起那一句"拨云见月,垢去明存"。如若当真如器,稍后能存的便是月、是明。那倒是一件好事。我愿做这云,这垢,将我舍弃,存下大好的天光给她、给族人、给主子爷——也不管她是否原执此意。】
                    【 在这场江山为筹的棋局里,弃车保帅,天经地义。并非我不再怀禄贪势,而是我深知缁尘之庞杂。事已至此,还谈什么是非对错呢。】
                    【 我耸一耸肩,权当答完了她的前话。】
                    【 然后,我被她栩栩如生的描绘所震慑,似真落惊雷、破云盖,轰地拆破辅仁谢德匾——我习惯了藏匿,也习惯将自己的喜怒掩盖在恭顺里。我漫不经心地应答她,唯有每每搜索枯肠时把玩的玉扳指不停回转在指间,吐露出老人如波云惊起的焦思。】
                    主子爷写的匾,便是雷王天尊也不敢劈罢。你多虑了。【 如是笑说。】
                    【 这笑五分是泰然,五分是无望。谈说酢梅,口中水出;思蹋悬崖,足踵酸涩。而我此时很需要主子爷来镇一镇惶恐的胆。我竭尽全力地回想,许多年前曾与用晦共读的《梦林玄解》——雷是什么?时隔廿载,必然是半句也不能浮起了。掩目捕雀似,我一味地给自己编造:梦大雷,吉。雷有声,名誉传也。主名利之客,誉起业兴。】
                    【 依照着自拟的骗局,我稍稍安下一点儿心。】
                    【 自打天师入朝,主子爷龙体一日好过一日。这御题匾额笼着的博尔君,有吉梦相倚,想必也将会繁盛如常罢——穷途日暮,我学会在不安时得给自己找一点儿念想,纵它是是最荒谬的、自撰的梦解。我不敢深思其中,忙不迭挑了话头,以旧事掩盖欲来的风雨。】
                    尚在先帝国丧时,我未过问阿玛,便命人换下原有的“静以修身”,换上这一张“辅仁谢德”。那是头一回阿玛在我面前服软。他半个不字儿也未说,也未曾拿违逆兄父、不伏烧埋的老一套来指摘我。
                    【 我永远记得那一日他的目风。阿玛停在云山小馆的外廊下,遥遥张望一眼苑内的喧嚷,静默地驻步。像在告别。而如今……连阿玛竟也已去多年了。】


                    12楼2019-01-13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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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世上岂有无缘无故的事情?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没有无缘无故的梦。我近来信道信佛,倘若有什么香火气,是一定要叩拜一二的。假使是这样的虔诚叩拜,叫我得了一点儿通灵的音讯,才有这一些良善的引路。只是得了二哥一句“主子爷”亲笔,才叫人愈狐疑。 )
                      ( 博尔君这样的富贵,是从前所未有的,前朝后宫,倘若如今坐着的不是一手促成的主子爷,倘若不是我与轻轻膝下并没有阿哥的缘分,摘择了这江山改叫个博尔君,又有什么不应当的?一品大员,勋荣加身,门下弟子高官俸禄的不知凡几,岂不也是个一呼百应。 )
                      :那是主子爷的字迹?
                      ( 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许是这油将烧尽了。可怎么偏偏又是云山的匾额,不是博尔君亮亮堂堂的名讳大字?我仿佛不信。到底不信的是字迹,还是不信这样不祥又难以捉摸的梦境? )
                      ( 只是这样的一点存疑,顷刻又飞灭了。我再难听得二哥说起一些从前的往事,说起阿玛对他的轻视与慢怠,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此刻一说,叫人猝不及防,且茫然无措。我早已不记这样的前尘,他却记得这样深刻。仿佛是日日夜夜存在心头,春风得意的时候不提、快意恩仇的时候不提,偏偏是此刻,看遍了荣华丰茂后才轻飘飘的与人说道,仿佛是早已轻轻放下,无痛无痒。 )
                      ( 不,那是尽了极了——生生忍耐了三十余年的痛痒。 )


                      15楼2019-01-13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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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了,那匾是主子爷登基前写的——你晓得么?那会子人家都唤他宝王爷。可私底下,我一早已唤他主子爷。
                        【 一遍又一遍,我反复颂念着他的名字,乃是以日月交替里唯一的恒不动,来稍稍镇压我不可见的惊忧。】
                        【 我的玉马朝周就像是生潮的风,连带着霃霃、连带着长兄,一浪接着一浪,推到覆水难收的境地。成王败寇,弱肉强食,史书总是这样写。可为何没人讲一讲,登顶后缓慢却必定的,衰败的故事?】
                        今日晨时出门,我尚回首望了一眼这张匾。许是当真要寻人修一修了,好安一安你的心,也不叫阿玛以为我嗟悔无及、使当年的遴选蒙尘。
                        【 我是没有悔的。可我却不肯问你,你悔不悔。你尝欲做一个寻常八旗女儿吗?共挽鹿车的宜室宜家,与禁扃里的侈丽闳衍,到底哪一个于你而言更贴切,我已不愿知晓。】
                        【 目本无翳,世何成雾。】


                        16楼2019-01-13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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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
                          ( 我忽然想起今日为何召他,这垂垂老矣的老哥哥、老兄长,我是有话要与他说起,不以荣妃,不以霃霃,而是身做博尔君家的女儿,赖它供它荣它。只此刻石破天惊的一话,却叫我不敢这样肯定,我与我的老哥哥,到底是君臣还是兄妹?我这一言能定下六宫去势的得意,在他跟前儿不过是微末之言。 )
                          ( 我不住起身——这是规矩不许的,我怎么能细细端详,端详他每一叠皱纹里藏下的沟壑,每一道眼神中分出的利刃。青釉惊呼一声儿“娘娘”,欲上前搀扶,喝她退入屏风后去,于我这铁桶一般的启祥宫中,一把握住我这老哥哥形如枯木却金刚锐利的手腕。 )
                          :我知晓哥哥心细入微,偏偏胆子又大,旁人不敢做的事您做,旁人不敢听的话您听,就连嘲笑自己行将就木亦气定神闲。公无渡河啊!二哥,宝王已是二十七年前的旧事,您那一场“夜奔”,护住了二十七年的博家门楣,可往后二十七年又当如何?
                          ( 三十年前的宝王,谁又能想到能当大位?一如此时此刻,谁又能想中宫无主,就连紫禁城,亦有了一位形同虚设的主人。 )
                          :如今的主子爷在做什么?问道修仙!每日所见不是朝臣,不是宠妃,是那带一拂尘鹤发童颜的巧言“仙人”。华妃血谏之事后宫里沸沸扬扬传遍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主子爷又何为?他见也未见,直接遣人将华妃送回宫中。
                          ( 是华妃遭遇,令我低声问他。 ):始皇帝追仙蓬莱,大明成祖亦问道仙山,到底谁能千古?二哥,主子爷是您的爷,可若是如今境地,日后——日后又有谁当是您的主子爷?
                          ( 这话太过苛刻,分外不敬,只这样的不敬之言,我此刻不说,便就烂在了肚子里,烂在华妃鲜血淋漓的谏言上。 )
                          :我与轻轻是不争气的,膝下没有嗣子,做不成这江山之主,既是旁人肚皮里出来的,岂会这样轻饶我等?虎视眈眈,说的又当是谁——我们却再不是虎了。宣帝霍光之灾,仍在书册上一笔一划的记着,留您细细的瞧看
                          ( 这是诛心的言辞,主子爷厚待博尔君,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岂非是宣帝?只是博尔君当真又不是霍光吗?我不可知,因我离家太久太久。这一番话我说的疲乏,毫无意气,毫无咄咄,只有拖拖拉拉、颠三倒四的不清。我又退了,退回那金镶玉嵌的塌子上去。 )
                          :是我错了,怎么能这样与哥哥说话——许是我当一头碰死在养心殿前,方才能叫人记下此刻一点为国的良善


                          17楼2019-01-13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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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随冠荣而包裹其名的从容、镇静,一时随她骤起的身榱崩栋折。攒紧的腕青筋毕现,我似乎肉眼可见她的神魂动荡。几十载的擒纵自如之下,原来掩盖着丰富至几要喷涌而出的恐惧。】
                            【 可我无动于衷,甚至有些讶异。】
                            ……霃霃,我与你说过了,我是要死的。你为何听不明白?
                            【 女人的语风饱含凄清的苦楚,我却咄咄逼人。殷勤地逐字逐句地剖析与分解,恨不得将天光也拉进来,给她一起晒一晒我耗费多年心血、倾尽毕生力气盘算出的结局。】
                            此门如今大厦将倾,归根结底的原宥,不过乃因我是股肱,是心腹,是从龙臣,是九锡顶。我是福起,也是祸根。鬻宠擅权的是我、各结朝贵的也是我——没了我,他们追究什么?
                            【 我迎着她颓败的目风,愈发热切,语速极快,垂老的面上好似也落了光。】但凡我去了,我的党羽即如鸟兽散,各自割据,相互制衡。而我的亲族——博尔君小辈朝堂上各认主公,已掰开了、揉碎了,不成一股气候。你与轻不过是先帝所恩宠的女人罢了,待太后一定,还能掀得起什么风浪。新朝更替时,百业待兴,你以为新帝能分的出心来、惩治两个老太妃么?
                            经年,我为何处心积虑纵容、甚至于鼓舞小辈各侍不同的皇子?便是为着有朝一日我归西后,博尔君散部在各枝麾下的臣工,可新帝眼中做制衡其余宗室的棋,而不是似我般、势大而无用的废子。
                            【 我曾逆先皇所设东宫侍万泰,谁晓得我不会再逆新君侍他人?这样不能彻底为己所用的臣子,不论是睿王、英王、肃王,任谁继位也不愿容我这不认主的蛇罢。可肃王肯要他同征漠北、靖海的大将辅阙,英王也大可以用经纶济世的贤臣用晦。而长年不涉党争、一心辅弼社稷的长兄与仲赫,哪位新君会做无用功、废黜他们呢。】
                            【 于是笑嗟。】只要无我这个当世大奸在中穿针引线,你们人人都是忠臣良将。你瞧,我算得好不好。
                            【 多么可笑。我盘算一生,自以为精通此道,眼下竟连此身死灭也算进去,编排成这场九死一生的大戏中、短暂的一折。】
                            所以啊……【 老骨稍舒,眺望她,目光如仲春的水波,十指连心的骨肉浓情、挟势弄权的惺惺相惜,一齐含在这一眼里,穷尽此生温柔。】
                            ……此时你也许应该期许我最好不要有“日后”,不要能看见龙椅里坐上新君,不要有机会再认一位主子爷。
                            【 况且,我此生不事二君。】
                            【 这贼子身百般卑鄙,唯有一枚忠心算的上一点儿好处。我一早允诺以此奉君,绝无翻悔。】


                            18楼2019-01-13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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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15 20: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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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又有何听不明白的?世人夸我一声,无非是那几个词句来回说起,逃不过“聪慧”、“端庄”、“贤德”。只因此刻他们皆是我水缸之中的鱼,等待我一一捞起,换置去更大的水缸之中。不错,我若无此冕冠,如何对得起这些花团锦簇的赞赏言辞。我明白,我分明十二分的明白,只是动一动唇,溢出的话却不大明白。 )
                              :……何至于此呢?
                              ( 我并非在问二哥。何至于此呢?我连自问的资格也无。像是一场荒谬喜剧里的丑角,花了花脸,唱着古怪词调,不为前因后果,只为了场下一声哄堂大笑,笑临末了,便可功成身退,将花脸儿一擦,便又是一派端庄肃丽的青白花旦。 )
                              ( 今日缘何有这一面——此话,当可问一问我自己。我忆起缘由,是紫禁城里人心惶惶下一场荒谬的梦,我愿意做那一方碎了的匾额,却仍要在此举措下,请来我的二哥哥,这位脊梁骨,这位中心人,细细问一问他,说上那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儿,好叫这你死我活结局排版定论,最后消弭在他这样无声无息的温柔目光之下。 )
                              ( 谁是殉道者,谁是渡河人?我挚爱的家人族里,亦是他所挚爱,他所思所想,只比我更深更深。 )
                              ( 至于此了。你我兄妹之间的死活之局,阴曹地府是不容二者携手殉道的。我送你走,且需活着,做一朵金漆佛像手中的花、案前的果、座下的莲,令这世间崭新的主宰以“既往不咎”来自鸣仁德。 )
                              :退下罢
                              ( 我真是个铁石心肠。 )
                              ( 竟没有流泪。 )


                              19楼2019-01-13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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