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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南北·穿越·历史语言相关】汉国往事(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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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个bug,是三月廿三日


IP属地:浙江614楼2019-07-21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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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念一下第一部第一章中的内容,阿绫在终南山中带天依看的就是这个,皂荚树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620楼2019-07-23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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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更新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621楼2019-07-27 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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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第一节
          祭天金人
          “第一次河西之战结束了。”
          听得乐正绫的这句话,天依忽然感到今日在马上奔波导致的剧痛和酸乏像一片云一样,消失不见。她的双肩虽然还着着沉重的大札,本来这副重达十来斤的大铠,在附着在自己身上半日以后,应该使她喘不过气来。
          “阿绫,结束了,都结束了。”天依用最轻的触力抚着受伤的恋人的脊背,轻声说着,“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休屠王、浑邪王的大□军已然作鸟兽散,再也不会有任何伤亡,再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了。”
          一听及此,在马车旁边走着的众士兵都落下泪来。他们在赵司马的部□队中,并没有成为四分之一伤亡中的一员。楼昫看着远处的大营,一时有点恍惚。虽然背后的战场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但他的耳边仍然充盈着汉匈两种语言的喊杀、詈骂、惨叫,铁质和铜质的尖头刺进胸腹扎出赤血的恶心响动。
          “sreːt!”(汉语‘杀’)
          “ada!”(匈语‘危险’)
          “mayaq!(匈语‘屎’)”
          这些汉语和匈语的词源源不断地在他的脑中播放着。楼昫拍拍脑袋,没想到这些人声被放得更大。楼昫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他很明确地记得,其中的一些声音,发出这些声音的人,已经进了鬼录。
          楼昫感到今夜会是非常难熬的一夜。死者的鬼魅会盘旋在他们的帐篷上空,搅得他们所有人无法安眠。而在今后无数个夜晚,面□临自己的,恐怕也会是中夜在床□上的惊叫。
          士兵们随着善后的部□队,各个垂着头,往吃朝食的营地走去。当他们到达营地的时候,众人发现,自己的营区已经被进攻掠夺的匈奴中□军捣毁得不成样子。
          “我的革球!”夷邕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其他东西。他急忙冲进自己的帐篷,翻找未果,得到的只是一片破残的、上面还附着着一点糠实的革片。
          “该死的!”夷邕骂道。
          “邕,是这只球替你死了一次。”战友们纷纷安慰他,虽然他们的脸上也无气色。大家在帐篷里检索着剩余的东西,但是在破碎的帐篷布下,并没有什么更多的孑遗,粮肉和毛毯几乎都被抢光了。
          看着小伙子们个个失落的神情,还有躺在车上一动不动的恋人,天依感到时事已经成为一团乱麻。她牵着马,走到士兵们身前,同他们说:
          “至少我们最要紧的东西——革书,还带在马上。只要我们把我们出□军以来记录的所有这些东西留到关内,大家照样可以升爵。至于其他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大不了我们不在这个营地住了,到了河西诸部的营地那边,可以从那边再取东西。”
          说完最后一句话,天依感觉自己好像一伙流寇的首领,叫人去和对面的流寇抢东西。她理理自己杂乱发干的发梢,想说点什么补充回来,开口许久,也没有说成。
          小伙子们默默地收拾好被匈奴众□军掠余的物什,各自判别了所属,将它们堆到大车上。大家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随后又跟着部□队,像蜗牛一样走往河西诸部之前几日的营盘区去。
          日中刮的大风已经吹散了所有的战云。部□队走了半个下午,太阳已经迫近远山,但是无人抬起头来欣赏近昏的落霞。通书什的每个人都低着头,扶着车,甚至连负责护卫他们、平时威风八面的北军骑士,也处于这个状态。中午在同卢胡王交战的时候,除了即死者以外,还有两名骑士受伤从马上堕下,他们此刻同样躺在运送伤员的车上,但是无论从所受的伤,还是从伤员的状态来看,他们恐怕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活下来的几率不太大了。
          闵升和眉出作为这支百人队的队正,他们并没有和其他士兵一样,在马上垂头丧气,虽然他们和他们的下属一样,正走在生命逐渐流逝的战友身边,但是作为单位的长官,他们二人仍然强整着情绪,一边在马上走,一边直视四野的日暮景观,以及被夕阳照着的、被人一具一具抬走的上千的群尸,通□过无尽头的谈话来尽量冲散默然的气氛。
          在一片沉寂和伤兵的呻□吟当中,通书什的人们来到了前几日围困他们的河西匈奴诸部所驻扎的大营区中。虽然大部分参与围困的部落民已经被败兵裹挟逃走,但是此地仍然残留了数千悲伤的人群,以及大量匈奴□军□队来不及搬走的物资。和通书什的营地遭遇匈奴的劫掠一样,这里营地中的物资也被骠骑将军和赵司马率领追击的汉□军主力劫掠了一番。许多结束了讨□伐的士兵正在三三两两地将粮食、酒肉、篷布搬回他们什伍的车上,人们面露喜色。
          还有一些士兵在拖拽营盘中的女子,或者直接在原地开始干活。有些部落民为了保护他们的财产和妻女,使着他们能使的一切东西来拒击,但是这种徒劳无用的反□抗最终导致的只有死亡。在这里,骠骑军的军□纪变得同以往他们经过其他部落时不同了。
          通书什中的所有人已经失去了对他们目前所发生的任何事进行评判和干预的能力。天依的控□制力只限于她的士卒,并没有办法越级制止其他士兵——反倒有几个失了神□智的士兵上前来拉扯她,像拉扯其他年轻女子一样。所幸卫队的骑士们将她与半失控的士兵安全地隔开。
          “什副,我们还是先找到赵司马比较好。”齐渊劝她。
          天依一时失言。通书什的卫队簇拥着他们,来到营盘区的中心。那里有几丛装饰着彩色的帐篷,同营区内的其他毡帐截然不同。看来那里就是河西二王中的一个临时停驻的地方,很有可能是休屠王的。


        IP属地:浙江622楼2019-07-27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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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恢复更新,刚才第一节前半部分被吞掉了




          IP属地:浙江623楼2019-07-27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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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发一次吧


            IP属地:浙江624楼2019-07-27 1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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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暂不更新,明天更新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628楼2019-07-28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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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第二节
                  浑邪王王子
                  天依泪眼朦胧,看着趴在毯上轻呻的阿绫。
                  “一年了,我们在汉地活得够久的了……结束了……让我们回狄道,回长安,回上□海去吧……去找□哥□哥……”乐正绫一边念叨着,一边咬着牙忍耐着箭伤带来的疼痛。
                  “阿绫,你要坚持住,不要让这伤口感染了。只要回到关内,我们总是有办法的。现在我们离陇西还有一两千里……”天依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将煮沸的素布们用木棍提起来。楼昫已经支起两根木杆,在上面挂上被开水泡过的线,天依将素布一一地挂到线上。待布料全部泡好以后,她把开水倒掉,将煮水的瓦置到一边,换上楼昫准备的另外一瓦水,同时请楼昫去准备盐巴。
                  “准备盐做什么?”楼昫问道。
                  “配制生理盐水。”天依向他解释,“也是清洗伤口用。它的渗透压跟人的体□液类似。虽然我们不能精确地控□制盐的浓度,可能最后配出来的并没有医□疗上的作用,但总是聊胜于无。”
                  楼昫虽然不太懂其中的道理,但是如果配成功的话,这应该是比较好使的。他遂出帐去拿盐。天依生起另外一丛火,将搭起来的支架放到火的两端,预备烘干素布。
                  阿绫在毯上吃痛了许久以后,她的喘息逐渐弱了下去。
                  “阿绫,你没事吧?”天依急忙唤她。
                  “我没事。就是背上的伤痛减小了,好受了一些……”乐正绫强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呢?去年受那么些伤,都没有得上破伤风,今天这个箭又能奈我……”
                  “话不要说在前面……”天依非常担心。
                  此刻,楼昫已经拿了满满的一袋盐走进了帐内。他的办事效率非常快。
                  “什副,这个盐水如何配?”
                  天依换算了一下,道:
                  “每升清水加1.8克盐。”
                  “1.8克?”无论对小数点,还是对克这个单位,楼昫都感到相当陌生。
                  “250个‘克’就是一斤。”
                  楼昫自己在脑中掂量了一下,随后他拍拍胸□脯,向什副道:
                  “等一会水烧好了,交给我吧!”
                  天依对他控□制□度量衡的能力半信半疑。这个时代缺乏精确的量具,她不知道楼昫能不能光靠个人对度量衡的感觉,来配制出合用的盐水。待水烧沸以后,她将瓦置开放凉,请楼昫开始操作。
                  她半信半疑地看着楼昫将盐小心地倒进烧着水的容器。小楼一点一点地倒,倒了足有几分钟,十分谨慎,仿佛多倒一点或者少倒一点就会影响什正的伤情恢复。随后他将在沸水中煮过的木棍放入瓦中,将盐水搅拌至匀。
                  “什副,这个就可以。”楼昫对她说,“这瓦水有五十升许,换成盐的话我加四合半的盐,就是这个浓度。”
                  天依算了算,确实没错。五十升相当于现代的十升,半桶桶装纯净水的分量。四合半的盐,也就是90克。理论上能达到生理盐水的浓度,就怕楼昫对水和盐的分量判断错误。不过,他在这方面至少比自己要靠谱很多了。
                  天依用凉开水洗过手以后,拿下一条被烘干的素布,泡在低浓度盐水里浸了浸,捞起来,开始给阿绫洗伤。
                  “我还需要干什么么?”楼昫问他的什副和什正。
                  “暂时没什么事了。——小郑怎么样了?”乐正绫一边趴着,一边问他。
                  “他没有受刀兵之忧,但是从马背上摔下来,受的是内伤,也在帐中躺着调理。”楼昫道,“什正,这次激战,我们除了颠簸劳顿都没受太多的苦,最苦的就是什正了……”
                  话音刚落,楼昫就听见什正笑了几声。
                  “那我就放心了。”乐正绫细声说着,“这次出河西,我原来的愿望就是,把你们什的小后生,还有我的洛什副、祁叔,都安然地带回去。有刀枪剑戟,尽量往我身上砸,只要砸不死。现在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一半了,也算是求仁得仁。”
                  楼昫的眼眶又有点湿□润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的心情特别容易受到周遭人物的影响。
                  “什正,今后几天是轮到我们来守你了。”楼昫道,“什正勿要太担心什上的事,有洛什副和祁什副在呢。”
                  “要紧的是把你们自己给照顾好。这个生理盐水,其他人如果受伤的话,你也得给他们准备相关的这水。我们此次出□军回师,还要走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到关内。在这期间,可千万不能大意,一定不要让自己因为伤病死在回关的路上。这是我战后的第一条命令,通书什的每个人都得严守!违者……”
                  乐正绫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她没法把违者之后的处罚说下去。
                  “唯!”楼昫神色肃然。
                  “小楼,你可以去做你自己的事了。”天依向他道,“出去的时候,记得把什正的这个命令带给大家。在回到关内之前,我们主要就只做这么一件事。”
                  楼昫庄重地向什正和什副行礼。他原想对什正多说些什么,和公事以外的事情,但是他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跨步走出帐去。
                  天依用盐水将阿绫受箭伤的部位仔细地擦洗,一直到这条素布完全被染红为止。她又换了一条布,继续沾水冲洗。
                  “啊,真好。”乐正绫忽然又笑了起来。在天依的触抚下,她脸上的阴霾消散了很多。虽然伤口还是很疼。
                  “好什么!”天依紧锁双眉,“要是那根箭再往上射点,射□到了胸肺,或者其他器官……或者是射□到了喉□咙……”
                  “那就算发生了,也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内容啦。”
                  “哎。你老是用这种语气说这种事。”天依一边清洗她背上其他地方的汗垢,一边叹气。
                  “我现在是想开了。无论轻□松还是不轻□松,至少我们现在还在呼吸着。箭创还没有感染,伤势还没有达到内脏,你也没受什么伤,通书什的其他人也还在。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开心的结果了。”
                  乐正绫趴在毯子上,如是说着,似乎她的精神状态恢复得不错。但是没过一分钟,她又陷入战争所留下的阴霾中。
                  天依也不再说话,默默地帮阿绫处理伤口。她用盐水把阿绫的整个背部还有胸腹清洗了一遍,随后又用素巾擦,再将长布条缠在阿绫的腰间,包裹□住伤口。
                  “以后每天,我们傍晚都这么清洁一遍。”天依对阿绫说,“一直到你的伤好为止。”
                  “这几天……就拜托天依了。”乐正绫转过头来,看着她的大眼睛。看着眼前人这副憔悴的样子,天依几乎心碎。
                  如果没有其他事务的话,天依会将今天剩余的每一秒都放在陪护阿绫上。然而军幕却并不允许她这样做。大致到薄暮的时候,赵司马托人传来命令,让洛什副作为通书什的代□表,赴前营去参加在休屠王原行宫中的一场庆功宴。天依面对前来传令的军□士,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IP属地:浙江630楼2019-07-29 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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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吧,天依。”乐正绫趴在毯上,“我现在虽然不能动,但是这里有祁叔,还有什兵们呢。”
                    天依遂乖乖地跟着传令卒出帐去。在临行的时候,她找到祁叔,请他帮忙照看阿绫的人身安全。
                    “你放心,侄婿。”祁叔爽朗地笑起来,“之前半年我和她从陇上下来,她所有的伤都是我给看的。不会出事情。”
                    正在一旁趴着探视火情的楼昫忽然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原本正在往灶堆里面吹气,听到“侄婿”这个词的时候,他一不小心猛吸了两口灰烟,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之前祁什副在课自己匈奴语的时候,曾经同士兵们说过,他是什正在塞上认的叔叔。那么祁叔的侄□女,当然就是现在正受着伤的乐正什正了。而祁叔刚才称呼洛什副为侄婿。
                    或许是自己听错了,是将祁叔称呼什副的一个名号给听串了。什副作为一个女辈,所有的“婿”必都与她无关。他遂继续吹着。
                    天依被那名传令兵带到了赵司马处。天光逐渐暗淡,众□军已经点起火把,站在门口的军□士在核查了天依的身份以后,请她进入了大帐篷中。
                    帐篷里面的大部分人,天依都非常熟悉。除了霍去病将军、赵司马和诸校尉以外,还有一些被俘获的匈奴贵□族。自己下午在赵司马面前辨识祭天金人的风格时,他们就站在霍去病几名卫兵的外围。现在他们也参与了晚宴。其中最年轻者,大概是浑邪王的王子。
                    贵□族们并没有像日中战败时那样灰头土脸。他们清洁过了面容,擦□拭了衣服上的灰土,重新变得体面起来。比起他们今日遭遇不幸命运的子民来说,汉□军的首□脑允许他们在此地更旗易帜以后继续保留原来光洁的模样。于是这些首领们遂也毫无负疚地洗整起自己来,似乎他们比起民众的保卫者来说,更像是一群财主。自己的财产虽然遭到掳掠和伤害,但是他们作为这群能走路的家产的主人,只要主人被保证了人身上的安全,那么就算一部分财产破失,也是无妨大雅的。何况,他们未来可能还能从这支军□队中获得新的财富。
                    他们自然是审时度势过一番了的。或许其中有一部分人已经知晓河西地区的天空正在发生变化——由一张地图的颜色转向另一张地图的颜色。当汉□军的骑兵没有大的伤害就击溃诸部落的联□军,而右贤王和单于无力支援时,他们这些被俘的贵胄就做好了为这片地区的新主人服□务的准备。
                    天依向骠骑将军和列座的将尉行礼——毕竟她是今日宴会中的身份最低者。随后,她又向受俘的匈奴贵□族们行礼。作为骠骑将军座上宾客的他们,在这里的地位当然是要比自己高得多。老□爷无论在匈奴还是在汉朝都是老□爷,只要他们愿领两方中一方的皇粮。
                    在迅速且完整地行完礼之后,天依知趣地退到了最偏僻的席位,在军□士的指引下默默就坐。在河西同原匈奴诸部落的敌对行动已经结束了,她们原先为了鼓舞士气,可以向士兵们宣□传,说要看看这些王侯相国有几对眼睛、几张嘴巴,但是现在,最大规模的战事既已结束,他们若真要来看看这些贵俘的鼻子眼睛,恐怕也不太合时宜。骠骑将军召开这次宴会,除了作庆祝和总结以外,恐怕还有一个目标:同已执得的匈奴贵□族建立关系。这次宴会和他不选择掠夺那个主动回到营区的部落一样,都是为了让以国王、小王为基本单位的河西地区的匈奴政□权更快地瓦解而做的。若没有他铺垫的这些政□策,恐怕浑邪王和河西各王国的残部也不会在第二次河西之战后迅速全面地倒向汉朝。
                    天依晃晃脑袋,决定不去做更多这种政□治上的猜测。在帐中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也应该有一个自己的想法。她的想法是,在宴会结束之后,向赵司马多申请点余下的粮肉,带回帐中去,给阿绫补身□子。
                    祁晋师并没有被召唤到场,几个跟随骠骑将军出塞的匈奴骑士在充当翻译。赵破奴虽然会说匈奴语,但是他贵为司马,如果让他充当舌人,未免也屈了他鹰击的名号。
                    霍去病先是把起酒,向在场的匈奴贵□族们致歉,表示自己远道而至,惊扰了众人。随后,他话锋一转,将他们原来所属的部族在这数天时间中同汉□军的敌□对和对□峙行为一一地数了出来,声色俱厉。被俘的小王、相国、千户等贵□族和陪臣一开始听得这位将军的致歉,脸上颇有滋味,然而几分钟之后,他们的脸便全无血色。
                    “单于道衰,我这月奉汉天子的天命率□军出征,来巡探你们河西。一路上所遇部落不抵□抗者,皆无所取。然而由于你们和你们主君的愚蠢和狡诈,今天我们合兵皋兰山下,让两□军都吃到了苦处。”骠骑将军说,“我□军的计量已经出来了,我们一共损失了一千四百二十三名健卒,十伤其二;而你们诸部,由于你们愚蠢的行为,你们所有的军□队都崩溃了。到目前为止,计得的损失,就超过了五千。未计得的损失,还不知道有多少!”
                    汉□军匈奴士兵将这番话译为匈奴语。在场的匈奴贵□族们纷纷向骠骑将军谢罪。
                    “本来是要严厉追究你们的罪责,但是你们并不是做出决定的人,亦是被裹挟至此的。而我代天子出边,和抚四夷,也当以宽仁为主,故在此暂且赦免你们。但是你们自己要反省自己的责任。”
                    在场被俘的都呼道万□岁。天依在室内的暗处,一边坐着,一边佩服骠骑将军说这些冠冕话的能力。
                    随后,那些匈奴贵□族也开始了他们的演出。天依作为通书什的什官,一边默记这群贵□族匈奴语常用词发音同关内匈奴语之间的差异,一边听在场翻译的结果。这群贵胄,似乎是在用休屠王的祭天金人做言辞上的表进。他们大致说的内容是,在这片地区,一开始祭天金人掌握在塞人的手上;而当匈奴政□权替代了月氏人以后,这个金人便成为了休屠王的祭器。现在汉兵远征至此,骠骑将军取得了这个金人,显然草原上的上天是要眷顾汉天子了。
                    这群人在下午还称那尊金人是休屠王祖传之物,现在便改口了。这令天依感到有些滑稽。她作为通书什的代□表,一边坐在席侧,观察这些人的言语行动,一边看到在众多贵□族中,只有那个年纪最小的人没有洗脸打扮。
                    天依眨眨眼睛,断定这是浑邪王的王子。在众多匈奴贵□族纷纷向汉□军的将尉们祝词的时候,只有他一直没有从座位上坐起来,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闷酒。他并不在意自己在酒宴上的无礼会引来祸端,甚至使自己面□临生命威胁——他的身份同那些小王、相国、陪臣不一样。只要他在汉□军的阵营中死去,汉□军之后便需要多花更多的人力和财力去解决他不愿投降的父亲。这或许是他在这场晚宴上可以毫无拘束地表现自己的不满与悲愤的资本。
                    就算他有百般的不情愿,千般的不服,在接下来的十多天中,他还是得和其他俘虏一样,跟随着汉□军的队伍,远离他的父亲,回到关内。并且,在可预见的未来,他还会逐渐地同自己的父亲适应汉的属国的地位。而当他父亲在五年后去世之后,他便会担起继续领□导部落的重任。而在数百年后,高适写诗吹捧右武卫大将军浑释之,说他祖上“汉家已是浑邪王”时,还提到了“子孙相继在朝野,至今部曲燕支下”。这个青年现在在被俘的酒宴上表现得千推万拒,但是历□史已逐渐开始在他的人生中刻下越来越重的印记。他今后的人生,乃至他的子辈、孙辈,与中□国北方王朝的关系,将会越来越紧。
                    ——第二节完——


                  IP属地:浙江631楼2019-07-29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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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第三节
                      河西地区底细
                      这场招待俘虏的庆功宴持续了比较长的时间,在晚宴的第一阶段,是骠骑将军对这些匈奴贵□族恩威并施,以及俘虏们掏心掏肺表示臣服的演出时刻。在大约半个时之后,晚宴才正式地开始。
                      “使君,我就在这里光吃喝,看看他们的口音,不做其他事情么?”天依颔首低眉,悄悄地问赵司马。
                      “你先吃着。”赵司马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块烩羊送入腹中,“用这些酒肉把你的肚子塞饱,吃个天昏地暗的,就行了。今天请你过来,主要就不是公事。你先前课我闺女半年,现在筠儿同莫公子情感和畅,你却一直在行伍中为事,今天算是给你点好处。”
                      天依并不认为这是赵司马全部的意图。但是使君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军□令,军□令大于天,天依遂也只能捧起一杯羊酒,往口□中倾倒。半年以来,无论是做仆役还是当先生,还是在军□营中,她已经养成了对酒这种饮料的适应,酒量比起穿越以前是极大扩张了的。一杯饮毕,天依感到神□智还比较清□醒,未受很大的影响,遂又默默地倒了一杯,提在手中轻轻摇晃,听休屠王手底下的一个都尉滔滔不绝地吹捧着骠骑将军的风度和威名。
                      未几,他再也说不出更多没有重复的奉承话了。这个阶段遂告了一个段落。随后,骠骑将军忽然举起酒,站起来:
                      “这些万福万□岁高寿的话,我在壁垒之内照例是听了很多的。诸位不必再在塞外再说一通。当然,诸位对我的热意、对今上的忠诚,我是体会到了的。但是终究,比起这个来说,有一种事情更能证明你们的热情和忠心。”
                      霍去病说这句话的时候正是酒过三巡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微醺——除了天依以外。听到他的这番话,汉□军的众将尉都正襟危坐起来。宴会的真正环节来临了。
                      “我想请问你们几个问题。”霍去病看着杯中的奶酒,自笑道,“不方便回答的,或者不知道的,可以不答。你们知道右贤王现在具体在何地么?”
                      在场的匈奴贵□族都面面相觑。未几,他们中有人从毡席上站了起来。是休屠王的相国。
                      “在居延泽北。”
                      “多少地方?”
                      “千里。他把他的王庭设立在那,这样汉□军一时间就不能寻得。当然,他具体在哪里,我们现在也不知道。”
                      休屠王的校尉果断地将他的国王的国王的地理位置报与了骠骑将军。这真的是“我的臣下的臣下不是我的臣下”了。就是不知道他说不知道右贤王庭具体的位置,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有所保留。天依猜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右贤王现在手上统兵几何,人众几何?”霍去病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应该是比我们河西几部兵力之和要多很多的,虽然受了很大的损失,但是他一直在休养生息。”有贵□族在席上回答。
                      天依用右手的大拇指摩着酒杯外缘的纹路,听着他们对这些问题的回答,脑海里正在重新建构河西和匈奴地区的地图。右贤王居住在居延泽以北千里的地方,而居延泽又距离皋兰山千里。且这还是直线的距离,走直线的话,他们还要穿越巴丹吉林沙漠。现在河西已经初讨,右贤王要挥师南下追击骠骑将军,一个是在当地没有足够的援□军,一个是追击不及。如果要赶时间,跨越沙漠的话,那在农历三月末的西北还会付出惨重的代价。越国鄙远,来袭□击经过决战、掠夺和逼贡以后粮草充裕的汉□军,恐怕就算几万□人围□攻一万□人,都不一定能拿得下来。
                      李陵只带五千荆楚健卒出关征讨的时候,遇见的还不是右贤王,而是单于的数万主力。而他在战力告竭之前,都能杀伤匈奴万余,使对方动用了预备队和引弓的小民。这还是建立在他的五千士卒全是步兵的情况下的。显然,今后的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时间内,大家都不用担心右贤王追击的问题。而休屠王和浑邪王西溃之后,尚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元气,河西地区“空无匈奴”,在短期内已经达成了。汉□军可以从容地撤回陇上,而不必担心之后再有大战。听到这里,天依舒了一口气。自下午开始,她一直怕阿绫受伤在车上,箭伤未愈,而在撤退的路中,汉□军又被匈奴的援□军追及。这样运载阿绫的车辆就有可能被匈奴军□队捕得,天依不知道要真发生了那种事情,阿绫和其他身无寸铁的伤兵会不会被匈奴士兵当场杀死。
                      “单于也远在漠北?”骠骑将军接着发问。
                      “是。”在场的匈奴贵□族都应声,“他管不到河西。”
                      “那单于在你们阵中的二王子现在在哪?是不是隐匿在我获得的俘虏中?”
                      “我们上午还见过他,”贵□族和臣僚们说,“但是他下午的时候见情形不对,已随休屠王一块北撤了。”
                      “你们说的,乃是实情?”骠骑将军问道。
                      “是实情。他跑得很快,之前你们追击卢胡王的时候,他就随卢胡王的王子撤的。到了我王部以后,他就跟着我王在一块。现在你们没有捕得我王,自然也捕不到他了。”休屠王的都尉向骠骑将军说。
                      “对。他宝马轻骑,走得快。”
                      骠骑将军脸上遂露□出失望的神情。二王子句犁湖本来同部□队近到只有几十里之远,但是绝好的机会还是被错过了。这应该是他近几年捕得匈奴王子的唯一机会。
                      “罢了,我们出□军,发生一万件事情,这些事情总是不能尽遂人意的。”赵司马劝霍去病,“以后我们还有机会。来,我作为骠骑将军的军□司马,敬在座的诸位一杯。”
                      在场的汉匈将校都摆出一股轻□松的状态,豪饮起来。天依也举起酒杯,安心地喝了一大口。看来她们今后返回陇上的路程将是轻□松惬意的,至少和平的阳光会长打在她们的肩上。这样阿绫的箭伤痊愈的速度也能快一些。
                      同匈奴俘虏的会饮从昏暮持续到夜中。在场的匈奴贵□族都喝得脸色红□润,油光满面,仿佛他们日中并没有狼狈地被汉□军所执得,而是汉□军请他们来做朝□廷的忠臣一样。浑邪王的王子也一样喝得酩酊大醉,但是同他的陪臣及长辈不同,他是为自己和父亲几近失国的遭遇怅惘不已。不断有身旁的近臣提醒和劝慰他,但是每次他们来时,这个小王子都破口詈骂他们。如此数回,便再也没有人在他身边自取其辱了。浑邪王的王子遂陷入了永久的孤独。他醉酒的速度便快得多了。
                      在半年或自愿或被□迫的应酬生涯中,天依知道,喝酒须要小口,还要配上实体的下酒菜,还要同其他人聊天,才能喝得长久。周朝就已经深谙了这个道理,故周礼规定的是,在宴饮的时候,每端起酒杯喝,不能大口,而每喝两次之间还要间隔很长的时间。古代社□会,贵□族们几乎全天都是空余时间,所以他们可以花上一个白天来慢慢地饮酒,与在场的宾主长谈,一直到晚上都不会醉。
                      浑邪王王子醉酒而自知。他并不把在场的汉将放在眼里,当他喝醉了之后,他直接站起来,欲出去呕吐,结果在帐门口被两个军□士拦住。他大吼起来,在骠骑将军的授意下,两名军□士急忙把他架出去。
                      在场的其他俘虏纷纷为他向骠骑将军请□罪,表示他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做事没有轻重,希望他不要降罪。不过就天依的观察来看,霍去病对这个直行之人,在私人上的印象似乎要比这些油腻的中老年人要好很多。
                      又过了许久,夜永酒阑。当筵席上一片狼藉的时候,骠骑将军派军将吃饱喝足的这群人送回了他们所困的营房。天依以为宴会到此结束,她也能回去继续看□护阿绫了。正当她拿起自己一直没动的一大块肉时,赵司马忽然叫住了她。
                      “你先不要回,营中有事商议。你没喝多吧?”
                      天依向使君拱揖,表示精神清□醒。
                      赵司马挥挥手,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天依遂拿了酒肉,将自己的座位从室内的暗处移到筵席前。在场只剩下了汉军的军尉。


                    IP属地:浙江635楼2019-07-30 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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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算把这群人□渣给送走了。”霍去病哈哈地笑道,“他们自己都不保护自己的庶众,我们缘何要委屈我们自己的锐士呢?不过那个浑邪王的儿子倒是有几分豪气。”
                        天依在得胜以后是否应该纵兵大掠这方面一直同骠骑将军有非常大的分歧。然而自己毕竟是一介什官,能被叫来参加宴会也全是缘自己这个什特殊故。再加上自己素来是处于汉□军的羽翼之下,受众将士的保护才能在战火中安身,她再向自己的保护者提一些质询,底气总也弱一些——古人的世界观是万□事□万□物普遍联□系的。杜工部写个诗,水的意象和五方中的北方、五色中的黑色、五脏中的肾病,硬壳的水族意象和带甲的乱□军,它们之间都存在一种隐喻的关系。这固然是唐诗的出众所在,但是这个世界观的一个缺点,便是在马□克□思主□义点亮中□国之前,人们就事论事的观念较差。当一个父亲做错了事情,儿女前去提议,父亲便会以自己对他的养育之恩、子辈对父辈的人身依附关系来让子辈塞口。而这件事情本身的对错,便在父权的亲情压□制下掩盖了起来。显然,在这大胜的夜晚,一个依附于汉□军活命的什级吏员若想提出对劫掠这件事情的质疑,也会被以端碗吃饭、搁碗骂娘的理由加以鞭刺。
                        当然,就算排开这个,骠骑将军和赵司马默许军□队在今日越纪的态度也是明确的。这更多是站在军□事的角度上来看,作为一支封□建□军□队,大部分士兵都不识字,不具备基础知识,也没有什么本阶□级的目的,那么在物质条件逐渐匮乏的时候,维持住这样一支军□队的纪律是困难的。在大战刚毕的时候,众人的神□经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何况汉□军所余的补给已然不多。不管劫不劫掠,他们总是要就食于敌的。自己和阿绫可以约束住通书什,是因为他们逐渐摆脱了大部分士兵的状态,对自己的地位和未来有认知和计划,但是要约束住大部分士兵,恐怕只有岳武穆、戚继光再世,在特定的条件背景下才能做到。
                        “我们只纵兵一下午么?”天依悄声问赵破奴。
                        “怎么,洛什副想带部□队纵个两天?”
                        天依不再说话。
                        “明天我们就从这里开拔,牛羊牲□畜已经准备好了。这次我们慢慢地走,争取半个月回黄河。”骠骑将军坐在主位说,“路上大□军受来时匈奴部落的供应,军□中的补给虽然快吃完了,但是应该还饿不死人。”
                        “唯。”
                        “明天我们拔营的时候,还会有三千俘虏跟随回到关内。我们八千□人,管个三千没有武□器的人,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霍去病继续说着——他虽然饮了许多酒,但是头脑异常清楚,“洛什副,你回去转告通书什的士兵,晚上会宴的匈奴贵胄,明日在你们身边行动。他们来自不同的部落,在回去的路上,休息的时候,或者在马上的时候,你们都可以向他们调□查匈奴语。回到陇上后,我们马上就出地图,并且你们得把你们的辞书再编修编修,扩大辞量,顺带看看,你们记录的关山匈奴语,同河西地带的匈奴语到底哪个更通行。你们换以通行的。”
                        原来霍去病和赵司马将自己请到营中和这些匈奴贵□族一块宴饮,有这个意图。
                        “编修辞书是件大事,我们出最粗的版本,就花了半个月。”天依蹙眉道,“它是经年累月的。而我们之后不知道还要随□军出征,恐怕……”
                        “你们可以到时候再说。”霍去病背着手,“下一次是在夏季,中间会隔两三个月。你们在这两三个月中,就专门扩大辞书。如果到时候要随□军行动的话,你们可以加入。河西地区,我们现在还没有到小月氏。它在地图上是个空白。”
                        “小月氏是河西的塞人被匈奴人赶走后,当地所剩的塞人余部所组成的。他们应该就说我们记录过的塞语。”天依向霍去病道,“那里刚好也接近西域。不管是西域东部的诸国也好,还是小月氏也好,还是入关的塞人也好,他们说的语言应该是通用的。”
                        “你们如果想实地去看看,那就加入下一次征讨。如果想安然做学问,那么这次回去以后你们就待在长安。朝□廷会安排。或者,我们可以捕得一些俘虏,送回来给你们观察。”
                        “小职需要回去以后同什正商议,随后请报赵司马。”天依向他长拜。
                        “好。大致就是这样。”霍去病点点头,“时间也不早了,今夜不能多饮,大家各自散去,准备明天开拔之事。”
                        诸校尉和赵司马遂各自拱揖出帐。天依将牛肉提在手上,跟着赵司马走出帐门,向司马施礼道别以后,回到了静寂的通书什的驻地。
                        当天依走入帐篷的时候,阿绫仍旧趴在毯上。清洗伤口的结果不知道如何,她袒着背,似乎是睡去了。她的口□中还戴着木枚,为了防止发出声音。
                        不知道祁叔晚上照顾得她如何。天依见阿绫已睡,只能将牛肉置在火边,预备将它作第二天□朝食用。她也从自己的襟中探出了口枚,衔在嘴里,坐在阿绫的身边。
                        夜晚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只有柴棒在火中噼啪作响的声音。天依坐在毯子上,今日所有的重压一并向她袭来。她感觉自己过了最长的一天——今天早上起来,发现骠骑将军开始了他的决战动作,遂和士兵们准备接战;上午,数千名匈奴骑兵朝自己这边涌来,她们在骠骑将军的阵列中心向外突围,阿绫在突围过程中受了箭伤;中午,她们和卢胡王余部交战,在张万安和闵升亲自斩杀了卢胡王以后,敌□军向北溃散;下午,她们变成了压在匈奴主力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随着赵司马从阵西一直杀到阵东;傍晚,她们将原营地中未被破□坏掳掠的物资带回新营地,自己和楼昫为阿绫清洗伤口;夜间,她又参加了骠骑将军和诸校尉、司马的庆功宴会,被宣发了新的命令。她今天一天所做的事情,要比之前的好几天加起来都要多。
                        在安然地静下来之前,那些事务一个接一个地套在天依的身上,使她顾不得疲劳,到处奔走。当她坐在毛毯上的时候,强烈的疲劳感迅速袭□击了她。然而天依此时都坐不稳——她一坐到毯子上,就有一种颠簸的感觉。仿佛这个毯子也在马鞍上,一上一下的。但实际上它处于静态。天依干脆将整个人都侧躺到毯子上,用手支着头,准备当阿绫睡深以后,就将衣服盖到她的身上,确保她不会受凉。
                        所幸,阿绫趴的地方距离火还比较近,暂时不用担心气温□的问题。
                        经过了半晚上静态的休息,阿绫背上的箭伤已经愈合很多——或许也不是很多,至少不流□血了。不过,那根骨箭到底刺入阿绫的身□体多深,仍然是未知的。就阿绫自己的感觉来说,似乎箭头并没有对脏器产生损害。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天依就这么看着阿绫熟睡的姿□势。在紧张和惨烈的战役过后,万籁俱寂的深夜,她口□唇中戴着的木枚、被清洗过后的光滑的、随着睡眠呼吸一起一伏的脊背,都引得天依想要趁虚而入。但是她现在是一个伤员,天依只能等到她伤势痊愈以后,再与她共同庆祝二人从河西之战最激烈的战场上存活下来,就像两个月前她们从关山草原上回到上林苑以后做的那样。
                        这是她第二次在床边为阿绫守夜。上一次看□守她时,还是在元狩二年的十二月,四个月前。两人当时初次重逢,阿绫面□临着生命危险,冻饿有可能在任何时间吞噬掉她娇□弱的生命。而现在,自己在汉代多□灾□多□难的恋人又陷入了伤病当中。所幸,战事并没有持续长久。她们还能安然地在宿营地,做伤后的简单救治和护理。
                        虽然睡觉的欲□望像波浪一样向她用来,但是天依仍然强睁着眼睛。一直到火逐渐熄了,她才将阿绫的军□服和自己的毛毯盖到她的背上,在确认不会有凉风透进阿绫的身侧后,眼皮已经快合不上的天依一下子失了所有的力气。她倒在帐中的地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三节完——


                      IP属地:浙江636楼2019-07-30 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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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第四节
                          式微式微,胡不归
                          第二日。天依从地上爬起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察看阿绫今日的伤情。她昨夜的睡眠并不是很好,虽然整个人在剧烈的劳累之后处于极度的困顿中,但是她还是做了好几个噩梦。没有头的小卢胡王、插着长矛尖的汉□军骑士的背、满脸溅血的张万安、被自己的战马践□踏的内脏,还有流着箭伤血的阿绫,先后来到了她的梦境当中,使休憩变作了休克、梦乡化成了梦魇。
                          她昨夜几次欲在喊叫中惊醒,但是还好有口□中的木枚抑止住了她的喊声。她每次惊醒之后,都会看看右边毯子上的阿绫,以及帐篷的穹顶,确认现在已经打完了皋兰山之战、处于一个安全的状态以后,才继续准备进入下一个痛苦的噩梦。在凌晨醒来数次后,她对睡眠产生了畏惧,但是疲劳和头疼仍然迫使她合上眼睡去。
                          清晨仿佛成了一个救赎。当天依最后一次醒来,终于发现天光微亮的时候,她长舒了一口气。河西之战以来最长、最紧张、最血□腥痛苦的一天,终究是结束了。那些在战场上和乱营中殒命的无辜的匈奴人和有家不能回的汉兵的冤□魂,终于可以短暂地放过她这个可笑的幸存者一个白天。
                          天依发现阿绫也已经渐醒了。她轻轻地揭开阿绫身上盖着的军□服和毯子,解下木枚,微笑起来。
                          “本小□姐的伤是不是好了很多呀,洛丫头?”乐正绫闻得她的笑声,故意用调皮的语调说了今天的开场白。
                          “是好了很多,我的小□姐。”天依学作清代丫鬟的样子,向她欠身。这个清晨的打趣,使她昨夜梦境带来的压力少了许多。
                          “那我是不是今天就可以上马了?”乐正绫兴□奋起来。
                          “不不不,这两天还不行!”天依急忙冲她摆手,“还需要几天的静养。阿绫,我们以后要骑马,还有许多的机会呢。”
                          “那我就只能先在车上躺几日啦。”乐正绫冲她浅浅地笑着。
                          天依把阿绫从毛毯上轻轻扶起,将武□装□衣穿到她的身□上。但是当她将衣□襟环到阿绫前□恟的时候,她的手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喂……”乐正绫感受到了天依手□部如同吸□盘一般的触□感,脸腾地红了起来。
                          “很抱歉,但是……昨天以来,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天依哈着气,而双□手并没有停□下,“阿绫,我们能从昨天的战斗中幸存下来,真的是……太好了……我现在停不下来……”
                          “真是趁人之危啊。”阿绫没有办法,只能任由天依在她□身□上抒放经历战争时淤积的阴霾。天依此时仿佛进入了吸□毐的状态一般,一直到数分钟以后,她才逐渐地停下来,继续将阿绫的衣□襟穿好,为她系上腰□带。
                          “好些了么?”乐正绫嘴角轻扬,问她。
                          “呜,阿绫真好……”天依抱住阿绫,“不在你身边,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两个人长口勿了一会儿。待二人将这些所有亲□昵的事情都做完后,天色也大亮了。两个人感觉身上的重压减小了很多。
                          就在这会,天依忽然感觉自己的下腹也疼了起来。这下恐怕要同阿绫一块坐车了。自己的小亲戚来的时机刚刚好,既不在战前,也不在双方交战最为激烈的时候,而是在打完所有仗以后的第二天。从这个时间来看,她和阿绫都是非常幸□运的。
                          “完了,我这要跟你同乘了。”天依捂着肚子,苦笑道。
                          “今□晚扎营的时候,需要帮忙洗布条么?”
                          “不用,阿绫养好自己的伤,我自己能够解决。”
                          天依在整理了帐中的物什以后,扶着阿绫走出帐外。通书什的士兵们也已经起来收拾营地、准备朝食,小伙们看到什正站着出现在大家的面前,都向她行礼。楼昫异常激动。
                          “什正,你的背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发炎?”
                          “好得很。”乐正绫冲他笑道,“只不过你们之后的几天可能都是祁什副带队。我们现在都没法骑马。”
                          “没事,祁什副哪天不是把我们管得怂怂的?”正在拔篷布两端的木梢的夷邕插句道。
                          “说什么呢?”祁晋师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夷邕吓得摔了一个跟头。士兵们都乐起来。由于昨日战争留下的阴云仍然浓重,他们的笑脸仍旧十分僵硬,但是大家几乎停不下来。一想到自己今天就能够踏上返回关内的程途,大家都咧得合不上嘴。
                          “大家安然地从昨晚的梦中醒来,一个人也不少,这说明了一件事:我们胜利了,彻底的胜利。胜利最终属于我们。附近再也没有其他敌人。”乐正绫被天依搀扶着,环视着营内的众人,“比这个更重要的,是我们存活了下来。经过昨日的大战,我们算是在箭雨当中死过了一回。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往者已矣,今后希望大家能够及早从昨天那个生死场走出来,乐观地、坚强地活下去,充满希望地生活。这是一个长期的命令,我还要监□督着大家遵守。”
                          听了什正的这段话,楼昫感慨地看了看四围的营区。战争结束了,他之前在面对着壁垒的时候,曾经猜测过此次出征,通书什会有几人受伤、几人身亡。就现在来看,他的所有的猜测都错了。通书什全什都没有大的问题,就连昨天在马下摔伤的小郑,今天都还能站立活动,未受骨折,全什受刀兵之伤的人,只有什正一个。
                          自己虽然有强烈的意愿要保护什正,但是当那个匈奴人将他的箭射□到乐正绫背上时,自己却一点事情也做不了。他并不是巨人,能够用厚实的身□子挡住什正一半的角度。那支箭飞过了眉出,飞过了眉出所率领的几个骑士,飞过了自己的身侧,然后不偏不倚地正中什正的腰侧。就在阿绫中箭的瞬间,楼昫顿时体悟□到了一件事:不管是谁被卷入战争,被安排得多安全,他都在冥界的大门口徘徊。希望这次出征结束之后,他们能尽量远离战争的风险,不再做这种在刀尖上舔血的事情。


                        IP属地:浙江644楼2019-07-31 1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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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要向你们宣布一件事,”天依向士兵们说,“我们回程的路上,骠骑将军在此战中俘获的匈奴贵□族,包括浑邪王的王子、休屠王的相国、都尉、千户长等,还有一些小王,都将跟随通书什的队伍行动。他们将会是我们之后几天一直到陇上时,主要的调□查人。他们口□中所说的语言,代□表着河西诸部通用的语言。我们要将我们调□查获得的匈奴语□音系、词汇、语法,同他们的音系、词汇、语法进行比较,修订我们的词典,让它更适用于匈奴的大部分地区。”
                            “唯。”士兵们都答道。何存看起来比较踌躇,因为他自己的地位卑下,连队正以上的校尉、千□人都未见过,更遑论匈奴的王子和小王了。什副带来的这个命令,令他紧张。
                            楼昫倒是摩拳擦掌。他自出征以来,就一直想看看能统领匈奴部落的人们到底是什么样,到底与他这等几乎在街头饿死的人有什么不同,是有什么良好的品质,还是有什么出色的才调。迄今为止,历过这么多大小部落,他失望地发现,他们能够统领一部的部众,大部分还是因为生得好地,继承了父兄的位子,或者通□过一场残酷的政□变杀败了父兄。除此之外,他们跟楼昫似乎并没有什么显著的区别。
                            “什正,我们今天就要走了么?”虽然已经获知了班师的消息,但小郑仍然扶着腰背,意图在什正这边获得对这条消息的再次确认。
                            “就要走了。我们今天就回。”乐正绫向他点头,“这半个月来辛苦你了,今天就不要再骑马,好好在车上养伤。”
                            “我的伤没事……”
                            “到车上去。”乐正绫说,“内伤也是伤,不要累着。”
                            小郑遂乖乖接受了她的命令,往辎重车走去。天依和阿绫仍然对士兵们自己组□织调□查活动不太放心——他们虽然已经有过半个多月定点调□查的经历,但是这次的调□查对象似乎对他们来说并不处于同一个阶层。不知道这会对士兵们的调□查活动带来多大的影响。
                            “需不需要我留下来,指导一下?”天依转向阿绫。
                            “不,我们还是好好休息。这些小伙子,他们以后是要独当一面的。姑且就让阿渊他们试试吧。”乐正绫摇了摇头,“小楼,你说是吧?以后你们要见的达官贵人,还有很多呢。”
                            “什正,交给我吧!您这几天就和洛什副在车上休息,先把伤养好。”
                            楼昫拍拍胸□脯上的甲片,向什正坚定地说。见小楼若此,何伍正也只能硬着头皮向乐正绫答唯。毕竟他作为伍长,不能居于伍兵的后面。
                            “这些天的调□查就跟你们在一月份的调□查一样,流程都是差不多的。当然,之前有匈奴语的积累,你们做起来也比较轻□松。有些词,或者语法,你们就不必专门去费好大劲知道它的意思。”
                            “是,我们已经熟稔多啦。”楼昫笑道。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来,打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笑容十分灿烂。
                            在像复读机一般不厌其烦地向士兵们交代了调□查的注意事项以后,天依遂扶着阿绫走向运粮车。
                            “等一下,什正,朝食还没吃呢!”众人忽然想起来这会正在准备朝食,叫住她们。
                            “有这个。你们吃你们的,我们在车上吃。”天依从袖中拿出她昨晚烤在火边的、筵席上剩的牛肉,同通书什的后生们说。
                            何存派楼昫也跟在她们的身后,当阿绫走到车后时,楼昫爬到车上,拉着阿绫的手,和天依一并将她扶到车上趴好。随后,天依也躺了上去。见两位什官基本上没有大碍,楼昫遂返回去,一边拆帐篷布,一边准备同伍正商量一会见上那群贵俘以后如何行礼和如何开展调□查的问题。
                            待到上午时分,汉□军吃完朝食,启程开拔。在经过了悲伤的一天后,汉匈人众将这个残破的营地所孑遗的物资尽数装车带走。营中的三千男女老弱俘虏也被组□织成营,他们被收缴了所有个人的财产,而由军□队每天发给两次食物。这样,既无马匹也无存粮更无刀兵的俘虏们也只能乖乖跟着汉□军内迁——如果他们擅自逃亡,就算遇到草原上的人,也只能被作为他们的僮仆。
                            或许到了年秋的时候,浑邪王率河西两部人众归附汉廷,被安置在北地以外的时候,他们还有机会同自己的部众团聚。
                            在出发的时候,骠骑将军的部□队仍然是人山人海,旌旗号鼓。自骠骑将军出□军以来,汉□军在历次战斗中的损失大约有百分之十七左右。但是在损失一千六百余人以后,加上从河西诸部那获得的三千俘虏,队伍的总人数反倒增加了。但是,就总体士气而言,整支军□队确实是大不如前。所幸,众人的远征到此为止。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回看着远处的莽原,被打扫一空,不再有散落的尸体,而仅有斑斑血迹的新战场,天依轻声念起这首诗。
                            “应该唱这首诗的不是我们,而是张嫂、毋奴韦、为桂,还有远在洛阳的赵小□姐她们。”乐正绫说,“它毕竟是思念丈夫的诗。”
                            “在我们这儿不存在这个问题,”天依躺在她身边,“我们妇妻都在‘中露’。但是,毕竟作为远客,在回不到海国的情况下,我还是更想念长安周边一点。”
                            “天依,连我们说话,你都说起‘海国’来了!”乐正绫突然笑了起来,“在说海国的时候,还用的是上古汉语。”
                            “现代,现代,现代。”天依叹了口气,纠正自己的习惯。她将头从草原上别回来,看着遥远的高天。
                            “我在想,或许当我们为汉培养人才的功劳积攒到一定程度,朝□廷会特许我们成婚吧。”乐正绫趴在空掉大半的粮袋上,一边感受着颠簸,一边畅想着,“毕竟我们还是要现实一点,李陵在汉使召他回去的时候,他在草原上已经待了很久。他对汉使说,我已经是匈奴人了。就我们现在这个处境,倘若再过个一年,恐怕我们也彻底是‘古人’了。如果我们要在这里彻底老死的话,或许为汉的朝□廷稳定地工作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他们八成会把我们分□派给不同的人,然后深锁闺中,老死不相往来。过个几十年,等我们都老了,巫蛊之乱发生了,我们那时如果还在的话,我们会再见上面——和赵司马一并被斩于秋场。”天依对这个想法非常悲观,“猫教给老虎一切技能,老虎却反过来捉拿猫。等我们培养出了第一批中□国的语言学家,我们在这个社□会的优待就结束了。到时候,他们还是会把我们归入‘愚妇’的行列,让我们像赵小□姐一样,在闺院里走完人生。”
                            天依说完这一大段话,两个人都失去了声音。当她们趴在运粮车上沉默的时候,大车的辘轳在地面上不断地滚动,展轧着地上的细草。
                            ——第四节完——


                          IP属地:浙江646楼2019-07-31 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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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第五节
                              匈奴方言
                              骠骑将军剩余的部□队在皋兰山下开拔,班师回朝。今天是元狩二年三月廿四日,自月初出军以来,已经过了大半个月。第一次河西之战的行程已经走过了大半,前方尽是熟悉的道路,但是幸存的八千多将士们仍然需要走十来天左右才能返回陇上和关中。
                              这几天的转战,尤其是昨天日中的决战,造就了大量的轻重伤员。重伤员们大多被了一到三创,部□队将他们安置在马车上——刚好大部分粮车已经被吃得一空,上面有了多余的空间。
                              重伤员中的许多人在昨天战斗结束之后已经截了肢,并且在术后泼上了滚油以杀菌。而通书什卫队的两名北□军骑士也被以相似的方式处理了躯干□部位的伤口。截肢的伤员,天依虽然并不知道他们具体的人数有多少,但是恐怕这些人的数量至少超过了一百。再加上之前几次战斗中截肢的人,恐怕骠骑军现在轻伤能战的也仅剩八千□人了,或许比八千还要少一点。而草原上医□疗条件有限,就算在每小时走四公里程度的行□军中,许多重伤员或许还会慢慢地滑□向死亡。热油毕竟杀不了破伤风。
                              无论汉□军最终的损失如何,骠骑军至少已计得歼灭了匈奴的八千□人,其中五千□人是被杀,还有三千多俘虏。被杀者大部分是溃逃的时候被汉□军追及而死,或者自践□踏而死的。而河西的诸部,在溃退的过程当中,应该还会受到很大的损失。当然,此次战役的数字是多是少,只对在宫廷里寻欢作乐的皇帝和单于,以及在前线作战的两□军和边民有价值。它对于在河西地区互相搏斗战死的人类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一支部□队的伤亡率是10%还是40%,对于死者来说,都是100%。
                              乐正绫和天依趴躺在马车上,一边听着周围伤兵的呻□吟,一边看着皋兰山和被匈奴兵搅得一塌糊涂的皋兰山营地逐渐远离她们的视线,一点点地缩小。
                              “别了,皋兰山。我今后一辈子都不会来这儿了。”天依舒了一口气。
                              “我们正在走向臣服于骠骑军的那些部落——至少在我们回到陇上之前,他们还会臣服于骠骑将军。”乐正绫将双臂枕着下巴,“一天也就走个三十公里,我们现在不用再进焉支山绕圈圈,如果沿着祁连山走的话,估计是十多天,我们能回到乌戾山北。再走个几天,回到陇上,下月下旬,我们就在长安了。”
                              “太远了……”天依听到阿绫这个估算,瞬间感觉自己这半个月所出的距离之远。
                              “还好,”乐正绫道,“我们这几天还能躺在车上。那些骑行或者牵马走路的人,才是累呢。”
                              天依一边同阿绫聊着天,一边翻个身□子,也同阿绫一样趴在粮草袋上,看她们前面通书什的状况。匈奴贵□族们已经被赵司马带到了通书什的身边,随他们一道返程。士兵们在齐渊和何存的带领下,正在马上向那些人询问着一些问题。天依听得并不真切,不过这些问题应该同一月中她们在关山草原上是差不多的。
                              “今后他们要逐渐担负起自己调□查的职能。”乐正绫趴着对她说,“我们两个人不是他们的救火队员,他们以后或许还要成为輶轩使者,不能万□事□万□物都要我们在身边带。队伍的组□织,祁叔负责就行了。其他事情,我们暂且就放开吧。”
                              “也不知道他们调□查得怎么样。”天依说,“可能近午的时候会有一次短休,我到时候下车去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疑问和成果。”
                              阿绫忽然在她耳边轻声打了一个饱嗝。
                              “牛肉有点撑。”乐正绫冲她笑了笑。
                              天依从庆功席上带过来的这块剩牛肉是她们这些天来吃到过最好的料理。因为牛肉上放了盐、酱等调味料。她们以往在塞外同士兵们吃肉,基本上都是直接烘烤进食,不加任何佐料,时间一长,再加上马肉的酸劲、饱腹感,她们对肉食便产生了恐惧。
                              军□队一直沿着祁连山外回撤。由于现在是东向,故上午的太阳直接打在她们视线的前方,天依看久了前面的通书什,感到头晕目眩,干脆先休息。待到一上午结束以后,部□队还没有彻底走出昨日同匈奴交战的战场外缘——部□队仅走了十余公里许。
                              这个磨蹭的速度让车上的天依非常不适应。如果不是大家人困马乏,部□队中还有许多像自己和阿绫一样的伤员和俘虏,她们在马上日行两百里,不出半个月,绝对能到长城内了。而自己在现代如果坐火车的话,一天时间甚至能从西安开到敦煌,比骠骑军远出的最远距离还远许多。
                              在这个时刻,天依无比地怀念交通便利的现代社□会。
                              在中午短休的时候,粮草车停了下来。天依让乐正绫继续在车上休息,自己跳下车,准备去检□查士兵们和匈奴贵□族们交谈的情况。但是就在跳下车的时候,她伏着肚子蹲了下来。
                              “怎么了?”乐正绫听到动静,在车上问她。
                              “这一起身,就开始疼。”天依咬着牙,“不应该跳的。”
                              “要当心一点……”
                              “没事,事情不严重。”天依从地上站起来。她感觉自己的垫布快要湿□透了。到了晚上,那块满是血的垫布可能得遗弃到路上了。
                              她踉踉跄跄地走回通书什的休息处。士兵们见什副走过来,急忙上前去搀扶她。最先扶上天依的手的是张万安。
                              “你们今天上午都同哪些人交谈?”天依开口问齐渊。
                              “什副,我们今天上午是和浑邪王的小王子聊了几句,但是他似乎并不愿意多说话。所以我们主要是和几个校尉、王相谈的。”
                              齐渊一边说着,一边摊开手,向天依介绍在另一边休息的匈奴贵□族们。天依循着他的手看去,看到了昨夜庆功宴上的那些人。浑邪王王子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搭理他们,只是自顾自背对着众人作者,看远处的山原。而其他几个贵□族看见昨晚在暗处见过的女什官,纷纷走上前来。
                              和昨晚不同,他们今日向洛天依行了礼,而并没有无视她。或许这是因为赵司马在将他们驱来之前向他们说明了通书什的工作和地位。
                              “日安。”天依也向他们行礼,“今天在行途上还好么?”
                              祁晋师把她的话翻译给匈奴人们。他们纷纷点头,表示满意。
                              “我们的士兵在言语上有无冒犯你们?”
                              贵□族们表示没有——如果有的话,也没人说出来。他们似乎对这个什的什兵相当客气。


                            IP属地:浙江649楼2019-08-01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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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都是在焉支山以西的,有的是休屠王的部下,有的是浑邪王的部下,有的是原折兰王的部下。”齐渊介绍道。
                                “这个我昨天吃宴的时候已经略知道了。——原折兰王?”
                                “我们昨天随骠骑将军的部□队阵斩了卢胡王。折兰王在昨天同骠骑将军主力交战的时候死了,他的部众也散去。”齐渊说,“我们昨天是杀了两个王。”
                                “原来如此……”
                                天依点点头。她这时忽然想起来,昨天参与斩杀了卢胡王的张万安原先由于父亲的身亡,复仇心甚巨,对匈奴的仇视很强。现在通书什同这些俘虏一块行走,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某个时刻进入非理性状态,抽□出戟来,将到手的爵位转成一顶枷锁。她用余光看看万安,发现他脸上的神情很不好。她下午恐怕得将张万安支开。
                                “那诸位都尉君长先好好休息。”天依向他们再次行礼。匈奴贵□族们回到了他们休息的地方,在那里有一些俘虏伺候他们,这些部众原先便是他们的臣仆,现在就算被汉□军俘获了,他们的主仆关系仍然未变。天依想起了一千多年后的土木堡之变,明英宗被俘以后,在瓦剌的安排下,他的太监和近臣仍然侍候在他身边。
                                待匈奴贵□族们回原地休息的时候,天依向士兵们询问今日上午获得的内容。
                                “我们发现焉支山以西的匈奴语和焉支山以南是不一样的,当然,它们的差别并不大,应该还不是不同语言之间的差别。”楼昫翻着早上在马上记下的革书,率先开口道,“比如,我发现它的被动态标记,在我们那边是后缀-l,祁叔作为一个羌人,他说的匈奴语也是-l。我们在焉支山以南的呼氏部、须卜部等听得的也是这样。但是在焉支山以西,他们无论是浑邪王部的、休屠王部的,还是折兰王部的,都是-n。”
                                “说来也奇怪,我们这个汉地近西北的地方也是。”夷邕做了补充,“进了陇山以后,这西边这一带,似乎有很多是把我们通语的-j读作-n的。”
                                天依眨眨眼,迅速地意识到了这个匈奴语的情况和同时期汉语方言中□出现的歌元对转的情况类似。汉语的歌部,在早期上古汉语中是-al,而在汉代变为了-aj。在此期间,歌部在一些方言中还能和元部,也就是-an押上韵,可见这些方言的l韵尾发生了交替。而现在在匈奴语中也观测得了这个现象,或许两者在类型学上发生了相同的变化。
                                天依遂将她的猜测向士兵们讲了出来。楼昫一边听,一边记。
                                “在匈奴语当中,这个-l应该是比较早期的,而-n是比较迟的。”天依说,“在其他方面,他们也和焉支山以南有区别么?”
                                “有。”
                                “它们两个地区的内部差异大么?”
                                “有,但是不大。”
                                “那么我们就可以把河西的匈奴语,分成大致的两个片区。”天依向士兵们说,“以后在关中绘制河西地区匈奴语地图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把焉支山以南一直到陈仓县涂成一个颜色,把焉支山以西涂成另一个颜色。小月氏那边怎么样,我们还不知道。未来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去看看,或者我们不去看的话,就让小月氏来的人说一说。”
                                “嗯。”士兵们都点头。
                                “这真是有□意思!同一个地方,不同地区之间就有差别了。”
                                “这个叫共时差异反映历时演变。”天依对小伙子们说,“同一个变化,可能在一个地方发生,在另一个不发生。而它在不同的地区发生的时候,它可能在一个地区进展慢,另一个地区进展快。那么我们只要把共时上的差异找出来,串在一块,就知道它们有个变化的过程。”
                                楼昫急忙将天依说的第一句话记录下来。他打算今后多从这个地方着手,看看自己身边的语言有没有这种现象。
                                通书什的士兵们又问了天依几个问题。待到大家把上午的疑惑都解答过以后,短休也进行了快一半了。
                                “好了,大家趁这个当儿继续休息吧。”天依扶着腰,“我也回去躺一会。你们男子在这个地方就有优势,你们不怕每个月来这个。”
                                小伙子们遂各收了笔记,散去休息。
                                “对了,万安,下午你到粮草车那边,随我和什正一块行动。”天依转向张万安。
                                这个十六岁少年一开始对这个突然的命令并不是很理解。但是他想了想,旋知道了什副的意图。他连忙向天依道:
                                “洛先生,您对我不信任。”
                                “不,万安,毕竟你的父亲……”
                                “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了,我也和闵队率杀了卢胡王,我不会再做那种傻事了。”万安猛地摇头,“先生,您不是前些日子一直劝过我么?我早就想开了。我现在所有的愿望,就是回长安,领到功爵,把我母亲赎买出来,尽赡养送终的责任。我已经杀了两个人,我想静一静,不想再杀□人了。”
                                天依听完这席话,将右手扶上万安的肩膀。
                                “哎,阿安……你父亲要是见到你现在成长的样子,他该多高兴……”
                                张万安的眼角微湿。但是旋即,他就用双手抹掉了眼眶中可能出现的泪意。
                                “洛先生,您说了算,下午我就到您和什正那儿去。”
                                “不。”天依向他摆手,“是我多虑了,屈损了你。现在我这个命令撤回,下午你就正常和什里行动就行。”
                                “唯……”
                                下午。部□队继续往东撤去,走了二十公里。草原上同昨日一样,刮起春风,但是风速比起昨天要小得多。天依躺在马车上,感觉着十数日来都未曾顾及感受的微风,她突然发现祁连山下草原上,农历三月末,日中的气候似乎比自己想象得要可爱许多,如果不来冷空气的话。再过一些时日,入夏的话,恐怕这里又会热起来。就现在这个气温,似乎刚刚好。
                                在公元前121□年,没有什么比和平的时光更可贵了。天依在粮草车上将全身心都放松□下来,静静地享受自然馈赠自己的温和光景,不用做任何事。阿绫也趴在车上,睡着午觉。在昨日的大激动、大混乱以后,疲累的二人都觉得得把握好每一秒闲暇的时光。
                                在此之后的一天行程似乎是简单的重复。大家在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草原上宿营,夜间仍旧是戴着木枚睡觉,四野寂寥无人。一直到廿五日接近傍晚的时候,众□军的前面出现了第一个居民点:
                                骠骑将军的前□军抵达了那个原先脱离河西诸部联□军的小部落处。过了十许分钟,赵司马的卫队和通书什也进入了部落外围。这个部落是汉□军回程路上的第一个地标,他们抵达了那里,便说明距离焉支山近了。虽然他们此次东去是不进入焉支山,而是直接沿祁连山南返的。
                                部落的居民接待了骠骑将军的军□队。当看到军□队带着多达三千的河西诸部俘虏,以及小卢胡王的人头的时候,每个部落民的面色都白了三分。天依和阿绫在车上看着那个未经战火摧□残的小部落,心中都生发出一股感触。这个部落如果没有被其他部落挤兑出来,回到原地休息,而是参与了对骠骑军□队的围□攻的话,恐怕这个部落中的许多年轻男子在两天前都会成为枯骨,而不是在草原上放着牛羊、在家里同妻子兄弟说笑。同呼氏王、须卜王们不同,这个部落长老的一念之差,在最关键时刻挽救了他们部落的大部分人,还获得了骠骑将军不掳掠袭□击的保证。
                                大□军在部落营外扎下来,准备准备烹饭进食。就在这时,祁晋师骑着他的马,在马上摇摇晃晃地来到二人身边,对他的干侄□女说:
                                “从部落里得到消息,出大事了。赵司马让我来领你们过去。”
                                “什么大事?”乐正绫伏着问他。
                                “你还记得我们待过的那个小城寨么?”祁晋师问她。
                                “记得,叔。”
                                “陇西郡守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记得。——等等,难道是陇西郡将他们视为死了,但实际上没有?”阿绫反应了过来。
                                “两天前折兰王部军□队被我们打散的时候,他们裹挟了他们掳走的吏民,向东北撤退了。他们被骠骑将军的右□军打得不成样子,那些吏民趁折兰王□刚死、王国群龙无首的时候,夺了一些匈奴士兵的马和刀,向东南来了。”
                                听闻祁晋师给出的这些消息,天依猛地从粮草袋上坐了起来。
                                “没错。”祁晋师点点头,“万安的父亲。”
                                ——第五节完——
                                ——第十六章完——


                              IP属地:浙江650楼2019-08-01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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