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笔凝滞，凝滞到墨透了纸。）
（我呆立着，脸色苍白。那是个迟字，春乃以为我写的是我，但我心知我写的不是我。那是另一个人，那是我的心上人。尽管我不愿认，尽管我从未以迟字称他，但我心下明了极了。）
（我就是在想他，思他，念他。我似乎一时冲动，见着已是要用晚膳的点，我还是推了木门，捡了披风兜帽去，急匆匆的吩咐。）走，去淑文额驸府。
（待到了淑文额驸府，或是因我常来，或是因我是堂家的小姐，并未有多话阻拦，我进了浊浪，倒是被拦上一拦，小厮说是少爷在屋子里喝酒，我一阵疾驰，嗓子都哑了些，道。）我进去劝劝他。春乃你不必跟了。
（故而春乃和小厮都守在院子外头，我进了院子又转进了屋，门没有关，夕曛残了，半入了屋，连窗牖都关得紧，我隐约见了，他坐在床角饮酒。我道。）……我明儿就要乘船回江宁了。

【前些日子忙碌，正值休沐，比往日久睡，朝晕亮着，鸟雀啾鸣。至时昭姐姐，共用午膳。过后亦无事，一处说话，只是闲话散聊。便忽的提起旁宗，说起迟昭。说是她额涅近来病了，来信说念她，前些日子就定了，要乘船回江宁去。】
【她竟也不说上一声？】
【当刻便惊恍，起身踱步，琢磨了由头回来，蹲于床角，取了存了许久的酒，责令小厮不准入内，喝上许多，渐喝的忘了时。】
【待天光从明至暗，房门开了又关。望去，竟是那心心念念的人，不由得哂笑，半含着苦意。】耳闻了，打别人那儿听的。迟迟，你也不与我说上一声？

（我总是在想，我是什么时候心悦于他的。）
（但怎么想都没有终果。透儿早已长成了半大少年，年少时我们曾偎着赏月，那时他还要倚我的肩，再想去，就是玉京了，我也不知要怎样喻他，可完全不同往日了。比如此刻，借着余晖的半洒光看他，我俩音儿都有些喑哑，）
（我问他。）你还想听琵琶吗。

【或是酒太醇厚，醉了酒，昏到使风月场上的常客都失了神智，烛火未明，人在眼前，早已看不清了，只余暗红一片。】
【待精细看上一回，方知她穿了件红裙，外披了赠她的灰披风。不好看。但却触人心弦。着了迷，入了魔，或是太像那日桃花林，她抱着琵琶冲我一笑，为我奏一曲琵琶。有花别于她髻，她什么也不知，还求为她摘了那花，我痴痴看她，道。】
：我想。我想听你为我奏琵琶，我还想看你为我跳舞。

（我敛了首，矮着身子，半蹲着。今日光太暗，屋子太黑，院子太静。什么都不似往日里有的，我方觉得我脱了红尘的累，脱了一身的算计，忘了我与他的前程。兜帽漏了青丝，我连发未束就来了。与他微侧着脸，阖着眸，未敢多看，直凭着自觉，当相拥在一块。人说世上极乐，可我拘束到此刻，蜻蜓点水，浅尝辄止，便可偿那点贪欲之念。）
（我抱着他，他再不是我打小可抱着的小孩，已是能将我裹带进怀里的男子，我嗅着那松竹香，什么也不愿多想了。触而即分，只是唇抵罢了。我脱了他的臂弯，便要起身。）

【温香暖玉，猝不及防。原是借酒浇愁，后是酒后真言。久坐站起也不觉头昏脑胀，初时短暂，无甚么记忆，只将她抱在怀中，攥着她白瓷似得手腕压在榻子里方落了实处。抚过她眉，那袭红裙，青丝微乱。以为当真是鸾凤和鸣，我终能与她举案齐眉。】
【未识人事时便爱恋着的姑娘。什么纲常人伦，书都读进了狗肚子里。只念着刚刚那时，只记得那时她颤动的睫，含着秋水多情的盈盈一眼。】
【略了她挣扎落下的红玛瑙珠串。】

（一刹那的事。突然就被扔进了高床软枕里，他护着颈子，没疼着身，偿着了那点贪欲，总算是醒了神。他如今喝了酒，若是我纵着他，这不知会生什么事。如今这是在淑文额驸府，春乃小厮都候在外头。）
（睁足了眼瞧他，在他压下来的一时，用尽力气抬起腕子给了他一下，他脸上起了红痕。我压低了嗓子里的音，带着几分哭腔，许是着了急，许是被逼无奈，撕扯着嗓子喊道。）
：我是你的二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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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这一句，便不再动作。感到脸上的痛感，一时之间失了语，室内的光线昏暗，仍可察的是她殷红的唇，与挂着水珠的鸦睫。什么都可解释为鬼使神差，却也是出自那不可说的本心。】
【终还是收了手，坐至床尾，揉弄着额角，脑子里想起了很多事情，有她儿时，有我儿时。她比我虚长许多岁，我还未懂事，她就已经会拿笔写字了。她总有许多事情，或是哪家的茶会，或是侍候祖母。】
【她也不易，一霎那，我觉得累极了。】
：我只是想……罢了，你走吧。

（走？走去哪呢？回江宁府去吗？何处是归冢？我自江宁府来，求得是家乡求不到的荣华富贵。可此刻，荣华富贵又如何呢，不如我入他眼。）
（我的玉京啊，最是恣意妄为，惊才艳艳的少年，何时这样失意呢。我瞧着他的背影，理了那乱糟糟的呼吸，衣裳綷縩，我忽然想到，如果我们此时不将话说尽。）
（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我沉了眼，缓缓的靠近他，从后抱着他的颈。）
：你想怎样呢，玉京——这样吗？
（我抬起手，去摸他的颔骨，将他的脑袋扳过来看着我。随后吻了上去。）

【我感觉到她挪动了身子，她终于要走了——背后却突然贴上了温软的身子。我愣住了，直到她将我的头扳了过去，或是我跟着她的手走，我看着她泛粉的面颊，眼神坚定极了。】
【她比我胆大，也比我放肆。】
【唇齿交缠，我将她揽进了怀里。只觉得吐息都炙热，外头开始下了雨，轰隆一声，我明她的担忧，怕窗映出我俩的影子，又滚到了榻上，到分开，两人都气喘吁吁。她趴在我胸口，青丝垂在我颈上。】

（轰隆作响，伴着雷声，倾盆大雨。当窗被照亮的一刻，不由得心惊胆跳。我被他带到了榻上，分开的时候，我趴在他的心口，心却乱得很。时侯——还是不早了。）
（我稍躺了一会儿，或许只是一炷香的时间，我先握了他的手，也是我先爬起身来，整理衣裳披风，透着铜镜，看我红透的唇。）
（太晚了，应是看不见的。我回过头去，看着他，如鲠在喉，但是……不禁嗟叹。）
：……你可读过繁钦的诗？
：……你这个不解风情的人啊，送什么披风呢。
：待我走后，春乃会将东西给你……
：好好睡一觉吧。

【我看着她理衣裳的背影，繁钦的诗，什么诗？我来不及细想，她那声声就如风儿进了雨里，推了门，投入雨中去了，我起身去追，她却没了影子。繁钦、繁钦、繁钦？我扑到书架前，疯了似的砸了一地的书，小厮见了我这样，也来不及阻拦，只能见我发了疯，我终于找到了。】
【题头便是《定情诗》。】
【我愣了。】
【我以为她只是纵我小孩脾性，她避我这样久，她这样挣扎，求得终不是我。】
【我跪倒在书架前，捧着那本书。想去找她，又被压制住了，被关在房间里，隔日再去寻，她却已经走了。】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