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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南北·穿越·历史语言相关】汉国往事(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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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777楼2019-08-23 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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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到学校安顿下来,明天更新


    IP属地:山东783楼2019-08-24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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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第一节
        金银铜铁
        次日,天依从乐正绫的身下醒来。恋人的手臂仍然沉沉搭在她的身上,天依一时不敢动身□子,怕将熟睡中的阿绫闹醒。
        忽然,她感觉阿绫的身上粘糊糊的,似乎在昨夜出了非常多的汗。天依一开始以为那是夙夕太过疲累所造成的,但是她向恋人的脸庞看了看,发现并非如此。阿绫的双眉紧锁,偶尔会沉重地摇摇脑袋,而且在清凉的晨间,她的身上仍然往外发着汗水。
        天依一下子想起来了她上个冬季刚被自己在赵府接到时的,阿绫在晚上做噩梦的样子。看来阿绫正在为某个梦魇所困。天依急忙动手,抚醒了她。随着恋人清澈的双眸如触电一般张□开和聚焦,天依听到耳旁的阿绫惊惧地吸了一口气。
        “天依……!”乐正绫从梦境中恢复,见洛天依还在她的身下,不由分说就抱紧了她。
        “阿绫,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乐正绫的睫毛颤□抖着,“我们并没有回来,而是还在河西,在那个皋兰山下……右贤王和大单于亲率主力层层围□攻,草原上箭如雨下,赵****越打越少……”
        “阿绫,这儿是上林苑,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天依轻轻地抚拍着她的后背,但是绕过了箭伤结疤的地方。
        “要不是你摇醒我,可能我就要梦到我们被射死了……”乐正绫将头埋在天依的胸上,“太可怕了……”
        两人在衾被中拥在一块。天依不停地安慰着受惊的恋人,一直到数分钟以后,阿绫才从惨烈的梦境中回过气来。天依知道,这是阿绫身上特有的体质。她在遭逢大事的时候总是表现得比谁都冷静大胆,但是这些被理性暂时遮蔽的危险事态会退回她意识背后潜在的领域,化成事后数天甚至数十天中的噩梦。每当阿绫从这种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她在天依面前就变得无比柔□弱。
        “那个梦境太真□实了……”乐正绫的声音仍然虚细,“我亲眼看到有一个骑士,在我们面前脑浆崩裂……”
        “回头睡觉之前得想点好事,这样总不至于受这梦魇的侵扰。”天依格格地笑着,在她耳边说,“昨天你在我上面那么如□狼□似□虎,要我喊你绫将军,没想到现在立马就从大灰狼退回了小白兔!”
        “毕竟人在做梦的时候,情绪和状态是不受控□制的……”乐正绫叹气道。
        天依披衣起床,将几根木柴添进明火渐熄的柴堆中,往里吹了吹气,重新将火势带起来。随后,她将墙角架上的水盆置到篝堆上。
        “要做什么?”
        “做噩梦出了这么多汗,总得洗一洗吧!”天依将布巾拿在手里,“洗完以后,换上那套曲裾,不要穿军服了。今天日程还是重的,小伙子们要受爵,应该会有很多车舆人马来营里。——你不会把昨晚宴会上赵司马说的都忘了吧?”
        乐正绫扶扶脑袋,才将这些事情记起来。
        “不知道他们能够拿到多少钱。”乐正绫说着,“再就是,他们还住不住在通书什的营里。对一个爵士来说,家宅和僮仆总是要置备的吧?”
        “战士们爵位还不太高,可能还没到这个地步。不过封了官首的万安应该就有这个待遇了。”
        “这也顺带解决了祁叔的住房问题。昨天祁叔一直跟万安说,要跟他住一块。回头我们万一没有容身之所了,也可以去他府上暂住。”
        “我不去!”天依摇摇头,“我怕他父亲。”
        在草原上再度见到活着的张圮的时候,天依虽然在他面前表现得很有气势,但是她的内心深处仍然害怕这个差点将她斩杀在陋巷中的杀□人犯。
        二人擦完身□子以后,天依将衣架上的橘红色曲裾取下,给乐正绫穿好,系上衣带。随后,她又为阿绫盘发。在回到上林苑以后,她们终于有机会重新体验寻常女性梳洗打扮、轻襦广袖的生活。一直到太阳全然升起以后,两人穿戴一新,挂上象征通书什什官的背章,拉开窗后的帘幕,打开版门,同院中的家奴们小叙一会,随后前往通书什的营地,准备组□织士兵们接受封赏。
        到上午巳时,幕中派来军士,向乐正什正下达了通知。乐正绫命通书什的后生们排成两伍,准备接收封赏的财物。这些十七岁的小伙子,个个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神色。
        “不要笑!”祁晋师勒令他们。这是他第一次下没有起任何作用的命令。
        未几,车铃的声音远远地从大营的东端传来。先于褒赏车队抵达的是军幕中的诸名尉官,他们过来监□督通书什的赐爵和受爵情况。赵司马也来到现场。一见到军尉和使君,士兵们立马肃静了下来。显然,在当前的礼仪中,官秩要比什官的命令奏效得多。
        十几辆牛车和马车被驱赶着来到了通书什的院子门口。车上放置的既有各种绫罗绸缎,又有金银铜等大宗金属货币,每辆车上还放置了一把剑。这个排场令小伙子们眼花缭乱。
        “好家伙,活了十七年,除了休屠王的营帐,从来没见到过这么多金子!”楼昫在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道。
        不仅是楼昫,天依这年来也没见过那么多的黄金。她素来就听说西汉时期黄金储量丰富,但是自己自穿越以来,只在赵府上见到过许多金饰,而在同一个场景内见到如此丰富的黄金,尚属首次。
        为什么一个古典时期的社□会会有如此大量的金子?它或许和贸易等许多因素有关。天依并不是治金属货币史的学者,对此问题没有太大的研究。她只知道这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比较特别的时期,在东汉以后,黄金由于随葬和库藏等原因,复退出了历□史舞台。留在地面上的金子又随着大□陆和海洋的流通前往了别处。
        仆从们将大车上的贵金属们抬下,每人恭恭敬敬地端着一点,立在众人面前。随车队抵达的使者从副使处取出一卷帛纸,向众人宣布朝□廷给通书什的士兵们破格赐四□级爵的政□策。
        众人纷纷伏倒听训。待到那名官□员将一段长长的、经过修饰的文书念完以后,他又从副使处拿来一张单子:
        “齐不更渊。”
        齐渊被乐正绫带到使者的身前,向使者伏拜。
        “赐黄金五,家益田四顷,宅四,奴婢十人。”
        听到这个封赏的内容,齐渊在地上重重地叩了几个头,以谢上恩。
        “齐不更,这五万钱,你打算如何处置?”赵司马在一旁问他。
        “仆愿寄四金回家,余一金在这里。”
        “好。”
        僮仆们遂将其他价值四万钱的金银铜具及布帛丝绸搬回车上,准备再次转发至齐渊的老家。天依指引仆役将剩余的一万钱转移至院中齐渊的库柜里。同时,其他人等也没闲着,给通书什的院子做着装修的工作。轻暖的素布衾褥被抬进每个人的居室。
        在受完金以后,使者还赐给了齐渊一柄六面剑,连带着写着不更的文牍,以及两套丝质衣冠,分别作常服和礼服,这些都是他爵位身份的象征。
        其他士兵听着这么丰富的奖赏,个个眼睛发直。随后,使者再朗声念道:
        “夷不更邕。”
        齐渊退回到队伍中,夷邕走上前去。
        看着派员和使者们宣读着赐赏士兵们的内容,随车的仆役们不停地将车上的财物存入通书什的库存,天依想起来了《韩非子•诡使》当中关于封爵制□度的一句话,“夫陈善田利宅,所以利战士也。”
        大部分的士兵同齐渊一样,选择了将大部分的财物同赏赐的命令一道寄回家里,让家人蒙受自己这半年来赚得的好处。但是楼昫却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仆寄一金回家,余四金在这里。”
        “余四金在这里?”赵司马问他。
        “是。”
        军尉命仆役们照做。乐正绫悄声对赵司马道:
        “小楼家庭特殊。”
        赵司马捋了捋胡须,不再说什么。


      IP属地:山东784楼2019-08-25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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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赏的仪式持续了有半个时辰。在这次赏赐当中,和闵升一同斩杀了小卢胡王的张万安,所获取的待遇是最丰厚的。他一口气就拿了十金的钱,剩余的十金还将分批次发放。由于他的父亲也在行伍当中,而母亲尚在洛阳为奴,故他纵使想将这些资材寄回家里,他也无处可寄。
          天依和乐正绫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后生们受爵。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欣喜的表情。赵司马站在她们身边,忽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你觉得你们能受到多少奖励?”
          “仆等没有想过。”乐正绫向他拜言,“作为斗食的什官,能够从塞上安然回来已经非常幸□运了,再加上仆等是女辈,本来就无封赏的可能。”
          “你错了。”赵司马继续捋着他那永远都捋不完的胡子,“你们不是女辈,是海夷。”
          在封赏的最后,赐封使者从副使手中拿过最后一张帛书,突然宣道:
          “乐正什正,绫。”
          乐正绫连忙走到使者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随鹰击司马西出,有功,赐金三。”
          “仆万谢上恩!”
          乐正绫向使者叩拜数次。当阿绫谢过恩以后,天依也受到了两金的奖赏。她们俩加起来,也同一个士卒受到的赏钱一样。
          “军司马一个月的给薪。”赵司马冲乐正绫道,“我知道你们用不来钱,朝□廷也知道,所以给你们少了些。你们有没有打算,拿这钱做些什么?”
          “我想把晏柔妹妹赎出来。”天依向赵司马拱揖道,“她每日在府上辛苦,受公子们和卢先生的责打……”
          “不行。”赵司马斩截地拒绝了她,“这买卖我不做。她跟了我家定北十年,她离不开小公子,定北也离不开她。”
          听到赵司马决然的拒绝,天依一时塞口。
          “不过你回头可以把赎身的钱给我,我转寄回我的府中。”赵司马说,“毕竟她新□婚燕尔,用到泉币的地方是不少的。”
          “晏柔妹妹有家室了?”
          “和小□姐一个时候嫁出去的,丈夫是府上的仆役,你应该不认识。那人勤劳吃苦,是个好劳力,她跟了那个人,以后是要过好日子的。”
          自己在汉代见到的唯一一个同□性恋者,就这样被卷回了家庭的大潮当中。
          “唉……只能希望晏柔妹妹无罪无殃,夫□妻和睦……”
          “对了,这次封赏以后,下午你们就没有什么事了。近日□你们都可以休息休息,之后再继续你们的教学课业。”赵司马道,“这几日我已经与营门苑门打点过了,大家想去什么地方,自行活动便是。你们是责任重大的,要保□障十多个不更的安全。”
          “仆等一定尽职。”乐正绫和天依再向他揖拜。
          待到使者、车马和围观的人群散归以后,祁晋师解散了受封的两排队列。通书什的士兵们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
          “富贵不回家,就跟锦衣夜行一样!”夷邕挥舞着手,夸张地笑着。
          “回家是一时半会回不了。”乐正绫对他说,“大家的主业仍然是在通书什中学习。”
          “没事,人没到家,金子、田宅和爵位也到家了!”众人开怀道。在这群十七岁的少年当中,有很多人是在原先时近落魄的家庭里,作为末子得不到抚养,或者被兄弟父母侧目,才改易年龄入伍的。在通书什学习的时候,他们一直暗暗地在争一口气,证明自己的能力,不再让家中轻视他们。而现在,他们做到了。
          楼昫原先打算一个子儿也不寄回家,但是转念一想,他还是寄了万钱回去。一方面是给家里的两位长兄看看自己的成就,再是同他们做仁至义尽的诀别。以后自己走到了更高的地方,他们也别想来找自己要更多的好处。尤其是在日后和乐正什正成婚以后,他压根不想那两个贪□财的兄长来到自己的中庭,见到自己如花似玉的爱妻,占任何一点视觉上的便宜——虽然乐正什正这会既黑又瘦,也不施粉黛,但是他相信在自己的护理下,什正会养回先前的样子的。
          “什正,您刚才向司马告假了么?我们已经等不及去长陵市上逛一遭啦。”魏功向乐正绫咨询道。
          “司马说这几天什里自□由行动。”乐正绫同他说,“现在就去长陵?有点仓促吧。”
          “我们明天去。”夷邕说,“骑马去!”
          “那下午怎么玩?”
          “找赵司马的卫队,跟他们踏一场再说。”
          当天下午,通书什的十几名爵士同鹰击司马卫队,在上林苑的球城踢了一场大赛。大家轮番上场,挥汗如雨,引得大营中休息的其他骑士也驻足观看,坐了一山坡的人。在赛事火□热的时候,乐正绫都按捺不住加入比赛,施展了一下她本科时候女足校队的水平,进了几个球,引得观望的人们起哄。
          “这真是有够疯的。”营中的军尉支着腰对赵破奴说,“这动静把昆池观里的宫人都给闹出来了。”
          “她们肯定也想踏球。”赵破奴开着玩笑,“我这个卫队今天也有排场,对面全是不更。”
          体育运□动释放了士兵们压抑许久的活力。夕阳西下,当大家瘫坐在球城外面休息的时候,人们都感到自己的身□子轻□松了很多。待回到营中,再痛快地洗个凉水澡,结束一天圆□满的生活,睡一觉起来,他们就可以骑着高头大马前往长陵,纵享都市的繁华。
          乐正绫躺在草坡上,大口地喘着气,看着天边的云,同其他踢累了球的士卒一样。自从进了通书什以后,她就没考虑过什么端庄的礼法。天依坐在她身边,一边看着昆明池中满盛的水势,一边绸缪明日的行程应该注意什么。
          “还是要管好后生们。”天依向阿绫道,“他们一下子受了这么大的封赏,不能在市上仗气凌人闹□事。这个明天得注意一下。”
          “才十七岁的人,闹什么事呢?”乐正绫摇摇头,“大家的爵等是不更,又不是大夫。这长陵一带,有爵次的人多了去了,刚封了四□级民爵就想在长陵横着走,我想也不现实。”
          “所以更该当心。我们要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会给赵司马和骠骑将军添麻烦。”天依道,“前两天赵司马面见我们的时候,他的言语里面就已经透露□出了朝□廷的派系。显然至少军方和汲黯为代□表的持黄老观点的文臣是不太对付的。而派系又不止这两个,还有地方上住在关中的巨豪,各个郡国的家族……盘根错节,就算为士兵们以后的仕途考虑,我们也得多提醒提醒他们,不要取得了这个小成就就把尾巴翘□起来。”
          “除了我们以外,大家都是汉代人,对这个道理应该是自己清楚的。不过你说得对,等明天卯时出发的时候,我们向士兵们申明申明。”
          “嗯。”
          时隔三四个月,通书什又要去长陵了。先前的那次他们是作为放了假的士兵,这次他们是爵士。天依相信在以后漫长的岁月当中,通书什学成解散以后,这群小伙子们还将多次进入这个陵邑,以工作或者享乐的目的。不知道那会,做完了什中工作的她们会被朝□廷和时代安排在哪儿。
          ——第一节完——


        IP属地:山东785楼2019-08-25 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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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791楼2019-08-25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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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第二节
              初夏的关中
              元狩二年四月十九日清晨,夏季的渭河如一条静寂的白练,在青翠欲滴的关中平原上涌流。泾河、沣河,以及下游的灞河为它提□供着不竭的水源。去年乐正绫和天依带领通书什前往长陵时,渭河的水面尚是现在的二分之一,许多潮□湿黏浊的河床裸□露在空气中。而现在,走在渭河旁边的堤岸上,盈盈的河水已经离道上的众人不到十丈了。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楼昫乘在马上,摇头晃脑地感叹起来。他和通书什的其他士兵今天并没有穿着铠甲,单是穿着一身发给的衣冠,以表明他们的爵位。听赵司马说,长安附近夏季盗贼并不常见,故他们一时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不过,为了保□障通书什的安全,军幕还是命令眉出带领一个伍的北军骑士,便□衣前来支援他们。
              十多个穿戴着汉衣冠的少年行在渭河旁的杨柳堤路中。就年龄来说,他们还有三年才能到加冠的年纪,按理说不应该戴这个不更所戴的冠。但是既走渠道入军一年,他们平时早就戴起了皮弁、冠帻等帽饰,朝□廷在封爵的时候也已经将他们默认为既冠的青年。
              在众多衣冠的少年里面,穿着暖暖的素色曲裾的天依和乐正绫反倒看起来像是他们当中地位最低的人——虽然在事实上也是这样。在中□央和地方的溥籍档□案当中,她们还是被标定为普通的妇□人,而她们所带的通书什的十六名士兵,以及祁晋师和万安,都是官方册封的四□级功爵和武功爵。在她们统领的整个什中,只有她们两人没有任何爵位头衔,孑然一身。
              “我们这是有点沐猴而冠的感觉了。”何存一边走,一边看着甲伍当中的小郑,“你这脸圆圆的,憨憨痴痴的,我也是尖嘴猴腮,士大夫里哪有我们这样的呢!”
              小郑在未入通书什的时候就经常被开玩笑。听了这句话,他只是如常地在马上笑了几声。
              “我们的什中不要以相貌来取人。脸圆圆的多可爱啊!就算尖尖的,瘦削的,也是各有风采。”乐正绫转头向众人道,“不要以相貌来取人。”
              “你们以后□进了长安城,在官舍里面休息,在馆阁里面工作,你们见到的那群真正的大夫卿士,他们也不过如此。”天依向他们摆手,“大夫是生来样貌决定的么?富人家的孩子就漂亮、穷人家的孩子就丑,那不过是小时候进补的营养、生活习惯使然的。换句话说,你们以后有了子嗣,他们只要每日营养管够,发□育总是良好的。”
              “什正和什副先前在海国的时候也是这样么?”楼昫好奇道。虽然现在跟随通书什转战一个月余,天依和乐正绫的样貌受到了较大的摧□残,以至于她们只能在脸上挂纱出行,但是很明显,二人的骨质、五官乃至唇齿,这些基础在汉地是相当出众的。出于汉地的经验,他在第一次见到什正和什副的时候,一直将两位什官在海国中的地位看得不低。这也是大部分和她们见上第一面的汉朝人所下的判断。
              “我们在海国属于中人。”天依向士兵们说道,“我们海国有种种的问题,但是就庶□民的待遇上,汉国尚确实是不及的。我从前在海国时,月给有两万钱许。”
              “两万铢?”士兵们道,“这都快赶上赵司马了。”
              “我们那的物□价也高,一套边长不出几十尺的房子,你不花百万钱下不来,但是我折算的时候,是算米价和汉国持平的。”
              “几十尺的房子,住着有什么意思?”
              “所以这也是我们对汉地的住宅有好感的一个方面,”天依说着,“在汉地,无论贫贱富贵,你总是有院子住。我们海国那边一半多的人都住在城里,凡是城里的人,买一套院子得有个三四千万钱。”
              “这太贵了!”楼昫摇摇头,“我们这一套院宅,平均下来也就万钱许。什中大家昨日发给了奖酬,正在想怎么给家里置地呢!”
              “这就是汉国和海国的不同了。”
              两个现代人一边跟她们的新爵们畅聊着房□价、物□价,海国和汉地的工作和生活等等问题,一边走在初夏的关中官路上。骑行的速度不慢,毕竟他们同上林苑中的良马磨合了近半年——除了在河西换过马的小郑以外——人们对坐骑的控□制已经较为熟稔。骝驹驮着他们,踏上了宽阔的渭河桥。
              桥上行走着许多百□姓和商旅。民众们见了如此多的不更,纷纷让到一旁,向他们低头行礼。这令通书什的后生们感到得意。不过楼昫在得意以后,忽然产生了一股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他说不上来,似乎自己前些年在街上走路的时候,还能随意同其他闾民庶众攀谈聊天,但是今天,自己身上穿着这副冠服,那些人见了他都朝自己行礼,自己的嘴仿佛也被神秘地封上,没法跟他们畅快地交流。
              这套衣服,还有朝□廷的军功爵制真的是具有一种力量,或者说“气”。自己平日里没有察觉,现在却感到它们像一道不高的垣墙一样,把自己和百□姓隔开了——分明自己去年还是在道旁徒行的闾民里头的。
              楼昫感到自己处在一个中间的位置,悬浮在空中,脚下没有基石。真正的卿士贵胄不会正眼看他,而现在自己又同平民区别了开来。他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回头有闲的时候,得问问什正,看她对此有什么看法。
              楼昫抬眼四望,似乎还有其他几个战友对这种场面感到陌生。从表情上来看,他们也陷入了困惑。或许这就是低级爵都会面□临的一个问题吧。
              “乡党,你这挑着两筐菜豆上哪儿卖去?”楼昫在马上问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路人。
              那名路人以为自己在桥上犯了什么条律,爵士要来没收他的货物,急忙仆下来向发话的人谢罪。
              “不是,乡党,不要那么慌张,就是问一问。”
              菜农这才从桥面上爬起来,不光是将自己的去向、菜豆的信息说了出来,还向他说了一大通,证明自己是三代贫苦良善。
              “不用说这么多的。乡党,祝你好生意!”
              那个菜农再次向楼昫伏拜,才挑着担子恭敬地离开了桥面,其他围观的路人也各自散了。其他士兵都冲他笑起来。
              看来今后连跟路人答话都成了一种奢望。怪,真怪。自己连升了四□级爵士以后,反倒生活还不太如得爵之前似的。一想起刚才的场面,楼昫的眉头便沉了下来。
              在长陵的谯楼外,众人进入了他们上次来时所熟悉的那条城外街道。见有十多个不更聚堆来到街上,路边的商贩都向他们喊号□子,推售各种东西。天依对此地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个向她卖朱砂做药的商人,但是这次复来的时候,那个商人的身影不见了,只有在他店中帮忙的那个小孩子还在。
              天依下了马,牵着马走到药铺前,问那名小少年药铺老板的事。


            IP属地:山东798楼2019-08-27 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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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了




              IP属地:山东799楼2019-08-27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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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第三节
                  “羽林郎”
                  当新贵的众人抵达传说中长陵邑上最大最好吃的食肆时,天依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它是一个商业单位——
                  去年莫子成刚开始钓自己的时候,他曾经请自己上过一次洛阳的酒肆。当时那个酒肆里面有一座汉代样式的木楼阁,他们就在那楼上食饮,观赏洛河周边城内的秋色。她一度以为作为更繁华的都市,长陵的食肆、酒垆也会是这样,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长陵的食肆与其他院落相比并无甚么出长之处。它的门脸是一个院落沿街的南面,除了墙以外,院门处张□贴着小型的旗幡,有人在门口吆喝,请顾客进去服□务。除此之外,她看不到和饮食行当有关的事情。如果将这些幡旗和小厮撤去,恐怕它完全可以和居民区的院子混在一起。虽然对中□国古代的大部分时间来说,从衙署到宅邸、寺□庙、商铺甚至风□月场所,它们大部分都是以院落而不是单栋的楼房来结构起来的。除非在人口特别稠密、地价特别高、商户又无甚多资材的情况下,他们才会向垂直发展,承担没有上下水系统的痛苦。
                  同时期的罗马城已经面□临了这种危□机。随着城内人口激增,跟不上城市规模扩展的速度,市内不得不建造大量的楼房公寓以供居住,这种楼房成为了大量市民日常生活的噩梦,以及传染病的策源地。
                  天依等人走到这个院子的门口,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异常热闹。天依和阿绫对视了一下,判定这确实是方才的市人所说的、长陵邑中最大的一个食肆。与洛阳的那间酒垆不同的是,它在地值斗金的长陵市上仍然包下了一大块地面,至少三四进院子作为它经营的场所。与在现代都市时的经验一样,低矮的平房和铺展的院落反倒成为了财力的象征。
                  “能在陵邑里面开这么大的场面,肯定是最好吃的了!”乐正绫对众后生道,“就是不知道我们这些不更,有没有地位吃得起。”
                  “管它呢!大不了,我们先吃了,再找司马使君,让军幕给报一报。”魏功说。
                  “你以后还想不想走得更远?才是四□级爵,现在就问府库掏钱。”其他士兵摇首。
                  “我们今天身上带的资材也不少,不管行不行,我们往里闯闯看。”乐正绫眨眨眼,“过去看看那个小伙子对我们的态度如何。”
                  她和天依遂带领着通书什的众位爵士往宽敞的院门走去。站在门外招揽食客的布衣小厮一开始见了几个不更朝这里走过来,对他们并没有抬太多眼。但是当他发现走向他的不是几个不更,而是十七个新封的、衣冠整洁的不更,还有几名北军骑士的时候,他迅速地将自己的面容扭转了过来。在这个陵邑中辛苦讨活,这个变脸的技能是他们必备的。在他的对面,通书什的小后生们,甚至乐正绫,在元狩二年之前都还习得过它。
                  “诸位尊爵!”那个食肆的小厮向他们打揖,随即急忙往内中尖声通报,“里边座上!”
                  大家欢欢喜喜地进了长陵的大肆,在另外一个肆人的引导下来到一片案前,分头坐了。
                  “看来是我们错怪了邕了,”青年们道,“确实如你说的,我们这十来个不更,加起来,顶不了二千石,还能真顶个几百石呢!”
                  “我们来这个市上,受这个招待,大半就是因为将近二十个爵聚在一起。”乐正绫向士兵们道,“不过大家也得长个心眼,这也侧面说明了,单一个不更,你们的地位在这关中还是比较低的。大家得继续努力,今天好吃好喝,回去以后再继续安心受业,不要为一时的爵禄给蒙了眼睛。”
                  “唯!”大家都向什正答唯。肆中附近的人见众多爵士对着一个妇□人答唯,连不少在肆中进食事的小官和豪民也感觉新鲜。不一会儿,就有人上来拜揖。
                  “夫人,小民有礼。”在附近食事的一位豪民走到乐正绫身前,向这个脸上蒙着纱巾的女子拜言,“从前见识鄙陋,在长安下并未见过夫人。敢问夫人是……”
                  “奴并不是什么夫人,只是在附近供职而已。”乐正绫也向他行礼,“今日带弟□子们出来散散心。”
                  “是馆阁中的?”
                  “不是。奴就是一介民女。”
                  那名富人还想得知更多乐正绫的信息,天依走到她们中间,将他修辞婉拒了。士兵们又对他侧目,那豪民本来想与这位看起来来历不小的妇□人结交一番,在十几位爵士的注目下,也只能尴尬地退开。随后上来的是食肆的侍婢。
                  “这儿的地道当行的羹食是什么?”天依问那名侍婢。
                  “肥狗羹,选的前脚肩膀处的嫩□肉,加上鲜蔬葱酱,吃起来一饮而散!”
                  “一吃就化的,那有什么意思?”夷邕说,“肉既然是最鲜□嫩的,当然是吃个口感。全是汤稠,那是给身边妻妾成群、路都走不动,牙齿都咬不成的那些人准备的。”
                  “那请你们做得不要那么烂,”乐正绫对那名侍婢道,“这些小君子都是在塞外随骠骑将军啃过牛羊骨头下来的,一口坚牙得有用武之地。”
                  “唯。我们还有羊肉,羊肉可炮可炙,上面可以加鱼卵酱、蟹胥酱的。”侍婢继续说着,“我们那儿还有熬的鲤鱼,里面加上羊汤。”
                  “你们这里流行‘鱼羊两鲜’!”楼昫反应了过来。鲜字,左边一条鱼,右边一头羊,代□表了古代南北的人们认识的两大美食食材。
                  “听着有点怪。你们这边有蒜么?”天依将手放在裙前。
                  “从陈仓武功一带有进。那边这两年种得多,长安下的人都喜欢吃。所以他们也越种越多。”
                  “如果烹鱼的话,往里面可以适当加些蒜和葱。”天依向她道。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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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喝什么?”乐正绫转向她的士兵们。
                    众人表示要喝一点这个酒肆中口味最好的,以飨自己这些日的疲乏。侍婢遂向他们推荐了高公清——一种在彼时特别著名的粮食酒。在处理好什兵的酒品问题以后,天依复向她询问,店中有没有兰英酒。
                    “沅有苣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当二人点酒的时候,楼昫想到了从前受过的这两句诗,出自屈原的《湘夫人》。海国的姑娘们似乎也有兰草菊□花的文化,在平时自己随什行动的时候,他就发现她们时常注意路边的这些植物。今天她们点了兰英酒,这也能从侧面上佐证他的猜测。
                    “夫人是懂格调的,这长陵附近,乃至京洛一带,流行的便是楚地的兰英酒。”
                    “上两壶兰英酒吧。”
                    “唯。”
                    在点完菜品酒水以后,侍婢退开了现场。大家到院子里净了手以后,一边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一边聊天打发时间,等待佳肴上桌。
                    “枚乘在《七发》里面写的是‘兰英之酒,酌以涤口’。虽然兰英酒是他家乡的特产,但是至少时人认可,而且从赋句里面可以知道,它还有清新口气的功用。”天依向乐正绫介绍道,“度数应该也不高,我们可以喝一喝。”
                    “今天我们是喝上枚乘同款饮料了!”乐正绫开玩笑道,“它放在两千年后,肯定也是一款网红酒。”
                    这座食肆中几乎找不太到闾民的身影,常是官□吏豪民及他们的僮仆姬妾出入其间,事颇为盛——当然,大部分人来此是常与他们的同□僚相俱,带有社交目的,并不是白破财。和通书什的士兵们一样,他们也对这种场所甘之如饴,似乎在嘈杂吵闹的市上所有机会享受到的,反倒比家中要好一些。
                    至少对于通书什的爵士们来说,事情确实是这样的。《传食律》曾经对各级军中爵士的口粮有过规定,“不更以下到谋人,粺米一斗,酱半升,采羹,刍稿各半石。”不更的爵秩几乎相当于官秩中的百石,位比有秩,但是平日在营中还是处在如此粗糙的给食水平,那么也就更不用提从前他们未有赐爵时的营养水平了。乐正绫这半年作为位比十斗的什正,平日里也就是同士兵们吃吃五谷酱菜而已。
                    甚至这种配给状态并不是低级官□吏和爵士才拥有的。崔寔在《政□论》中曾经批□评过汉时官僚的俸禄水平:
                    “夫百里长吏,荷诸侯之任,而食监门之禄。请举一隅,以率其余:一月之禄,得粟二十斛,钱二千。长吏虽欲崇约,犹当有从者一人,假令无奴,当复取客,客庸一月千刍,膏肉五百,薪炭盐菜又五百,二人食粟六斛,其余财足给马,岂能供冬夏衣被、四时祠祀、宾客斗酒之费乎?况复迎父母、致妻子哉?”
                    对于地方的长官来说,身居一任,工□资发下来自己都得当月光族,没有孑遗给家人的,那么排开高□官厚爵以外的人们,面对平日里不常至的长安酒肆中的甘酿醇酒,自然皆是两眼放光了。
                    当然,这个时代三千万□人中的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最多只能在食肆外面走一遭,小窥几眼院内的繁荣,就像一个宋代的漕兵在码头上休息的时候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士大夫文人吃炸糕和冷饮。天依想着,自己和阿绫如果不是有特别的身份和知识作为先天的金手指,自己在府上继续干仆役,或者被卖到深巷天天接客的话,可能自己这一辈子也到不了这个地方——连同赵司马说两句话都做不到。
                    各个朝代的《梦华录》,寄托了现代社□会的大部分人对古代□生活的向往的文本,都是那些坐在街边痛痛快快地享受油炸美味,坐着几个人抬的大轿的士大夫,而不是不识字的老河兵所写的。
                    不一会儿,在大家满目的期待中,点缀着海鲜酱和蒜等昂贵调味料的大盘羊肉、肥狗羹、熬鲜鲤等菜品,以及两瓶被提在玉壶当中的名酒,一一地被请上众人的桌案。天依和阿绫、祁叔共食一案。乐正绫直接夹起一大片羊肉,就往口□中送。正当她“啊”地张□开嘴的时候,已至手边的羊肉突然被一只手停住了。
                    “这是在长安下,不是在休屠王的宫里或者赵司马的幕下,我们文明点儿。”天依笑道。
                    阿绫这才记起来还有餐桌礼仪这回事。她环顾四周,发现暗处一桌有几个丝衣的人在看自己的笑话,仿佛饭菜上桌了不是拿来给人吃的,自己马上动筷子,就显得跟进城的村姑一样。
                    “管它呢!”乐正绫嘟起嘴来,“我们自个吃饭,关他何事?吃了再话。”
                    说着,她遂将那块蘸了酱的羊肉一口气塞□进自己的口□中,大口大口地咀嚼,一边嚼,一边瞪着那边看向自己的几个男子。他们寻尴尬地笑了笑,转回头去碰杯。阿绫一口气将羊肉整片吞下,又感觉有点噎着,轻拍自己的颈下好久,待到那块大□肉完全下了肚,她方才向天依和祁叔喜道:
                    “真美味啊!又膻,又鲜,又有海味。太难得了!我就喜欢这个膻味。跟吃羊肉泡馍、羊肉串一样!”
                    祁叔和天依也各自夹了一块,放入口□中咀嚼。阿绫又从鱼汤里面夹起一小片蒜,放进自己的口□中。
                    “撩咋啦!美地很!”乐正绫用两千年后的西安话发出了对这瓦羊肉最淳朴的赞赏。楼昫从她吃第一口羊肉就开始悄悄滴观察什正,他看着什正说着海国的方言——应该是海国的方言,自己的心里又升起一种对什正的可爱的印象。天底下还上哪去找这么活泼博识不拘小礼的女孩呢?
                    吃了几块鲜肉,桌上的三人开始对着敬酒。先是乐正绫和天依敬了去年一路带着阿绫东下的祁什副,随后二人对敬,祁叔又回敬了她们。短短几分钟,几杯兰花酒就下了肚。
                    “这酒够清!”乐正绫长舒一口气。喝这酒的口感同饮啤酒差不多,据上酒的侍婢说,店家特意将它藏在井中,待到客人需要时,再提上来装瓶。三人喝着这个兰花泡过的稻酒,清甜里面渗着淡淡的酒味,而酒香又化在夏日的凉意当中。大家无不快活。
                    “我们这是‘饮冰室主人’啦。”天依晃着杯子。
                    “来一杯傻风牌烧仙草,加一粒珍珠,两粒花生,三粒葡萄干?”乐正绫学着潮□州口音,玩两千年后潮汕英豪传的梗。
                    “那是塘埔冰室!”
                    “你们两个小海夷讲的笑话,我一句也听不懂。”祁晋师小抿一口杯沿,“每次光是见你们两人在那里傻笑。”
                    “叔,您给我们讲一讲羌地的笑话。”
                    随着杯盏盈了又空,中午的日光从院子的屋檐下斜着退出食肆的西间。在欢宴的氛围当中,天依感到在酒气的激荡下,她的面庞有一点燥热。
                    “回去之后,我们应该在什么地方修补词典?”天依问身边的阿绫。
                    “天依,我们这是在酒垆,你每次总是聊工作!”乐正绫摇摇手,“上次一喝完,你也是立马同赵司马谈起匈奴语□音系;还有半年□前我们在荒地里,你也……”
                    听到此言,天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哎,有时候我都感觉有点恐怖了。好像我每天晚上枕边躺着的不是小天依,而是一台语言机器,我在同机器做……”
                    “好啦,我不问就是了。”
                    “之后我们在天禄阁或者石渠阁,大概率在那儿。”在一番抱怨以后,乐正绫还是回答了她关于未来之事的问题。
                    “天禄阁?在词典之所在?”
                    “对。词典不可能搬回上林苑的,那里已经有人在研究了。”乐正绫眨眨眼,“先前赵司马和骠骑将军说要传抄一套,但是拖到现在也没有抄。我们只能去找那个底本。”
                    “有人在研究,是未来的‘太史公’么?”
                    “不知道。”乐正绫耸耸肩,“他也看不懂国际音标,自然也需要通书什的后生们帮忙给他念。哎,我们说这些干嘛?来,干杯,之后的回去再说。”
                    三只满盈的酒杯又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看着当垆的女子和伙计们来往迎送,借着热意,天依在热意之下,想起了辛延年描写京畿附近酒垆的那首著名的《羽林郎》:
                    “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
                    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
                    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两鬟何窈窕,一世良所无。
                    一鬟五百万,两鬟千万余。不意金吾子,娉婷过我庐。
                    银鞍何煜耀,翠盖空踟蹰。就我求清酒,丝绳提玉壶。
                    就我求珍肴,金盘脍鲤鱼。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裾。
                    不惜红罗裂,何论轻贱躯。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
                    人生有新旧,贵贱不相逾。多谢金吾子,私爱徒区区。”
                    ——第三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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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 下
                      “大家喝什么?”乐正绫转向她的士兵们。
                      众人表示要喝一点这个酒肆中口味最好的,以飨自己这些日的疲乏。侍婢遂向他们推荐了高公清——一种在彼时特别著名的粮食酒。在处理好什兵的酒品问题以后,天依复向她询问,店中有没有兰英酒。
                      “沅有苣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当二人点酒的时候,楼昫想到了从前受过的这两句诗,出自屈原的《湘夫人》。海国的姑娘们似乎也有兰草菊□花的文化,在平时自己随什行动的时候,他就发现她们时常注意路边的这些植物。今天她们点了兰英酒,这也能从侧面上佐证他的猜测。
                      “夫人是懂格调的,这长陵附近,乃至京洛一带,流行的便是楚地的兰英酒。”
                      “上两壶兰英酒吧。”
                      “唯。”
                      在点完菜品酒水以后,侍婢退开了现场。大家到院子里净了手以后,一边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一边聊天打发时间,等待佳肴上桌。
                      “枚乘在《七发》里面写的是‘兰英之酒,酌以涤口’。虽然兰英酒是他家乡的特产,但是至少时人认可,而且从赋句里面可以知道,它还有清新口气的功用。”天依向乐正绫介绍道,“度数应该也不高,我们可以喝一喝。”
                      “今天我们是喝上枚乘同款饮料了!”乐正绫开玩笑道,“它放在两千年后,肯定也是一款网红酒。”
                      这座食肆中几乎找不太到闾民的身影,常是官□吏豪民及他们的僮仆姬妾出入其间,事颇为盛——当然,大部分人来此是常与他们的同□僚相俱,带有社交目的,并不是白破财。和通书什的士兵们一样,他们也对这种场所甘之如饴,似乎在嘈杂吵闹的市上所有机会享受到的,反倒比家中要好一些。
                      至少对于通书什的爵士们来说,事情确实是这样的。《传食律》曾经对各级军中爵士的口粮有过规定,“不更以下到谋人,粺米一斗,酱半升,采羹,刍稿各半石。”不更的爵秩几乎相当于官秩中的百石,位比有秩,但是平日在营中还是处在如此粗糙的给食水平,那么也就更不用提从前他们未有赐爵时的营养水平了。乐正绫这半年作为位比十斗的什正,平日里也就是同士兵们吃吃五谷酱菜而已。
                      甚至这种配给状态并不是低级官□吏和爵士才拥有的。崔寔在《政□论》中曾经批□评过汉时官僚的俸禄水平:
                      “夫百里长吏,荷诸侯之任,而食监门之禄。请举一隅,以率其余:一月之禄,得粟二十斛,钱二千。长吏虽欲崇约,犹当有从者一人,假令无奴,当复取客,客庸一月千刍,膏肉五百,薪炭盐菜又五百,二人食粟六斛,其余财足给马,岂能供冬夏衣被、四时祠祀、宾客斗酒之费乎?况复迎父母、致妻子哉?”
                      对于地方的长官来说,身居一任,工□资发下来自己都得当月光族,没有孑遗给家人的,那么排开高□官厚爵以外的人们,面对平日里不常至的长安酒肆中的甘酿醇酒,自然皆是两眼放光了。
                      当然,这个时代三千万□人中的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最多只能在食肆外面走一遭,小窥几眼院内的繁荣,就像一个宋代的漕兵在码头上休息的时候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士大夫文人吃炸糕和冷饮。天依想着,自己和阿绫如果不是有特别的身份和知识作为先天的金手指,自己在府上继续干仆役,或者被卖到深巷天天接客的话,可能自己这一辈子也到不了这个地方——连同赵司马说两句话都做不到。
                      各个朝代的《梦华录》,寄托了现代社□会的大部分人对古代□生活的向往的文本,都是那些坐在街边痛痛快快地享受油炸美味,坐着几个人抬的大轿的士大夫,而不是不识字的老河兵所写的。
                      不一会儿,在大家满目的期待中,点缀着海鲜酱和蒜等昂贵调味料的大盘羊肉、肥狗羹、熬鲜鲤等菜品,以及两瓶被提在玉壶当中的名酒,一一地被请上众人的桌案。天依和阿绫、祁叔共食一案。乐正绫直接夹起一大片羊肉,就往口□中送。正当她“啊”地张□开嘴的时候,已至手边的羊肉突然被一只手停住了。
                      “这是在长安下,不是在休屠王的宫里或者赵司马的幕下,我们文明点儿。”天依笑道。
                      阿绫这才记起来还有餐桌礼仪这回事。她环顾四周,发现暗处一桌有几个丝衣的人在看自己的笑话,仿佛饭菜上桌了不是拿来给人吃的,自己马上动筷子,就显得跟进城的村姑一样。
                      “管它呢!”乐正绫嘟起嘴来,“我们自个吃饭,关他何事?吃了再话。”
                      说着,她遂将那块蘸了酱的羊肉一口气塞□进自己的口□中,大口大口地咀嚼,一边嚼,一边瞪着那边看向自己的几个男子。他们寻尴尬地笑了笑,转回头去碰杯。阿绫一口气将羊肉整片吞下,又感觉有点噎着,轻拍自己的颈下好久,待到那块大□肉完全下了肚,她方才向天依和祁叔喜道:
                      “真美味啊!又膻,又鲜,又有海味。太难得了!我就喜欢这个膻味。跟吃羊肉泡馍、羊肉串一样!”
                      祁叔和天依也各自夹了一块,放入口□中咀嚼。阿绫又从鱼汤里面夹起一小片蒜,放进自己的口□中。
                      “撩咋啦!美地很!”乐正绫用两千年后的西安话发出了对这瓦羊肉最淳朴的赞赏。楼昫从她吃第一口羊肉就开始悄悄滴观察什正,他看着什正说着海国的方言——应该是海国的方言,自己的心里又升起一种对什正的可爱的印象。天底下还上哪去找这么活泼博识不拘小礼的女孩呢?
                      吃了几块鲜肉,桌上的三人开始对着敬酒。先是乐正绫和天依敬了去年一路带着阿绫东下的祁什副,随后二人对敬,祁叔又回敬了她们。短短几分钟,几杯兰花酒就下了肚。
                      “这酒够清!”乐正绫长舒一口气。喝这酒的口感同饮啤酒差不多,据上酒的侍婢说,店家特意将它藏在井中,待到客人需要时,再提上来装瓶。三人喝着这个兰花泡过的稻酒,清甜里面渗着淡淡的酒味,而酒香又化在夏日的凉意当中。大家无不快活。
                      “我们这是‘饮冰室主人’啦。”天依晃着杯子。
                      “来一杯傻风牌烧仙草,加一粒珍珠,两粒花生,三粒葡萄干?”乐正绫学着潮□州口音,玩两千年后潮汕英豪传的梗。
                      “那是塘埔冰室!”
                      “你们两个小海夷讲的笑话,我一句也听不懂。”祁晋师小抿一口杯沿,“每次光是见你们两人在那里傻笑。”
                      “叔,您给我们讲一讲羌地的笑话。”
                      随着杯盏盈了又空,中午的日光从院子的屋檐下斜着退出食肆的西间。在欢宴的氛围当中,天依感到在酒气的激荡下,她的面庞有一点燥热。
                      “回去之后,我们应该在什么地方修补词典?”天依问身边的阿绫。
                      “天依,我们这是在酒垆,你每次总是聊工作!”乐正绫摇摇手,“上次一喝完,你也是立马同赵司马谈起匈奴语□音系;还有半年□前我们在荒地里,你也……”
                      听到此言,天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哎,有时候我都感觉有点恐怖了。好像我每天晚上枕边躺着的不是小天依,而是一台语言机器,我在同机器做……”
                      “好啦,我不问就是了。”
                      “之后我们在天禄阁或者石渠阁,大概率在那儿。”在一番抱怨以后,乐正绫还是回答了她关于未来之事的问题。
                      “天禄阁?在词典之所在?”
                      “对。词典不可能搬回上林苑的,那里已经有人在研究了。”乐正绫眨眨眼,“先前赵司马和骠骑将军说要传抄一套,但是拖到现在也没有抄。我们只能去找那个底本。”
                      “有人在研究,是未来的‘太史公’么?”
                      “不知道。”乐正绫耸耸肩,“他也看不懂国际音标,自然也需要通书什的后生们帮忙给他念。哎,我们说这些干嘛?来,干杯,之后的回去再说。”
                      三只满盈的酒杯又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看着当垆的女子和伙计们来往迎送,借着热意,天依在热意之下,想起了辛延年描写京畿附近酒垆的那首著名的《羽林郎》:
                      “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
                      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
                      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两鬟何窈窕,一世良所无。
                      一鬟五百万,两鬟千万余。不意金吾子,娉婷过我庐。
                      银鞍何煜耀,翠盖空踟蹰。就我求清酒,丝绳提玉壶。
                      就我求珍肴,金盘脍鲤鱼。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裾。
                      不惜红罗裂,何论轻贱躯。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
                      人生有新旧,贵贱不相逾。多谢金吾子,私爱徒区区。”
                      ——第三节完——


                    IP属地:山东812楼2019-08-29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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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半节只能发图了……



                      IP属地:山东813楼2019-08-29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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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不信发不出来了!



                        IP属地:山东814楼2019-08-29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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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第四节
                            爵士学□生
                            新受封的爵士们饕餮地吞□食着眼前端上来的一切。不断地有衣冠比他们更华贵的豪民和官□吏向这边投来看笑话的目光,有些士兵觉得不好意思。但是当他们向乐正什正投来咨询的目光的时候,乐正绫手拎着一瓶兰英酒,向士兵们挥道:
                            “阿魏,阿夷,你们尽管大吃。活了十七年,才来这里走一遭,不吃更待何时?”
                            小伙子们本来以为什正会让自己在通邑大都注意仪态。他们几个月前在陈仓草原上给那群匈奴人和塞人做调□查时,什正是让自己以礼节待当地的部落民和酋长的,她们海夷管这叫“尊重当地人□民的风俗习惯”。但是今天在长安北边繁华的陵邑中,在各种官□吏豪民中间过午喝酒时,什正反倒不在意众人的仪表问题。这令不少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听了什正的话,大家也放宽心,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像山中的很多匪盗一样饕餮地吃着。
                            楼昫同座上的人们耳语了几声,轻轻地端了一杯酒,走到什正的对面,请求坐到几位什官这边的案前。
                            “来,小楼,坐,正好给你尝尝这个兰英酒。”
                            楼昫遂坐了下来。三位什官先让他喝完杯中的余酿,随后,乐正绫又为他斟了一杯。这个举动让楼昫颇感心跳。
                            “什正,我来不是喝酒的。我想问一下,我们不明白刚才您的命令。”
                            “我的理由已经在刚才说过了呀。”乐正绫夹起一块鲜鱼,放入口□中咀嚼。同院中高照的日光相比,室内的灯光昏暗,这让楼昫看不清什正晒得黝□黑的面庞。这令他多了一些在脑中补足什正相貌的余地。
                            “什正,我们一月在陇上的时候,您教□导我们行礼端重,就连那些牧民都客客气气的。现在附近都是阔人,却不要求我们修这个……”
                            乐正绫看看天依,二人又看看祁晋师。三个人笑了几声。
                            “小侄先前让你们在牧场上,是让你们拉近同草原上人的关系,帮助调□查进行。”祁晋师道,“我一个羌人都明白的道理,你脑瓜子这么聪明,还拘泥于礼该在何等样人面前表示么?”
                            “这涉及到一个问题:礼是专门给体面的人施的么?不管你还是我,我们从前和渭河桥上的菜农一样一块做黔首的时候,大家都一样向他们施礼。我们自然知道那是没有办法,不施礼我们就要挨他的打。”乐正绫道,“现在大家都是在这肆上就食的,前几个月你们奔波转战多不容易,现在好不容易吃点好的犒劳自己,还要看这群酒囊饭袋的颜色?市上大人是多,我先前在什里说了,不主动招惹他,惹事。现在我们这也不算惹事,我们是自己吃自己的,就算出糗也是我们自己出糗,那他们也预不得。”
                            “是。”
                            “你们肯定有些人摆不平这个心态,认为自己是新贵,刚从小卒升上来,不如那些既贵的人,是个土老帽,凡行为举止得体与否都要参了他们眼色。告诉你吧,别看别人现在衣装鲜华,面相白净,你们至少是做军□队的文职,通□过自己脑袋里的智识,在河西险地搏出来的,是正当劳动。他们中不少豪室,怎的来到这长安的?你和齐渊、何存他们都是小时候就在关东的乡村生活出来的,他们怎么扩大自己的家业,你们比我们清楚多了。”
                            乐正绫将声音压低,向他说。楼昫听完这番话,有好一会儿都沉默不言。
                            “我想起来我那边邻乡有个远亲,他们是同有秩、三老、县官打点,遇事有县兵撑持。他那个家主时常招妾,每生一胎儿女,遂下帖子让乡人出份□子,出不起的便以农田抵押,不依的就遣家丁去打。这样把占了半乡的田亩。”楼昫向什正说出了这样的故事。
                            “那就是了。我们的吃相是看起来不雅观,但是好歹吃的是鱼羊美酒。你说的那个乡人,他的吃相不管好不好看,大口咽下还是细嚼慢理,所啖的皆是人。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他们实了仓廪以后,穿上好衣裳,配上好剑名马,学上礼仪,衣冠楚楚地去做一个君子。你们看了他举止得体,得体了又怎么样?自己的一双黑□手洗得干净么?夫子也说了,绘事后素,礼后乎仁。只要自己无愧仁心,循礼还是放旷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们是汉国在语言学这一块唯一的一批潜在的知识人,能有现在的爵等,纯是靠自己得来的。有这个底气,你们言谈举止得体与否,需要去看那些人么?我们要拜,也是在必要的时候,拜必要的人。”
                            “什正的意思,小子明白了。”楼昫向她拜言,“什正这也是海国的教□导么?”
                            “不是。很多海国人不是这么想的。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乐正绫耸耸肩,“我们那边的很多人,和汉国的很多人,很像。”
                            “唯……”
                            每次对这种事情有困扰的时候,只要一找什正,什正总能给自己说理。仿佛在母亲、父亲不在的人生当中,什正成了尚处少年的自己唯一的导引之人。一口兰英酒下喉,甘香夹杂着清气深入自己的心腹。楼昫又主动向什正敬了两杯酒,回到通书什的队伍当中。他打算稍晚一些的时候,向众人复述什正在这一块的态度,大家讨论讨论——至少要等附近没有了那些姬妾僮仆跟从左右的人以后。
                            通书什的后生们将所点的菜羹、美酒吃得一口不剩——这也是让他们在一些阔人眼里有如穷鬼的一大恶点。不过在乐正什正的劝慰下,大家都将所有这些目光抛之度外。待到大家酒足饭饱,前往院前结账的时候,听到伙计报出的价□格,众人吸了一口气。
                            “打个整,四千六百钱。”
                            “好家伙!”何存惊呼,“一顿饭,一个人就吃了两百多。够买两头牛了。”
                            “这还是我们扎堆地吃,几个人可以点同一样盘,成本消了很多啦。”夷邕劝解他,“我们还有好几万呢。”
                            说是这么说,两百铢钱,一个汉代的平民,一个月也攒不出两百铢。第一次如此高地消费,众人的心里都有些发虚。
                            “今天是给大家饱饱口福。我们今天入这陵邑的时候,大家在街边桥上见到的人们,他们辛辛苦苦劳动,交上来赋税,供给我们的生活,但是终年劳碌,一顿这样的饭也吃不上。”乐正绫向他们说,“现在是大家初封,可以随意寻一些乐子。今后在漫长的禄爵生涯当中,不要忘了他们。”
                            在每人交完宴饮的花费之后,乐正绫和祁晋师带着士兵们又到长陵的其他地方去逛了一圈。大概到下午未时,日已西偏了,大家的酒意也散了,他们才回到城门口领回马,慢慢地踱回上林苑去。


                          IP属地:山东824楼2019-08-31 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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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两边种着树的大道上,楼昫坐在鞍前,听着夏风吹拂着草木的沙沙声,看着路旁行色匆匆的人们,他忽然感觉自己脱离了原地,飘在空中。曾几何时,自己在洛阳的行伍当中,做最艰难的活都只能领到一点微薄的粟米。而如今他反倒不用做任何的事情,却能有金盘美酒下肚,还有上林苑里的骏马可乘。这种生活,不是在空中,是在哪里呢?他甚至都为自己现在的境地感到有些恐惧。自己这样整日地不做事情,却享有丰富的财资,这种过于虚幻的生活能够维持下去么?人们看了自己现在的境地,不会指责自己不劳动而得食么?
                              “军幕给定的时间是,你们可以放到月底。”一直在身边伴行的眉出提醒人们,“你们这些天如果还要去其他地方的话,我们会护送你们去。顺带从你们这边捞捞好处。”
                              “之后,我们继续回上林苑。”乐正绫接着他的话茬对众后生道,“到时候大家还是回到原来的样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这几天过的是特别的日子,但是这种日子不是给大家天天准备的。你们还是四□级的不更,就爵秩来说,也还没脱离普通一兵。在营中还是要每天吃腌菜肉酱粟米,跟着毋奴韦和祁什副学塞语和匈奴语。”
                              听到乐正绫对自己今后学习生活的宣告,楼昫的心情踏实了一些。自己确实是还在劳动的,在上林苑的大营里面,做的是心力的劳动。自己至少还在凭借本事挣得这些日的休假,而不是和自己在故乡的远亲一样凭借其他什么。
                              “今天大家先回上林苑休息,毕竟人马劳顿。”乐正绫说,“晚上大概还有一场酒,是我个人作为什官,请你们诸位,还有素来保护我们的眉队副和闵队正。筵席就设在大营的那间酒垆里面,条件可能比我们过午的时候差一些,不过也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
                              “什正,我们还是均摊就好了!”众人纷纷道。
                              “请客该有一个请客的样子。”乐正绫将手抬起,“这一顿是海夷的宴会,由海夷来请。”
                              “眉队副,您今□晚赏脸来么?”天依向走在身边的眉出作揖。
                              “既然是通书什赏脸,我必是不辞的!”眉出笑着,“回去以后我将这报予闵队正,只要他一句话,我们就过来。”
                              乐正绫看着远处流淌的渭河,眨了眨眼。她今天策划的这场晚宴是有导向的。士兵们这两天不能尽是享受。今天这一趟来到长陵,放松安逸当然是一个目的,但是也是让他们在马上看一看,自己作为新贵,身份发生变化以后,在众庶、军丁、市人和比他们要高更多阶的贵胄眼里,他们处在一个什么境地,自己到底是翻身成了老□爷,能与辛苦奔波的百□姓说他们不同了,还是自己仍然处于层级结构的较下层。而在回到上林苑以后,在晚上那次宴会,酒过三巡的时候,她要向眉出和闵队正询问那五名为了护卫他们而在河西壮烈殉职的北军骑士的具体的家族、籍贯,让他说出他们生前平时的故事和为人,再同热意上涌的士兵们当场商量资助那五个家庭的事宜。虽然她在乌戾山下就已经问得了那五人的信息,但是那是她个人掌握的知识,她要在今□晚将它变成通书什众人的公共知识。
                              乐正绫的心底里一直有一股隐忧,当自己和什中的后生们纷纷被朝□廷重金收□买,物质条件和社□会地位均显著提高以后,她们对待社□会上其他人的态度会不会随着时过境迁而变异。无论是今天的出游还是晚上的那顿酒,她都要试图给她自己和人们营造一片记忆,至少让她自己牢牢记着,在自己所有的一切背后,是若干人持续或瞬间的牺牲。虽然对于这个设想最终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还是只能“劝百讽一”,她并不报太大的期望。
                              当夜。在酒意尚醇的时候,乐正绫向眉出抛出了这个问题。眉队副一开始并没有做好这个准备,他方举着酒杯,听闻这个问题,他忽然重重地将杯子放了下来。筷子也被搁到了盘上,他用两手托着自己的膝盖,想了好一会儿。
                              “有一个是姓申的,叫山。”眉出说,“你们应该在河西同他聊过天。”
                              “他的样貌如何?”士兵们问他。
                              “高高的,山西武功人,”眉出继续说着,“身□子平直长大,脸是方形的,右脸有一道疤,是先前天子会猎的时候被一支箭擦过,侥幸未死而结的。”
                              “是他。”齐渊猛地从坐席上站起来,“我记得清楚。那天我们正同卢胡王交战,有一根箭命中了他的面门。打完以后也没救回来他。”
                              “他自己从前经常拿脸上的箭疤跟伍人开玩笑,说天不绝他,必有后福。”眉出右手执着杯子,口气忽然变得惆怅。在说完这句话以后,他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众什士亦面色愀然。齐渊和这名死者曾经在焉支山中□共同解过一只冻死的拉车马,当时他和这名申姓骑士相谈甚欢,但是转过几天之后,自己便看到那位健谈的勇□士僵卧在了皋兰山下的草场上,齐渊连他的身份也不得知。
                              停顿了许久之后,眉出向他们继续说了其余四人的姓名籍贯,以及他们平日里的性格、轶事。这其中有三位骑士,都是同通书什的后生们在平日里聊过天,或者共事过的。席前沉寂下来,夜风吹进窗户,仿佛带了些什么飘物入户。士兵们都感到那是逝者的亡灵感到召唤,从遥远的昆仑来入了窗棂。
                              “他们平时都和我们一样,是有血肉、筋腱的人。”乐正绫对众士兵说,“这次出征,这五人纯是为了我们什中上下而死的。既然得知了他们的身份和所出,我们要负起这个责任来,安顿安顿他们的家庭。”
                              在酒意的促动下,什士们很快就应允了什正提出的这个意见。乐正绫并没有立即就同大家商量具体的在资金上扶持那五家家属的具体的方案,而是和人们举杯,继续完成剩余的宴饮。
                              眉出虽然对此不置可否——他在乌戾山北同她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就向她申明,北军骑士的抚恤主要是由朝□廷来完成的。但是既然通书什有□意要出私人的泉币来帮助那五户关内的家属,那对于那五位同袍的亲故来说,也是一件利好的消息。何况他也实在想不出来通书什所获的那些丰厚的酬劳能被士兵们用在哪儿。
                              谈着这件事,众人的脸上都颇怅惘。在日中还尽情享受着长陵的繁荣的小伙子们,都将肩膀沉了下去,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
                              “来,再举杯吧。”祁晋师举起酒杯,“我们现在谈的都是好事,是对他们的灵魂、他们自己的家人皆有告慰的。斯灵要是在场的话,他们高兴,应该也希望我们喝得尽兴。亡者已经结束了,我们要快快乐乐地替他们生活下去,这个是正道。”
                              “举杯。”
                              在祁晋师的劝慰下,众人又多进了一遍酒。随后,乐正绫站起来:
                              “下一次出河西,我们是不随大军出征了。这样也不会有人为了我们而死,这是军幕的英明决断。不过,司马和骠骑将军也是要鞭策我们,大家在这个壁垒以南,在关内安居的时候,得把学艺继续精进。大家半年□前还是智力、体力共劳的,今后主要要转移到智力上面,这个大家要做好转换的准备。”
                              “什正,我们收假以后,日后编纂匈奴语词典,是要重新编修一遍么?”楼昫问道。
                              “不用重新编修。我们已经有一部现成的词典在天禄阁,我们只要以那个词典为底本,将我们在河西地区调□查所得的,顶代进去,再延请在长安的河西贵□族过来,增补词项。不用再从头来一遍。不过这个增补的过程,可能就要花费更大的时间。”天依向他解释。
                              “那词典已经在天禄阁了,我们……”
                              “我们进天禄阁去。”乐正绫向众士兵宣布。
                              “可那儿是宫中……”
                              “我们可以进去。”乐正绫说,“到了那里,就不能像在长陵食肆里那样了。大家见了阁中的吏士,都要恭敬有礼。”
                              许多士兵吐了一口气。接近半年的劳碌是结束了,自己也好好地放松了一天。但是日子并没有好过许多,一片更大的世界在他们面前铺展开来。自己就如同被什正、司马和更高的上峰嵌进了一道轮辐,即将随着车驾滚向更远的、平坦的道路。
                              “来吧,为了什中诸君的事业,我再敬你们一杯。”
                              乐正绫抬起酒杯。祁晋师吹起口哨,大家都将自己嗓头淤积的声音呼啸出来,将一整杯米酒一饮而尽。
                              ——第四节完——


                            IP属地:山东825楼2019-08-31 1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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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山东831楼2019-09-01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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