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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九寒天的朔风凛冽，打马出府门不及行上二里地，马蹄子先打开出溜，这不成不成，还是下马来牵着的好，若让上峰知晓才进护军营的新兵京城中遛马而下，摔个狗啃泥，定能气得他胡子倒翘，顺便扬着木棍子把我轰出护军，省的丢人。】
【一路到前门大街上，佳节火锅的店面都在泛着热气，这时候正好吃锅子啊，把缰绳交由小二，只身进店，抬眸转了一圈，座无虚席，就一人旁有座位，恰巧那人也正举目瞧着甫进店中的我，走至近前拱手。】
温大人也在。

冬月是农闲的时节，料理完直隶一岁收成，较之往年倒还多，不敢居功讨一个丰年的政绩来，也需得以退为进，写下一个平年。百姓无饥寒，仓廪有丰腴的情形，已初见成效，但这些跟京官的功绩来看，似乎不值一提。我无意与诸臣工争个高低上下。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
日子冷的紧，居江南之时倒还适应，温和的天气，顶多下点雨，四九城不似江南柔和，西风来时，将那千里的风沙一并带过来，周遭只剩下灰蒙蒙的天，与突兀的树杈。唯有红墙琉璃瓦的皇城之内，当能有一丝春意留住。往通政司递上一年的岁成题本，这才回转，只是天气实在是冷，前脚刚出通政司，后脚迈入前门火锅。入了内堂，把火一生，菜品齐活，那才叫一个舒坦。
“赶巧了，我正愁一人吃不下呢。”
“这里不是庙堂，你我还是从简称呼吧，石咸老弟。”

即如此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似卿兄。
【如今前朝风云变幻，政事少卿之间陡变横生，我们护军四品官小官一流，在满是权贵的京城中微乎其微，顾扯不上什么，倒是温大人位极人臣，如今稳坐钓鱼台，现下更能在这佳节火锅里头执筷吃肉喝酒听调，委实也让人钦佩，能保身家清明，笃信他脑子里定比我这武官聪明。】
天忒冷，我也馋这口呐，护军冬日不停操练，辛劳十分，十分艳羡总督府啊。

“这是哪里话，既食君禄，便有臣职，论及臣职，我这总督与你也是差不离的，顶多的，也便是仪仗规矩罢了。不值得一提，倒是护军里头多的是能人干将，倘或天恩骤加，横刀立马于朔漠，亦未可知啊。”
我自知比不得红极一时的能臣，然则我曾于都察院任职十五载，京中的事情，便是闭上眼也能揣度一二。似这般翻天覆地的大变局之前，有的是出奇的静谧。
“且饮一杯热酒暖身。”
这厢与他碰杯而谈。

【广西刚收象州等地，快马到了京中，未料就是一场表面看似毫无波澜内里却是风云骤起的朝堂巨变，悻然官职不高，且又是刚从广西平叛归京，天高皇帝远，我辈只管忠君便是。心里敬佩温大人的惬意笃定，推杯换盏之间观他面色平和，全然不受左右的样子，暗忖这便是文官清流？】
说来护军当中确实不乏人才，可也有愁事呐。【言讫皱着眉头又给自个儿添了杯酒，欲言又止。】

二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也算是酒过三巡，我向来是极少饮酒的，但却不易醉，因着饮酒习惯不同他人，我总是要慢慢地品，缓缓的续，才能喝出几分魏晋风度来，似别人这般，闷口大罐，匆匆入腹，以我观之，不像是品酒，倒像是渴极了的牛，恨不得将酒水都装进肚子里去。
“听着话，石咸似有难处？”
炉中碳火正红，锅中菜品熟烂，我常听闻京中有品味者，在这一坐，能坐上半天，能换者法的吃不重样。我没那个本事，来此驱寒果腹，已然足矣。
本于朝外，不当论及政事，但二人都是庙堂之人，且处激流之中，三两句，总是离不开前朝二字。快箸夹与他的碟中一片肉脔。
“若不见外，愿闻其详。”

【温大人不吝珠玉这意思是要指点晚辈，扬了笑脸展眉头，就着辣酒把肉吃进腹中，果然驱寒。】
我是个兵鲁子，说话一向直来直往不懂转圜，前岁觉禅大人至广西平叛，后得胜归京，职也擢了从三，可护军当中不乏内三旗家境贵胄之人，特别是那武举出来的，一向看不过我这等。
【从城门楼子到护军，不说得多顺当，当然也有万难，就是在愚笨呆蠢，也知有一概人，这辈子难与其为伍。】

国朝体制与历代不同，光是旗籍便有三六九等，再加之功勋世家，黄带子红带子自是不必细说了。现下谁人不是做了些功绩，便高人一头，是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向来摒弃如是，譬如我与他二人相对而食，再论仪礼规矩，那是脱裤放屁，多此一举，但若庙堂之处，那自然是按部就班，不如是则无以彰国体。
“人家是祖上的恩荫，可你是真刀真枪的，倘若事急，明眼人就知道谁能上谁不能上。”
“若按此理，我温某人倒要自绝于庙堂诸公了，我亦是个读《四书》的出身，科举之上也不过堪堪补收同进士出身，但于此来看，此际我之官阶未必低于一甲二甲。当然了，同榜优异，我不是刻意去贬损，此中道理，全在事在人为四字而已。你是有军功的，愁这些作甚。吃酒！”

大人见解通透！
【要说这文武职果然不同，温大人三言两语下来，话那叫讲的一个有理有据，然又不迂腐，听得仰面大笑，与其对视一眼，两下又碰了一杯，他倒不肖一般文官不胜酒力，我估摸我这也算寻上酒友。】
上回去广西我千里捎带了两瓶那的佳酿，至今没开封，届时匀你一坛。

我非诓他，这些都是自个儿在官场跌跌撞撞来的经历，知晓我的，当我是直臣相待，不知晓我的，当我是沽名钓誉，但总而言之，我这腰包里头干净得很，要说天下臣庶，都是和光同尘之辈，确乎也可如此言说，但穷则变，变则通。譬如这朝中的势利眼。虽说是庙堂诸公，但谁也见不得谁，谁也看不得谁好，倘你功高，他便整你，倘你初出茅庐，他便欺你，只有你和衮衮诸公相差不离，才算是按下这颗心来。如此之士，皆妇人耳。
“待我下次归京之际，可等着你的佳酿。”
二人围炉夜话，甚为欢欣，至醉意上头，方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