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很大，刮得季折握剑的手生疼。
春水剑尖指地，宽长的剑身映出枯黄的草叶皑皑的白雪。这般情境，让他想到了剑宗的练剑台——剑宗最高的那座山巅，被先辈以无上剑气劈出的一方平台。厚雪铺就，寒风凛冽。
但这里不是练剑台，但季折宁愿他现在是在剑宗的练剑台上。
因为在那里，他的眼里便只会有剑，只会有剑气和剑招。而此处，北境，除了寒风与飘雪，还有万千士兵，边塞百姓，各方利益纷争，以及许多无端生出的烦恼与愁思。
心不静，剑招就乱。剑招凌乱，倒不如不练。
身后有踏雪窸窣声，他猛地回身剑指来人。待看清是何人时，春水非但没有回鞘，季折的剑意反倒愈发重了。
“来。”
他的袍摆翻飞，他的眉目如覆霜雪。

北境军受袭，主帅重伤，齐域临危受命，三日以来不眠不休，满目尽是坚兵铁甲，断肢残骸，血浸黄沙，他不知送走了多少曾与他玩笑过的活生生的人，也不知道葬送了多少敌军的性命。每每闭眼，都是一片灼目的红。
血战方休，齐涪却溘然长逝。少年将军提着滴血的剑回到主帅营帐，未来得及报捷，死讯骤至。齐域忽而怔了一下，双眸被北境干涩的风吹得连隐约的水雾都不可见，他只是镇定地接过遗嘱，将一切后续事妥当安排，仿佛他生来就应是信陵侯，仿佛他生来就应该对这些事务驾轻就熟。
旁人只当他是大悲无泪，但齐域心里清楚，他半分悲戚也无。
齐涪半生戎马，如今将军死战，是死得其所。他们父子关系薄凉，齐域不会为了他流泪。
齐域意外之至的是，齐涪会让他继承北境军。如果是昔日的齐域，此时大半会轻笑一声，将这遗嘱烧了，任由主母安排。可今日不同，齐域接到这封遗书，第一个想到的是姜寒川，或者，赵晗。
他另辟了新的军帐坐镇，批阅了半日的军报，战士折损，物资消耗，那些昔日无关痛痒的数字，如今真真切切地摆在他面前。他忽然就有些恍惚。
帐内烛灯明灭，炭火悄然噼啪作响，齐域觉得胸闷，离开案几，掀开门帘，被卷起的风雪扑了满怀。
半垂眼帘以抵挡过分耀眼的光与刺目的白，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路上长靴倾轧过积雪与枯草，终而遇见一个熟悉的人。
腰间佩剑出鞘，攻势简单却直迫命门，执剑人的面容与长剑之锋皆因亲历过惨烈的战场而坚毅冷峻。
一战也好，且舒心中郁郁。

剑势凌厉，直袭而来，季折不退反进，迎着利刃而去。
就在近前！
春水一横，银刃相撞。季折接下这一招，死死望向尽在咫尺的冷峻面容。
轮廓熟悉，眉眼如旧，但人不如故！
鲜血，战争，生死，杀戮。
造就了如今这个季折熟悉又陌生的齐域。
而他，却仍将继续走下去！
“你想清楚了吗！”
季折严肃的面容在激荡的剑气中闪现。

短兵相接，齐域的目光自相迫的剑锋扫去，看见故人神色严肃，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
忽而抽出长剑侧身逼开锋芒，向他身后交错而去，收剑回鞘，穗上残血历历。
“想清楚了。”
转过身来，只因季折让他想到，故人如今尚在身侧，而明朝或将相隔天涯。明知故问
“有更好的选择吗？”
当然有，放下一切，逍遥江湖，但这是季折的路，齐域注定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