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然心中挂念着近日之事，一面因誊录疏忽赚了这么些麻烦觉得烦心，一面又不知明日该如何同乌苏氏求证方能问出点名堂，委实是辗转难眠。】
【横竖是难以入睡，索性爬起身来，穿戴整齐，再将房门打开。原只是想出门透透气儿，瞧瞧这客栈有无甚新鲜事，却见博尔君处灯火幢幢，遂将房门阖上，转身至其屋前，屈指轻叩。】
：大人可已经歇下？

【入夜寒气浓重，连日赶路的疲倦借着一点清冷的月光，便勾起蛰伏已久的痼疾。睡意一层一层漫上来，要让人窒息其中，可到底不容我就此深眠，以衾被隔绝闷闷的低咳，却又在落拓的灰尘味道里，更难将息。】
【左右难以安枕，索性起身挑明灯火，翻两页书消遣，闻叩门声，轻咳两声，起身开门。】
：贝勒爷咳，这样晚了，怎么还不就寝？

【尚未见其人，便闻几声沉闷的低咳。上次水围，便闻他说自幼体弱，想来近来连日奔波，身子有些吃不消罢。待他将房门打开，形容略有憔悴，还未来得及询问一句，便聆他语。】
：心中惦念今日之事，如何也入不了睡，索性出来走走，见你灯尚还亮着，便过来瞧瞧。
【话音落，再扬眉问道。】
：可是受了凉？
【随他入内，将房门阖上，见案上书本，笑了声。】
：博尔君大人平日里便是这般的手不释卷？

【延请他入室，有意后退避开两步，虽心知多半是旧疾复发，可只有一分不是的可能，过给了他，就是我的不周全。】
：贝勒爷怀柔布德，是乌苏氏的福气。这事儿虽不小，可只要到了地方便不难，何以夤夜不寐？
【强压住胸臆之间的痒意，但凡是咳的重了，今夜是别想能阖一眼。泼了壶中凉透的残茶，自暖瓶中倒了两盏白水。】
：茶叶喝了提神，喝点热水也舒坦些。
：多半还是旧疾复发，睡不着，看两页书打发时间。

【他的话总是格外妥帖，却又将人拒于千里之外。仔细想来，反倒是初遇时的调侃，教人来得亲近些。心下暗叹口气，行至桌案前，撩袍落座。】
：我方才在想，若是至其家中，定是不得直接说明来意的，乌苏氏已明晓留养制度，难保不会作假。
【接过他递来的杯盏，抿了口润唇，又续道。】
：便说是调查户籍？那该如何询问才合适？
【入世不深，许些事没个经验，只好寻人相助，总比当个无头苍蝇的好。】
：既是旧疾，可有方子？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即便乌苏氏不说实话，也有无数知晓的人，冒这样大的风险蒙骗朝廷命官，实为不智。抿一口热水压下胸臆之间的不适，指尖慢慢摩挲茶盏光滑的杯壁，轻声道。】
：她说假话的风险太高，而且还有村长，里正，一一访去，岂能尽数统一口供，贝勒爷尽管放心……咳……
【心知这是他初次领旨出京，难免忐忑，心生犹豫。借来茶盏上熨帖的温度，斟酌道。】
：贝勒爷若不信乌苏氏，就拿些村里六十岁以上人口簿册寻村长，朝廷抚恤长者，核对切实年纪，也就得了。

【他一语，突如拨云见日，一时豁然开朗起来。将手中杯盏放置，笑弯了眉眼。】
：乌苏氏京中笔录教人摸不清真假，竟将人这思路也给囿于此，倒是我庸人自扰了。
【他轻咳一声，不远处烛火微微摇曳，随即又转为平静，瞧他模样，便擅自做了主。】
：明日你便在客栈休息，我去便是。你这可得寻个大夫来瞧瞧才成，若是病重，他日如何回京？
【心中郁结其实尚未完全解开，瞧他现下模样，想来也难以入眠，索性便将心中所思所想同他说道说道，只如友人谈心。】
：方才我便在想，就因誊录有误，我们便要如此大费周章前来核实，可否值当。
【话语毕，心中便已有几分答案，这般事岂是值当一词便能衡量的。】

【不过是想要尽善尽美，故而才得如此患得患失，以我如今情形，想必非要跟去，也只能添麻烦，拖成累赘罢了。】
：下官虽心怀有愧，然而无奈旧疾复发，只能偏劳贝勒爷。
【广西僻远，论及医术，哪里比得上京城的名医，多少方子开了，药喝下去，也不也是这样不好不坏的样子。】
：京城里的方子带着，药明儿去城里现抓。
：誊录有误之事，不知道已经有多少起，也有多少人深受其害，贝勒爷若是有法子避免，当是大善。

：无碍。
【瞧他应下，便也多少松了口气。方才问他可有方子，他挂念乌苏一事，未尝回复，如今一听，既是有方子，那一切好办。】
：如此也好，明日教人抓了来，你先调养几日，再忙后事也不迟。
【誊录有误，想来并非是头一回，只是偏在此等可避免之事上疏忽，实在不该，便沉声回道。】
：此等生死攸关之事，三司核覆，都要来回审议，誊录也该再三核对才是。

【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他明日还要走访乌苏氏，倘若歇的迟了，又长途跋涉，恐怕精神不济。】
：后头的事情虽简单，却也不乏繁琐，时候不早，贝勒爷早些安歇。
【秋审勾决诚然最是要紧，三法司反复审核，也不过是尽量减轻冤假错案。只倘若誊录也要复核，只怕人工耗费，更甚于誊录本身。】
：至于誊录的再三核对，本来各处皆不曾设置负责本事的吏员，若再设置，并非小事，贝勒爷若仍持此议，还需从长计议。

【微叹了口气，深知此事并非三言两语便能解决，便也不作多想，此事自会有人另判。只是单因誊录差错便要如此大费周折，加之近来疲惫，心下不由有些郁结罢了。】
：我省得了，今日多谢大人指点。
【将杯中水饮尽，复续。】
：那我便不多做叨扰了，大人也早些歇息。
【微顿，拍了拍案上的书籍，轻笑。】
：书就别看了。
【起身，迎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