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森欧外:
森欧外先生,恕我不能理解您对太宰的感情。您是位优秀的文学创作者,但未必是位优秀监护人,希望这么说您不会生气。
您知道,我是位生活在现实中的理想主义者,又是追求着理想的现实主义者*。太宰几乎扰乱我的所有计划——列入笔记本之事。但是,作为他的同伴,我无法忽视他的逐渐沉沦,无法坐视不管,又为无法伸出援手而深深苦恼着。我一向不太习惯处理情感方面的问题,也分不清自己对太宰是同情或关怀或兼而有之。不过,正如您不容我质疑您对太宰的感情,我也不愿受到您的质疑。
请原谅我说话如此直接,您能告诉我有关太宰的事我实在感激不尽。您与我都清楚太宰对整个文坛意味着什么,他的“离奇”离世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我也为各种关于此的调查采访头疼不已。我对太宰自杀一事不甚了解——那时我正在国内忙一部翻译,未及时与他和敦取得联系,望森欧外先生讲述那段时间的故事,感激不尽。
国木田独步
致国木田独步:
哦呀,没想到国木田君会这么评价我呢。其他便不说了,关于太宰君的离世,我也仅了解一二,最清楚的还是葬于深海中的太宰君本人,其次是敦君。不过呢,太宰君一向不大会与人谈论他个人想法之类的问题,即使这么多年来,我都是他的监护人,很多事情他从未主动与我谈起。
国木田君一定读过小说《月亮和六便士》吧。那座海岛是斯特里克兰德最后的栖身之所——那可是个极具艺术性却又被悲剧感包裹的地方,至少太宰君的离世于我们所有人而言都是个悲剧。太宰君和织田君,对那那座海岛上生活一直抱有憧憬,他也有几次向我提及此事。自然,我否定了他的想法,并用一些或许是大人常用的法子让他留了下来。织田离世后,我出于关心也曾找人帮忙看着太宰君。可惜那孩子实在太机灵,连我也骗了过去,并在岛上一住便是一年。
至于太宰君的离世,你不觉得那与《海上钢琴师》中主角的死亡有些相似吗?“独自一人沉浸于死亡的甜美梦境”,在太宰君寄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中,他是这么跟我描述的。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他是真的想要寻死,而后,一个星期后,我便出现于他的葬礼上了。
后面的事情想必你已知晓,国木田君。我所了解的便是这么多,三天后我要去远行,大概无法回复你的信了。总之,愿你尽快逃离悲伤哦,这毕竟不全是你的过错。
森欧外
致织田作之助:
上次我们聊到哪儿啦,你葬礼上的诗和我的料理,对吗?
那个下午你终于醒来,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甚至忽略了推门而入的我。你凝视远方的湖说想写一首诗。说实在的,当时我真被你吓到了,我还想凑到你面前揉乱你的头发。
请原谅,到现在我都不太会写诗,那首诗也因有我的语句而稍显平庸。不过呢,那可是我们两个共同创作的唯一一件作品,超值得纪念噢!那日湖面空阔,落日余晖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延伸而来,将我们的红木桌包裹,将我们包裹,要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啊。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你吗,你又将往何处去?我不知道,也不想明白。
揣着这样一种情感,织田作,我完成了它,我完成了诗和一本散文。当然,散文是之后写的,我写的时候你已经去了我一直以来向往的地方。至于诗,我记得我们还把它读了好多遍,反复修改,最终夹在了一册放照片的文件夹中,于是有了开头的故事。我去照相馆取照片,顺便回你的房间拿来了文件夹。嘛,你应该知道我们的照片少之又少,少之又少,我都不太愿意将它们长年丢弃在橱柜中。
到现在,我已经回忆了许多有关我们二人的往事,但一直没有提起你离世之后的事情。如果织田作愿意听的话,我倒可以讲讲——先从芥川君讲起吧。
织田作应该对芥川龙之介有点映像。你离开之前,森先生收留了这个孩子,并想让我将他打磨成一把刀。我的教导是失败的,织田作,我说不清自己有没有让他变得更锋利,又不失能控制住自身的刀鞘。不过,我的确尽自己所能去指导这个孩子,他也不会让人失望。如今,芥川君已足够优秀,我便没什么可以教给他了。
他是贫民窟里的孩子,母亲和妹妹均死于遗传病,父亲又早早和母亲分离。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半跪在地上洗袖口处的血迹,头发凌乱覆满灰尘如一个野孩子。我站在他面前时,他只抬头瞟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不过呢,如你所见,我还是将他带了回去,说服森先生留下了他。过去对他的影响实在太深——这点上他和敦君很像——以至于他看到微光便会如飞蛾扑火般迎光而行,这甚至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自我来到这座岛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跟芥川君联系了,我打算找个时间给他写一封信。
我应该有复印过芥川君的一些文章,织田作应该对此挺好奇吧。我会另附几张纸将它寄过去,希望你能顺利收到它。还有敦君,下次寄信时我们聊聊有关敦君的事情吧,但愿他不会看到这封信。好啦,好啦,他在催我睡觉啦。织田作,一千次的晚安!
太宰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