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地素裹，廊院风徊时，永昌诸般秘辛伴风雪飘散。时而四下无人时，我仍抚旧曲，或凭吊亡人，或惊叹时运。 而今数月，坐拥大内潇洒风物，掖庭琅华我已然无需仰仗他人鼻息。至于官家——他阖该谢我。】
【 彼时官家携婕妤而来，敲定五月旬中大兴捶丸宴，延邀贵女择其优者封妃纳嫱以充后宫。本是诸事需细细计量，幸以端婕妤襄助。殷氏思虑周到，倒无需我过度伤神。】
【 是时，后庭绛芳尚是星星点点，偶也是凉风恣意。挨着缃甸绣野尚未睢意的暮春，偷得浮生白昼日头闲，斜倚贵妃榻，手捧话本，大敞窗牖借得金光铺洒，予我平添几分热闹，好不自在。】
【 宫人通禀殷氏候于殿前，抬手轻吐一个宣字。】

【汴京余月，群芳争妒，不似洛阳春含羞，欲放未放的恼人。我秉天命，往玉涧丹樨下立了片晌，东风撷芳缀罗袖，朱英缃裳，散如星斗。宫娥来引，舒拢云袖，拾阶而入，珊瑚禁步压裾，音如鸣珮。软烟罗滤过晌午光霭，溶溶铺陈满室，牗下绮影教光柔柔晕开，恍若犹是先帝贵仪，姿态万千。立定殿中，蜂腰一折，盈盈见罢礼，妃唇一抿，笑开】
“妾来的不巧，要搅您雅兴了。”
【眼梢一弯，奚儿托锦盘呈缎册，递入案上。清风拂玉楮，一一读尽簪花楷。】
“妾适才拟定了宴上延请的闺眷花名，还请您过目。可还有哪一家是妾疏漏，不曾添上的？若是齐备了，妾明日便着人去往各府递帖。”

【 曦尘和着熔金蹁跹，檐下四角悬垂风铎，时风吹泠叮、铿锵玉振轻掠丝鬓。我这处的风铎是特择了规制稍大些的，我喜欢穿堂而过的风携裹宫商角徵入我耳畔。】
【 珠帘玉撞伴娇音入耳，眼梢微动几道倩影映璧。远山疏眉，绛唇盈笑，只一瞬便眼如弯月，温目相视聆她娓娓。于前言置若罔闻，至后语方启唇。】
你做事妥帖，我自是信得过的。
【 如是说，仍伏几细察，这是伺侍先帝时留下的习惯，他总是谨慎微察。雪指一一划过拥金簇月的花名，杨氏、殷氏、焦氏、穆氏、王氏、沈氏...适龄贵女具已在册。】
便依此送帖吧。
【 绣杌延人，待她坐罢。】
近日我思来，此是新帝登基头次宫宴，何不着人绘下，以示宫掖和睦？便是示于管家，他也是喜得，也是你一份功德。

【榴月宴娇娥，假捶丸之命，行采选之实。官家登大宝业已三月，恩泽雨露十殿同承，可我晓得，他不快活——先后弃世，再无人可抚平天子眉川沟壑。只承望此番可得觅良人，略宽解一二，于是我愚钝的以为，兴许韩小娘子可假作沧海，聊慰君心。】
“旁的倒罢，只是有一件——妾前日往韩府递贴宴邀，韩相公道韩小娘子抱恙，怕是不得来席了。”
【诸女花名虽同录一册，命途却相迥。簪缨之家，豪绅之户，汲汲营营送女入天家，乃是“君恩臣义”，自无须经采验。既验过无虞，遂由奚儿呈下，递与五尚置办一应事宜，置下不提，且听后言。敛袂入座，掌拢玉盏，花露浸开嗓，絮絮引来另一段故事。】
“最是您心思巧，妾怎么便不曾想着呢？”【顿至此，垂首沉吟须臾，复笑】“听闻前几日画院新进了一位赵姓画师，工摹人物，兼精蕃兽，亦善竹卉，笔锋劲利，刀头燕尾，称有吴道子遗风。宴上不如便由他作画，咱们也可一睹其迹。”

【 一璧划过描金衮绣、拥金簇玉的天命贵胄之女。一璧思忖日后后庭哪一处有睢意妄为的眉眼，又是哪一处有凄凄切切的哀嚎。藕臂抬落间带着云淡风轻的超然物外，左右这掖庭该是她们的修罗场了。】
【 她清音起，娓娓提及韩氏韩小娘子。韩氏一门，着实清列。此番拒辞，也算表明心意，也不由的对这韩小娘子刮目相看。】
既是如此，便随她吧。倒是官家心绪，也不可全然寄托她人。你是婕妤，该与官家分忧的。
【 小宫娥踏着清风，含首折身极是恭敬的奉茶。手捧了一盏冰纹蟹爪裂玉盏，似听非听的感慨。】
这气象更新，仿若换了一番天地。不过一场大雪的工夫，你说的人我竟是不知的。从前常召进大内的，是位姓张的画师。

【我教洪流卷携入汴京皇城，挣脱不得，是命定的无福偏安，论义理当忠君，论纲伦当侍夫，天命所处，即我命所归。颔首一点，应】
“太妃提点，妾谨记。”
【风云飒沓，一夕更迭，福宁易主，天子朝臣非昨日，玉颜倚笼候天明，张姓的，陈姓的，连同权倾一时的符氏，都是旧话了。藕臂倚案，海兽玛瑙镯子触缘，极轻的一声响，面盈笑，亦唏嘘些旧芝麻，再煮茶论今朝。】
“妾也曾闻，那一位张画师是丹青国手，想来自有前程。如今俊才迭出，官家亦多提携新秀，可见我朝清明之治，是朝野庙堂之幸。”

【 春风夹着燕泥清香，吹起牗前蝉翼纱幔，带着梁下珠帘翕动，清清脆脆的是风月无边。唇间成风吹皱一杯茶水，雪指捏茶盏，划过清亮分明的汤水，将鲜绿的阳羡雪芽撇过，凝翠的裂玉盏上轻轻点点遗下微末湘红。】
新秀也好，旧臣也罢，无非为着祖宗基业海晏河清、吏治清明。便随了你的心意，此事便交由赵画师了。
【 一朝天子，自是一朝忠肝义胆、义薄云天的臣下。农家言春耕秋种，此时东风借力，于我，正是时机。】
【 圈案上的瑞兽尤是吐着檀香，花梨木上尤端放着适才赏读的话本。殷氏着实有些玲珑机巧，可堪一用。】
大内恐与潜邸不同，数月来可还习惯？

【春飙方舞，帷影翕忽，暗送淡香无痕，玉炉沉水残烟袅，啜香盏口细雾横，小室端如云缭，拱凤池中一仙客。不去探神妃真容，鸦睫垂，扑朔着，泻落一痕乌影，晕开眉眼愁思。】
“诸事尚安，只是两个孩儿年幼认生，时常睡不安稳，还需安顿些时候。”
【大内四月天仍旧是冷的，金乌正酣，仍难化去岁积霜。碧瓦朱䉚，玉宇琼楼，层樟叠榭，蛟龙伏裾，虽为匹夫所欲，豺狐所求，实乃美人之梦魇，政客之荒冢，更遑论稚子。】
“大内威严，天家禁中，妾每思以一人之身忝居长殿，实觉惶恐。”

【 这一巡，已是晌午骄阳高照，金乌极是恣意的斜斜投下艳光，隐隐的檐牙脊兽也渡着金光。雪颊映着明灭，耳下坠着的绿松石尤是熠熠。雪指逡着花梨案上枝丫横斜的云贝螺钿，清清淡淡的仿似寻常闲话。】
我是极爱稚子的，只可惜亲缘浅薄未曾亲诞骨血。
【 雪指微顿，广袖轻扬，裹着上位的气定神闲，着人前去捧了朱匣而归。】
明宜是极有孝心的丫头。早先新岁我是遣人去各宫送了赏的，到底不算我们祖孙相厚，今日恰你在此，便将这蜜蜡手镯一同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