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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良王道·文】《陌上花开可缓归矣》(短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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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刚过,桑海城气温骤升,淅淅沥沥下起雨,百姓家家户户沃土施肥,准备春耕。张良从山上下来,眼前视野开阔,丘陵波光粼粼,黄牛来往,农人着蓑衣斗笠,穿梭翠绿银镜间。张良锦衣玉带,无暇顾及脚下泥泞,更无心欣赏春耕美景,他步履匆匆,健步如飞。行至桑海城,雨势陡急,行人纷纷撑起伞,更有青年才俊踏春归来,手中雨伞姹紫嫣红,犹如**粉荷,煞是好看。张良衣衫俱湿,乌丝贴在脸上,略显狼狈。
他在雨停之前赶回小圣贤庄,朱红山门紧闭,传来学童嬉戏声,将敲门声淹没,张良推门之力稍大,竟将山门震开,前庭戏水弟子吓了一跳,以为有人砸场,待看清是大名鼎鼎的三师公,惊得呆若木鸡。张良从众人惊惧神色意识到自己行为欠妥,便像往常一样跟大家打招呼,谁知上一刻还木雕似得众人纷纷作鸟兽散,连礼都顾不上行,顷刻间便散的干干净净。他哪知道自己眉头紧锁,衣衫湿透,浑身上下一股煞气,仿佛与人打架斗殴落败归来,弟子们不敢招惹他,避之唯恐不及。
张良倒没在意这些,穿过前庭往中院走去,刚转过拐角,一人立于花圃间,青衫磊落,峨冠博带,一手撑伞,正弯腰照顾被春雨临幸的花草,听见脚步声转过身,雨伞微抬,露出恬淡素净的脸,含笑招手,“站在雨里做什么,还不过来。”
见到他,张良萦绕肺腑挥之不去的烦躁一扫而空,竟还有心思调笑,指着对方被花土弄脏的袍角道:“让师叔知道你糟蹋衣服,又一顿好说。”颜路从花丛间缓步而出,将伞罩在张良头上,笑道:“还是先管管自己吧,这是从哪里打架回来,也不叫上师兄。”
张良把从墨家得到的消息跟颜路说了,雨水落在纸伞上滴滴答答,愁绪再袭心头,“山雨欲来,儒家怕是躲不过了。”颜路举目,漫天细雨中藏经阁飞檐翘角,犹如上古神鸟,翱翔九天,他的目光似细雨绵密,“如果这注定是它的命运,我们就守护它到最后一刻,剩下的,交给天意。”
张良从细雨走过,路过繁华人世,一路忧心忡忡负重前行,尘世越是热闹,他越是孤寂。唯有身畔之人劈开一方天地将他护于伞下,此刻灵台清明澄澈,云开雾散,张良豁然开朗。
秦王政三十二年,东郡桑海小圣贤庄,日后撼动天下的张子房,在雨中生出豁达,以及对长相厮守的深深眷恋。此刻距嬴政统一六国六年,距张良刺秦三年,距颜路拜别恩师十八年,距焚书坑儒,还有半年。


1楼2019-03-11 17:30回复

    是夜,明月高悬,四寂无声。
    与桑海城万家灯火阖家欢乐热闹景象不同,小圣贤庄漆黑沉寂,无半个人影。早在半个月前,小圣贤庄大当家伏念便下令遣散弟子仆从,昔日书声琅琅世外桃源的书院一下子人迹罕至,成了世上最危险的地方。
    这源于始皇帝一道旨令:“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伏念为保天下儒学一脉,遣散弟子让其避祸,但藏经阁作为天下最大书楼,无论如何不能付之一炬。隐居半世的儒学泰斗荀子,更是放出话来:“藏经阁存吾,藏经阁亡,吾亡!”
    藏经阁所存,伏念等人早已命弟子抄誊副本,委托墨家与儒家众弟子带出桑海城。那天小圣贤庄哭声震天,乌压压跪了一地,那些素日心高气傲的儒生哭天抢地,恨不能与小圣贤庄共存亡。伏念沉默不语,突然拔出腰间佩剑,挽了剑花,太阿游龙般直入人群,直直插在哭阵中心,铮铮作响,哭声顿止。伏念怒道:“哭什么,你们在,天下儒学在。下山后你们便代表整个儒学,请好自为之。还不快去!”
    人群散尽,太阿孤零零插在青石板间,伏念站在高阶一声不吭,被长风带起的衣袖似要将他托入云霄。
    满月如银盘,人世皆霜白。一片漆黑中,一灯如豆,被稳稳挂于山门,稍倾,另一盏灯在前庭亮起,接下来仿佛银河繁星落入凡尘,一盏盏灯火在沉寂多日的小圣贤庄徐徐亮起,在这条游龙般蜿蜒灯海尽头,一人长袍广袖秉烛夜游,他自黑暗中缓步而出,劈开一路光明,衣带翩跹,在他身后,一名仆从点盏素灯引路。随着他从前庭迈入后院,灯火也一直蜿蜒至藏经阁,几炷香功夫,整个小圣贤庄灯火辉煌,气势恢宏,似卧龙睁开眼睛。
    点燃最后一盏灯,颜路接过灯笼对仆从道:“今日团圆,你快下山与家人团聚吧。”仆从跪倒在地,哭道:“三位当家不走,我也不走。”颜路笑道:“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还要去哪里呢?”


    2楼2019-03-11 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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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忠仆,颜路进了藏书阁,书架林立,庄严肃穆,几百年贤者呕心沥血之作屹立于此,不言不语,以悲悯之姿俯视后人。时光在这里静静沉淀,每一粒尘埃都是历史的味道。藏经阁严禁烛火,颜路熄了灯,取出暗格里的锦囊,伸手从里面拿出一粒鹅卵大小的萤石,霎时一团温暖光明环绕住他。
      他按照阵法穿梭于藏经阁,在角落里找到正埋头苦读的张良,夜明珠光亮微弱,映出他半张瘦削侧脸。颜路没有打扰他,只把手中萤石置于身侧,为他增添些许微光。半盏茶后,张良才合上卷轴,此时他的身侧已堆满书简。
      “都记住了吗?”颜路问。虽然已将副本带出小圣贤庄,为保万全,伏念师弟三人历时三个月,分别将藏书阁典籍铭记于心。张良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接揽的任务要多得多,这几日他更是茶饭不思,日日泡在藏经阁,力求多记多背。
      张良仰面躺在书堆,双目紧闭。他本生的俊朗,昔日下山一趟,引得桑海城无数少女妇人掷果盈车,此时在夜明珠微光下,他脸颊深陷,眼下一片乌青,束发纶巾被他扯下扔在一旁,发丝凌乱。他长叹一声,恨恨道:“二师兄,我真是不甘!”
      颜路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他修炼坐忘心法已久,心如止水,无欲无求,此时此刻也难免意难平。师兄弟两人在这恢弘暗室一站一卧,周身笼罩先秦巨著,似有无数英灵悲语。两粒萤石虽如九天满月,仍有被黑暗吞噬之趋。
      突然,一声铮鸣炸破黑暗,似巨龙自云霄苏醒,低呜沉吟,俄顷,古琴乐声不断,似金戈铁马奔腾而来,在这天下团圆之夜,小圣贤庄大当家,于高山中一人独奏,响彻云霄。
      琴声惊醒藏经阁两人,颜路知道刚才那一瞬自己入了魔怔,有违坐忘心法。他轻轻一笑,“心有不甘,自当全力以赴,小师弟,你做到全力以赴了吗?”张良被颜路点醒,也笑了,“大师兄真是好兴致,只是这琴声杀伐之气未免太过,若是子聪等人在,以为自己闯了大祸,又要跑来找你求情了。”
      两人说笑几句,颜路从地上拾起纶巾为张良束发。他示意张良坐好,自己跪坐身后,伸出十指细细梳理发丝,他的手指纤长有力,不轻不重力道刚好按在穴位上,张良气血通顺,神清气爽,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正游走发丝间的手指上。这双手,翻书简,执纸笔,舞含光,落黑白,曾轻轻落在肩头为他拂去落叶,也曾无奈的屈起食指轻扣额头,还在雨天为他遮住一方天地。这双手的力量与柔软,他比含光更了解。
      琴声不止,愈见激烈。暗室萤石光亮渐熄,张良在伏念琴声与颜路指力之下倦意汹涌,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中南国细雨,柳丝低垂,一人立于伞下遥遥对他招手,春风扑了满面。突然“铮”的一声,琴弦断了,乐声在最激昂处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张良睁开眼睛。
      颜路仍然跪坐于地,一手轻揽住小憩的张良,一手整理被他弄乱的卷轴。他仪态端正,即使跪坐仍然挺直背脊,两缕发丝从额角垂下,平添几分温柔。从张良这个角度看去,夜光珠下的颜路,竟比平日亲近了许多。他想起梦中的雨,以及雨中等他的人。颜路早发现他醒了,他历来从容,半晌才低下头,嘴角露出笑容,慢条斯理道:“睡得可好。”
      张良心跳在这一瞬间停了,他心有不甘,可也眷恋不舍,万难撒手。以前只觉山中岁月长,如今只恨月夜太短。他抬起手,似乎想触碰,最后只慢慢撤回,“你会等我吗。”这话已是逾矩,他没有尊称,张口就是“你”,也没有问何时等,在哪里等。但颜路明白了,他握住张良冰凉手掌,慢慢道:“好,我答应你。”
      他们出藏经阁的时候,月亮正圆。张良见小圣贤庄灯火点点,无限生机,知道是颜路所为。他生出万丈豪气,率先迈下石阶,“二师兄,我虽有不甘,却也无憾,前路凶险,但你在尽头,我自全力以赴。”
      那天月色最好的时候,小圣贤庄三位当家喝了最后一场酒,桂花落了。


      3楼2019-03-11 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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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赵高率六剑奴与秦兵于次日清晨推开山门,迎接他们的是庭院正中正沐浴朝阳的太阿,以及高阶上三位迎风而立的当家。赵高目光从颜路腰间佩剑缓缓掠过,耳畔是李斯拜山门的声音:“学生李斯,前来拜会恩师。”
        这一次伏念没有给他好脸色,直接道:“师叔有言,早已将你逐出师门,李相国不必客气。”
        赵高忽而一笑,“既然再无瓜葛,那就好办,儒家众人,接旨!”
        这场博弈持续到日落黄昏,儒家所有精心准备被一一击破,再无退路,唯有鱼死网破。一灯如豆,烛火摇曳,伏念席坐于地擦拭太阿,细心专注的样子仿佛在抚琴,“按照之前的计划,我留下来,你们快走吧。”
        明知结局已注定,但这一刻来临的时候还是措手不及,纵然是天纵奇才,计谋多端的张良也只能干急:“之前的计划不是说大家一起离开吗?大师兄不走,我也不走!”
        “又说胡话,又不是三岁孩童,还是这般意气用事,”颜路劝道:“我跟大师兄留下,你必须走。青龙计划,平定天下,没你不行。”直到此刻,张良才明白伏念颜路两人背着他做了什么,可他岂是轻易被安排之人?但颜路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窖,“藏经阁那些典籍,今日一炬必定灰飞烟灭,你是最后一个见过它们并铭记于心的人。儒家经典能否重现于世,全指靠你了。”
        张良一生筹谋,没想到在生死关头却被最亲近的人摆了一道,他又急又怒,脑中思绪纷飞,恨不得一举破了死局。伏念知他所想,食指击剑,轻斥道:“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快去吧。”
        张良扭头看颜路,颜路低头系袖口没有看他,半晌在烛光下道:“你在怕什么,怕我们逃不出去?”张良心下绞痛,“你明知道赵高在找含光,为什么骗我……”颜路忽然转身,手中含光已然出鞘,他的面色如寒冰清冽,“含光从未胜过,但今晚,它只会胜,不会败!”他抬头对张良一笑,如南国春风拂面,“我从来没有骗你,我答应等你,便说到做到。”
        张良大喜,他虽知君子无争,含光无形,坐忘无心,但关心则乱,此刻颜路许下诺言,他便放了心。伏念看出些端倪,也不说破,只甩了袖子率先离去。颜路问:“都记住了吗?”
        “至死方休!”
        他们没有过多时间离别,外面喊杀声震天,颜路整顿衣襟推门而去,朗声道:“今日一别,江湖再见。”


        4楼2019-03-11 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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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后,张良才明白江湖再见的意思,那时他们已分别三年。
          小圣贤庄一役,藏经阁被焚烧殆尽,传两位当家死于大火,张良与荀子不知所踪,天下哗然。张良与墨家众人逃至隐匿点,正式启动青龙计划。与此同时,他按照之前约定的方法与伏念颜路联络,然而两人犹如人间蒸发般,再无影踪。
          传言刀子般落入耳中,冬天时候,张良甚至怀疑那场大火埋葬了所有人和事,悲痛愤怒吞噬他的心,他变得冷酷无情,在反秦事业中不惜用尽一切手段。胜七和吴旷在大泽山竖起反秦大旗后,仿佛春雷炸响大地,九州各地纷纷揭竿而起,与此同时荀子与伏念在琅琊重开儒学,设坛讲经。张良活了过来,立即与伏念联系,伏念信中如是道:“虽同出一门,然使命各有不同,尔非池中物,自当以天下为己任。吾辈将儒学发扬光大。而颜路,自是逍遥一世。小圣贤庄既散,自当各自安好,万勿挂念。”
          伏念不是淡薄之人,然信中字字诛心,昨日种种犹如南柯一梦,结束在离别匆忙的大火中。别人早做好各散天涯的准备,唯他还痴心妄想长相厮守。他理解伏念不让他分心的苦心,也醒悟一直以来是自己把反秦大业强加给了颜路,他的二师兄,历来只是要个清静之地罢了。
          他还是不甘心,给颜路去了封信,信中言辞恳切,邀请他与自己共谋大业。颜路回复的很快,上面只有八字,“陌上花开可缓归矣。”
          张良突然明白颜路背着冲天火光对他说的那句“江湖再见”的意思。从那时起,他们的路注定不同,一个卷入庙堂争夺,另一个远遁江湖,而他可亲可敬的二师兄,会在江湖等他。
          公元前206年,秦王子婴向降于刘邦,秦朝灭亡。张良辅佐刘邦得天下,登帝位,成为名震天下的画策之臣。
          某年初秋,张良从繁杂政务抽身,出城闲逛。他虽位极人臣,又是贵族出身,却仍旧一副书生派头,行走间依稀有桑海城衣锦夜行的潇洒。在他的筹谋下,天下初定,百姓安宁,太平盛世初见端倪,然而张良却没有因此开心,相反,随韩信等人的相继离世,张良愈发觉得如履薄冰,举步维艰。
          他信步来到郊外,时值初秋,天高云阔,果木繁复。突闻书声琅琅,竟是到了书院。他立于朱墙外,细听院内声响。夫子正在讲学,想必是堂下学生顽皮,夫子怒斥:“无知顽童,此篇经典,若非师公,早已毁于暴秦大火,尔等有幸,还不知珍惜。”
          学生问:“常听师公,师公何人也?”
          夫子曰:“挽儒学于将危也,传圣人之言于天下也,行君子之道于社稷也。”
          学生问:“师公何所也?”
          夫子踌躇,忽闻一人朗声道:“天下为家也。”众人回首,见一人青衫布衣,立于庭院。书院掌门听闻声响,早迎了出来,见他器宇轩昂,卓尔不凡,不敢怠慢。张良自知扰人清静,谎称书生,来此地游学。
          自天下初定后,他的抱负一一实现,国泰民安,但心头愈见烦躁。及至听闻书院问答,依稀仿佛小圣贤庄当年,清明由心底缓缓而起,时隔多年,他终于记起,被埋葬于大火中的南柯一梦,才是他的心之所向。有一个人,比他知道的更早。
          他谈吐不凡,学生很是喜爱。书院掌门猜到他身份一二,也不点破。及至日落西山,倦鸟归巢,他才起身告辞,学生们问他:“先生去哪里?”
          张良道:“不如归去。”


          5楼2019-03-11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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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李春风一壶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南国三月,草长莺飞,烟雨蒙蒙。牧童倒骑黄牛,吹一支横笛,田地原野嫩芽争发,绿意盎然。马蹄哒哒中,一群顽童簇拥打马归来的故人,嬉笑连连。
            “快看,他与我们先生刚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胡说,我们先生明明好看的多。”
            张良走的极慢,倒不是近乡情怯,只是被他错过多年的春光人情,他想细细品味。他与孩童们随意交谈,笑声在雨中飘远。
            忽见客舍青青,细柳低垂,一人素衣散发,执伞雨中嗅花,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笑,便如三月春风拂过荒原,桑海城万千繁花争相绽放,又如满月照拂青山,有人踏月而行。
            颜路含笑招手,“站在雨里做什么,还不过来。”
            张良道:“最是风雨故人来,二师兄,可有好茶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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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楼2019-03-11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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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棒!!!打call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9-04-03 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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