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北方携了霜雪雪，敲打在阶前廊下。霁风的腊梅原开得极好，经不住连日纷飞的骤雪，亦失了魂儿一般耷拉着脑袋。伏在窗前，聆朔风呼号，观六出纷飞，屋里的炭烧得暖和，奈何我素来畏寒，仍觉寒意彻骨，遂唤了蒲月，再添几块儿。）
（暖意催人倦，抱着软枕昏昏欲睡，耳畔倏然落尽窸窣脚步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强打起几分精神来，探头往外堂张望。外头的嬷嬷传话，道是内务府送了新选的伴读格格来。伸伸懒腰，活络活络筋骨，方命嬷嬷将人引来。）

（年岁尚小，对着入宫伴读这件事，还未有清晰的认识，只知晓要离家入宫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到家里人，也不能再去白禅府上，去寻仲骁、玟昭两个玩闹，生活一下就失去许多乐趣，便郁郁不乐地捧着一张小圆脸，长长叹了一口气。）
（但愁归愁、闷归闷，宫里定下的旨意，却是无法更改的，年节才过去不久，还是在正月里进了宫，在偏阁里才安顿好，便有嬷嬷传话，该去霁风阁，见一见我所侍的舜和公主，点头应了声好，便亦步亦趋，跟着嬷嬷身后走着。）
（传话的嬷嬷十分健硕，几乎要将我整个人隐没在她身后，闻得公主一句"怎么不见人影呢"，方才扒着嬷嬷的腰际，从侧边探出小半张面孔来，抬手同人招了一下手，细声细气道。）
在这儿呢，玘龄见过公主，给公主请安。

（珠帘微动，嬷嬷俯首作揖，问了安，复将来意禀明。抬手唤蒲月取了一袋赏银予她，嬷嬷乐呵呵的接过，愈发恭维起来，我原就不喜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儿，遂嘱咐蕙月引她下去吃茶。嬷嬷欠身欲退，方瞧见身后的小格格扒拉着她的衣角，怯怯轻言，翦水似的秋瞳间，尽是不安无措。）
：我喜欢吃牛乳茶，不喜欢吃人，你放心便是了。
（杏眸弯弯，一如柳梢新月。前几日蒲月与我提过一嘴，道是内务府选了哪家的格格予我做伴读，彼时不甚在意，心内思忖，年关将至，大抵要出了上元才送来。不想今日便到了，也真是，好好儿的年，平白将人拘在这朱墙内苑里过。）
：你姓什么？是哪家的格格？
：快过来坐罢，傻站着做什么，别叫旁人以为我欺负你呢。

（嬷嬷得了银钱下去喝茶，殿内便只余下我一个人，独自来面对公主。初次见面，摸不清公主的脾性，又因是陌生地界，紧张总难免，轻声细语间，便露了几丝怯意。）
（屈膝行过一礼，全了礼数规矩。公主说笑起来，杏眼弯弯的模样，比我原先设想的性子更好，暂且略略放宽了心，只是在被人唤去榻上，一道坐的时候，神情还有些怔怔的，双臂一撑，晃着两条腿儿，坐到了她边上。）
我姓哲柏，唤玘龄，是灵境胡同，哲柏府的格格，家里边排十一。
（在家中时候，也善察言观色，在公主的喜好上，先记上了一笔牛乳茶，眉也一弯，大着胆子，与人说笑起来。）
您当然不会吃人了，吃人的都是那话本里，凶神恶煞的妖怪，像您这样玉生得雪可爱的，怎么也该是金童玉女的角色。

（倦意稍褪，耳畔瓷音轻启，身侧的小格格年岁不大，言谈举止倒是极为妥帖。她模样可人，一双秋瞳又生得灵动，怎么瞧着都该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稚气未脱的小脸儿，偏捻了宫中惯用的那套辞令应承我，一瞧便内务府教出来的规矩。起身及履，忙补跌摆手。）
：诶诶诶别——我可没你说的这样好，都叫你夸出花儿来了。
：你可别跟着嬷嬷们学坏了，你在家时什么模样，再我这儿亦不必拘着自个儿，我光是瞧着都觉得累。
（鹂音落尽，久不闻她出声，旋身一瞧，竟低头绞着帕子，粉扑扑的小脸儿亦染了层薄红。得——大约是我话说得重了。踱至她身侧，蔻指相叠，牵她一道于案旁落座。）
：要不要来盏牛乳茶？外头怪冷的，合该先暖暖身子的。
：适才你说你姓哲柏，储秀宫的恪娘娘是你甚么人？

（进宫前便被提点过，需得谨记宫中规矩，不敢专擅妄为，要以公主为先。说笑的话里边，虽有应承的意思在里头，却也是真心觉得，公主娇憨的模样，是很可亲可爱的，但却不知因何，令人觉着我在刻意奉承，被人说得一愣，低头绞着帕子。）可——我，的确，就是觉得，您生得可爱呀。这是实话，不是在讨好您。
（贝齿轻轻咬了记下唇，话音里不免有些委屈，面上浮起两团红，似火烧一般只觉着热，哪里还会觉得冷，记着公主方才令我，不必过于拘束，檀口微张，小声拒了公主的好意。）不必了吧，外头是挺冷的，不过一路走过来，热得我都冒汗了，这会儿上盏牛乳茶，我也腻得喝不下去。
（知晓两位姑姑皆在宫内，只是承居的宫殿，我不曾了解清楚，但封号却是记得的，提及两位姑姑，稍许露出点笑颜。）
宫里还有别的娘娘姓哲柏氏么？恪娘娘，还有敏娘娘，都是我的姑姑。

（皓首轻颔，原是恪娘娘与敏娘娘的内侄女儿，想必在家里，亦是众星捧月的娇女。早前便听说，阿哥公主的伴读之职是个香饽饽，京中多少簪缨之后，皆争破了头要往宫里走一遭，那势头亦不差选秀多少，起先还当宫娥夸大其词，如今瞧着，竟是我冤屈她们了。）
：甚么您不您的，听着别扭。我承“舜”字辈，讳“和”，若无旁人，你且唤我阿和便是。
（闲话间，遂见蒲月呈了些肉脯蜜饯来。心思一转，顺道问离年节尚余几日，答曰不出半月。信手捻了几枚杏仁予玘龄，摇首轻叹。）
：看来——今岁这年，你得在宫里过了。你可去与恪娘娘、敏娘娘一道过，若愿意同我与我额娘一道过亦可，全凭你自个儿拿主意。
：哦对，平日里若炭火不够了，婢子犯懒了，或是有甚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告诉蒲月。终归，吃好喝好才是最要紧的，你说是不是？

（公主年岁与我相差不大，一直以敬称唤人，其实也令我有些别扭，既然她如此说了，便也不客气地应下来，唇齿间微微一动，甜甜唤了一声。）好，我记下了。有人在的时候呢，就唤公主，没人的时候，我便唤你阿和。
（初次离家这么久，尽管在来之前，便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在她提及年节二字时，不可避免地勾起，自己对家里的一点念想来，细软的睫毛微微一颤，拈了一颗杏仁丢进嘴里。）
我是你的伴读，自然是要和你一起过的，姑姑们那儿，是要去拜访的，但在白日里去看过她们二位就成了，也不耽搁，我和你一起过年的，夜里咱们一起守岁好不好。
（闻得她几声嘱，起初还一一跟着应了，后头听着却有些不对了，歪着头深思起来。）我记得，我入宫是来伴读的吧，终日忙于吃喝，岂不是太过不务正业了。你如此安排好了，我只当自个进宫来了还在家中一般，万一给惯坏了如何是好。

（素手拣蜜饯入口，玘龄年岁不大，说起大道理来，倒是头头是道，一时竟叫我驳不出半个字来。皓腕微抬，抿一口牛乳茶压一压散在唇间的酸，说来——这伴读之职，无非是，我写字她研墨，我弹琴她调弦，想来无趣得很，遑论我般懒怠惯的，巴不得她是个伴吃喝玩乐的，才和我心意。）
：都快过年了，谁整日闲的没事儿温书写字呢，有这功夫，还不如剪剪窗花，逗逗鹦哥儿来的有趣呢。
（黛眉轻挑，予她一记“你能心灵神会罢”的眼色。言罢，复支颐，一颗颗捻了蟹黄瓜子仁往嘴里丢。）
：一道守岁？再好不过了。
：诶！你且同我说说，往年你在家时都怎么过年的，亦如咱们宫里头似的单与你额娘一块儿守岁？

（话虽如此说，倒也不耽误我，将一颗又一颗的蜜饯果子，往嘴里送去。忆起眼下正是临近年节时候，想来宫内人心思记挂在过年上，心思都散了，又怎会静得下心来认真温书呢，自己这么一提，还真是有些煞风景了，讪讪一笑，便将话锋一转。）
我说的，自然是年后啦。年节期间，自然是要好生休憩，高高兴兴地吃喝玩乐，也好尽兴过完这个新年。
（自己也不是不知变通的愣头青，若不耽误正事的情况下，该玩闹的时候，就当肆意玩闹。见公主对宫外过年的事情感兴趣，便拣着去岁逛庙会的趣事，说了一二桩与她听。）
宫外过年最是热闹了，除了在家守岁，放烟花爆竹，还有那厂甸、白云庙的庙会可以去逛，我同家里人去看过，有那舞狮杂耍的、还有套圈、投壶的。好玩的东西，那可真是数不尽数呢。
（说至兴处，眉飞色舞起来，两人谈的得趣，一下午时光都不够两人挥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