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由支从腐朽樟木的气味中醒来。
身上很厚重,好像覆上了十分温暖的东西,只那温暖的东西闻起来不大友善,湿漉漉的味道,很潮又很闷。
由支静静地躺着,他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不清楚自己在这儿躺了多久。
睁不开眼,也动不了身子。感觉这一觉过了很久,由支记不得合眼前发生的事。意识在四处游走,什么都捕捉不到。漫无目的的迷茫使人恼火。许是意识游走地疲了,它复合上了眼。
似乎又躺了很久,又好像没有很久,由支周身湿漉漉的奇异气味有些松动。说松动不大贴切,说是移动了位置罢。他身上的重量似乎变轻了。
人闭上眼时,看到的是五彩斑斓的黑色。多阖一会儿,便会瞧见浮生万象。要说理由,大概只能说"眼前显现出的不是画面,而是心之所想"这样的解释罢。只困倦之人瞧不见万象,因方看到五彩斑斓的黑,倦怠的意识就立马消停了。那是入眠了。
幸而由支的意识依旧活蹦乱跳,只是不大清醒。眼前五彩斑斓的黑仿佛提了层亮度,像是有光透了进来。令人很不舒服。
"咦。"
耳朵里边塞住了什么,可仍有些微携着风从间隙中窜入。
由支沉寂多年的灵魂都颤抖了起来。
声音。 有声音。
透来的光线仍旧让人不适。他想要侧过身子挡住眼睛,只四肢无法动弹,连眉都无法皱起。
覆在身上的温暖潮湿又松动了,由支觉得轻盈些许。眼前五彩斑斓的黑复提些亮度。有轻细物什落在袒露的地方,冰冰凉。由支觉得这时候应该打打哆嗦才应景,可悲的是不争气的身体依旧无从行动。四肢像被压实禁锢着,只有意识横冲直撞着发泄怒气,对此发出强烈愤懑又深沉的抗议。
"当啷。"
"!"
有什么坠落到了身上,沉重的透不过气来。
由支嘭咚一下,像是被满身肌肉的壮汉在身前狠狠给了一拳。一股夹杂着细冰粒雪的风携着二月凉意,从张开的口中横冲直撞入了胸腹。
这一口不怎么讨喜的气,逼得由支静瘫了不知道多少时日的身子睁开了眼睛。
好亮。
他瞪着眼睛望着前方,轻细冰凉的物什飘入了眼眶。阖不上眼,只任凭那物什幽幽地融化在眼睛前,化成凉凉小潭水,洗净风尘多年的眼睛。
"有..有死人!"
嘛。
自意识苏醒以来终于听到一句完整的话,由支慷慨地认为即使这话不讲究主谓宾定状补,他也已经十分接受十分满足了。
就是这话听起来很不讲礼数,自认教育良好品貌皆优的优秀社会主义接班人由支同志觉得,这是一种不尊重,这是对儒学文化的轻视。他觉得这时应该板起自己的脸,优雅含蓄地表现出自己的不愉快。
惜了,身子很矜贵,不大听使唤。
什么死人,这么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儒君子,大活人在面前摆着,不就方睡醒没来得及洗漱打扮梳发整理吗。哪个小崽儿这么没有礼貌,是瞎了还是瞎了还是瞎了。
身子不做反应,意识也要端好架子。于是由支的意识抱着臂翻着白眼,愤懑地活蹦乱跳。
惜了,那意识所念的大活人,也就是本体由支老先生,正平躺于坑,埋在一堆枯叶和泥里,瞪着眼睛,长着口,胸上压着重物——也就是锄头,辽辽望着头顶上光秃秃的枝丫,以及飘着莹白碎雪的,灰不溜秋又亮不拉几的天空。
一旁的小小少年颤抖着身子,挪着小脚丫一步步靠近,哆嗦着手探着身去捞土叶坑里埋着的那人儿身上的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