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水街在很早以前是条没有名字的小弄堂，后来道路扩建，将附近的老房子拆一拆整改整改。又扩展路面至可以通车的宽度，一条新的街道就这样在两边的商铺之间被挤了出来。
街道南边的老房子被拆除，原来的业主拿到补偿款被安置到较偏远的地带，而街道另一侧的老小区似乎因为开发商没和治安局谈拢地价，则被保留了下来。
被拆除的老房子上面盖起了新小区，绿化整改一下，漂漂亮亮的别墅和住宅楼一座接着一座拔地而起。由于街道位置比较好，紧邻学校和商业圈，又起了个天水公馆这种看上去就高端洋气上档次的名字，作为高档住宅楼被售卖给当地有钱人，每平米价格炒到将近对面老破小城东新村的两倍。
这让城东小区的居民甚是眼红，成天盼星星盼月亮盼拆迁，也巴望着有朝一日拆迁春风光顾到咱家，补偿一笔丰厚的安置费以此发家致富。不过这一盼就是十几年，天水公馆周边的商业街都挖了几波，城东小区愣是直挺挺的在闹市区屹立不倒。
赵启平前段时间刚搬家到天水公馆，以前他家住在城郊附近，一家三口窝在仅有三十多平的小房子里，一层楼住了六七户人家。墙壁薄薄一层跟纸糊得似的，隔壁有点风吹草动他家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经常性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就被楼上夫妻的争吵和孩子的哭闹声惊醒。第二天天不亮，隔壁又传来锅碗瓢盆乒呤乓啷碰撞的响动。
当然他自己家也为整栋楼的“热闹”贡献了一份力量，赵启平同学的父亲是个远近闻名的酒鬼，经常喝高了或者打牌打输了便回家殴打老婆孩子泄泄火。
打着打着老婆就跑了，赵启平记得那天母亲特地起早给自己做了份早饭，牵着自己的手去学校，还在路上给自己买了一直想要的很久的小人书。那天母亲在学校门口蹲下身帮他整理衣角的姿态温柔而从容，那一瞬间的美好甚至让他觉得往日那个总是在抱怨怒骂，歇斯底里吼叫的身影是个幻觉。
从那天起母亲再也没回过家，父亲一如既往喝酒打牌，每天很晚才回家。他并没有去寻找失踪的妻子，而是变本加厉的把发泄对象换成两个儿子，一边打一边诅咒他们逃跑的妈。
再后来哥哥长大到可以和父亲对打的年纪，每次父亲想要发酒疯，哥哥就去厨房找一把菜刀拍在桌子上，冷着脸说你再敢动我们一下试试。父亲长期被酒精侵蚀的身体渐渐不是哥哥的对手，想揍更小一点的弟弟，哥哥也会上前阻止。
这几年父亲越来越像一棵枯萎的草茎，每天瑟缩在家里一角喝着劣质酒。哥哥不怎么搭理他，又牢牢控制住钱财，父亲那些朋友也渐渐不喊他出去玩牌。
家里经济条件开始好转源自于哥哥“生意”上的起色，赵启平不清楚哥哥具体是做什么的，只知道对方中学念了一半便辍了学，早早走上社会，认识了一些看上去就让人害怕的朋友。
哥哥总是很繁忙，有时几天不回家，回来时往沙发上一摊点根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家里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陆陆续续买了车置办上新的家具，等到赵启平念中学时，哥哥已经有能力在市中心高档小区买房置业。

赵启平这天放学回家，拿钥匙打开房门看见哥哥赵启明正坐在沙发上，他有些心虚的向哥哥问了声好，转身便要小跑回房。
“站住。”哥哥架着腿看向他。
赵启平立刻站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小心翼翼打量他哥的脸色：“哥，有什么事吗。我还要回去写作业呢。”
“你还知道要写作业？每天人五人六背着书包上学放学，结果你告诉我你是去网吧还是蹦迪？你们班主任都打电话过来说你逃课了，小兔崽子你自己看看你上次随堂考考了多少分。“
赵启明把一张成绩一栏用红笔写下29分的数学试卷扔到茶几上，他弟弟低着头战战兢兢聆听哥哥的教诲，等他发完火后小声解释道：“哥我没逃几次课，就是上次我好朋友过生日想去唱歌，下午人少就一起去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听课努力学习。”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哥哥用手指点了点成绩旁边家长签字一栏，赫然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赵启明三个大字，“我貌似从来没见过这张试卷吧。”

“我看你平时工作这么辛苦，这不是怕你回家后还要生气嘛。”赵启平的声音越来越小，理由都快要编不下去了。
赵启明像是被他气笑了，捏着试卷一角在空中抖抖，说：“我不跟你扯什么做人要诚实守信不能弄虚作假这类大道理，毕竟你哥我也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人，没办法给你以身作则言传身教。不过就算伪造我的签字好歹也伪造的像一点，真当老师是傻子看不出来？”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老师上课讲的东西听不懂，考不好又怕你生气，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哥哥靠着沙发叹了口气，心想有些事情也确实不能完全怪他家弟弟。毕竟小时候的成长环境太差，从小就没有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读的也是家附近资源较差的启蒙学校。后来他发迹想办法打点关系把启平塞进重点中学念书，底子和其他学生比差了一截，老师上课进度又快，不怪他会听不懂考试门门挂科。
一遇到烦心事赵启明就习惯性的想从怀里摸支烟出来抽抽，但手还没伸进衣服口袋，想起对面站这个未成年人，摸烟的手又放回了膝盖上。
“这样吧，你挂科的事情我也不怪你了。回头多报几个补习班，你周末好好补补课，别老想着和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出去鬼混。”
“别啊哥。”一听到周末要补课，赵启平立刻哭丧起一张脸，“我平时每天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就指望着周末能和朋友们出去聚一聚。要是周末两天也要补课，我那些新认识的同学朋友估计以后都不带我一玩了，哥你不常说多条朋友多条道嘛。”

赵启明直摇头：“你想和同学出去玩有本事考试别挂科啊。”
“那读书有什么用，哥哥你不也是半途辍学混社会我们家才有的今天，我也要像哥哥这样多结交些讲义气的朋友，有钱一起赚有架一起打。好好念书出来还不是给别人打工，连房子都买不起。”
这套歪理赵启明越听越光火，他在心中默念咱们要以德服人，冲动是魔鬼。强压下想要撸袖子教育自家弟弟学做人的冲动，说：“小兔崽子你还来劲了是吧，让你好好念书就好好念，哪那么多废话。你就看到你哥风光的一面，那其他在道上混，被砍手砍脚变残废的人你是没见过。你以为我当初想走这条路么？还不是因为咱爸太**我没办法才辍学，现在你有条件坐在教室里却告诉我你想走我的老路？还朋友义气？你一个乳臭未干没权没势的小兔崽子谁跟你讲江湖义气，怕不是你帮人打架，到头来进局子的黑锅也要你来背咯。”
弟弟眼瞅着哥哥要发火，低着头站在茶几对面连连表示哥哥说的对，一副虚心认错坚决不改的模样。
赵启明对此也很无奈，他平时忙得连轴转，没多少功夫管教弟弟的课业。只能在接到学校老师告状电话后诈尸式教育一番，至于成效有多少那就不能细究了。他琢磨着就算给弟弟报了补习班，启平那个小崽子说不定也会三天两头逃课溜出去，哪怕强行压着他进教室，课间能听进去多少依然是个问题。
不过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弟弟不上进也有一部分原因跟他身边的朋友有关系，他玩的比较好的孩子清一色都是热爱逃课打架信奉学习无用论的主。如果让他换几个乖乖牌好学生做朋友，说不定能对启平产生正面影响。
当然赵启明这位社会大哥向来习惯用滤镜看他弟，丝毫没意识到自家弟弟才是这票问题少年中最出挑的一个。

这周赵启明先生在百忙之中抽出一天，去弟弟的班主任夏老师家里拜访了一趟。进门后两人热情客套寒暄一番，哥哥态度诚挚的送上了丰厚礼物，并委婉表达出希望老师能在学校多照顾照顾自己弟弟，最好能给他换一个成绩优秀的学生做同桌，以此督促他好好学习。
夏老师向来是个实在人，拿人钱财与人办事，收了礼物第二天就把这件事情落到实处。
她教的国学课安排在上午第二节，上课铃声响起，学生们纷纷坐会自己的位子。夏老师穿着平底小皮鞋蹬蹬蹬走上讲台，示意起立问好的同学坐下后，对着坐在第二排靠近讲台右侧的学生吩咐道，“知行，你跟方扬同学换个位子。”
何知行点点头，将铺在桌面上的课本和笔筒收进包里，又把课桌里的私人物品取出收拾好。拎着书包走到第五排方扬的位子上。
方扬也很快整理好东西，临走前向他的前同桌赵启平摊摊手。
赵启平抬头偷瞄了眼坐在自己身侧的新同桌，他转学到三班的几个月里几乎没和他说过话，但此人的光辉事迹却没少知道。这位同桌长期蝉联学校月考季度考第一名，并且猛甩第二名成绩二三十分。为班主任的奖金和绩效做出了杰出贡献，一直是各科老师眼里的香饽饽。
让这样一位优等生和自己做同桌，他用膝盖都能猜到肯定是自家哥哥背后找了班主任，送点小礼请顿饭，拜托老师找个靠谱的同学让自己近朱者赤。
这一节课他和新同桌没说一句话，何知行一直在认认真真听讲记笔记，而赵启平则埋头津津有味看课桌里藏着的漫画书。

下课铃响起后老师拿起教案走出教室，班上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赵启平撑了个懒腰，和他关系好的几个男生围过来，约他一起去厕所抽支烟。
赵启平让朋友们先去，自己马上来。他扭头看到一旁的何知行取出教辅资料开始温习上节课讲的内容，完全无视下课期间班级嘈杂的环境，安安静静融入在书本的世界里。
他有点想跟新来的学霸同桌搭个讪，但总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像噪音那样被对方无视掉，那就有些没面子了。于是打消搭讪的念头，起身去厕所找他的好哥们一起抽烟。
快到放学前他们都没说话，这让交流欲望强盛的赵启平有些憋得慌。上课还是一样听不进去，同桌也不跟自己开小差闲聊，百无聊赖下只好再从头看一遍已经读完的漫画。
突然一团小纸条从后座扔到自己桌子上，赵启平打开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喂，和大学霸做同桌感觉怎么样？”
赵启平用笔在纸条背面写上“好无聊啊，他一整天都不说话”，写完后将纸条团成一团扔回后座。
很快一张新的纸条又被扔了过来，这次的内容是：“哈哈不然人家怎么能长期考第一呢，这人怕是读书读傻了，就没见他有什么要好的朋友。要不老赵你也学学他坚持一个月不说话，说不定成绩也能突飞猛进。”
赵启平读完这段话想对后座翻个白眼，提笔写到：“得了吧，让我一个月不说话，那还不如杀了我痛快。”
“你要不要跟你同桌问题目，看人家会不会理你。”
“他就坐在你前面，你怎么不自己去问？”
这时一根粉笔冲传纸条传得正欢的两人砸来，历史老师清了清嗓子说：“后排同学小动作有点大啊，上课期间要是再传纸条，麻烦两位都去门外听讲。”

班级里瞬间变得安静，随着老师手中教鞭用力敲击黑板的响动，之前台下的窃窃私语声全都消弭无踪。
“下城区与中心城区分级而治的法案是哪一年颁布的，第五排穿格子外套的同学请起来回答。”
赵启平左右环顾，发现整个第五排貌似只有自己穿了件格子外套，他慌里慌张站起身，头脑空空如也，支吾半天说不出答案。
不得已他只能轻轻推了下身旁的同桌，寄希望于对方能帮他一把。
何知行在空白的草稿纸上写下一个年份，推到课桌中间。
赵启平迅速瞥了一眼，报出纸上的答案：“国立日五年七月十八号。”
“回答正确，下次记得注意听讲。”老师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坐回位子上擦擦头上的冷汗，赵启平小声向同桌道谢，“刚才真是多谢了。”
同桌轻声说：“不客气。”
赵启平心里感到有些过意不去，他前一刻还在和后座传纸条编排自己同桌，下一刻自己需要帮助，被编排对象反而伸出了援手，这让他幼小的良心稍微痛了那么一下。
历史课是周三下午最后一节课，而每周一三五晚上都安排了晚自习。本来晚自习属于选修课程，离家较远又不住校的学生可以选择不上这门课，但鉴于赵启平过于糟糕的考试成绩，他哥给他一周三天晚自习全部安排得明明白白——反正再晚也有司机接送。

下课后何知行收拾完书包就要走，赵启平有些奇怪，按照他的世界观来看学霸是不会错过任何一节课的，包括晚自习，但他同桌似乎并没有想要上这节课的打算。
“你不留下来上晚自习吗？”赵启平好奇的询问。
“我晚上还有点事情，先走了，明天见。”
同桌对他笑了笑，他的面相本来就偏柔和，笑起来便如微风拂面，更显得无害温良。赵启平望向他转身离去的背影，脑海中浮现一些关于对方性格孤僻的传言，觉得何知行并没有如同印象中那样难以接近。看来一个人还是要接触之后才能了解，风评有时候并不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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