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渌水碧波，蜿蜒绵亘，自葱郁篁竹间湍流往朱漆门外的江河，我一时觉得可惜，从此重霄里的清泉便沾染了凡俗，一时又觉得羡慕，从便如锦鳞入渊，鲲鹏展翅，山长水阔皆可遍赏。伫于素日人声杳然的建福，或沉或亢，或抑或扬的燕语莺啼漾在惠风里，洋洋携上了青虚昊天——好生热闹，我如是念想，心内的汴然早攀上了眼角眉梢，丝毫藏掩不住。）
：诶——你看那只蓝尾孔雀！好稀奇的颜色！
：还有还有，那只白鹇！好肥呀……
（杏眸弯弯，莹莹乌珠里即刻蕴起了狡黠，侧身偏首，压低了琼音，予蒲月递一记俏皮挑眉。）
：你说——若是炖来吃该是甚么味道呢？

（转眼又至春朝，纵是杏雨梨云按时来访，将造物恩赐的欣欣向荣一一演尽，却仍抵不过宫室半空的寥落，珍禽异兽不常得，瞧来亦养的金贵，草原上除却雄鹰猎犬，泰半无人愿耗精力去养一只娇贵的爱宠，如今走马观花瞧得倒颇有兴味）
（正驻足指向一只相询，因与那小儿相距实在不远，她虽刻意压低语声，仍将烂漫童言收入耳中，只因实在切中我心声，很是认真的补上一句）
这只瞧来不过是痴肥，倒是那赤颈鹤，骨肉匀称有力，瞧着倒很美味。
（却见本矮身陪侍的小苏拉险些栽倒，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分外纠结，嗫喏的一句答语自然未听得分明，立时奇道）
怎么？这一只名唤不可说？

（笑不可抑，亦引得蒲月忍俊，待缓了神思，便晏晏附我耳畔柔语曼颂——“小祖宗，只怕这白鹇还没入您的口，慈宁的姑姑已传了话询一声咱们霁风的主儿是甚么味儿的了。” 秋眸斜睨，尚不及嗔她一句“伶俐”，忽聆瓷音泠泠，趁风而起——赤颈鹤？）
（秀眸潋滟，眼波流于周身珍禽，鹳、鹟、鹇、鹮、鸠、鹛、鸮，惟寻不见甚么鹤不鹤的，目使颐令，堪堪启唇，于俯首帖耳的苏拉身前傲然扬声。）
：听见了没？那种好吃的鹤在哪儿呢？快引我去瞧一瞧。
（饶见苏拉噤声，将欲呵斥，盈袖倏而叫蒲月一攥，颦眉旋身，灵窍迎曼睩，觑觑相对。耳屏间，嗡嗡蕴着蒲月提点“主儿，淳妃娘娘！” 悚立良久，方磕绊施礼。）
：淳……淳娘娘安……

（满耳尽是鸟兽鼓翅之声，珍兽们或凌空入水，或就地扬尘，好不热闹）
（与小桃对视一眼，暗自生疑，我是生了个青面獠牙的面貌不成？那小苏拉尚还在跟前瑟瑟，方才还伶牙俐齿的小公主叫人一扯袖，也像是拉着了八音盒的机关，一把软糯的童音都散了花儿似的，瞧着叫人极不落忍）
嗳……安，安，快起来罢。
（小苏拉憋了半晌，挺着弱弱的身气终是送出一句：“回淳主儿，方才那是白鹳，这跟那赤颈鹤也……都……都吃不得”）
（极不可思议的瞪了那小苏拉一眼，谁没事吃太后恩赏来瞧的鸟儿做什么？是要作死不成？想来那小公主满腔惊惧亦源于此，懒洋洋的开了腔）
哪来的蠢东西在这满口胡言？谁说要吃它了？
（予小桃一分眼色，将那叩首谢罪的小苏拉带下，招招手唤那小公主来）
唔，你叫什么名儿？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儿，你额娘呢？

（唇齿之戏，意在添几声咍咍欢笑罢了，岂料那苏拉拎不清，竟瑟缩怛然，当了真，一时面若死灰，汗不敢出。原嫌他愚笨，如是一瞧，倒生出些淳朴敦厚的可爱来，遂存了玩心，特命他引我去瞧那好吃的鹤。这阖宫珍禽，皆是皇祖母的至宝，馋它们？谁这样痴，上赶着往自个儿脑门上贴一道催命符。）
：我唤舜和，和乐的和，景阳豫妃之女，淳娘娘切莫将我同嘉娘娘处的舜禾姊姊混在一道了，不然……阿姊又该戳着我脑袋念叨“少赖我，少赖我”了！
（黛眉微颦，杏眸怒睁，将禾姊素日奈我不得的情态仿了八九分，引得淳娘娘抃然开怀。）
：唔……我额娘随汗阿玛去白洋淀了，这会儿只我一人了。
（淳娘娘玲珑，笑罢，亦不忘斥那苏拉一声蠢钝，连句玩笑都听不明白，方遣他去别处，杵着木头桩儿似的碍眼。）

（打发走了那实心眼儿的小苏拉，笑盈盈的听她说罢，去岁时我正怀着乌那希，倒未曾留心，是以还真不知这重音的典故，眼前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学的煞有介事，实在忍笑不禁）
好，我记下了，你是和乐的和，绝不将你同旁人记混。
（总角小儿问题尤多，我先来此，皆为做个百事百知的额娘，免叫她失望，舜和年纪尚小未能随行，眼下便是一人在景阳里住着了，我方做了额娘，偏钟聆养在四所，正是一片慈心无处纾解的时候，不忍独留她在此，顾忌着先前小苏拉吓的失魂，稍作环顾方问道）
也别叫那奴才搅了你的兴致，淳娘娘陪去瞧瞧那……身姿健美的赤颈鹤？

（葱指绞着纨绢，灵窍黯然，蹙眉嗫嚅。言及额娘，忽觉这周遭的宠柳娇花，酣春旖旎，皆失了风采。我素来怙势骄恣，又是个口不对心的性子，额娘将将随扈出京几日，已叫我败下阵来——我想她。抿嘴不语，待垂首默默，淳娘娘亦为人母，许是觉察了我的心绪，遂聆温言拂耳，落在眉间心上，竟比这春日阳景投下的柔晖更和暖。）
：好！阿和正向寻那赤颈鹤呢，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竟叫淳娘娘都觉得“好吃”。
（螓首频点，星眸顾盼间，复染了熠熠春光。我心思浅，好糊弄，额娘常道若往后出了宫，旁人两串糖葫芦就能骗了你去。淳娘娘盈盈半蹲了身儿，拦我入怀，春纤摇指不远处一只尖喙细足、悠然信步的玄翎鸟。）
：淳娘娘又逗阿和玩儿了！
：阿和适才早瞧见它了，分明还是朱鹮嘛，哪儿就是鹤了？

（去岁时储秀里已添了几位公主，宫中孩子多早慧，我既盼着乌那希同她的姐妹们一般灵秀聪慧，亦盼着她能比旁人多些无邪时光，只她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实不知是随了谁）
（小公主玲珑乖巧，好在还是年幼，引开了话题一瞬黯然转眼即逝，遂也不提她的伤心事，先前这珍禽的名儿，皆是那小苏拉殷勤告来，那么个实心的榆木，想来也不至于刻意哄骗）
嗯？
（仔细看罢，才将眉峰一弯，莞笑引她去瞧那两只的不同）
唔，倒确实是有些像，小和看，你说的朱鹮是咱们眼前这只，红翎白翅，颈子也是白的，赤颈鹤呢，是远处那只，脖颈红红的，翎羽却是灰的。

（瞠目生疑，螺黛蹙在一处，于眉心印下个“川”字儿。淳娘娘胡诌的罢，我尚存侥幸，微微旋身，复将疑色递予蒲月，但见其乌珠稍滞，旋即敛神轻颔，我会其意——主儿，淳妃娘娘说得不错，那确实是只鹤。这便叫我来了气了，适才遇着好些姊妹，我仗着自个儿年岁长些，端了副指点江山的架子，有模有样的点点那只鹤，正色予她们道——这是朱鹮；点点这只鹮，亦肃穆道——这是赤颈鹤。虽觉几位幼妹欲言又止，且当作她们钦服于我的“博学多才”，这会儿细思，皆是瞧我笑话呢！）
：啊？？？遭了遭了——
：阿和同好些姊妹道，那鹤……是……是只朱鹮，不知她们背后怎么笑我呢！
（掩面羞恼，恨不能即刻钻到地缝里去。前日里夫子朝我喟然长叹，衷肯道一句——“和主儿，老夫且教您一个成语，曰：目不见睫”。我不知和解，夫子方解到，便是没有自知之明的意思。为此，我尚予夫子大吵一架，偏嚷嚷甚么“我才是最勤快的！” 罢了，心虚。这回更好，指鹤为鹮，沾沾自喜。）
：哎呀——淳娘娘！不许笑不许笑！
：诶诶诶！你们……你们统统都不许笑！

（这等指鹿为马的事，我幼时亦时常为之，那时我从帖木尔和哥哥处听来许多威风凛凛的名字，也不知说的是甚么，人马犬虫，想起什么便乱叫一气，常把他们气的怒发冲冠，然我脸皮奇厚，拒不认错，于是他们说我——不可爱）
（可我幼时想做的，是同他们一样纵马挥戈的大英雄，要可爱来做什么？眼下瞧着羞恼的小公主，方品出一两分可爱的好处来，忍笑抚了抚她的后脑，清了清嗓，义正言辞的道）
不笑不笑！背后论人岂是君子所为，况它们且没个安分时候，动来动去指错了也是有的。淳娘娘作证，我们小和，是识得它的。
（重将小人儿哄笑，又看了几只珍禽，亲将她送回了景阳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