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于廊下，将其英、卫衡争驳之象，尽收眼底。 ）
（ 我无心去探她们争执的缘故，反倒是起了一点闲心——将眸眼细细睐着，去睼一眼卫衡或是其英的唇，那样的脂朱，极像是去岁的小酒桌上，我输给她们的一件筹码。取东风遇江里两载才结一树的撒金桃，添一点雀头香，还要两豆许朱砂，如斯煎来腊色才足，再有温酒浸丁、藿两香，绵滤漆盏牙筩，这样的割爱物作，彼时我分赠二人。而如今，我却恍若见她们同妆相对，倘若是，那这必是未经约定的偶然了。自然，这也一样是，她们之间，无同堪比的心契。这是不容她们承认或否的。 ）
（ 雨帘里，连口脂都仿佛被浸湿，桃花殷殷，也几欲变成沙华一样的决绝了。惟恐上主未曾将怫然情状撩拨到点儿上，誓要为潸怅雨脚再添一点凌厉。 ）
（ 升袖，将腕掌伸出檐外——雨工终于开怀了些。踱下庭去，其英仪仗业已消弭在拱门以后，人声俱去了。卫衡容情未霁，我倒先笑了 ）雨里也能闹得如此尽兴，可见精力还足，捡豆一事还累不着你。

【晚风如割】
【因昼里同丽妃的交锋龃龉，随行往承乾返的仪仗里，除了习惯闹出些阵仗里的我，大抵只有惯常少些心眼的月娘，心境能够宽松几分。只还未能踱出太远，便看见伫立在一处歇山棚顶的纤影，大抵是檐下的阴翳将她笼罩的缘故，只教我疑心她比从前，更瘦了些】
累与不累，横竖都要撑下去。【稍低眉，缄默着取过小鬟手里的宫灯，信手将那光源停在她跟前，颇狡黠地回敬道】不过……你也是呀。
原以为咸若馆内，你会沉不住气的，谁晓得，【这下，我得以辨清她极秀致的五官，以及那蕴在一双凤眼里，混杂着的情绪。哦，没有抵触，更没有斥责，反倒有些“幸灾乐祸”的况味，像是意犹未尽，想要目睹我同丽妃间的那把火能够烧到怎样的声浪如沸。颇称意地簇了眼角，像是夸颂她，偏又带着打趣的意味】齐明衷正，说说看，咱们齐主儿私下将这四个字临了多少遍，才这般沉得住气了？
【这壁夸她沉得住气，何尝不掖着对另一人插手置喙的埋怨；只是她与舒妃，可称得上一句至亲至疏姊妹，倒也惫懒于再细说】
【裙下的履又移几步，直到我的影同她的相融在影绰的花影之间】
那在这里等我，又是为什么？【声稍顿】你虽惯常爱笑我体弱，自己何尝不惧寒。

（ 累与不累，横竖都要撑下去。好与不好，日子都过得下去。 ）
（ 片刻缄默中，我记起过去的两载。外人看她是簪缨衣冠，甫入宫闱即平步青云，如今恩列妃位，兼以昌为号，荣膺加身，襃宠足彰——可这样的昌妃，却于我面前坦诚疲悴。我确是心疼她，端是这样兢庄谨厚的容妆，也从来没能在我眼前盖去卫衡的清貌，容或于人前，为她攩护了沈肃华威，然而那一切，也不过如雨前的雾泽，经历了水的轻轻濯涤，就全部褪去了。 ）
（ 她将灯调过来，于是我和她都看清了对方的眼，以及眼中的深影。 ）
齐明衷正，是他们加与我的期许，我原是没有的。
（ 天色将暮，不由分说地为万物覆上一层澧厚的阴翳，使其失掉原有的张扬和鲜活。宛若天神也从来都是站在帝王这一边的，如同君宰向他的子民施恩一般，除了谢敬，此外的回应概不受用，具成为了悖逆的不臣之心。太后一旨即下，将一个本不肖我的字冠给我，于是此后，人们渐渐淡忘我原本的名与姓，惟有这个字，将成为我惟一的印正。 ）
等你和其英吵完，才该我出场，这不是惯例么？
（ 隐晦的时分，我轻轻地将她拥住，一如很多年以前。我眼角微有润意，我们本就是亲密的，却被寒冰一样的轨度横臂阻拦——这样久违。 ）是有点冷，但这样或许会好一些。（ 灯影在脚边不安分地晃动，又在警示我了。也罢。我松开她，又站回适才的位置了。 ）另外还几句话想同你说。

（ 沆瀣一气——这四个字仿佛笃深的梵音，在身后无尽的时间长河里钝钝响起，像是谁在轻轻叩问，问人还记不记得那个梅黄雨时，我将绢上的浊水朝她甩去，似誓要将这四个字坐实到底。斗转星移，如今再道起，竟却是身处这样的维谷境地，诚恳之外，便都越发像是稚气未脱的无稽了。 ）
今儿下雨，你我身上俱是不净的无根水，确是应景儿。
（ 她挽住我时，我低首看着交握的一双手，指间分明有华贵的镶翠叠金约指，可暮色里，也成了这般无采黯淡，连添妆的用处也了无，全然作了指上的累物。一如此刻的森严条规，我将那些熟稔于胸，深知距离的紧要，因而我退开，是全礼数，然而她伸出的手，是约法之外的情分。 ）
（ 眉微微皱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熏香，但最近确然睡得不实，萝姑执意替我换上的，但这些都不打紧，（ 语气轻停，握了握她的手 ）我的话你也许不爱听，但不管如何，也请你要上些心。
你同其英打小就扯闹，一径吵了这些年，我原以为入宫后多少会束着些你们二人——前些时候在你殿中的那一场，我耳闻了的，不消想，也知是什么行状，今儿个也是，我在廊下看得分明……这些话我也不是头回说与你了，算了算了。
（ 叹一声，另承了话头 ）我要嘱咐你的是明日分派佛豆之事，惟恐你今儿心绪不佳，耽搁了明儿个的正经事，要记着须得往各宫分完佛豆，以结善缘，方能显得你心诚意实。

晓得啦，晓得啦。
【才听清一个其英，便施施然偃眉，敷衍着应——兴许是习惯她在耳畔提及博尔君，又或者只是本身的倦怠，此时眉眼间除了零星的恹恹，倒不见愠怒的真章。才欲抢过她的话茬，去说道些别的，什么的都好，哪怕仅是少时温都邸里老妇常喜欢言说的那些无稽之谈；但她业已又承了别的话头】
【颇有耐性的听完了，并不避讳同她坦言】倒也亏你提醒。从前在邸里，这些琐碎都有下人操劳，哪能记着。何况……【下意识往咸若馆的方向又看一眼，悭吝收了字句】何况因为今日一出，险些就忘了。
【旋即冲小蛩睇去一眼，示意她记下；惯常是懒于记事的脾性，我记着，亦不如她妥当】
【旋即又展颐】好啦，叫你苦等许久，我送你回去吧。
【珠履又移，一壁走，一壁不厌其烦同子熏言说着“使力不使心”的歪理。雪指间握着的宫灯，在料峭晚风里，将两道影曳得长且轻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