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原创】[09.07.09]猪蹄王子混社会

    钟云笑起来，“虽然你是社长，但是我是大股东是总策划。”
    明摆着言下之意没了我你谁的社长都不是，没了你我却还可以做别家的股东。
    话是实话，就是说得太不讲情面。金钟云没想着要去伤谁威胁谁，只是想帮这个小孩实现理想和愿望，就好像自己当初从水深火热中被伯乐拉了一把一样，尽管最后和伯乐一拍两散，但人生的转折却是永不能抹掉的痕迹。
    他不能帮所有的人都实现愿望，于是选择自己想帮的人。
    这样的行为对于能够获得机会实现梦想的人来说是善行，对于痛失良机的人是恶举，他所做的事情，谈不上好与坏，正与误。
    更何况，谁能保证被他选中就不是倒霉，没被他看上就不会因祸得福？
    但是在社长眼里，这就是非常严重的无视和胁迫，他掀开桌上的一堆资料，出乎钟云意料地发了很大的火，该说的不该说的也全部脱口而出，“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忍不住要说明NUAGE是你自己的了！当年像请神一样的把你请来不是等着你来吞掉NUAGE的！我还善意地幻想安慰自己你会是个多么单纯的只会做音乐的人，哪怕从这次里应外合把NUAGE逼进绝路我都说服自己相信不是你干的！活了几十年我果然还是太理想化了，现在看来用膝盖想都知道你只是一直在利用NUAGE利用我而已！”
    我利用你什么？钟云哭笑不得。
    又突然有些觉悟。如果当初以二十出头的年纪自立门口，能够支撑一个公司的运作么？懂得怎么操作人脉么？明白如何与媒体打交道么？知道怎样把握市场和局势么？
    这三年来这些全部都是NUAGE在为他代劳，因为他只是艺人，不是老板。NUAGE不是没有成为大公司的能力，而是缺乏资本和机遇，现在这一切，不是他金钟云带来的，而是跟在金钟云后面的，看不见的影子。
    社长气急病倒，金钟云全权代劳了公司事务，偶尔抽空去看看疗养中的社长，很虔诚地为他削水果煮粥，帮他儿子留学，多少让心存戒备的社长对自己稍微能接受了一点。
    晟敏在声乐老师的高压授课狂轰乱炸下没有倒下，顺利出师，大肆包装隆重出道。
    走着和自己过去一样的路，在镁光灯下学习说着难辨真假的话，过着难辨真假的日子，笑着难辨真假的笑，唱着难辨真假的歌。
    甚至连被高级官员邀请赴宴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邀请书是摆在了金钟云的办公桌上，李晟敏是他金钟云开着车送到郊外别墅去的。
    昔日巨星今日老板坐在车里闭门吸烟，打算熏死自己。当金钟云懊恼地发现一整盒烟都被自己吸完时，李晟敏在晨光之下摇摇晃晃出现在离车子不远的别墅门口。
    “吸烟多了对身体不好。”晟敏捏住鼻子，面无表情。
    钟云把全是烟味的外套抖了抖披在晟敏的身上扶着他往安静等待着的汽车走去。
    披着强仁外套，由强仁扶着的女人迎面走来，“啊！金钟云啊！”
    怀里的晟敏又摇了摇，钟云抱紧他，看了看女人隆起的肚子，“恭喜啊！”
    “怎么出现在我家这边啊？”强仁笑眯了眼，满脸都是即将做父亲的喜悦。
    “你家？听说后面有一面未被开发的小型湖泊，去参观一下找找灵感。”
    强仁双手都扶着妻子，抬头冲着晟敏刚离开的别墅努了努嘴，“我丈人给内子买来疗养待产的。”
    “不愧是做过环境部长，真是有眼光！好地方啊！”钟云很讨好的冲着幸福的未来母亲笑开了花，“宝宝出世了我可以当干爹吗？”
    “好啊！”强仁妻子对这个提议感到很兴奋，“你来给宝宝取个名字吧！”
    “我想一想……”
    “喂。那是我儿子，凭什么你取名。”强仁扫了一眼面色苍白一言不发的晟敏，扶住妻子继续往前进，“太冷了赶快走，不要吹病了。”
    赶紧把晟敏塞进了车里，钟云帮他系上安全带发动汽车，“去医院么？”
    “……”晟敏摇了摇头。
    “做什么都是，有得必有失。”
    “……”晟敏点了点头。
    钟云一脚踩下油门，车轮在清晨的高速路上飞快地转起来。

二十一、每日遗书(上)
      老来的病都是年轻时种下的根。
    只不过金钟云还正值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就躺在病床上了。
    这场病的到来从当年在E国那画满涂鸦的小小阁楼上，他把手里的一把药抖下楼去开始就埋下了隐患，一直把自己当成钢铸的身子铁打的骨头过着奔波的生活把自己在E国病得死去活来的记忆抛到了九霄云外。
    于是病来如山倒。
    病到休克假死连棺材都放家里后院了。
    昔日似乎都已经转移注意力远去的歌迷们瞬间再次集结在医院门口哭着唱他的歌，从出道曲唱到最后的演出，把钟云所有的歌都唱了个遍，从“初恋”唱到“我们结婚吧”，就算是对偶像文化不感冒的人也不得不为之动容，真心希望金钟云能醒过来。
    钟云醒过来的时候爹妈在加护病房外面争着要让医生摘自己的肾，这病房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看到他们如此的激动，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隔着厚厚的玻璃钟云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出精彩的哑剧，周围全是冷冰冰的仪器，久违的孤独感涌上心头让他不由得阵阵发寒。
    “持续透析可以活多久？”
    检查仪器的医生被突然发出声音的钟云吓得差点碰掉仪器管子，“你什么时候醒的？”
    “不知道，我没表。”
    “怎么不叫人？”
    “想安静一下。”钟云抬起头，“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大概是病容的钟云表情看起来很糟，医生愣了愣，“百分之八十超过五年。”
    钟云觉得眼皮很重，“百分之八十是极限估计吧？五年也是乐观情形。”
    “也有人二十多年了还好好的。”
    “那是怪物。”
    “什么啊……”
    “让我二十年天天和这些机器打交道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医生的脸色有些难看。
    “对不起了。”钟云及时道歉，跟一个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医生说这样的话始终不太合适。
    “很多人都在看着你，为了他们，你也要好好的嘛。”医生指了指门外。
    那外面钟云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知道老爹和老妈即使在最艰难时期，都要坚持着经营的火锅店因为自己的病完全关门谢客，他知道那些诚实地追随着自己音乐的孩子们在外面为自己唱歌祈祷。
    他心存感激却没有留恋。
    
    不知道自己到哪一天就会彻底放弃，于是金钟云开始写遗书。    
    私人存款支票都是父母的。
    开放自己所有音乐的版权。
    把持有的NUAGE股份全部赠送给社长。
    音乐室送给自己的接班人李晟敏。
    ……
    只要他还有精神，只要他能想起来，就会提笔写下来。
    每天。随时。
    一边写就会一边觉得自己对太多人亏欠，怎么给都不能让自己满意，他把自己脑海里所能记忆得起来的，自己所拥有的东西都写下来，分给和自己生命中一路走来的人们。
    精神能够更好一些的时候，钟云可以从加护病房里出来透透气。
    推着他的看护看着他坐在树下写写画画，写了又改，改了又写。
    “金先生写了好多，涂掉的比留下来的多。”
    “这个可以改，人生却没得改。”钟云挥挥手里的笔。
    “哦？”看护对他手里的钢笔产生了兴趣，“我可以看看么？”
    钟云呆了一下，慢慢把手里的笔递了出去。
    全国大学生演讲金奖——强仁
    “这是……”
    钟云笑了笑，“朋友随手送的，没什么价值。”
    看着“强仁”那一周有些掉色的笔身，看护小心翼翼地把笔捧回钟云的手心，“为什么不写写这位朋友？没有什么要对他说的吗？”
    钟云没有回答，而是指着对面乳白色的楼房，“那边是妇产科么？”
    “是呢。”
    “今天好像是我干儿子预产期。”
    “真的吗？”看护推着钟云往前跑起来，“得去看看呀！”
    “不……”钟云微弱的声音瞬间被风吹开，散得无影无踪。
    强仁在产房外面握紧了拳头，身边站了很多人，密密麻麻地，有看起来不明身份的黑衣墨镜人群，也有华服贵妇，衣着考究的绅士，年轻的淑女，老年的颇有派头男子，很多很多。
    捏紧了手里的钢笔，钟云脑子里的回忆翻江倒海，之前由于病痛而恍惚的记忆力变得异常有条理而清晰，关于眼前那个离得有些远的强仁，无数个破碎的，关于他的回忆，好像是电影里的蒙太奇片段，居然有逻辑地拼在了一起。
    钢笔送给还没有名字的干儿子。
    提笔在身边的纸上写下了今天的新遗嘱，钟云意外地满足。
    “哇！”
    随着婴儿一声啼哭，钟云看到离自己五十米开外的强仁向着自己跑过来。
    笨蛋你儿子在那一头……
    失去意识之前看到强仁的眼底，恍如当年在海边，他看着那美丽母亲面容时的眼神，钟云觉得心里喷发出来了非凡的得意之情，忍不住想仰天长笑。

二十二、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强仁抱着自己满月的丫头来看金钟云。
    “看，我们丫头是你的幸运星。”小丫头的小手被自己老爸抓起来挥了挥，钟云也跟小丫头挥了挥手。
    然后一张手术通知书就摆在了钟云面前，“金先生，真是太好了，终于能手术了。”看护由衷地欢喜。
    “真是巧合，再等下去我就要去见上帝了，居然这么幸运这个时候能够遇到合适的器官。”钟云的表情并不喜悦，反倒是一脸审视地看着强仁。
    “呃……对不起。”强仁对看护微微鞠躬。
    看护很识相地离开带上了门。
    “说吧。”
    “说什么？”强仁晃着怀里的丫头，一脸阳光慈爱。
    “哪来的？”
    强仁皱紧了眉头，“你认为是我干的？”
    “不是故意揣测你。”钟云叹了口气，“只是捐献者死得太巧合，时间也对，居然稀有血型也对，连死法都死得这么好，内脏一点事都没有。”
    “你把我当成魔头了。”
    虽然有些隐晦，但是小丫头似乎敏感地感知到了这话题在空气里弥漫出来的血腥味道，皱了皱小脸轻哼了两声，把强仁弄得紧张起来，赶紧轻拍襁褓，嘴里唧唧咕咕地说着哄小孩的话。
    “不是的。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钟云有些痛苦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你放心，不是巧合，是阎王老爷有了新的目标，看不上你了。”
    “你要让我被自己的罪恶感杀死。”
    “你要怎么才相信我？”强仁语气有些生气的味道，碍于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丫头，话音轻柔了很多。
    钟云摇了摇头，“不是不信你。只是……如果我没有这样的好运，没有发生这样的巧合，你真的会坐视不理吗？”
    “……”
    “这个巧合对我来说意义不大。”钟云把面前的手术通知书丢到地上，“有就有，没有你也会制造出来。”
    小丫头终于被压抑的气氛弄的不安起来，哇哇大哭。
    “哎呀……”强仁慌了神，钟云想帮忙也无从下手，宽大的病房里响着小孩子越来越大的啼哭声，把两个大男人搞得惊慌失措。
    病房的门被推开来，孩子妈妈满脸紧张地跑了进来，“哎呀我的宝贝，你干爹在休息呢！”这么说着，不由分说地把强仁怀里的丫头抱了过去，一边哄着一边走出了病房，弄得刚刚还热锅上蚂蚁一样的两个男人有些傻眼。
    “对不起。”钟云回过神来，疲惫地几乎张不开嘴。
    “是我的原因。”
    “如果你真的去做了，我会觉得这样得到生存机会，一点意义都没有。”
    强仁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我没有。没有。”
    “我不是因为不信你，而是因为太信你。”钟云转开面色苍白的脸，“用别人的命换我的命，我没有这样的权利和资格，我这样活下去会一辈子都背负着罪过。”
    “我没有！”强仁吼起来，一挥手把床头柜上的陶瓷小杯拍到了地上。
    响亮的破碎声打断了钟云说话的欲望，快要病得器官衰竭的他没有更多的力气去和一个健壮健康的男人争论，他闭上眼睛躺了回去，“算了。死有什么了不起。”
    强仁坐到他的床尾，呼吸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似乎更接近于忍耐抽泣的声音。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钟云的心里可以立即浮现出强仁那苦涩欲哭的模样，这让他觉得心里的矛盾激烈得像轰轰作响的雷电，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可以无理取闹的年龄，更不是可以无理取闹的性别，他更没有故意要为难强仁，只是关于自己知道当年那个“小插曲”的真相时，给自己带来了太大的阴影，大到让他一直无法摆脱，甚至达到了至死方休的折磨程度。


    事情的暴露是从钟云一次郊游迷路中发生的。
    只是独自想到山里去寻找安静的环境和有关于自然的灵感，却没想到直到天黑了还走不出来，钟云正自嘲着自己经历各种事情活了二十多年竟然要因为迷路冻死在山上时，强仁背着个大旅行包提着探照灯一样的电筒从山下手脚并用的爬了上来。
    “哟！这么巧！”
    金钟云不是浪漫主义者，更不是白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强仁想装傻，“我为什么知道？”
    话不多说，钟云揪起强仁领子把他撞到旁边的树干上，把他肩上的大背包拽了下来，在强仁捂着撞疼的胳膊哼哼唧唧时，把他的背包抖了个空。帐篷、睡袋、登山鞋、水壶、打火机、速食品、指南针、GPS、电筒、纱布、绷带、创可贴、体温计、止痛药、消炎药、外伤药……
    “准备得好充分啊。”
    “我听说你到山上来走走，但是这么晚都没消息……”
    “我很感动。”钟云扯着嘴似笑非笑，“问题是，你怎么知道我的位置。”
    “找通信运营商说有人失踪要求协助，卫星呗！高科技懂不？”强仁把帐篷弄好往钟云手里塞了睡袋，“休息好明天下山。”
    这件事不了了之。
    但钟云事后给通信运营商编造了一个人口失踪的谎言，结果那一边很干脆的回复。
    对不起，我们没有权限，无法帮助。
    既然有第一个谎言，自然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钟云穷追猛打下强仁终于坦白自己有能获得“有权限”者帮助的能力。钟云却不满足于此，继续追究，追到自己目瞪口呆地听到自己能在重要时刻接到小厨师“误报”假消息的原因，以及披着儒雅正直面具的文化产业部长惨遭“天谴”的“人为”之因。
    强仁说什么也不肯说出关于“有权限”和“人为”的真实情况。
    但那也足以让平头百姓金钟云震惊。

二十三、天意的秘密
    金钟云虽然不是很愉快，但还是乖乖地接受了手术，度过了手术后的危险期和排异观察期，终于没有从加护病房躺到了太平间而是进了普通病房，开始进入缓慢但却令人感到振奋的恢复期。
    因为这一次生命的危机牵动了太多人的心，使得金钟云的恢复连报纸都报道了，强仁拿着报纸上歌迷们点着蜡烛为钟云祈祷的照片给他看，“你看，对于世界来说，一个人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但是却总会有人，把你看得比天还大。这就是渺小的人类能够感觉到自己活着的最大乐趣之一。”
    钟云心头一动。
    强仁在你心里我有多大？他很想很想问。
    其实这个问题他很早很早以前就想问，从他知道强仁收买网络推手散布关于自己老东家的谣言，试图帮助自己脱离公司获得自立门户机会时，这个问题在他的心里就一直徘徊不已挥之不去。
    他一直不敢问也不能问，在强仁的秘密逐渐在自己面前抽丝剥茧般慢慢展开时，自己的秘密却越来越多了。这让他由衷的感叹，人和人之间，永远没有公平可言。
    就算有客观条件可以达到理想的平衡条件，但是人心却永不能把握。
    
    钟云的很长一段恢复时间是在玛斐亚科技的白色大楼中度过的。
    曾经一度让自己感到神秘困惑的地方乍一看与普通的大中型公司没什么区别，但是强仁父亲主动接他到这里来养病自然有他的用意，金钟云没有追究，他知道该来的会来，就好像当初自己独自跑到这座海滨城市旅行都能巧遇强仁一样。命运和天意所给的暗示和指引，会在适当的时候向人们展开，经历生死劫难的自己已经不再执着于真像与假象，如同当年那位社长所言我们的社会无处不是真象与假象的交错混合，钟云现在也能深深地表示赞同和理解了。
    玛斐亚科技当年赞助名校贫困大学生的义举为其带来了深远的影响，一届又一界的优秀学生在毕业之后为了表示感谢都首选为玛斐亚科技工作，尽管有很多专业对不上为科技公司出不了什么力的年轻人，也有只是一心想要自己飞黄腾达，在自己出息之后把曾经帮助自己的公司忘了个一干二净的。
    但是就算在数年的无偿赞助中能最终得到几个高级人才，也足以让这里实力渐渐变得惊人，但前提在于这在一开始就是一个庞大得可怕的投资。
    和这样的投资比起来，花钱帮NUAGE签下金钟云不过是一件小事。
    NUAGE能签下自己是玛斐亚科技在海外附属公司的地下股份从中操作，这也是金钟云由大股东成为社长级别的人物以后才从文化产业部长秘书那里知道的，而那个在国家官员身边担任着重要地位的秘书，居然也是玛斐亚科技多年支援的学子之一。
    玛斐亚是个什么地方？
    金钟云百思不得其解，只知道这个多年来都很低调的公司打破了E国垄断全球芯片行业的状况开发出了技术超前的计算机心脏，这个在股市沉浮从来没有到过风口浪尖的公司有着可以说世界最前沿的生物化学技术，而帮助自己超于传统速度数倍恢复的特效药就是从这里的实验室研发出来，这个四处作慈善却连个可以借此机会流芳百世的基金会都不成立的企业，实力超乎寻常地令人惊叹，但是却前无古人地低调，以至于做出了这么多第一，打破了那么多常规，却在媒体上从来没有被提及过。
    事实上钟云并不在意玛斐亚是个怎样的地方，对于他来说，这里和他有关系仅仅在于强仁是这里老总的儿子而已，何况强仁大学毕业后就自己出去打拼事业，没有借助一点家业的帮扶。


    但是这并不是意味着强仁和这里就没有瓜葛。
    金钟云再迟钝愚昧，这么多年与强仁的相识不是在白费时间，在他的记忆中强仁的每一次痛苦泪水中所包含的苦涩与重压都无比清晰，随着成长他越发地清楚这些从少年时期就困扰着强仁的东西，绝不是他金钟云把强仁狠揍一顿让他借此机会大哭一场就能解决的。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救世主。
    他甚至不认为自己是个善人。
    然而想亲手试一试解开那暗藏的，勒住强仁的隐忍与虚伪，这样的想法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萌生。
    其实只要金钟云愿意好好回忆一下，他就会发现自己其实早就故意跳进明明白白挖在面前的坑，无论是当年与强仁父亲意外的合作会面，还是那个时候搞得二人两败俱伤的强仁莫名其妙的怨怒，都是再明白不过的警告。
    说白了无非就是强仁所想说的“离我远一点”。
    但是金钟云没有走。
    这也就意味着将来发生什么那都是他自找的，没人逼着。
    “这就是天意啊天意！”金钟云溜出自己的专属病房，在玛斐亚科技的大楼里乱转地时候竟然巧遇到自己出院后就再没见的强仁，嘻嘻哈哈地说着。
    看见钟云的瞬间，强仁脸都绿了，“去你大爷的天意！”
    “我干女儿好吗？”
    “好。”强仁简短地回答，转身想走，又犹豫着说了句：“病好了就快走吧。”
    “你不觉得说这样的话太天真？”
    强仁不愿再听，越走越快。
    看着他的背影钟云觉得心里很酸涩，这个地方进来了，走不走都没有意义了，又何来快不快？他金钟云都如此心知肚明了，强仁会不知道吗？
    想起自己刚出院时接受了全国最大电视台的访问，休息的间隙钟云和在场一个颇具影响力的导演聊天，得知对方是首都艺术大学的连续四年奖学金获得者，不由得感叹钦佩，“这么优秀的学生，会得到玛斐亚的赞助吧？”
    常年不在媒体上出现的“玛斐亚”几个字从钟云口中吐出不由得让导演有些吃惊。
    惊讶之余，导演的回答让人有些费解，“嗯，没错。优秀的贫困生……会得到赞助”这么说着说着，语气变得有些不明了，“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的。”
    看着导演那讳测的表情，钟云很随意地转移了话题，心底里愈发地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把自己当成了守护者，总是扮演帮助和救赎的角色，又何止强仁一个人？
    只不过金钟云也觉得没什么好怕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何况，人至贱则无敌。
    自己往坑里跳，又没有人能因此感谢自己，还不贱么？

二十四、棋逢万年劫
    晟敏刚刚填补了钟云隐退之后国内男歌手的空白，渐渐聚集起人气，NUAGE突然做了个颇让国内歌迷难以接受的决定。
    NUAGE要进军国外音乐市场。
    招牌歌手李晟敏首当其冲，几乎没有什么准备，匆匆地就把他送到了J国。
    虽然K国的音乐市场正在走下坡路，各个演艺公司无不打着其他国家市场的主意，但是像NUAGE这么着急就去了国外的，还真没有。
    一时间国内同行业无不拭目以待，观望NUAGE的探路成果。
    金钟云觉得晟敏不是出去占领外国市场的，倒像是扫地雷的探测器，虽然大家看着国外更广阔发展空间这样的肥肉垂涎欲滴，却没有人敢随便下口，都在看着晟敏，不管怎么样，要死也是NUAGE先死，晟敏先死。
    不忐忑是不可能的，不担心也是不可能的，晟敏再怎么沉稳，再怎样喜怒不形于色，这样未知的前景还是不免让年轻的他犹豫了，“哥，我真的行吗？”
    “放心去吧。”钟云捏了捏晟敏的脖颈，“哥在你后面呢。”
    晟敏带着一群助手浩浩荡荡杀到J国第二个月，钟云老爹给他打来电话。
    “我说钟云啊，你钱还少了吗？至于这么折腾人家孩子么？”早已经脱离产业困境的老爹，在经历了起伏之后把人生成败看得淡然了，把金氏猪蹄火锅交给儿子，由钟云请人打理生意，自己带着老婆过着满世界旅行的惬意日子，几乎不问世事。
    “爸你说什么呢？怎么了？”
    “我现在跟你妈在J国呆了好几个月都看到了。这边的家伙可都不待见咱们晟敏，你别让他受罪了。”
    “不是我逼他的，他自己不也是想实现更高的人生理想，受点苦都在意料之中。”钟云叹了口气，“何况我哪挣钱了，他在那边跟我烧钱呢。”
    “算了，我管不着你的事业。你刚恢复没多久，自己注意身体。”
    “知道了，您也是。”
    NUAGE在J国的烧钱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荼，晟敏请了最贵的语言老师，请了最贵的制作人，过着奢侈的生活，在J国大造声势地录唱片搞宣传，收效却远不如投资，首张单曲推出连J国主流音乐百名榜都没进去。
    国内艺人热火朝天的出国激情瞬间冷却，别说受不了那个打击，就NUAGE烧钱的这个劲头谁也不敢比啊，大家老老实实守住K国音乐市场这一亩三分地，野心都缩减了大半。
    强仁的夫人请钟云来参加然儿的周岁宴。
    然儿。
    听到钟云的呼唤声，已经会跌跌撞撞地在屋子里到处乱走的小丫头颠颠地跑过来，嘴里不清不楚地喊着：“爸爸！”
    “你这孩子叫别人爸爸比叫你叫得勤啊。”强仁的丈人拍着他的肩，打量着跪在地上抱住丫头的钟云。
    假装没注意到老部长投过来的眼神，钟云专心地逗着孩子。在强仁夫妇的大别墅里，满是达官贵人，所谓的“上流社会”。 
    然而真正来庆祝这个可爱的丫头出生一周年的人，却只有金钟云一个人。
    所有的人都在忙着联络所谓的感情，加强所谓的关系。而在歌迷们眼里无比重要高大的金钟云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个会唱唱歌讨人欢心的艺人，艺人，在他们的心里，与旧时的戏子无异了，这里的人只要愿意，可以让随便一个所谓的“巨星”乖乖地躺上自己的床，就如同晟敏初出道时也被强仁那身居高位的丈人“临幸”一样。


    不知道然儿妈妈知道自己父亲的作为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我来陪您下一局吧。”钟云抱着然儿走到老部长的围棋盘边。
    “嗯，来来！正好要找人下！”
    强仁接过了丫头，把孩子放到了地上，扶着她蹒跚地围着钟云转来转去。
    钟云棋艺并不精湛，下得倒是很快，没有多久棋盘就被棋子铺得满满的了，老部长用棋子敲了敲桌边的茶壶，“棋逢万年劫啊！”
    “真是让人感到悬而不决的尴尬场面”，钟云接过话，“就像我们晟敏在J国一样。”
    老部长听闻晟敏的名字仍是面不改色，“嗯，去国外宣传一下我国文化很好。你也不亏待你的人嘛，这次赚了多少钞票？”
    “跟这棋一样，不管怎样都收效甚微，比起赚钱，说烧钱更合适”，钟云把手伸进装满棋子的盒子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哗啦哗啦的声音引起了然儿的好奇心，她晃晃悠悠地跑过来把小手也伸进了棋盒子，费劲地抓出来了一粒白子。
    “我们然儿喜欢围棋吗？”老部长看着外孙女笑得很慈祥，他端起了手边的茶杯在唇边沾了沾，“有些钱，就是要拿来烧一烧的，只不过烧得好可以取暖，烧得不好房子会起火灾。”
    “我输了。”钟云放下手里的棋子。
    “输？你哪里输？棋局万年劫只是很难解决，但结果却是不可预料的，现在一个角的搁置哪能看出输赢。”
    “我脑子不好用，书也没念好，棋也没学好，这棋不用下也知道我不是您的对手。”钟云站起来摸了摸然儿头顶的小辫子，“烧钱的本事也不行。”
    “哈哈！”老部长笑着端起茶壶踱出了书房，“没本事没关系，我亲家是搞高科技的，房子是金刚的，不怕烧。”
    蹲在女儿面前试图把她手里的棋子拿走的强仁脸色骤变，他仰起头瞪着钟云的脸，这样突然地变脸引起了然儿的不满，小丫头把之前还玩得不亦乐乎的棋子扔到了地上，试图用响声引起爸爸的注意。
    “你在帮我爸洗钱？”强仁恢复了温和的表情，把丫头搂在了怀里。
    钟云弯腰捡起丫头扔掉的棋子装进了裤兜，一言不发地收拾起桌上的棋盘棋子。
    “什么时候？”
    “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在然儿面前和我说这些话。”钟云把棋子倒进盒子，棋子互相碰在一起啪啦啪啦地响。
    “我要！”然儿扭过头叫起来，挥舞着小手指着钟云手里的棋盒子，“我要！”

来啦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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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长歌行
    然儿连路都没有走好，跑起来就会摔跤，却已经能拿笔了，纸上满是她歪歪扭扭地的字迹，写的数字已经到了一百并且还在更多，钟云不知道她的父母是怎样教育她的，在他看来实在难以想象这么幼小的孩子可以记忆这么多东西，他无法回忆起像然儿这么大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据老妈说那个时候自己只是到处乱摸乱爬而已，还热衷于把摸过乱七八糟东西的手指头塞进嘴巴吮吸。
    “要不要这个？”钟云拿着一个毛绒的玩偶，问然儿。
    “爷爷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然儿的眼睛里分明对玩偶充满了好奇，却说出了令人震惊的，同龄的孩子不会说出来的话。
    “然儿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小时候不努力长大会伤心。”稚嫩的童音让钟云觉得心痛。
    这么小的孩子，知道什么叫努力？懂得什么叫伤心？
    钟云这么质问强仁的时候，后者只是淡淡一笑，“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嘛，你看我现在不是功成身就。”
    “放 屁！”钟云觉得自己顿时怒气冲顶。
    “你先管好自己吧，冲我发什么火。”
    “看见你就火大！”
    “你这叫无明业火。”强仁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火苗。
    “什么东西。”钟云抢过打火机点燃了手里已经熄灭的香烟。
    “在佛学里，一切痛苦产生于无明。”强仁自己也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吐出来，两个人顿时就被烟草燃烧产生的烟雾包围了起来，“无明是不知过去、未来，不知内与外，不知行为、后果，不知……终止苦的方法，不知善恶……不知……”
    钟云皱着眉头咳嗽起来，“听不懂，莫名其妙！”
    掐灭了烟，强仁笑着拍了拍钟云的胸口，“我不会鄙视你没有文化的。”
    “不能让然儿也这样！”钟云把烟头扔到地上，双手抓住了强仁的衣服，“她只是个小姑娘！她要玩玩具，唱儿歌，和同龄的小孩子捉迷藏！我没有说话的权利和资格但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吗？你忍心让她跟你一样吗？”
    “你真的把然儿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啊。”强仁扳开钟云，“难得看到你这么不淡定。”
    钟云用力扣住强仁的手，拉住了转身要走的他，“我们走吧。”
    强仁的身体僵直了，“什么。”
    “离开吧，去别的地方。你儿子的义务已经尽到了，你还有自己的人生。”
    “说什么风凉话。”强仁似乎很是愤怒，用力甩开了钟云。
    
    在NUAGE进军J国第三年，J国国家电视台歌谣大会的时候，在J国苦苦打拼沉浮的李晟敏收到了邀请函，一时间整个K国音乐界都沸腾不已，能够得到国外市场最大限度的承认，不得不让所有人对李晟敏和NUAGE都刮目相看，钟云为此专程赶到J国去祝贺打气。
    李晟敏的化妆室房门紧闭，电视台里人们匆忙地来来去去，并没有人在意这个外国歌手的存在，在K国声名远播地位显赫的NUAGE大股东在这里也不过是一个路人。钟云酝酿着各种为晟敏鼓励加油的话，轻轻地推开了房门，通过化妆室的大镜子，钟云从门缝里就立即看到了晟敏。
    此时的他已经穿好了要表演的服装，坐在椅子上，整个人把脸埋在手里，弯着腰，靠着自己的膝头，一动也不动。
    他在哭。


    钟云小心地把门关好，靠着门口的墙点燃了一根烟，然后叼在嘴上任它自己燃烧，小缕的青烟影响了钟云眼前的视线，让他觉得眼前的世界很不真实。
    “哥？”晟敏出来的时候妆容完美，脸上的笑容也堪称一流，即使是看到了有些让人意外，不请自来的金钟云。
    之前酝酿了半天的贺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钟云抿了抿过滤嘴，“晟敏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做出走上这条路的决定，很辛苦不是吗？”
    “是，但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会这么做，如果不辛苦，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才是真正辛苦的。哥你也是自己出道奋斗过的人，不是很清楚吗？还这么问我。”
    “哥觉得对不起你。”
    “没有哥，就没有我。”收拾了刚才的笑容晟敏说的无比严肃。这时候后台有人叽叽呱呱说着J国语，似乎是在叫晟敏，晟敏答应着，重新一脸微笑跑了过去，准备要上场了。
    看着在台上忘情演唱的晟敏，钟云的精神早已游离，设想着如果当时他抓起手边的板凳把要离开的强仁拍倒在地，再把他一家人弄到国外去，又会怎么样。
    但是这么想象只是让钟云的头更痛而已，他有可能拍不倒强仁，有可能打中要害直接把强仁拍个半身不遂或者直接去见上帝，又或者自己不轻不重刚好拍晕强仁，但还没出境自己就已经人间蒸发，从此只能在地府给阎王爷写歌唱歌，再或者自己计划成功把强仁弄出去，但是等他一醒过来就自己跑回来。
    然而想什么都没有用，因为时间的不可逆向性，回忆就注定永远只能是回忆，就如同当时强仁所斥责的“风凉话”，自己的确在说风凉话，只是嘴皮子图痛快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当时的自己，只是呆傻地看着强仁离开，什么都没有做而已，所以现在的一系列想象与假设，还比不上烟雾实在。
    钟云在那之后知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前面一句是“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而在那之后他看到电视里许久未见的强仁，以集团总裁身份意气风发地在全K国最大的厂区巡视的样子，更加强烈地感到时间的可怕。
    比自己推着身体已经不大好的强仁父亲，走在玛斐亚大楼的医疗部时，他指着瓶瓶罐罐里的器官标本说：“这些孩子读了书就翅膀硬了，却不知道太硬容易断……”还要可怕。

二十七、然儿不然而
    虽然人类技术已经发达到可以把人们的平均寿命延长超过七十多岁，但仍然在一些疾病面前显得无能为力，曾经行走如风的强仁父亲现在坐在轮椅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至少多了二十岁。
    但尽管如此无论是强仁还是玛斐亚都牢牢地掌握在他那已经握不住碗筷的手里。
    钟云曾经无数次猜想过究竟这个老人他到底想要什么，目标在哪里，玛斐亚的尽头在哪里，却始终不得结果。
    “强仁是个好孩子。”他对钟云这么说的时候，强仁正掐住自己的鼻梁，面无表情。
    “我也同意他是个好孩子，但他并不幸福。”钟云转开头不去看强仁。
    “是吗？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觉得想要怎么样才幸福呢？”
    “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过他自己的想过的生活。”
    老人点了点头，望向坐在一边的强仁，“儿子你想做什么？”
    强仁看了看衰老的父亲，“做一个好儿子，完成事业理想。”
    钟云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他不用听强仁的回答，只需要看一看老人倍受感动的表情，就知道了自己输得一败涂地，但却输得不甘不愿，“看不下去了，简直是悲剧。”
    “钟云。”强仁追着离开的钟云跑出了房子。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说实话，他也许会真的放你走，他是你的父亲，不会为难你。”
    “我知道，但你又知不知道我说的是实话。我问你，世界上最强大的锁是什么样？”
    钟云看了一眼在别墅旁的稻田边上追着蝴蝶玩的然儿，叹了口气，“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那锁在这里。”
    “世界上最强大的锁，不是打不开，而是让被锁的人根本就不想打开。”
    “言下之意你对现状很满意了？”钟云再次迈开步子，“那我就真的是太无聊了，在这里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就像，当初我觉得自己该帮助你。”强仁跟在钟云身后，继续说着，“却陷入了无形的锁，总是关注你，总是看着你，担心你，你从来没有要求过我任何事情我却总是觉得自己要去做，这就是你给我的无形的锁。”
    坐进了车里，钟云手里的钥匙怎么也插不进车子，强仁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握住钟云的手帮他启动了发动机。“这就是我给你的，让你为我做一切的枷锁？”钟云握住方向盘听着发动机突突的声音却不开车，“你管我的事，不让我管你的事，这算什么。”
    “我帮你，是希望你走出困境，不是让你掉进悬崖。”
    “你以什么样的立场来帮我？朋友兄弟？你大概是在利用我完成你永远无法获得自由，却又渴望自由的精神寄托。”
    话题因为强仁妻子拉开车门而打断，然儿钻进了车里嚷嚷着：“爸爸！快看！”
    坐在前面的两个人同时转回了头，幼嫩的小手捧着一只浅黄色的蝴蝶，“很好看啊。”强仁笑道。
    “嗯！”然儿高兴地点着头。
    “要回去了吗？我们来了都没有进去拜见爷爷是不是不太好？”然儿妈妈也坐了进来，关上了车门。
    “没事，你不是不喜欢我爸这里的气氛么，不用勉强。”强仁安慰妻子说。
    钟云在镜里看到对着蝴蝶叽叽咕咕说着话的然儿，把车开上了大道，“然儿你在跟它讲什么？”
    “我对它说你很漂亮。”
    “它怎么回答呢？”
    “它说我也很漂亮！”
    大人们都笑起来，然儿妈妈对小丫头说：“虽然它很漂亮，不过是害虫噢。”
    “为什么？”
    “它小时候，是吃植物的，伤害庄稼。”
    然儿不满地抬起头，“它是好的，它漂亮。”
    然儿的世界里没有然而，她还很幸福。
    钟云笑得比刚才更欢了。
    强仁不能做自己，过得不幸福，然而，他遵从父亲的意愿，觉得很幸福。
    钟云淌了玛斐亚的浑水，活得如惊涛中小舟，然而，却因为觉得可以有溺海而亡的可能而幸福。
    人们总是这样奇怪。
    服从然而叛逆。
    礼貌然而狂妄。
    顽固然而进步。
    勇敢然而怯懦。
    在小丫头的眼里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她不理解“好然而坏”的意义。
    钟云希望然儿永远都不要理解，他知道自己在人生之路上，随着自己越发在社会中混得如鱼得水，同时也能够体会和经历到公益伴随交易，政治伴随阴谋，经济伴随谎言等等一切无法简单定性的人和事时，必然会出现“然而”这样词汇的情形下，内心是多么的无奈与苦楚。
    这当中也包括了，他和强仁不是朋友，然而，却超越了朋友关系为对方付出。
    难道自己也陷入了那所谓的“无形枷锁”？
    钟云希望自己也能够像然儿这样对事物简单定性，眼里没有“然而”这样的转折和附加条件，不必对自己的心情和境遇看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平白受磨折。
    比如说总是有八卦记者关注这位前国民歌手到底何时恋爱结婚的问题时，钟云不得不说出“我十分渴望有一个妻子，然而，却总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和合适的人”这样的话来应付，他多么想能简单的把自己定性为同性恋者，这样好奇的人们，包括他自己都不会再因为他为什么一直不能遇到倾心的女人而感到困惑了。

二十八、玛斐亚的试验田
    K国一位颇有声望的名导演在年末时推出了一部黑帮题材的电影，邀请金钟云为电影作曲，钟云看过剧本就干脆的答应了，尽心竭力地为电影全篇配乐，还在退居幕后以来首次开口，为电影演唱了主题曲。
    钟云一直想着，一定要强仁来看一看这部电影，听一听自己的作曲才可以，如果不把票送给强仁，大概忙得脚不沾地的他现在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所以萌生了送票的想法，想让人送一张电影全国首映的VIP包厢票给强仁，但又觉得以强仁如今的能力和实力，想要坐在豪华包厢里看一场大片首映式实在是简单地不值一提，自己大可不必送票。
    最重要的是，他不希望强仁知道自己期待他来看。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送出，票被他当成书签夹在了书里。
    虽然片子大打音乐制作者名气的宣传牌，但钟云还是拒绝了制作组请他去首映式上露脸的邀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买了普通的票，像普通观众一样坐在了下面观看电影。
    电影快结束的时候，人们蠢蠢欲动，做好了退场离开的打算，“音乐很好。”钟云突然听到旁边有人说。
    他转过头，在黑漆漆的影院里并不能很好的辨认人脸，但他对那轮廓还是无比的熟悉，他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别忘了我太太是你的忠实粉丝，怎么会不知道。”
    意外地觉得心里有些复杂的情绪在纠缠，弄得自己搞不清楚自己现在心情是好还是不好，钟云正想再说什么，放映厅的灯打开了，人们纷纷离开了座位，钟云急忙把口罩拉回了脸上，又围好围巾。
    再抬头的时候强仁已经不在视线范围内了，钟云一时间恍惚，以为刚才的对话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有些失落地走出了影院，在停车场转了半天，竟然忘了自己来的时候把车停到那里了，这让钟云更加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和精神状态，不得不在街头打了一辆出租车，才稀里糊涂地回了家。
    钟云第二天打算去公司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车好好地呆在车库里，这让他更加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了，不仅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见过了强仁，现在连自己是不是真的去过电影院都搞不清楚了。
    莫名地预感自己会迷路，钟云没开自己的车，打电话让公司的司机过来接自己。一路上，钟云一言不发地看着外面的景象，奋力地在自己的脑海里勾画自己常常走的路线，却有些震惊地发现自己所记忆的和眼前所看到的总是不一样，他烦躁地转过头，指了指车上的CD机，“这是什么歌，好吵。”
    司机表情有些僵硬，“这是晟敏新专辑的主打歌，是您作的曲。”
    “关掉，我现在想安静一点。”钟云尽量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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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就看到强仁的车停在角落，钟云跑过去钻进了车里。
    “你跑这么快干什么？有急事？”钟云喘着气刚刚坐定，强仁就把车门锁了起来。
    “是你有事吧？”
    “你……还好么？”强仁转过头上下打量着钟云。
    “我很好啊，我哪不好？”钟云很配合地摸摸自己，有些奇怪强仁的行动。
    强仁皱起了眉头，“真的，什么问题都没有？”
    钟云抬手给了强仁胸口一拳，“你又出什么毛病了？爷我好得很。”
    “好就行”，强仁舒展了表情，“昨天我爸都跟你聊什么了？”
    昨天？
    昨天？
    如果自己的确是前天去看了首映式，那么今天出报纸评论是没错的。
    那么，昨天自己在哪，做了什么？
    “你管的真宽啊，我们聊什么你都要过问，你不会特意跑来就找我问这事吧？”钟云顾左右而言他，脑袋里拼命地回忆自己昨天的事情，但不管怎么想都是自己看了电影然后回家，第二天来上班，接着就是现在见到强仁的记忆。
    “这个啊……我是管不着你，不过那是我爸爸啊……我主要是想知道他的情况。”
    “嘿你这算怎么回事！要知道你爸爸情况自己去看啊！又不是我爸爸干嘛问我！爷忙着呢！”钟云把强仁好一顿吼，想打开车门下车，推了推没开，“开门！”
    强仁用力按住钟云扣在门上的手，“你是不是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