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钥且还有会儿，莫急。”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流泄笼爱着秋色下的老枝梧桐。素手握钟竟小掌，携其由摛藻抒华归。婢仆拥环下，女愈发显出稚童的娇小身量。偏靥温声落进甬道，清月暗夜中衬的无比清晰，故而稍低了声言，不愿突兀。】
“日间同你讲的，回去应再思量。”
【我待子女之教养从来谨慎，傍晚与女入摛藻堂，讲史至月升，于落禁前一个时辰，离西室往钟粹去。强而骄者损其强，弱而骄者亟死亡。谨小慎微不易，我不愿如此，亦不愿子女如此。故而总欲使子女虽骄但强，不作俎上之肉。晚阅车胤传、屈子典以示女，嘱其莫因苦弃才。而我，亦不喜蠢姑娘。】

【晚来风急，解落了三秋的叶，金黄色光影平铺满整个宫道，红墙上亦是，如今御花园百花殆尽，无甚看头，败兴而归，庭前落尽的梧桐干秃寂寥，催我早归。往钟粹的方向去，迎面遇见庆妃携娇女，想来是同路，脚步稍顿，同她颔首，眸光又落在竟处，蕴了三分笑。】
：公主生得好颜色，我觑她眉眼，倒是愈发像你了。
【现今如妃代掌钟粹，于情于理多往来宫内各处，而眼前人与之闹得不快也有所耳闻，心有所量，又逢鄂济氏新秀入宫，便受封贵嫔，风头一时无量，我在旁观之，她二人关系非常，眼瞧着竟比同族亲妹还要亲近，心中有惑，遂派人暗自打听。】
：庆妃这可是要回钟粹去？

“方打摛藻堂回来，眼瞧是要晚了。”
【至千婴门，略瞥了眼楹联后则跨过石坎。正入长街最北端，逢宓妃由御花园行来，约是一道儿归往钟粹的。聆声偏靥，瞧了眼钟竟眉目，大抵是日日见着，一时倒觉不出什么。思量后待人近时，方携女盈一礼。】
“见宓主儿安。”
【小女于身侧，只伸着小掌蹭来，轻轻揪住我氅衣一角，道是十分困倦。稚儿起哈欠，顿时将漆眸蒙去一层水雾，瞧着有些疼人，怨我严了些。素手捏了捏钟竟藕臂，嘱棠舟携嬷嬷先将她抱回惠誉斋。】
“不必候着我，先回去吧。”

【这般大的孩童抱在怀中也软软糯糯的，直叫人心都要化了。只是快入夜，风露深重，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如此，长街上徒余我二人，凉风盈袖，是深秋的味道，甬道上无任何遮蔽物，穿堂风肆虐，直吹得叫人不住拢紧了身上斗篷，嬷嬷腿脚麻利，这才一会儿功夫身影已经瞧不见，我侧身让她半条路。】
：不如你我也慢慢走回去，这儿离钟粹也有段距离。
【缓缓踱步，归至钟粹，恰能赶上用晚膳，兴许今儿个我还能陪格佛贺吃一顿饭。稍低了头，似仔细看清眼前路，漫不经心提上一嘴儿。】：我前些日子得见怡妃，见她神色不快，像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小竟朦胧着眸子瞧来，我俯身将其碎发别至耳后，嬷嬷于道安后则抱着半大的稚女先行一步。旋身与宓妃并行，娇躯着氅衣，未至初冬便已添狐绒。东长街由北至南，打头一个便数钟粹，与旁的宫比稍显近些。若是打乾清宫那处的麟趾门入，便稍远了喏。】
“还未贺你擢封之喜。”
【聆及后话，叶眉微蹙，只片刻后复又舒去。她如此问我，似有些不同。观姊鲜少于外冷下容色，再不悦亦只存副疏离模样，断难冷脸以待。然她近日于我虽仍是那般亲近，却常说些教我不明所以的话。】
“诶？多久的事儿，我竟不知的。”
“应是无关紧要的事儿，否则早寻至惠誉斋了。”

【月前添徽，得她道喜，笑脸相谢。与她并肩徐徐行着，耳边风声呼啸，除却这些，便是花盆底踩在冰凉石砖上的声音，清脆利落。以怡妃起引，闻及回答倒像是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儿的，我想起那日遇上怡妃，旁敲侧击，撞似无意说道宪嫔与庆妃走得近，她的不愉体现在细枝末节，也可隐约捕捉到一二。】
：原是我多虑了，应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否则哪有不与亲姊妹说道的道理？
【轻轻笑着，我在宫中无所傍身，唯有表姊二人。】：我总也羡慕你，在宫中能有姊妹相互扶持，这份运气，我是求也求不来的。

【长街漫行，摩挲着袖边狐绒，软温极了。东二甬道将六宫系起，故而她并不是极宽敞的。细静幽长的青砖略微浸着些冷意，两侧红墙之高，是我目色跃不过的天地，它将整片天际围住，最后便成了四四方方的天，棱角分明。只有月亮，仍傲在高空里，蔑视着暗夜行云与世人。】
“人活世上，是为着自个儿，满宫贵女，总应有知心人的。”
【而实则…不该与人交心。满宫贵女，可与你知心，亦可捏的你喘不过气儿来。世上万种情分，具可裂碎，唯独自个儿不会离去罢了，要那么多知交做什么？】
“今儿我瞧玉兰发了芽迹，委实早了些，咱们是否得着人修修枝桠？”

【寒风乍起，阖宫里能说体己话的人儿诚然不多，但有二三就已经足矣，彼此话中各有所指，亦不点破，只仍旧往同一个方向慢行，这条路到钟粹宫的距离，未曾想过竟然这样长，眼下并不是开玉兰花的时节，钟粹的后花园除却很少的花苞之外就是干秃枝干，未曾剩什么，故而近来也少去。】
【改明要召人来问问，是否探听出一些紧要的，庆宪往来甚密，其中又是否别有关窍，然我在怡妃处所得，心中也自有衡量，聆及后话，且将眉挑起，不动声色道。】
：是该修剪修剪，免得不必要的斜枝横伸，叫玉兰开的不好看。

“是了，莫教斜枝横伸。”
【偏靥瞧宓妃，接其似有所指之言，愈发沉了目色。袅音落青砖，长街两侧宫灯明晃，砖石因经年之用而于月光下漆出了层浅光。尾指打衣襟滑过，轻抚十八子下垂的白玉莲蓬坠。玉兰花枝已赏三载，而惠誉斋的红釉瓶中存着枝永不败谢的兰，其以织绣为朵红木刻枝，极好看。皎皎长空孤月轮，螓首仰着月色，将人衬的极温柔。】
“我瞧夜风将起，这声儿是静不下来了。”
【微风拂过，卷了零星枯叶辗转飘零，沙沙声于此下颇有些刺耳，往日觉钟粹门五女尚存情分，眼下与旁的宫亦瞧不出差别。更漏泄水，此时已可见钟粹朱门，而门前所立的则是值夜之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