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題:Acrophobia
那場戰鬥,環境是對本城理火有利的。因為狙擊手恐高。
幾乎無人知道他恐高。
也許這是正常的。實在難以想像那個男人軟弱的模樣。
畢竟,在這個明明只存在天空、高樓與吊橋的世界,那持槍立於樓頂的身影,是何其挺直,從最初,到現在。這許多同伴敵人,竟未察覺他的小祕密。他好像就沒有露出過一點馬腳。
幾乎無人知道他恐高。
但是理火知道。
因為腦海中關於『從前』的風景,盡然充斥了那傢伙。理火甚至記得對方左眼下的疤摸起來的觸感,粗糙但柔軟,且奇怪地能讓自己安心。有段時間,他是一手摟著對方的腰、一手摸著那疤睡覺的。最後還是狙擊手說癢,讓他以後改掉這習慣。理火為此鬧了好一會彆扭。......也許當初不那麼任性,他就不會離開了。明明疤痕和恐高症,歸根究底都是自己害他的。
他要走,無法挽留,即使有恐高症,他還是選擇上飛機。為了分離。
為了重逢。
即使條件對本城理火有利,他也不見一絲鬆懈。
雙方都未曾使出全力,開戰許久,他們仍在互相試探、對峙、靠近再後退。像跳華爾滋——於烈日當空。遙遠的地面飄來血銹味,風過,西裝外套漾起重曡的黑浪。
腳下,是接觸這異境來到過的最高之地。狙擊手試著甩開這想法,他讓自己只注目理火。
“理火,真的無法抗拒指令?”他低聲道。
“......”
(如果可以,我就直接熊抱你了。) 這算甚麼見鬼的重逢!他甚至要表現得對狙擊手冷淡!以防姓相川的疑心起直接摔破罐子!“......現在你我是敵人。”理火吐出這句話時有一點艱難。不對,他完全不是想說這些的,好不容易才能再見到佑。
“你最好對我殘忍一點。”
—— (佑,佑)
“不要以為我下不了手。”
—— (真的,好久不見)
“現在的我,已經 ”
—— (抱歉,竟然讓你看到我這副模樣)
“好了,理火,開始言不由衷了。”
—— (突破點在哪?)
“在想些沈重的事情麼?”
—— (現在解不開洗腦,也要拯救他。)
“怎麼樣也好,不是你的錯。”
—— (他在努力與腦袋裡的東西搏鬥,我該如何才能再幫助他多些?)
各懷心思的對答中,兩人又試探著過了十數手。途中狙擊手再次嘗試瞄準理火的下巴揮拳,可惜這回與之前天台欄杆外的情況相同,理火反應過來,敲暈計劃不成功。反倒是理火抓住了狙擊手的手腕,兩人一翻身打滾到吊臂的邊緣。
“......放棄吧,佑。”他壓低身子,強迫狙擊手俯瞰萬尺高空。
“......” 男人並沒有説話,只是明顯加重了鼻息。
“......終......到了......”狙擊手喃喃低語。理火聽不清,只好將耳朵湊近。
他說出了剛才在天台說了一遍的話——
“終於回到了與你伸手可及之處。”
——但有甚麼地方不同。
(他剛才說,『回』?) 理火睜大雙眼,聽到狙擊手低聲道『不會放棄你的』,堅定的話語中存在似有若無的......軟弱感。
這個恐高症的男人,那天在他面前上了飛機,理火以為那是因狙擊手心中嚮往別樣之地,勝過留戀。不是麼?
這個恐高症的男人,今天與自己於高樓之顛扭打,隨著自己的腳步深入他的恐懼,是甚麼原因讓他付出如同那日上飛機的決志?
......你不是,不留戀嗎?為何說出『回來』我身邊。
......是甚麼原因讓現在的你顫抖?你不是從不畏懼這個世界嗎?
“比起恐高,果然更不想失去重要的人,”狙擊手輕微掙扎,試著挪動身子,然而理火將他壓得死緊。一半是指令,一半是私人意願。“就算如你說,鬥到最後兩人一起摔下去,”
“我也絕不會放開理火的。”
恍惚中他看見了黑色的海。那是狙擊手的衣服,不對,現在是眼睛。面具後的眼睛專注地看著他,理火覺得自己跌進了海。
“I‘ll fall with you.”
本城理火如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