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次更新】
威廉女士将手中的《血族秘辛》放在桌上，摘下老花镜，仔细看了看许瑶：
“不许开玩笑啊。”
“我没开玩笑。老师，我考虑很久了，只有我退学，我家里才能不饿死。”
威廉女士又仔细看了看许瑶。察言观色，看起来不像是假话，才又问道：
“真的没办法了么？”
“老师，倘若有办法，谁不想更上一层楼？”
威廉女士叹息道：
“那你至少，要把这个学期的课程完成吧。”
“是的，所以我来期末考试了。”
“很好。那么，今天不考试。”
“那今天做什么？”
“上课。”
“可这学期的课程已经学完了啊？”
“瞧瞧你这样子，学海无涯，难道你还就此不学了？还不快快准备笔记？”
许瑶一时间被怼得无话可说，只好翻开笔记本：
“老师，咱们今天讲什么啊？”
“血族历史。”
“啊？那可是下学期的选修科目。”
威廉女士并没有理会许瑶的抗议，反而自顾自地讲下去。许瑶见如此，便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
血族的历史并不长，却是人类历史上的一段惨痛教训。也就是从血族爆发之后，人类的社会里才诞生了专司杀伐的军队，以及统领军队的帝王将相。
血族出现的最初两年里，没有人知道怎样对付血族。血族不仅拥有尖牙与利爪，而且速度、力量、身体强度都强横无比，鲜少有人类能与之抗衡。可以说在这两年里，是人类任由血族宰割的黑暗年代。
在后来，有些人或凑巧或观察，大陆的各个地域都总结出自己的一套应对血族的手段。而最初各自总结出这些应对手段的这些人，无一例外在各个地域都成为了各个地域的领袖。
也许应该叫首领才更正确一些，在那样一个田园式的社会，本就不应当产生什么领袖。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各个地域的首领虽然身高、体重、样貌、年龄、经历等等都不一样。但在当上首领之后，这些首领面对需要领导的一般民众时，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同一条统治路线——自我神化，开宗立教。
宗教，永远是统治愚民的最好方法。
自我神化的方式各有不同，有些说自己是上天派来的使者，也有人说自己是神的化身，也有人说自己是天地的儿子……
多种多样的手段，但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抬高自己统治者的地位，侵略被统治者的精神层面，让被统治者发自心中地自愿服从。
是的，从血族出现后的第三年到第七年期间里，已不只是人类与血族的战斗了，更多的是人类与人类之间、各个宗教、同教流派之间的血腥厮杀。
在原本的人类田园社会里，即便发生了群体矛盾，也无非是一顿拳脚就解决的事情。况且，在各个村子的理事老人的调解下，并不会发生太大的纠纷，以和为贵是当时社会的主旋律。
后来，这些所谓的宗教出现后，宗教与宗教之间的冲突便愈发激烈。原本两拨人类发生冲突后应当围绕事件解决问题的方式，现在又加入了一个宗教的因素。
也就是人们的意识形态的不同，精神之间的冲突，使得纠纷更加激化，很多时候甚至导致了矛盾升级为世敌的程度。
宗教领袖之间的矛盾，大都是以教徒之间的械斗形成的。
于是形成了所谓的“军队”。
人类社会也就在这一时期，发明了各式各样的盔甲、战斧等等武器，甚至在这一时期，还出现了大炮和遂发火枪。
人类将更有效的杀伤武器发明出来，用以更有效地杀伤同类。
有些人发现战斧也可以用来砍树，遂发枪可以用来打猎，非常方便。于是将它们也应用于劳动之中。
于是乎，人们研发这些物件的热情更上涨了。
于是就催生了“科技”。
“也就是说，倘若当时的人们团结一心、一致应对血族，也就不会出现之后的血族进化事件。”
威廉女士总结道。但随后，许瑶也提出了相应的问题：
“老师，那倘若当时人类真的团结在一起，是不是就不会有随之发生的科技发展？也就是说，如果真的团结在一起，那么在之后的人类与魔族的战争中，人类也会因武器不足而全军覆没？”

【第七十二次更新】
“孩子，我早教导过你。我们做历史研究的，不能以一个不确定的前提所推测出的结果为结论。譬如说你提出的这个问题，人魔战争的起源至今仍众说纷纭，不过我认为，是人类之间的内战促进了科技发展，科技发展又助长了人类的贪婪，而出于人类的贪婪，人类便想要争夺魔族的资源、魔法与灵石，想要将魔法这一力量也据为己有——于是才出现的人魔战争。”
“老师，我记得您之前在人魔战争的那段课程中讲过，是科技的发展给了人类与魔族抗衡的底气。在血族尚未出现之前，人类是完全无法与魔族抗衡，甚至将魔族作为神而崇拜。”
“当然，就比如说不到巴掌大的小老鼠，一定不敢与猫抗衡。但西北地区的大老鼠却不一定，那种足足近半米长的大老鼠，甚至可以直接把猫咬死。”
“道理我懂。但是老师，在血族出现之前，为什么魔族没有消灭人类，甚至还与人类共享一切资源？按理说，魔族当时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消灭人类，从而占有更多的大陆资源了。”
“哦，这个问题我们在下学期的人魔战争中，再作详细讲解。”
“可我没有下学期……”
“内战在第八年就基本结束了……”
威廉女士并未理会许瑶的抗议，而是继续将课程讲下去。
人类之间的内战，在血族出现后的第八年夏天戛然而止。究其原因，就是在这一时期，人类终于发现，血族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个血族了。
血族中出现了一个恐怖的存在，那就是血族始祖：德古拉。
没人知道德古拉是怎样出现的，但在威廉女士桌上的这本《血族秘辛》中有一段很简略的记载：
始祖德古拉于暗夜中血月时出现，汇集成百上千血族身体中的血液，凝聚鲜血精华，创造出诸多强大的血族亲王。
血族亲王继承了部分始祖德古拉的力量，拥有制造新血族成员的能力与权力。
新血族成员的制造，需要割开一具鲜活的人类，以血族亲王体内汇集万千血液的精华滴入三次，从此这名人类就可成为高贵的血族，而不再是低贱的人类。
血族从此再度成为人类的梦魇。有些人亲眼看见自己的朋友和亲人，白天还在谈笑风声，晚上就在血族的围猎下变成了红眸利爪的血族。
不仅如此，许多应对血族的手段，也在血族始祖德古拉出现后，失去了原本的效果。再度的生灵涂炭，是对人类社会的又一次巨大打击。
人类社会中，大量的宗教惨遭血族的报复，死走逃亡、流离失所。但即便如此，仍有几个人类宗教趁火打劫，借此机会大肆掠夺别教资源。
存亡危急之秋，人类惨遭屠戮。终于有几个人类宗教站出来，合并成了一个巨大的宗教教会。教派名称已不可考，但这一庞大的教会经过不断吸收更多宗教，逐渐成为了人类社会的唯一信仰。
教会中的各个宗教都公开了各自抵抗魔族的手段。人们最终总结发现，十字架、大蒜和银制品——这三件物什，是血族最为恐惧的，也是最有效的防御手段。
教会组建了十字军，于各个村镇中驻守。十字军中的大部分，是自愿参加十字军的成年男子，也有少部分的魔族加入了十字军。当时的人魔冲突还不是十分激烈，而且血族也是人类与魔族的共同敌人。
在血族出现的第八年到第十年的期间，是十字军不断进行自我革新、自我完善的一个历程。魔族在这一时期也给予了人类一些帮助，在魔族看来，血族的杀戮实在太广，甚至波及到了魔族本身的安全，所以帮助人类攻打血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也就在这一期间里，发生了一件甚为恐怖，也甚为离奇的事情。

【第七十三次更新】
值得一提的是，十字军的口碑在人类世界里并不是很好。因为当时加入了十字军的，大部分是犯下罪行而逃避惩罚的通缉犯，还有各个村子里活不下去的穷人——凡是能达到温饱水平的，大都已成立了家庭，谁愿意抛妻弃子去参加十字军呢？
年月日，血族对人类发动集中进攻。不知血族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这一次的进攻直指教会本部，一路上大肆屠戮，血族本身的势力也随着屠戮而暴涨。
尽管十字军在第一时间集结各地主力，在血族的必经之路的金沙镇上，设下了巨大的口袋阵，准备瓮中捉鳖。
可未曾想，决战当晚，天空再次出现血月——血族在这一晚变得狂暴、疯狂，原本能够杀伤血族的手段尽数失效。血族如入无人之境，人类再次回到任人宰割的境地。
十字军大败而归，连十字军的元帅也战死疆场。最终是驻守本地一员小将，率领一队亲兵，在战场之上几进几出，救下不少被围堵的精锐士兵，又在外围收编了侥幸活命的其他部队，这才勉强将十字军重建起来。
清点人数，十字军死伤过半，剩余力量不到原先的四成。
更严重的情况是，血族在这场战争中选择了优先击杀军官的策略。这就导致了幸存的军官数量，甚至还不足原先的一成。
惨败的十字军自然无法再行反攻之策，只好放弃金沙镇，退守到教会所在玉琼都的门户，也就是在坤门镇中，准备作最后的抵抗。
教会封锁了战败的消息，民众还生活在无知之中。但十字军的人明白，这玉琼都，恐怕是守不住了。
此时率领十字军的，正是在先前大战中一力聚拢军队，保存了有生力量的那位小将。这小将名唤谷骁，原是金沙镇的十字军领袖，熟悉大致地形，身着软甲、米白色披风，擅使一柄利剑，颈项上一条银制十字架项链熠熠生辉。
十字军在坤门镇修筑了工事，鹿角陷坑。虽抵挡不了血族的脚步，但至少能拖延一点时间。
在接下来的两周里，血族竟没有乘胜追击，这就给了谣言的可乘之机。
有谣言说，教会的长老们已经逃离了玉琼都，没人能保护我们了。
也有的十字军嘴巴不严实，将血族即将进攻的消息透露了出去，一时间坤门镇人心惶惶。
谷骁的十字军确实没再收到任何来自教会的指令。
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在某一天的夜里，血族发动了最终的进攻。
“老师，你之前说的离奇的事情，究竟离奇在哪里？”
“别打岔，你这样子会打乱老师思绪的，听我接着往下说。”

【第七十四次更新】
魔都——帝王京，天龙池旁，鹰口崖。
因为是深冬的缘故，鹰口崖的崖顶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强劲的寒风着，吹动着他的衣角。
他孤身一人，凝视着脚下漆黑的天龙池。
天龙池好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让凝视它的人，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神秘力量。
斗笠遮盖了他的面容，却遮掩不住他身上魔皇袍的华丽。
魔皇袍华丽而单薄，随风而动，他却毫不在意。
他是魔皇。
顺着阶梯，有一位老人也走上鹰口崖来。这位老人气喘吁吁，神态游离，破旧的黑羊皮大氅，又瘦又高，脸上皱纹沟壑纵横。
老人跪倒在魔皇身后：
“老臣罗恩，参见魔皇大人。”
原来是君臣相见。
魔皇仍然注视着天龙池，即使是白天，天龙池中的星海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罗恩魔王，朕脚下的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回魔皇，是鹰口崖。”
“用作何用？”
“是我魔族的一处刑场。”
“如何行刑？”
“推下鹰口崖，落入天龙池，让罪人由历代魔皇进行审判于惩罚。”
“罗恩魔王，你好大的架子啊。两次例行召见缺席，是否有罪？”
魔皇的声音很平静，就好像在讲一件普通事情。
罗恩也并不慌张，而是不紧不慢地回答：
“如今战况紧急。老臣觉得，应以大局为重。”
“这么说，你是去打仗了？”
“遇到了人类的一次偷袭，老臣恰好在场。”
“战况如何？”
“人类诡计多端，割断了用于通讯的有线电报，利用麻药摧毁我魔族士兵的身体。幸而邻部支援及时，虽战败，但仍保存了足够的有生力量。”
魔皇只是点点头，又说道：
“当初朕任你为魔王，掌握军务大权时，就有好多人跟朕说：‘虽然罗恩拥有魔王血脉，但在人魔两道混迹多年，应当换用人选。’。可朕没有听他们的，力排众议，任用了你来掌管军务大权。如今看来，当时确实有些草率了。”
罗恩没有回答，只是听着，没有任何表示。
良久，魔皇才又接着道：
“罗恩魔王，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知道败在哪里。”
“老臣明白。”
“你所呈上来的具体军务革新计划，朕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无条件支持你的计划。罗恩魔王，大战在即，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是，谢魔皇大力支持。”
魔皇的目光终于从天龙池的漆黑水面上移开，望向灰白的天空：
“爱卿，这天龙池的水面下，究竟有什么？”
“老臣不知。”
罗恩如实回答道。魔皇只是笑了笑，目光又落回天龙池的水面：
“好了，你去吧。”
“老臣告退。”
天龙池的漆黑水面中，似乎微微泛起一抹非常淡的火红色，好像水下着了火。

【第七十五次更新】
罗恩离开了鹰口崖，不远处停着那辆破旧的吉普。当罗恩习惯性坐上副驾驶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叫灵霜勤务兵了。
这位老人长叹一声，自己坐上了驾驶席，起动车辆离开了鹰口崖。魔都帝王京仍旧如往日般繁华，从生活方式上来讲，魔族与人类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不过，魔族千奇百怪的建筑总是令人眼前一亮，而人类千篇一律的建筑就显得索然无味。
罗恩的这辆破旧吉普车缓缓驶出市区，立即有另外几辆同样破旧的吉普车尾随而上，形成了在魔族领地中十分罕见的汽车车队。
帝王京的郊区十分空旷，罗恩寻到一处空地停下，尾随的吉普也随之停靠在路边。罗恩拉好手刹，打开车门下车，端详着身后这一队吉普：
“韦伯团指官，你不回你的指挥所，跟我来干什么？”
距离罗恩最近的一辆吉普上站出一个人来，正是韦伯团指官。韦伯此时满面红光，全然没有当初撤离时的狼狈模样，他笑着回答：
“罗恩大人，您去干什么，我就跟您去干什么。”
“少扯淡，你带的这些人去了，只会给我添乱。”
“大人，您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们MAC0012的水平。能挂上00编号的指挥团，哪个不是汇集了各个兵团中最精锐的军人？”
罗恩干笑两声，没回答这个反问句，又问道：
“那你去干什么？抓的是我的人，还是个杂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别看那是个杂子。要不是她反应够快，也没有我韦伯的今天。就冲这件事上，于情于理，您也应该让我出一份力吧。”
“呵呵呵呵……”
罗恩的嗓中爆发出一阵阴森的冷笑，好像是鬣狗的笑声：
“下来，给我开车。*****在这不门清，插他吃生米儿的八个窟窿眼。”
云烟酒店，五楼图书馆。
图书馆里的灯光明亮而不刺眼，浅棕色的细绒消音地毯，暖黄色的氛围灯伴随着图书馆特有的书香气息，好不雅致。
在图书馆的二层，总是设有一些安静的阅读座位。不同于一楼的杂乱，在二楼，很少有人走动而发出噪音。在二层的文学区有一个小门，开门往里走会发现一个单独的阅览室，是使用外族文字所书写的一些典籍与文学。
外族是一个笼统的称呼，目前存在的外族文字书籍中，大部分是魔族文字，以及极少的血族文字。
无论哪样，在人类的帝国，很少有人对外族文字感兴趣。所以，这间外族文学一度成为这间图书馆里最安静的区域。
但今天这里，迎来了一位孤独的阅览者。
莫西雅坐在这里许久了，面前的桌面上摊放了一本描写血族的手抄本，她的目光落在纸页上，却没有阅读。
只是怔在那里，像在思考。
柳德米拉推着一辆运送书本的手推车进来，这辆手推车上层摆书，下层则是用于清洁的抹布等。
也许柳德米拉的走动声音，在这样过度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太过突兀，莫西雅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开，望向柳德米拉。
柳德米拉友善地笑笑：
“不好意思，我走路的声音可能有些响了。”

【第七十七次更新】
再回头看时，莫西雅早已不坐在那里了。四下寻找，只望见莫西雅那件大衣的衣角，消失在阅览室的门口。
莫西雅匆匆走出阅览室，却又在电梯口看见伯阳。伯阳此时揉着鼻子，刚按下电梯按钮。一回头，被莫西雅那气冲冲的样子吓了一跳：
“这么快？”
“别乱想，什么都没发生。”
莫西雅边整理自己的领扣，边看向电梯的楼层显示屏：
“你来图书馆干什么？当苦力上瘾？”
“那倒不是，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午饭？”
“人类那些食物不适合血族，你撒谎好歹要有点水平吧。”
伯阳耸了耸肩。就在这时，电梯门打开了，里面空无一人。这二位走进去，伯阳顺手按下了二楼的按钮。直到电梯门完全关上，他才回答道：
“刚刚方老板找了我，正式邀请我去西北大陆。然后让我顺便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参加这次旅行。”
“方老板啊……算了，准没好事。”
莫西雅一撩额前的碎发：
“你答应了吗？”
“还没，我想先问问你去不去。”
“我想咱们两个，还没熟到那种程度吧。”
“那种？其实我就是觉得，跟你待在一起，比较有安全感？”
说到这里，伯阳下意识地看莫西雅一眼，又赶紧移开视线，伸手去揉自己的鼻子。
莫西雅哼一声，又将身上的大衣整理了一下：
“警告你不要让我看见血啊，不然恐怕至少得死个人。”
“没，没出血。”
伯阳忙不迭地解释道，但鼻子里金黄色液体却不争气地流淌下来。
“那你……你别在电梯里擤鼻涕行吗？”
“不是，也不是鼻涕。”
伯阳此时也觉得有点不对劲，拿手沾了液体一搓，黏滑得不得了：
“机油？”
“嗯，可以理解。”
莫西雅松了口气，连日来压抑的嗜血欲望总算没被引发出来。
在酒店前台忙碌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方老板，总算将账目核对得差不多了。于是便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肥胖的腰肢，摇摆着从前台离开，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睡一大觉。
电梯缓缓降落下来，期待着大梦一场的心情，方老板满足地揉揉肚子。电梯屏幕上的数字从五到四，然后再到三、二……
哦，nice。
电梯门打开，迎面扑来一股浓浓的机油味道，熏得方老板下意识向后退开几步，嘟哝道：
“什么味？搞事情哦，统统扣工资啊！”
“方老板，快……想想办法，他好像快不行了！”
只见伯阳横躺在电梯里，二目圆睁着，四肢不断抽搐，口鼻处不断有机油涌出来。偶尔有濒死一般的喘息声，各个肢体关节中不断传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直钻耳膜，令人牙酸。

【第七十九次更新】
车内的颠荡仍在继续，大家也只是勉强稳住身形。鲜血淋漓的情景，在这帮人的眼中早已不足为奇，只是各自腾出一只手，帮着马大鹏固定住灵霜的四肢，防止她受到二次创伤。
“王八！王八去哪里了？”
马大鹏用手压迫住伤口并喊道，那鲜血一股一股地向外涌出。
车斗里站出一人来，手中拎着医疗箱，正是兽王特战队的随队军医，名叫陆德，代号王八，身高五尺，面相憨厚。
陆德抓着把手好不容易移动到灵霜的旁边，接替了马大鹏的位置。仔细查看后，用一块纱布压住了她手腕上的伤口。
那鲜血立刻浸透了纱布。车斗又一颠荡，陆德的额头一下子撞到了车栏板上。但此时已管不上那么多，他回头喊道：
“影子，腕静脉大出血，能不能停车赶紧缝合啊？”
明生扶着车栏板，回头望了一眼身后：
“不能停车，我们没有时间了！”
“那她可能挺不到我们到达集合地！”
“她必须要活着，明白吗？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到了地方之后，她一定要能回答我的问题！”
“你这是强人所难！”
“要是万事俱备，我还要你干嘛！”
陆德只好照办，将医疗包打开，抽出一条止血带勒在灵霜的手臂上。止血带的效果十分显著，伤口的失血速度果真减小许多。随后他看了一眼手表，记录下了使用止血带的时间。
也许是缺血的缘故，灵霜的疼痛感减轻了一些。她喘着气，原来额头上已出了好多汗。
灵霜看着面前的陆德，陆德没有看她，而是抓住把手稳住身体，示意另外一个人帮他打开医疗包取物品。
她感觉好困，而且很渴。目光从陆德身上移开，望向另一边的马大鹏。许久，她笑了：
“结果到头来，还是没能算计过你们。”
她的声音很虚弱，额头上的汗水打湿了凌乱的碎发。马大鹏将目光从她的双眼上移开，五味陈杂的内心却驱使他伸出手去，帮她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就在这时，车斗的忽然十分猛烈地颠荡了一下，险些翻了车。车斗里的众人忙各自抓稳扶手，陆德和马大鹏一同按住了灵霜的身体，这才没有什么大恙。之上陆德的医疗包在这一颠之下顿时撒落出来，药品纱布等掉了满地。
颠荡之后，卡车的行驶便平稳起来。明生探出头去看了看：
“上公路了，接下来我们就快到了。”
“我X你姥姥的金毛耗子，你把我碘伏颠到哪里去啦！那可是最后一瓶碘伏了！”
陆德手忙脚乱地将地上的医疗品收集起来，放回医疗包内的时候，突然大吼道。驾驶室的那位也不甘示弱，回敬道：
“日你丫挺的毛驴蛋蛋，你家小太爷我不把车轮卡排水沟里已经是尖端操作了！有本事你调来辆坦克，保准开得稳当！”
这时候，有人站起来，手里拿着个白色的玻璃瓶：
“王八，你看是不是这个？”
原来是毕准，兽王特战队的狙击手，细眼凤眉，皮肤是病态的那种白，且常年背着一杆H109高精狙，在团队中一向没什么存在感，却拥有着王牌的狙击水平。
他从一开始就坐在车斗边缘，在刚刚的颠簸中，他看见在医疗包洒落出来的时候，有一棕一白的两瓶药在半空中飞速掠过，坠出车外。毕准的反应十分敏捷，单手抓住车斗内的把手飞身而出，一个海底捞月将其中白色的那瓶抄住带回了车内。

【第八十次更新】
毕准也是普通的人类，不是魔法，再厉害的人类也没法在仓促间一手抓住两个药瓶。能有如此身手，已是举世罕见的水平了。
陆德拿过药瓶一看，苦笑道：
“这个……是医用酒精啊？”
“有个总比没有强。”
毕准说完这句话，就返回座位上坐下，看着外面的风景，一言不发。
陆德一想，倒也有道理，便招呼旁边的几位战友按住灵霜，灵霜感觉身上突然多出好几双手压住自己，顿时慌张起来：
“你们……你们要……要干什么？”
她的声音虚弱，却又努力地喊道。马大鹏无奈地摇摇头，将头巾摘下来：
“消毒。”
“拿酒……拿酒精消毒？！”
“忍忍吧，很快就过去啦。”
这次是陆德回答了，他已酒精瓶子拧开。
灵霜拼命地挣扎了几下，可好几个壮汉按着，她哪里挣脱得开？无奈她只好又看向马大鹏：
“你……你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
马大鹏没说话，倒是陆德又接话了：
“呦呦，大小姐，你搞清楚你的定位没有？你是战俘欸，老大都说了，不死就行。来给她塞上，别咬到舌头。”
“这是……虐待战俘！”
“少废话，塞上！”
马大鹏看了看，终于心一横，将手中的头巾塞进灵霜的口中，死死按住她的肩头。陆德手中的酒精倾泻而下，洒在灵霜的伤口上，顿时有大量的白色气泡涌现开来。
灵霜苦苦挣扎了很久，甚至连眼泪都流出来，落在马大鹏的手臂上。没人说话，四外只有卡车行驶与灵霜垂死一般的呜咽声。当清洗结束，她也躺在地上，没了声息。
“没事吧？”
马大鹏担心地问道。陆德伸手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又试了她的脉搏，才道：
“没事，就是太紧张太疼，神经性休克导致的昏厥，过段时间就能醒了。纱布递我，我先给她包扎上再说。”
“真没事？刚才我看她都快死了，还流眼泪了。”
“真没事儿，你可以质疑我的人格，但不能质疑我的专业水平。”
陆德擦了把汗，嬉皮笑脸地说道：
“看看这湿热的天气，就是用酒精消毒也没法保证不会感染。但要是不消毒，肯定就感染，这人就基本必死无疑了。”
“那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谁知道她体质怎样呢，说不清，反正是个战俘，套出口供就没用了。绳子一解，人往路边一扔，跟咱们有啥关系？”
“好吧，你这个医生，真是一点都不顾病人死活。”
马大鹏埋怨道。陆德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坐回座位上：
“山雕，我先前去镇压西北暴徒，在战地医院里全是比她要严重得多的病人。这生生死死的，见得比你多得多。要是每个病人我都拼命去抢救，那我一百条命都不够去拼的。”
“是啊……”
“哎呀没事，怎么说这点轻伤还不至于立马就死。现在也只能是爸爸带孩子了。”
陆德又笑起来，马大鹏听得迷糊：
“怎么说？”
“活着就好呗。”
陆德这个不着边际的玩笑，顿时让车斗里的气氛变得轻松下来，缓解了先前生死攸关的紧张感。

【第八十一次更新】
灵霜并没有感觉自己睡了多久，好像只是眼前发黑了一下。当她能再次睁眼看清物体时，地面已没有颠簸了。
前胸很暖，后背很凉，冻得她有些哆嗦。原来是有一件大衣盖在了她的身上。
仍旧是在车斗内，不过感觉好像比先前更加拥挤了。身旁堆砌起好几个大箱子，都是人类的那种特质的军需木箱。
她觉得右手好像被固定住了，于是用左臂撑着旁边的一个箱子，使身体坐起靠在箱子上，感觉右手的动作有些受限——哦，先前那根铐子又给铐到了右手上，看来他们还是不吸取教训。
四周寂静得令人害怕。她抬起左手看了看先前的伤口，仍旧用布包着。伤口处的紧绷感，那是缝合后的特殊体验。
从这里向外望去，可以看见不远处有一堆篝火，燃烧正旺。篝火旁围坐几人，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可以从他们身上的迷彩来确定他们就是俘获自己的那些人类特战队。
说来有些讽刺，灵霜想着。自己在不久之前，还和他们站在同一支队伍里。即便是卧底，也没想到叛变后这么快就能再度相遇。
最丢人的，居然还是在自己势力的指挥所里，被人家强行突破后捉了去。
居然用麻药，好阴损啊。
篝火旁站起一个人，向卡车这边走来了。火光照在这个人的脸上，灵霜认出了他，是先前将头巾塞进她嘴里的马大鹏。
篝火与卡车本就没多远，马大鹏很快就到了车斗这边，用手电筒向里照了一下，又关上：
“呦，醒了？”
“那你还想让我躺多久？”
灵霜故意不去看他，将目光移到车斗以内。
马大鹏端着一个罐头盒子，一搭车栏板，翻进车斗内，将罐头盒子往灵霜面前一递：
“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也许是难为情罢，马大鹏扭过头去，并不去看她。
灵霜被这突然的动作下了一跳，那罐头盒到眼前，立刻有一股浓郁的面香扑鼻而来。原来是葱花挂面，在寒冷的野地里能有一碗热乎乎的葱花挂面，已经是极致奢华的享受了。
她下意识地用左手去接，却没从马大鹏的手里拿过来——他的手抓得很紧，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这厮却来戏耍于我。灵霜意识到这一点，直接甩手将那罐头盒打翻到车外。马大鹏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落出来的汤汁一下子烫到了手。幸好手套的质量不错，才不至于造成烫伤。
马大鹏探头向外面看了看，只见罐头盒子倒扣在地上，已经没法吃了：
“你干什么？不想吃就不吃，给我打翻是几个意思？”
她不答，气呼呼地看向一边。
马大鹏看了看刚从口袋里掏出来的钥匙，才意识到问题的所在。又从口袋里拿了一块巧克力，递给灵霜：
“吃不惯挂面的话，试试这个。”
灵霜不理他，动也没动。马大鹏也不强求。他把巧克力掰一半下来，一半放在灵霜面前，自己拿起一块啃上一口，这才说：
“你说你干什么不好，非得干卧底。这下好吧，伤得那么重。”
灵霜剜了他一眼，眼里尽是幽怨。马大鹏没在乎，又接着说：
“你先前劝我加入魔族，那魔族有什么好的？我虽然不清楚‘杂子’这个词汇在你们魔族的文化里是什么意思，但根据MAC0012的那个团长的嘴里讲出来的语气，应该不是一个好词。”

【第八十二次更新】
灵霜心里暗暗惊异，原来在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潜入到营地中了。
马大鹏察觉到了灵霜微表情的变化，又接着往下说道：
“我虽然笨，但是从那些士兵的嘴里，我还是知道了‘杂子’这个词的意思。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但是我最后终于知道，‘杂子’这个词，就是‘**’的意思。
“在人类的语言中，这个词汇只是单纯的侮辱用语，没有人会当真。但在魔族的语言中，这个词汇尖锐地指向了在魔族中最不受待见的一类人群，就是……人类与魔族相爱后的……结晶产物。”
马大鹏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连着好几个大间隔，好像生怕用错了语言。
灵霜并不答话，开始看着他，面无表情。
马大鹏又思考片刻，才又接着说道：
“在来之前，我也搜索了资料。这类人群的样貌与人类十分相似，若是在人类的社会中，几乎分辨不出来。但在魔族之中，就显得十分违和。这些人在魔族社会中没有任何权利，连基本的……生存权，都可以被任意剥夺。绝大部分在魔族的社会中，只能是极其低贱的半奴隶角色，得不到任何的尊重。这些，都是事实吧？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魔族的军事学院的，出身这个原因会让你连报考的资格都没有。但我可以肯定，即使在魔族的军事学院里，你也不会得到任何的尊重。对于这些人的刻板偏见，早已深深地刻进了每个魔族的骨子里。
“更可怕的是，连这些人中的很大部分，也接受了这样的观点，并痛恨着他们自己的出身。这些人的自杀事件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魔族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还会有极端分子因此而举行欢庆。”
黑暗中，似乎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篝火的噼啪声，还有轻微的呼吸声。
灵霜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暗自颓然的同时，也惊异于此人对于魔族的透彻研究。
等了一会，马大鹏看着灵霜的双眼，喟然长叹道：
“扪心自问，你在魔族的地位，真的像你当初所说的那么好吗？魔族对你有过最基本的尊重吗？你在魔族那边，难道就不是被作为一个单纯的工具而使用吗？”
“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
灵霜终于开口道：
“你只是在审讯我之前，想要靠这个来击溃我的心理防线。一个人同时演红白两角，很累吧？”
马大鹏似乎早就意料到了这个问题，答：
“我知道，你也受过帝国的反审讯训练，我也受过这方面的训练。高手对决见招拆招，分不出胜负。但是要知道，你没法否认我刚刚所说的这些事实。”
“就算这样，你也……”
灵霜想要抗辩，却终究还是词穷，沉默下来。
马大鹏从手中拎起一把钥匙，扔在灵霜的面前：
“我给你了活命的机会，你现在可以走了。从此咱们两不相欠。对了，我很认可你的能力，再次见面之时，我很期待能与你一决雌雄。”
“……真放我走？”
灵霜拿起钥匙，疑惑地问道。
马大鹏将手电筒打开，照向灵霜：
“你没用了，留你干嘛？赶紧把铐子打开，这玩意你应该会解锁。”
灵霜带着疑惑解开了铐子，离开车斗，踏在坚实的地面上。没有任何异样，马大鹏甚至还贴心地帮忙把车栏板放下来。
“这……是哪啊？”
灵霜望着荒沙与夜空交接的远方，不由得问道。地面是沙地，而且周围都是这样的荒沙地，连条公路都没有。

【第八十三次更新】
“不知道，看你喽。”
马大鹏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们是顺着定位器一路开过来接受补给的。
“真放我？”
“真放，快走吧。”
马大鹏催促道。篝火旁的那些特战队员只是看着，谁也没说话。
灵霜沿着一个方向走着，偶尔还警惕地回头，好像惊弓之鸟一样。当她好不容易登上一处沙丘，这才看清这篇地势的全貌。
寸草不生的荒沙地一眼望不到头，只是冷冷地反射着月光。黄色的荒沙地与漆黑的夜空，直到地平线也看不见尽头。
天地之大，哪里还有容身之所呢？
尽管如此，灵霜只好向前走去。左手还在隐隐作痛，而且腹腔内总是有一种若隐若现的疼痛感，那是先前爆炸时震出的内伤。
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天地之间，她好像获得了绝对的自由。但随着自由而来的，似乎是无尽的危险。
突然，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十分刺眼的两点白光。那两道光忽明忽暗，好像星星一样在闪烁。随之传来的，是轰鸣的巨大噪音。
那是……汽车？
刺目的光点越来越多，闪烁着。光点在地平线上大量涌出，轰鸣的声音传遍荒野，气势磅礴得令人害怕。
莫非是人类的大举进攻？
正在错愕之时，忽然一双大手伸出来，从身后将灵霜懒腰抱住。吓得灵霜惊叫一声，慌忙挣扎起来。
抱住她的那人才不管那个，把她扛在肩上就往回走。
“嘘，别动，我是马大鹏！”
灵霜这才停止了反击，怒道：
“你要干嘛？不是放我走了吗？！”
“嘘，情况有变，你又开始有用了。”
灵霜暗骂一声，又拍了拍马大鹏的后背：
“那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我自己走？你这样子让我很尴尬。”
“别闹，马上就到了。”
马大鹏风风火火地扛着灵霜跑回营地。营地早已清理得一干二净，卡车也发动起来，却不开前大灯。此时马大鹏直奔卡车，一个箭步蹿上车斗，立刻有人将灵霜接应下来。
坐在外面的明生和毕准将车栏板扣好，明生喊道：
“快点！金毛耗子我X你姥姥的，快跑！”
“日你丫个毛驴蛋蛋，别催！”
驾驶室又传来那个西北大汉的雄壮声音，只听卡车一声轰鸣，在茫茫荒沙地的黑暗中奔跑起来。
灵霜此时已有些转向了，看着车里拥挤的补给箱，以及一群面带坏笑地看着她的特战队员：
“这……什么情况？”
“Surprise！”
陆德故作搞怪地喊，随即众人便哄笑起来。
“到底什么情况？”
“大小姐~你终于从战俘，变成了人质啦~恭喜你，升级啦！”
陆德又学着马戏团小丑的声调嚷道，还顺手将一条杂草编成的草环戴在灵霜的脖子上，这下又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不是……这……”
没人理会灵霜的抗辩，大家只是笑。明生回头看了一眼车后，又向驾驶室骂道：
“金毛耗子我X你姥姥的，快点！魔族兜着屁股杀上来啦！”
一帮疯子。
那一天，灵霜如是想道。

【第八十四次更新】
闷热的机械室里，通风扇的扇叶缓慢地转动着，投进来的阳光随之有规律地扭动在地面上。
吴栖花，也就是所说的花哥，满头大汗地忙碌着。机械室里机油味很重，若是普通人在里面，连一分钟都不到就会被熏晕过去。
传动轴、螺丝、万向节，人类的所有精密机械零件，在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各种空间里，几乎都有存备。
吴栖花终于抬起头来，将沾满油污的手套摘下，用手巾擦了把汗。
随后，将面前铁架床的固定扣脱开，很潇洒地将铁架床连同躺在上面的伯阳甩了出去。
铁架床顺利地在地面上滑行，最终叩击在机械室的门前。机械室的铁门应声而开，吴栖花走上去，再将铁架床稳稳地推出去。
门外有条长椅，长椅上坐着两个人，他们似乎已经很困倦了。
但是铁门一开，这两个人又立马精神起来，一口异口同声地走上去问道：
“他怎么样了？”
吴栖花将防尘口罩摘下，叹一口气道：
“方老板，莫西雅领主，我……尽力了。”
莫西雅一时有些消沉，没再说话，只是木然地看着铁架床上的伯阳。
伯阳的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上身赤裸，皮肤上尚且能看见异于常人的筋肉凸起——那是被包覆在下面的电线，早在天雷行动结束之后，他就已不完全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然人了。
“没想到，连你也走了。”
莫西雅木然着，道。猩红色的眼眸，似乎也因此而黯淡了许多。
方老板绕着铁架床走了几步，又抬眼看了看吴栖花：
“然后呢？”
“然后……就活了呗。”
“救活了？”
莫西雅那黯淡的神情骤然消失，继而代之的则是惊喜而又期待：
“那他……怎么还没醒？”
“嘿呀，等待会里面的机油阻断块融化，机器一启动就会醒了。这世上还没有我修不好的机器呢。”
“谢谢你了，医生，这个人真的……对我很重要。”
“什么医生不医生的。我是机械师，修复我自己的作品也是对它的负责。”
吴栖花坐到长凳上，长凳上放了半份盒饭，那是他先前吃剩下的。他拿起来看了看，经过方才六个多小时的连续奋战，那盒饭已经有些馊掉了。
他把那半份盒饭扔进了垃圾桶，坐在长凳上，蔫蔫地一语不发。
方老板拍了拍他的肩头，他好像被惊醒了，赶忙站起来。
可方老板没有立即问话，而是打量了一下他的身上，才道：
“累坏了吧？等下去洗个澡，吃点好的，换身衣服。我这边给你报销今天的生活费，至于这次的工钱……都在这里了。”
说话间，方老板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交到他的手里。吴栖花将这沓钞票掂了掂，足有两万有余：
“怎么这么多？”
“跟着我好好干，以后的钱远不止这些。”
“不行，方老板，我不能要这么多。顶多你就给我报销个晚饭钱，不能再多了。”
“要算上先前的那些工钱……对了栖花，我这台机器不会留下什么毛病吧？以后它可要派上大用场。”
“就是机油阀崩了，机油急剧流失连带着大量部件过热磨损。没事，送来得及时，以后应该不会出什么大毛病。”
“行了，那你去吧，交给我就行了。”
方老板豪气地大手一挥，示意吴栖花可以离开了。吴栖花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这沓钞票收起来，转身离开了。
铁架床上的伯阳仍旧没有动静，方老板将伯阳推进旁边的一间客房里——莫西雅也跟了进去。
两个人就这么守着伯阳，日头渐渐落下去了，天色黑下来。
莫西雅思索再三，终于问道：
“你之前说的用场，是要让伯阳做什么？”
方老板靠在沙发上，将刚烧好的热水倒入茶壶之中：
“这个嘛……其实告诉你也无所谓，不过我怕你不理解，就直接跟你说结果好了。我要让它干的事，就是：趟雷。”
“难道你……想让他去送死？”
“也不能这么说。趟雷不等于送死——而且从某些方面来说，它已经是可以无限重生的一个存在了。”
“怎么说？”
“程杭已经重新将他的记忆全部提取，加入了绝对忠于我们的深刻记忆。完全洗脑的植入方式、无限复制的记忆文件——只要备份还在，伯阳就永远都不会死。”
“也就是说，他……可以接受无限次死亡，而又不会真正的死去？”
“对。”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它不会受到折磨。”
“但他会死亡。”
“不，它永远不会死亡，不管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坏掉的机器，丢掉再换就没问题了。”
“他……不是机器。”
“它是，这一点无可辩驳。”
“他不是！”
莫西雅突然吼道，把方老板吓了一跳，手中的茶水都洒了半杯。
方老板将茶杯放在桌上，正色道：
“莫西雅领主，我在这里郑重声明：我给你的不是这个伯阳，而是它的身世证明。我对它做什么，还有我派它去做什么，它为我做什么，和你没有一分钱关系。你在这里跟我叫板，可以。我可以不用它，换用其他人——那样一来，伯阳这个人，就将被彻底被抹杀掉了，连记忆也不会留下。”
方老板说到这里，停下，发现莫西雅早已满脸怒气，连利爪都已摆在桌上。这才又接着往下说：
“我知道你对我的行为很生气，但你要是杀了我，它连今天晚上都活不过。”
方老板的这句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反而更像是威胁了莫西雅。
莫西雅也意识到了什么，三分钟后，她才艰难地开口：
“算我求你，放过他。他是……我孩子。”

【第八十五次更新】
方老板还要说什么，但却硬生生地将这接下来的话憋了回去。
方老板好像被噎住了一样，坐立不安，然后又开始挠头。最后简直憋红了脸，才说道：
“看来你已经都知道了？我还以为要再多给你些时间。”
“我求你，放过他。我可以替他趟雷……在这件事上，我比他要合适得多。”
莫西雅的这句话，说得没有一丝犹豫。
她仍旧保持着高贵而冷艳的姿态，哪怕是讲出这样屈辱的话语，哪怕已丧失了作为一名血族的尊严，面不改色是她的最后底线。
方老板的目光渐渐游离向旁边。他没有急于回答，而是用手抚摸着自己肥胖的下巴，稀疏而坚硬的短胡茬好像砂纸一样。
他在考虑。
他的目光又游离回来，盯着莫西雅的猩红双眸。
那双眼睛，充斥着黑暗与血腥。数百年来的暴戾与杀戮，早已形成一种杀气，深深地烙印在莫西雅的眼神之中。
那双眼睛很美。若不是这股杀气，她也是一名沉鱼落雁的绝世女子。
可惜了，可惜是个老古董。
方老板玩味地笑了一下，嘴角一勾，还是没有说话。那只手仍旧抚摸着肥胖下巴上的短胡茬。
万物皆有灵性。
屠夫常年杀猪杀狗，时间长了，自然会有一种针对于牲畜的杀气。所有牲畜都能感受到这股杀气，从而感到恐惧——恐惧得瘫倒在地，屎尿齐流，狼狈不堪。
人是百灵之长。
血族现世，四方惊惧。
即使现在，所有遇见了莫西雅的人类，还都能感受到那种被深深烙印在基因里的，那种被血族任意屠杀的灭顶恐惧，心慌、颤栗——只是，人们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恐惧。毕竟在人类的历史里，血族已经灭亡。
可方老板没有。他没有任何的恐惧感，他只是打量着莫西雅，好像在观察一件心仪的商品。
一分钟之后，方老板才将手离开下巴，道：
“你知道的，我是个商人，从来不会答应做这种赔本买卖。”
莫西雅似乎早已意料到了这个结果：
“那么……你还要什么？”
“是你要跟我交换，首先你要让我看看，你想用什么样子的价格来跟我交换？”
方老板将话头放开，似乎给了她一个辩驳的时间。莫西雅想了一下，才说：
“我没有那么多钱。”
“当然，我知道。虽然古钱币有点值钱，但它远达不到我的预期。”
“你给我一个价格，换回伯阳的价格。”
“这样，你逐渐加价吧。价格到了预期的话，我会告诉你的。顺便说一下，像他这种便宜货色，我真的很急需。”
莫西雅看着方老板那逐渐盈出笑意的脸，意识到可能被话套住了。她心一横，扭过脸去，想要就此狠下心来——可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伯阳，终究还是做不到这一点。
“十年。”
莫西雅开出了第一个价位。

【第八十六次更新】
方老板略一吃惊，问道：
“什么十年？”
“我替他十年。你说过，他是机器。我替他十年，再好的机器也到报废的时候了。”
“原来是这样啊，用你的时间来换他的时间。这很对，可这些还不够。”
方老板并不满足于这样一个价位。
莫西雅只好继续加价：
“二十年。”
“呦，二十年。好长啊，哈哈。”
“五十年。”
“听起来不错，还有吗？”
“你！……”
莫西雅顿时有些怒了，方老板的话语实在有些戏弄的意味。可是看了床上的伯阳，只好再次忍气吞声：
“你……先开个价吧。”
“我开价？行，我这个人最公道了。”
方老板的肥胖身躯从沙发上弹起，坐直了身体，右手握拳，伸出一根食指：
“至少，我要这个价。”
“一百年？”
莫西雅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可方老板紧接着答道：
“错，是一辈子。”
“我现在就先把你天葬。”
“别急啊，我说的可不是你的一辈子。我知道你是永生，可我不是，我不能永远禁锢你。我所指的，是他的一辈子。”
方老板伸出的食指指向床上的伯阳，又接着说：
“如果有一天我或者他死了，那么我们之间的契约也就此结束，明白吗？”
“也就是说，我现在杀了你，契约就可以立即结束了。”
“错，如果我死了，就没人能给他续命了。你想要救的是他的命，不是一堆破铜烂铁。”
“你……”
“你可以杀我，我死了他也会死——莫西雅领主，我赌你不敢杀我。毕竟在这世上，他是你仅存的一个亲人。”
这一句话，顿时说进了莫西雅的心坎里。莫西雅咬着牙，强忍着杀意怒道：
“好，成交！”
“不成呐，姐姐，我还有别的条件呢。”
“你还敢提条件？”
“当然，当然。这第二个条件，就是要你。”
方老板的食指又指向莫西雅的胸前，说道。
莫西雅拿起桌上的茶杯，泄愤一般地捏碎开，成了细瓷粉：
“难道说你……”
“哦，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是说，你的那个十字架项链，在你为我效劳的期间就权当抵押给我保管了。等契约结束自然会还你，咱们毕竟是初次合作，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不行，这个不行。”
“那你跟我说，你身上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这个伯阳你肯定是要带走了，你总得让我有个信任你的理由。”

【第八十七次更新】
“换个别的，这个绝对不行。”
莫西雅下意识地将大衣里的银质十字架项链捂住，直言拒绝道。
可这样一来，方老板的态度反而更坚决了，摊开手掌道：
“给我，否则别想从我这里带走伯阳。”
莫西雅望着床上的伯阳，良久，才终于伸手，缓缓解下了颈上的这条项链。
银制十字架在日光灯光下熠熠生辉，看得出来是时常保养的结果。只是这条用于悬挂十字架的银白链子，是普通的钢制细项链。
毕竟，血族还是害怕银器的。
莫西雅提着项链，将银制十字架缓缓放在左手掌中。
她的手掌立刻发出嘶嘶的声音，好像落上了一块火红的烙铁。
她的额头有些细汗，可她仍旧托着这枚十字架。甚至用左手在上面，轻轻地抚摸而过。
冰凉的银制十字架，烫伤了她的双手。可她仍没有松开。
方老板并未打扰莫西雅，那是专属于她的一种仪式，庄严而神秘。
她将这枚银制十字架握在胸口，面向正西，口中念念有词。隐约间，眼角似有泪花闪动。
她念得很慢，很小声。最后，她终于松开手，将它摆放在茶几上。
她蹲在那里，最后一次拂拭过后，终于擦去泪眼：
“对不起……我知道这不对，可我们必须要分开一段时间了……别担心……我会没事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婉转的深沉与柔情。
那是与她的身份极不匹配的特殊感情。
最终，她再次将银制十字架拿起，双手将其放在方老板的手中：
“我现在把它暂时交给你保管，以后我会亲手再拿回来。”
“我会保管好它的，在这一点上，我有足够的尊重。”
方老板拿过这枚十字架，收进到上衣中最稳妥的口袋里。
此后的莫西雅，坐在房间中的沙发上，半晌都没说话。她好像是被抽取了魂魄一样，变得一蹶不振，整个人都消沉下去。
方老板等了一会，才又开口道：
“除此之外，还有最后一个条件。”
莫西雅缓慢而艰难地抬起头，用已毫无生气的猩红双眸看着他，宛如一具干尸一般：
“……说。”
“我希望你以后，能多多利用你作为血族领主的身份，领导你们血族的所有成员来为我而战。我这个人对血族没有偏见，尺短寸长，血族有时比人类要有用得太多。”
莫西雅长长地叹息一声，苦笑，有气无力地应道：
“……好。”
“成交，伯阳是你的了，你是我的了。”
方老板伸出手，但莫西雅并没有握手的意思，只好改握手为整理头发。
随后，方老板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直到将门完全掩住，方老板的脸上才渐渐流露出十分灿烂的一脸坏笑。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