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吴世勋]
傍晚的坛南湾在我每次来的时候都是最繁忙的渔人归港期，活蹦乱跳的鱼从船上被倒进桶里，又转进大的专用箱，人们“啪嗒啪嗒”地把湿漉漉的橡胶鞋踩得很响亮，跳下船，踏碎一点夕阳的光。
到了年终岁尾的今天，连坛南湾都安静得很。
唉，好无聊啊。
我凭着记忆在一块黑色礁石上坐下来，原先在这边我和家人看见过平潭著名的蓝眼泪景象。
“含着微笑，看着海洋……”
想起来在语文课本上背诵过的一首艾青的小诗。
现在倒是有点笑不出来了。
我看着海浪在偶尔吹来的微风里摇曳漫上礁石，又很快重新退回平静海面，像做牧师在教堂弹的钢琴曲，二姐经常偷偷跟他学弹琴来着。
她从来没对谁说过这件事，但我就是那样知道了，就像我知道她最想买把小提琴一样，于是我偷偷地攒了钱，想等到她生日时送给她。
当她打开小提琴盒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呢？我经常这么想着，在高中的几年里减少了买游戏的次数，也推掉了死党邀请的几场Cicada的演出。
没想到最后是以这种方式收场。
早知道还不如把这几年万青痛痒好妹妹的演出全去看一遍。
当我就在沙滩上这么闲逛，等待在海岸线这一侧望见平潭的零点烟花时，二姐就是这么出现在我眼前的。被她用从家里带来的羽绒服紧紧裹起来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刚才的冷，好在她还伸出手臂抱了我。
焰火是在这个时候升空的。
我感到她在发抖，于是也伸出手抱住了她。
“对不起。”她从头到尾只是带着哭腔重复这一句。
好吧，我想。
“新年快乐，梁泽秋。”
“我原谅你了。”
可是，作为交换。
我松开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向后退了半步，在黑夜里注视她的眼睛，这是一双如水眼眸。
“梁泽秋。”
“以后别叫我小弟了。”
“叫我吴世勋好吗？”
她又在哭了。
于是我亲吻了她的额头，像圣经里对天使做的那样，犯下的却是亵渎神明的罪孽。
我疯了。

“嗨！梁泽秋。”在出北京西站前意外地遇见了同级生柳城，隔着几个人也能看见他那头具有很高辨识度的栗色卷发，他手臂很长，下一秒已经拍了拍我的肩膀。
“新年快乐。”我把耳机线缠好收进包里，简单打量了一番，发觉他也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看来你也没时间做课题啊。”
“谁浪费大好时间用来做假期作业啊。”柳城自己摸摸头笑得很开心，随即开始滔滔不绝讲起自己这个寒假丰富的旅行生活，并肩从电梯上下来时候，我才得以插进一句嘴。
“一个人？”
是沉默了一个瞬间，我看见这位全校公认的帅哥同学第一次稍稍蹙了眉。
“不然也是一个人在北京过年。”
看起来大家都有各自的苦恼。
新学期的生活没什么变化，依然惨不忍睹的高数成绩和永远抢不到座位的图书馆，只是因为加入了广播社而碰巧发现柳城是社长的缘由慢慢和他熟络了起来，借由他的帮助，我从开始由于港台腔而只能审稿，到现在已经能字正腔圆地进行起傍晚放送。
一切都还算在正轨上行进，只是没来由的在回到学校以后，常常想到远在离北京很远很远的南方小城的小弟，有没有在好好学习，会不会承受了过分压力，注意饮食、休息一类的唠叨话积攒了太多太多，最后也只在他成年的那天发去了一条简讯。
因为那些拥抱，甚至刻意回避的亲吻，都促成了潜意识里的恐惧。
没有回复。
夏初的校音乐节上第一次见到柳城身穿西装在台上拉小提琴，这是完全在我意料之外的，平时接触起来像是一个相当爱插科打诨的小孩原来也会展露出这样的一面，优雅又帅气，也会忽然想到，在台下看着的我曾经也是很想学小提琴的人。
不知何时起，已经在慢慢磨灭掉年少时的种种期望了。
很想小弟，吴世勋，这个刚刚成年的小孩，千万不要像我一样后悔。
于是六月时候我买了车票。
“喂？”柳城的电话是在深夜突然打过来的。
“梁泽秋，你怎么请假了？”
“我弟弟高考，我想回去一趟。”
“……喂，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