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凛风裹挟着春意而来，沾了些许人间烟火。正月里处处张灯结彩，鞭炮鸳灯，络绎不绝。江月坊里或是送礼，或是道贺，闹得我眉心直疼，连安静坐着吃一杯茶也不能。打发了词铮与茶官儿在坊里应酬，只我一人，一柄烟枪，一壶温酒。]
[ 洞庭秋月此刻是暗的，半晴的天际只剩一袅月牙儿，夜里并无人来往走动，连一盏灯也不擎，却觉得十分惬意。纤白小指儿勾着，如往常一样将水烟枪笃笃一敲，衔入朱唇。壶中的酒酿了一泓碧色，酒坊的小蹄子盛酒时说，这坛是醉生梦死。我眼儿一眯，唇角呷笑，并不在乎什么名儿，只先吃它一盅。]
[ 因酣娇眼，欲开还闭。]
“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 慵嗓哼唱出了口才觉出是《醉酒》的唱词，好在词铮不在，只是大约那蹄子也听不出什么来。]
[ 这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醉生梦死啊。]

[ 正吃着酒，一嗓儿响在耳边时，方觉已入了化境，春黛颦蹙，还道竟是戏中人入梦。又抽了一口烟枪，半晌才缓过来。狭着桃花眼儿往她面上一瞥，眉目陌生，声儿倒耳熟。指儿仍翘着，任她替我添上一锅烟，蔻丹指尖轻轻摩挲着边沿留下的口脂，端的骄矜作派，横她一眼。]
“从哪里来的小蹄子！竟一点儿声也没有，大正月里头，可别是湖里的水鬼儿吧？”
[ 听了自称才道是萱草，眼稍一剔，有一搭没一搭地打量她，只是仍旧想不起来是否在哪里见过。末了一嗤，娇叱笑骂。]
“啧，好大的胆子！”
“窈娘口里的酒，岂是你说讨就讨的？拿什么来讨，莫不是——这一锅糟烂烟草罢？”

“啐，满口浑说的小蹄子！你若真从梦里出来，倒该作个杨妃。”
[ 眼角噙了三分酒意，艳艳曼曼，将她一剜。却也不过多与她谈论什么《惊梦》与《醉酒》，只当她是个年节里打懒儿的萱草，赚了一锅烟草。指尖敲了敲柄头，吹开云烟粉香，拢了拢雀青氅儿，半色掐边儿的胭红衫罗透着一截玉白霜颈，只是叫月一晃，剩下遮影昏淡，看不清了。]
“赏你一口？”
[ 执这壶儿，向她一晃，在这夜里几乎能听见清酒啷当，侧过脸，予她半面绛唇弧弯，堪堪一挑，抹上心头。]
“可没有多余的盅了，你还要不要？”

[ 直至那月儿转过了影去，她低眸，贴上那艳红的唇脂，我才看清那一眼熟悉的风情——是那双，未出戏的眼。]
[ 不禁起了兴致，灵动珠儿直盯她眼底，簪花螓首不偏不倚，眉心慵挑，尝一口水烟，啧啧一叹]
“原是个烈娘子，是妾眼低了——”
[ 那一句风流蕴藉抵入耳，清亮的昆腔是睽违已久的调儿，原同是，戏中人。]
[ 将水烟枪一捻，指儿冉起，如持绣花纨扇般的轻盈，半遮桃腮。将腕儿转，烟枪柄勾她下颌，一嗓儿莺啭，清清朗一字一句，咬着昆白唱词，以惊梦相对。]
“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稍儿揾着牙儿沾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如何？窈娘予你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噫，是你这丫头讨去的，怎生又要饶？”
[ 夜愈发静了下来，连筵席乐声都隐匿在遥遥水岸之隔。这张红唇中吐露的曼音，在洞庭秋月中荡漾成一股潋滟，便飘去了。双睫儿一低，隐下去了促狭笑意，将酒壶收回手中，稍稍一掂，又推回她怀中。]
“拿回去，下回盛满了来还妾。”
[ 我学不会用戏腔念那些不寻常的词儿，仍是洛阳京调的习性，不惯那绵软的吴语。再讲从前鬓角尚不簪花时，怎样能想到如今推拉熟稔的饮姬风情。]
[ 只是微微蹙眉，佯装未曾过心。]
[ 扶醉起了身儿，足翘细笋，腰折回风，再往她脸上端详一眼，权当记住了。掐着颤颤儿娇指，在她眉心一点。]
“江月晃重山，晚香玉——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