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和暖宜人，他坐在案前，长袖委地，姿态闲逸，手握竹卷，卷上字字朝中要事，却都有些倦怠，惟接过卫跃方阅过的一本，提及科举将开，神色一凝。
相处日久，至两人水到渠成般相伴，殷檀接受了卫跃给予的诸多信任，也印证了昔日所言明君治世，也终究不甘常年处于幕后，袖手旁观朝中纷争。
窗外雨声淅沥，殿中静谧，灯火照亮两人所在一方，炭火噼啪作响，他放下奏本，将手往暖炉那儿靠了靠，回眸瞧着灯下卫跃执笔朱批，若有所思
“谨之。”
他稍稍偏首，眨眼看着那人
“我想参加科举。”

朱笔御批，一折奏疏合起，搁置一侧。卫跃再翻开下一册，满页吊书袋子的废话，悬腕提笔下批示——
主次不清，毫无意义。再有下回，重考科举。
落笔朱砂未干，便听身侧有言。
他不曾抬眸，眼波中亦不曾有半丝波动，头也不抬径直驳了去，
“不准。”
奏折一阖，信手一抛，他方搁笔，往后一靠，斜斜倚在靠背之上，朝人招了招手，
“来。”

听他反驳，倒也不恼。从善如流般走过去，拢了衣袖坐在他身侧，一身青衣如水垂在榻边，神色也安然如一潭无风之水，他拾起卫跃扔开的奏本大致浏览一遍，弯唇，问道
“为什么？”
雨声骤停，惟余叶尖露珠垂落，他轻轻向后靠在那人身前，叹息一声
“你不准备放我走了么？”
哪怕他以待罪之身久居中朝，世人皆因此称卫跃宽怀，但他到底不属于宫城，不属于这样自欺欺人的安逸。

“你走得了吗？”
将人揽入怀中，卫跃松松捏着他的下颚与自己对视，眉宇之间舒展出几分笑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走到哪儿，都是朕的人。”
他抬指拨开眼前人鬓角的碎发，将唇印上去轻轻碰了碰，揶揄道，
“参加科举，日后便再也不能在史书中骂朕了，可想好了？”

“走不出。”
他注视着君王的双眼，看见其中那冠以卫姓的千山万水，与端然而坐的他自己，心底寂然而叹，他昔日与卫跃生死相对，如今却走不出那双眸子。于是懒散地完全靠在卫跃怀中，调侃道
“怎么，不治我大不敬吗？”
他看着灯盏中那一点火光，眸子一瞬被点亮，言语字句坚定
“纪录历史远非成就历史可比，更何况——”
“我不想做你的史官，想做你的丞相。”
他愿成为他的臣，同他一起，谱写这大周的历史。

大不敬？
卫跃低低笑出声来。殷檀著史，犀利言辞训斥苛责已是常态，要说大不敬，这天底下，没谁比得过眼前这人。只不过，却也不是别人……
信手将人揽紧，下颚抵上他的肩窝。不论可否，抬指指向陛阶之下，先道一句——
“‘非明君治世，留不得我’，这句话朕可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当年，初破靖时，偶然遇见虞凭调笑这人，卫跃那时尚且记得殷檀昔日之名，殷家往日高才，有招揽之意，惜才之心，便出口解围。而日后，遭殷家拒之，他一是怒火中烧，便召来那位久负盛名的殷家小辈意在羞辱，却不料得了这样一句评判，也因此，将人扣在身边，要他著书写史，要他为自己歌功颂德。
本不是什么好的相遇，现在想来，却似如蜜就，似糖筑。无他，不过一切缘起，皆因那一场不期而遇。
他转头看向殷檀，舒展的眉宇之间，眼眸映出烛火闪烁，一点光，随即铺平摊开，点亮一双眸眼。眼底情深，难得温软。
“现在，殷郎可是甘愿为我留下了？”

“是‘非明君治世，不配留我’。”
殷檀眉棱微挑，毫不留情地指出，眉目并无不悦之色，甚至侧首吻了那人脸颊。
他想起如今闲置的殷府前门庭冷落，想起远在边疆军营的父母亲族，想起中朝那些周臣轻蔑的神情，眸色渐沉
那时生死存亡之际激出的话，到如今却好似冥冥之中的命数。殷檀和卫跃，都不曾食言。
目光悠远，语意郑重
“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