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也作白头新（上）
“你说，从一开始我见到你，是不是就都是错的？”
重纱掩映，菱格窗漏进来几点金色浮动在雪色帐幔上。月白衣裙的女子坐于榻前，蓝色长发如水倾泻铺了满背，勾勒出窈窕腰身，端的是美人绝色，一眼便是倾城。
只是美人如花的唇瓣轻轻吐出叹息，不过须臾，这低低一叹便就掩在了纱幕下。
这世间正邪黑白，何为对错？
榻上的黑发青年眉间微蹙，精干矫健的身躯缠满绷带，似是梦中也不安稳的模样，眼皮睁动，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伤的太重了。那一下爆炸本就存了死意，若不是蓝兔心有惶惶，怕是救他的机会都没有。
“宫主，虹猫少侠求见。”
“不见。”
水晶珠帘柔光晃晃，洒下一地晶亮斑驳的碎金。外面的侍从低着头，只闻到一阵幽香绕来:“还不退下？”
侍从抬头，面前正是宫主蓝兔，隔着碎碎晃人的珠帘瞧不大清美人面容，却是第二眼也不敢多看的:“宫主……虹猫少侠日日都来，您再不见……属下不好回话了。”
“你便回他我身子不适罢了，如何这等小事也办不利索？”
“……是，属下告退。”
那道月白身影站了半晌，终究还是拨开珠帘走了出去。案上燃了一炉安神香，细细的白烟蜿蜒，榻上的黑发青年微微睁眼，模糊间只见帘幕重重似是女子闺阁，室内寂静无人，想做什么也是无力，便又合了眼沉沉睡去。
“宫主，您……这又是何必？”容貌娇俏的少女才在宫门前见了一眼虹猫，颊上飞红，刚要放人进来，却听得宫主不见，只得讪讪将人请走。
玉蟾宫宫人大都想不明白，虹猫这样的少年英豪，如何就入不了宫主的眼？
少女名唤若儿，是蓝兔的贴身侍女，一向与蓝兔亲近，这等没规矩的话，偌大的玉蟾宫也就她敢问。
“不想见，自然就不见。”蓝兔正坐在桌旁拭剑。剑唤冰魄，冰蓝色的刃边泛着泠然冷光。这剑曾与天下闻名的长虹剑共舞，也曾七剑合璧合力退敌，也曾……也曾与那人脊背相抵，共同进退。
“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我黑小虎光明正大，从不用卑鄙的手段对付敌人。”
光明正大，他似乎很爱说这个词。的确，这世间无论做什么，都是要光明正大的才对，才好。
那这份无法为外人道的情，如何就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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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主？宫主？”若儿打断了游离的思绪，蓝兔抬眼，只见少女嗔怪的娇颜，“宫主想什么呢叫您也不答应。”
“什么事？”
“您上次救回来的少侠醒了，您去看看吧。”
月白纱裙如雾般笼在白锦裙尾上，像一尾流动的泉匆匆滑进暖阁。黑发青年已被侍从扶起靠坐在床头，见到蓝发女子的一瞬满目要溢出的惊喜雀跃:“是你！”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为江湖正道所惧所恶的邪教少主黑小虎。
“是我。”裙带轻盈滑动，蓝兔拨开珠帘走过来，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静静看着他，“你好些了吗？”
她还是好看的，柔软的眉眼，温软的唇瓣，额前垂坠的雪色流苏与她更是相宜。黑小虎忽然想到他曾路过无名的山谷，月下满是梨花，疏离的花儿有着疏离的颜色，仿佛是如霜如雪的月色凝成瓣瓣飞花，轻的闻不见的香气就像此时美人美目微垂，露出眼尾一颗轻点的小痣，微微一跳，只教人心肠都融化。
“我……我好多了，谢谢你救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是这样的女子，恩怨分明，又单纯善良，即使……即使他们是敌人，她还是救了他。
“那就好，这里是玉蟾宫，有什么需要你都可以找门口的宫人，我这里比别处方便些，也很安全，你安心养伤便是。”蓝兔一抬眼，那颗小痣又隐去，仿佛是收起了另外一些心情。
她此时似乎又散发出另一种美。在冰洞里见她时那样一往无前的勇敢坚韧，在雪山见她时的临危不惧，义勇双全，都比不过此时她语气淡淡如平湖春水，柔柔漫过他受伤疼痛的伤口。
“我……给你添麻烦了。”黑小虎望着蓝兔，受伤的右眼微眯着，这让他看起来狼狈又滑稽，“真的，谢谢你。”
“不必言谢，你也曾救过我，如今我救了你，也算我还你的恩情。”
“我能问问……外面如今是什么情形？”黑小虎心底微颤，蓝兔看着他，欲言又止。
黑小虎只在心底轻叹。时过境迁，他刚出关时那股于天地间屹立的热血早已凉透，一路走来，生生死死，黑白善恶，他早已分不清了。
这世间大是大非，又何尝不是过眼云烟？多少纷争也不过须臾，年年夏花东流水，是时候该放下了。
“江湖上都传你已……事出意外，七剑合璧破了邪教总坛，虹猫杀死了黑心虎，如今大战已停，再没有什么争端了。”蓝兔眼睫轻颤，她不愿说出身亡这样的话来，也许她心底是希望黑小虎活着的，希望这个几次三番救了她的黑发少年光明正大的活着。

“他死了……？”黑小虎重复一遍，“他死了！！他死了！！！”他大笑出声，伤口像是撕裂了，白色的纱布染上殷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我也死了，九泉之下，再问个真假！！”
蓝兔站在榻前看他疯魔一般地笑，笑着笑着却泪流满面:“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一个无用的棋子……丧母丧父……如今我连棋子也不是了……你又何必救一个没用的废人………”
他说这番话用了太多体力，只得弯下身大口喘息，过了一会儿又直起身来望向蓝兔，面容似哭似笑:“你救了我……你怎么办？那些正道怎么会放过你？”
“我蓝兔，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恩怨分明。”蓝兔一字一顿，字字都咬的极用力，“我救你就是救你，光明正大，问心无愧。”
“我问心有愧！！”黑小虎几近崩溃，“你知不知道那些正道如何恨我？就算如今我武功全失，他们一样恨我！！你救了我，他们也会恨你！！！”
“黑小虎……你何时才能明白，这世间正道并非你所想的那般咄咄逼人。”蓝兔似是不愿面对般扭过脸去，“你我二人，正邪殊途，你养好伤离开便是。”
“是了……是了……我一介无用之人，明明就是被抛弃的命运……我又何必自作多情……”黑小虎捂着伤口倒回榻上，总是上挑飞扬的眼尾此时勾勒出六分委屈四分不甘，“我走…我走便是……也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我并无此意，你又为何要如此误会于我？”蓝兔红唇微抿，眼中似有泪光，黑小虎见了只觉得心痛，怎么就说出那样伤她的话来？
明明，明明是想保护她啊。
“对不起……我………”我什么？“真的对不起，我不是真的那么想……”伤口好痛，像有火在烧。
“你好好养伤罢。”蓝兔转身要走。
“等等！”黑小虎一急伸手想拦，却还未碰到那水一般的衣角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自然也就错过了蓝兔扑过来时眼中的惊痛与无奈。
你这个傻子。

　　梨花也作白头新（下）
玉蟾宫内花树连绵，后院风起，落花满地。
蓝兔在树下舞剑，冰魄剑带起凌厉剑气直指虚空，又似是女子心肠百转千回刚中带柔。弯身下腰一俯仰，横跳连劈似惊鸿，絮絮宫绦飘飞，回转间仿若神女下凡，探身剑尖挑花收势，若儿匆匆从暖阁而来:“宫主，您救回来的少侠走了。”
“什么时候？”寒刃挑花，只接了一片小瓣儿，柔柔弱弱地抖瑟着，随时要飘飞而去似的。
“就刚才。”
“他说什么了吗？”
“只说了二字，珍重。”
剑气破开花瓣，踏地旋身带起飞花，剑尖所指之处皆是乱花飞舞，漫天落英只见蓝发女子轻巧靠坐在树杈之上，冰魄剑钉于树下，月白衣裙水般倾泻，蓝兔开口，声音是四九寒冬里的冰泉般:“退下吧。”
走了也好，如此，便是相忘于江湖了。
珍重，珍重，你也要……珍重啊。
从此便是自由身，天地浩大无不可为。或仗剑策马，或耕田隐居，或流连美景，或游历四方。
想想，红尘苍生纷纷扰扰，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他一个人，却也是……无处可去。
罢罢罢，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便就得偿所愿了。
于是流年匆匆过，剑破虚花，这一破便是三年过去。说书人一拍板，道又是梨花落尽柳花时，七剑合璧下天山，那长虹冰魄一双佳人却终究未能成佳话，这世间总是深情留不住，再看明月婵娟千里梦，一朝一夕迷人眼。佳人何在？天门玉蟾宫中有，佳期何时？落落疏星满太清。
天门山下玉泉湖，玉泉湖向西三百里处有一离谷。谷本无名，三年前有一高人游至此处，见月下梨花落枝头，满目飞花向月明，端的是世间奇景，遂在此处隐居，为谷起名“离”，自在谷中打理花草。游人途经此谷皆为美景所叹，转而时时有人慕名而来，却兜兜转转寻不至所在，遂人传此谷有缘当可一观，俗人却不可尽兴。
蓝兔许久未出山门，偶一下山，便听得此等奇异传闻。想世间千百这般古怪故事，她却偏偏对这一句上了心。
离谷？应是很美罢，他那样喜欢梨花，也许，也许应该去看看。
蓝兔已经很久不会想起虹猫了，她心中真正的盖世英雄是谁，她早已在飞花舞剑之时便已明晰。
是那个喜欢梨花，喜欢说“光明正大”的青年，他们很久没见，他还好吗？
　　

　　骏马飞驰，疾风卷起衣袂，蓝色长发在风中飞扬，玉泉湖近在眼前。正是日暮时分，暮阳淌尽流光，一湖寒潭波光粼粼，几只鸟儿啼声清越，点水而去。蓝兔额间蒙了薄汗，轻轻拿帕子拭去，甩着缰绳催马向西。
这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却不是她心中所追寻的那一种。
过了两百里，路边渐渐现了梨树，慢慢密集延伸着向更远方，此时月满镜轮，落花点点晶莹，蓝兔伸手撩起帽前长纱，目光里满是惊喜:“离谷……”她轻轻念着路尽头的石牌刻字。
蓝兔跳下马，她下山穿着白色劲装，却在此时有了女儿心思，倘若她还是着了流仙裙，该多好！
将马拴在谷前的树上，信步顺着小路走进谷中，月色下梨花瓣瓣飞舞，都像是染了冰蓝色的光，凉凉如水的月光照亮满目飞花。
“是你！”
山谷深处缓步走出一人来，伴着清风明月，紫色衣带被风托起，蓝兔回眸，在看清来人的一瞬泛起泪光。
“是我。”
紫衣青年笑声清朗，目光相接，一眼万年。
白云苍狗，说书人再拍板，道是世间伦常皆有定数，天门玉蟾再无佳人，却不知哪里又多一对神仙眷侣，不理红尘逍遥快活，深爱又有何惧，只道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梨花也作白头新，幸好，他等到了。
【完】

在一起了，真好。good

呀，黑蓝黑蓝❤️，给楼楼花花

啊啊啊，意犹未尽呢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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