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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南北·穿越·历史语言相关】汉国往事(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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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第一节
  评估与联络
  显然,北军骑士所汇报的,在斯基泰朝贡马队回程中所发现的迫近引弓的閼稹人,引起了通书什上下的警觉。傍晚,大家结束调□查,在驻扎地准备夕食时,乐正绫批□评完四个组长以后,汉军们讨论起了这个问题。
  “我们需要将这件事说予苏卜长老么?”齐渊问乐正绫,“什正,他们在这片草原上显然非常不安定。”
  乐正绫在士兵们面前踱了几个来回,向他们道:
  “没有必要把事情做大——就算他们有报复性行动。那个匈奴部族应该还不至于为了这次上贡的事对鲜弥(sārme)部发起攻击——至少在我们还在这儿驻扎的时候。在閼稹人没有侵犯到鲜弥部的根底的安全之前,我们应该克□制。如果贸然挑□起苏卜、閼稹、鲜弥这三个部落之间的争端,这对草原上的每个人都不好。到时候我们也会作为针对閼稹的敌对方,在附近不好过。”乐正绫将她的意见说予士兵们听。
  “我也是这么想的。”祁晋师在一旁抱着刀——他的大拇指不停地在缠着细线的环首刀柄上来回无规律地摩擦,“苏卜部的人混迹这片地方数十年,遇到这种事,閼稹人可能会在回程的途中做什么手脚,他们想必不是不知道。或许他们对此是有准备,且有自己的解决办法的——大部分情况下应该是默许这种手下小族间可控□制的摩擦。但是,如果我们将这件事向苏卜部的人说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谓的皇帝的新衣,当那个小孩将皇帝没穿衣服的事情说了出去时,皇帝没穿衣服,这件事情就从共有知识变成了公共知识。”天依对乐正绫说。
  楼昫隐隐约约听到他的什副说的海国普通话里带有“皇帝”“没”“穿”“衣服”等词。他对两人□大胆失礼的语言感到有点费解。
  “确实,在我们护送鲜弥部马队回去的路上,他们在閼稹骑手靠近之前,也早已经将刀弓抽取出来,做了准备。他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进行这种武□装摩擦。只不过我们的到来制止了这件事。”那名北军骑士补充道。
  “那我们就暂时不向苏卜部说今天下午护送途中发生的这件事。”眉出说,“就算那些閼稹人将该死的弓举起来,试图袭□击大□庄他们!”
  “军□队要忍□耐。”乐正绫从草垛上坐起来,向人们道,“并不是说对这种事情不管不顾,而是要有一个长期的解决方案。那个斯基泰部落,之后我们肯定是要去的——一是从这边的斯基泰女□奴交代的内容来看,你们以后在塞外还会遇到更多的塞人部落,所以得做一次预先调□查;二是,这样也能为他们在草原上的地位——当然,也有毋奴韦她们在苏卜部地位的提高做一些贡献。第三□点,是草原部族同长安的联络并不能被苏卜部所垄断。最好的情况是大小部族要公平参与联□系,这样压榨他们的人好歹能够少一层,长安和陈仓县对此的信息也能强一点。”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何存问乐正绫,“我们在苏卜部的调□查才进展到第二天。”
  “大约等各种语法范畴调□查完毕,基本词有了,按现在的速度,等到第七天的时候我们去。”乐正绫说,“到了那个程度,我会向苏卜达打个照面,并请求部中会汉言的女□奴们同行。但是前提是你们得把调□查做好。”
  “第七天,那剩下调□查那个塞人部落也只有三天。”
  “明天陈仓的传令兵来了,我们向他汇报通书什曲直时,我会向霍将军申请顺延到十五日到二十日左右——毕竟多了一个要调□查的地方。”
  “那我们回到上林苑就要到一月末了。”夷邕算了算。
  “还有时间。”乐正绫说,“归根结底,我们不能把这两种语言的所有东西都在十天内调□查完。那太小瞧语言了。其他大部分的内容还是要等两个月后再细细地搞。所以我们在这边就做个大概。”
  “有道理,就像什正一开始就说过的,‘饭要一口一口吃’。”楼昫点点头。
  “对了,”祁晋师说,“我明天还是要去一趟西边的军马场。反正我不学你们这个,也问不来,在这儿是闲人一个,眉伍正又要负责我们什的安全,我去合适。”
  “祁叔,我们的通缉,在这地界,不知道消了没有。”乐正绫担心地望着他。
  “都在司马□军下面做了两个月,上面又有骠骑将军,当是老早消了的。”祁晋师笑起来,“我这一身汉军的行头,他们还能自己人抓了自己人不成?”
  “我让大□庄和祁什副同去。”眉出说,“北军的人,他们不会不给面子。”
  “嗯,这样好。”祁晋师开怀道。
  “最好是能让军马场那边也出一个伍或者一个什,这样在这一带,一个汉军骑手护卫通书什的一个后生,是再保险不过了——站出来时的底气和威风也更多了。就算有小股匈奴人越到了壁垒内,我们也准定能和他们战一场——何况他们不能。”眉出挺着胸□脯说,“至于口才,我信得过大□庄。”
  “那就这样说定。”乐正绫点点头,“来,齐渊、何存,你们把你们两个小组下午调□查的语法的情况说一说;张原,魏功,你们准备说说词汇的情况。”
  “什正!可是……乳酪到了。”夷邕摸□着肚子,向乐正绫道。
  “啊,我忘了。”乐正绫一拍脑门,“原来还要吃饭呢!那先吃。”
  大家都纵声笑起来。
  今日的调□查比起头一天来说有所起色——由于加入了上午上贡大□会之前的时间,调□查时长增加了两小时。四个小组的汇报也相对来说长了一点。士兵们对匈奴语的语法范畴——主要是通□过实体形态变化表现出来的——大致有了一个概念,只不过在许多细节上仍然有所不明。而不由伍正带队的、负责调□查词汇的剩下两个小组,它们的表现比起前两组要从容许多——毕竟他们只记录词汇。唯一的亮点是,午时的上贡大□会,让士兵们对周边部落所操的语言状况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大部分是匈奴语,有少部分是说羌语的,而说斯基泰语的似乎只有鲜弥部一个。
  待到四野上的暮色降临,通书什将要结束一日的活动时,苏卜都匈突然来到了他们的院中,向他们致歉,表示中午的事□件烦扰到了远道的宾客。
  大家自然知道都匈过来是说场面话的,也同他客气。
  “这有什么烦扰的?”乐正绫对都匈道,“这事在草原上时常发生,我们只不过是帮忙看了看。”
  “既然你们没有什么不便,我们就安心了。”都匈向他们再拜,“实在是礼遇不周,让列位看了笑话!”
  通书什的人们又抚□慰了他一会,都匈方才作着揖告退。乐正绫和天依又安排了一下第二天所要攻下的几个重点,方解散了队伍,让士兵们各自休息,自己回到苏卜部安排的帐篷中。毋奴韦秉着火把,乖乖地在营帐门口候着。
  “辛苦了,你的息子呢?”乐正绫接过她的火把,插到帐外的一只木架上,向她问候道。
  “他在庐里,早早地就睡觉了。”毋奴韦细声向她们说。
  “那我们不妨可以在外面再聊几句,再进去休息。”
  在火光之间,乐正绫忽然看到毋奴韦的脸上有一条泪迹。这让她的心颤了一颤。
  “怎么了?”她询问这位女□奴。
  毋奴韦只是摇头,面无表情,但又似乎藏着什么话欲说。
  “有什么情况,你只管同我们说便是。”乐正绫将右手扶上她瘦弱的肩膀,“是你遭到什么委屈了?”
  “并不是我。”
  “是你的儿子?”乐正绫又问道,这个金发的女□奴只是摇头。
  “是祁索?”
  毋奴韦不再出声。


IP属地:山东356楼2019-06-04 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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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更了半节!旋被吞!审核中!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两天不宜更新!


    IP属地:山东358楼2019-06-04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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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更新没有成功,今天再试试罢


      IP属地:山东359楼2019-06-05 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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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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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乐正绫如此看着他,都匈确定了自己的直觉的可靠性。
          乐正绫迅速地移开了眼神,嘱咐魏功好好记,好好听,随后她便离开了帐篷,走回第一个小组处,检□查那边的记录和调□查工作。苏卜都匈连忙将思绪收回来,继续认真而谨慎地回答四名汉军士兵关于匈奴语词汇的问询。
          得趁今天午时,通书什集队休息的时候,去找父亲和两个兄长,商议对策。都匈想道。这个汉国长官抛给自己的暗示已经过多了。
          上午的调□查时间一晃而过。经过两日的调□查,无论是通书什的士兵们,还是发音合作人——苏卜部的长老家族,大家都已经感到喉□咙有点吃不消了。苏卜达不知道这群长安人还要将工作持续多久——在初到时的欢迎筵席上,乐正什正似乎曾经向自己说,调□查要持续十天左右。一想到还要陪这群难缠的——尤其是在上贡之会时变得更加难缠的长安士兵们说上七八天的话,他就感到头疼。
          乐正绫走到院里,呼了一声哨子,大家陆续地停下了调□查,从四面的穹庐聚□集到院中来。
          “今天的调□查,基本上做了一半。”乐正绫向众人道,“做事情要劳逸结合,不能一开始做就停不下来。大家可以一会休息的时候,分小组梳理梳理上午记忆的内容,整理整理革书,这样下午做起来也能顺当一些——就不求事半功倍了。按你们现在的效率,不事倍功半就已经很不错了。”
          天依走向四位发音合作人,向他们致礼慰问了一番。随后乐正绫整起队伍,大家排成两个纵队,走向自己的营地,准备用午餐——这个三餐制,一般他们在关内时是不做的,除非在休假的时候。
          苏卜家也开始筹备自己的晌食。都匈看着外面自己的夫人低声下气地搬来柴火,准备生火的样子,默默地走向苏卜达的帐房里。他先向自己的父亲和兄长请安,随后开口道:
          “我这些天发现,这些金发的塞奴,以及她们背后的鲜弥部,或许会是一个破□坏我们和长安人之间关系的绳结。”
          听到这话,苏卜合走到了他身前:
          “就我目前来看,汉国人是在第一日的酒宴,以及昨日的上贡上关心起那个部族的。你有什么新的发现么?”
          “我后知后觉,做错了一件事——我感觉鲜弥部昨天让我们丢□了颜面,我昨天回帐,回去好好教训了祁索,但是今天早上,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什长似乎在警告我。”
          “如何警告的?”
          都匈遂将他早上接受调□查时的情况同大兄说了一番。
          “你在县里呆了几年,变得和那些汉□人一样生疑了!”苏卜介笑话他,“鲜弥部就是一个小部落,既没有多的财物粮秣,又没有会说话的人,他们在那上面会有什么希求么?”
          “介——你不知道,他们一开始就是来四处问言语的,”苏卜都匈向他的二哥道,“他们必定不止查问我们的言语,既然鲜弥部是这附近最近的塞人,他们就肯定要去鲜弥部。这应该就是他们如此重视那些塞人的原因。我醒□悟得过晚了,昨天做了件错事,让我们家更加被动了——就现在这个节骨眼,鲜弥部的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同时会塞语和汉语的女□奴,在这些汉军眼里,简直是太重要了。”
          “都匈说得没错。”苏卜达说,“你已经做成的事,就不要去管它了——既然他们的动机如你猜了,是这样的,那我们就应该在那些长安人面前示好,向他们展示进一步的对鲜弥部的支持。”
          “如何展示?”
          “乐正看我那一眼,我一直在琢磨那一眼。”都匈捏着下巴,“她那一眼,肯定是为了让我们这样做的。她那一眼里甚至有对我们的警告——如果再对部落里的塞人做什么事,汉国的人就不高兴了。”
          “草原的男儿,何尝如此看人眼色行□事过!”苏卜介眯着眼,“我们不给他们提□供羊、奶,他们都得饿死。”
          “这里的草原是汉国的草原,如果我们不按他们的要求行□事,他们随随便便从哪调来大兵,再给周边的部落发信,那那些昨天还在向我们上贡的小族就变成草原的新男儿了。”都匈说,“你一辈子都没去过一次陈仓县,你怎么知道汉国的大!我知道!”
          苏卜介见状,便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而且,你们没有发现么?他们今天少了两个人。”都匈说,“那个什副,还有一个骑士,都向西走了。”
          “他们向西?”苏卜达问道,“去军马场的?”
          “对。八成去那。”都匈摆起手,“我们苏卜部这下热闹了,明后天,估计他们的马队就要来了。我们不调整对鲜弥部的态度,他们的增兵一到,他们直接向我们吩咐命令,叫我们照做,那时候大家都难堪。我们得在此之前,先一步向他们的主官表现出侍奉和支持这件事的态度。这对我们部落是有好处的。”
          “说得有理。”苏卜达说,“不过他们调动来军马场的人,光是做这个事,应该还要一段时间。老夫或许可以请那个主官再喝一顿酒,大家把这件事摆出来,好好地谈一谈。”
          下午。祁叔和小庄并没有下午就带着人从西边回来——这是在众人预料之内的。大约傍晚的时候,乐正绫正在集结部属,忽然都匈前来和她耳语了一阵。她听了几句话之后,摇了摇头,又和都匈交谈了几句,那个苏卜家的小儿子方才答唯,回去复命。
          “怎么了?”天依问她。
          “苏卜达欲请我晚上小饮。”乐正绫说,“但是我们还要和士兵们整理今天的调□查结果,安排明天的进度,夕食是肯定吃不上了。一定要请的话,只能等到这些做完之后,入夜时分吧。”
          “安全么?”
          “肯定安全。”乐正绫笑了笑,“再说了,你信不过我的武艺么?”
          “信不过,何况祁叔还不在身边。”
          “我不会喝太多酒,慢慢周旋罢了。”
          “那我一会同眉伍正说一说,让他晚上也去。我在帐篷里看□护毋奴韦。”天依向她道,“还有她的儿子,walkwe。”
          “也好。”
          二人如此说定,带着通书什离开了院子,前往自己的驻扎地休息。待到乐正绫和天依给四组士兵们依次做完总结和安排后,乐正绫和眉出各将甲具卸下,折返回苏卜氏长老的院子,准备赴宴。


        IP属地:山东361楼2019-06-06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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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着上弦月的月色,她们走到院子里,发现几个部落民正在烤着一头山羊。显然,这头羊是为了今天晚上的贵客特别准备的。
            苏卜达站在毡房门口,看见他们并没有穿戴盔甲,而是只穿了制衣过来,连刀戟也没带,脸上露□出欣然的微笑。
            “长老,无需在帐门口等的。”眉出向他拱揖,“外面风冷。”
            苏卜合将这话译给苏卜达,又准备将自己父亲的话转译回汉语。
            “我们边地上人,不挨的。”苏卜达摇手,“你们几位,黄昏收队了,还要总领一日的工作,太辛苦了。以往的汉官来,只要在我们这里吃好喝好便是。”
            “长老等了多长时间?”乐正绫问苏卜合。
            “我们自傍晚就在这儿候你们了,有个半个时了吧。”苏卜合抱着双手,向她说。
            “那真是久等了!早知道我们就早点过来,太烦扰你们了。”乐正绫连忙向他道歉。
            “来,我们进庐说话,这外面有一只,里头还有一只,已经烤好了的。”苏卜合向她们请道。几人遂在部落民的护拥下进入长老的毡帐。
            乐正绫看着帐中昏暗的场面,有点发虚——刚来部落时,自己就在这里大醉了一场。她现在见到酒瓮还有点犯晕。她坐到座位上,面对着面前大块的羊肉,感到吃不太下。
            “来,我们先来一口。”苏卜达举起酒碗,对乐正绫说。几人将碗中的酒各饮了一口,苏卜达忽然又站起来,说了一番话。
            “这两日我们接待汉国的主人,实在是有不周之处。”苏卜达说道,“我们作为这片草原上为天子牧民的长者,没有照顾好周边部族之间的关系,让你们素来行仁义的人笑话了。鲜弥部本来在这周遭是弱者,容易遭到周边其他小族的欺蒙。我们没有提□供保护,反倒让你们这些客人来为他们出了声,这是我们失当。我在这里赔酒。”
            待苏卜合将这一段话向二人译毕,苏卜达将碗中的酒全部倒入了自己的口□中。乐正绫和眉出互相看了看。
            “长老,不必喝那么凶。”乐正绫劝他,“那都是小事。”
            “对我们部落来说,不是小事,反倒是教训。我们苏卜部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总是容易闹笑话。”苏卜达用布巾擦了擦嘴边的酒水,“你们之前说,你们是来我们这做语言调□查的。不知道你们对塞人的言语感兴趣么?”
            乐正绫眨眨眼睛,回道:
            “非常感兴趣。”
            “老夫想推荐推荐——如果你们有□意愿去调□查塞人言语的话,我们可以把部中的那些塞人女□奴都交予你们。她们时常侍奉关内来的人,也会汉言,可以帮到你们。在其他方面有什么需要,也尽可以同我们提。只要我们这个小部落力所能及的,都可以供给你们。”
            “长老有如此的厚意同我们合作,我们日后回了长安,真的要向将军处好好美言。”乐正绫笑道,“现在在这原上,我也无以报答,我也将这酒干了吧。”
            说着,她也举起自己的酒碗,将碗中的酒仰首干尽。一股酒精的气息窜上她的脑区,她看着穹庐的顶棚,抑制住了这股昏气。眉出见状,自然也跟着喝完。部落民们又走到他们面前,将新一碗酒盛满。
            “来,吃。”苏卜达伸手请道,“今□晚准备不周,席间就一只羊。外面烤着的那只,实是我们留给部中的鲜弥部人受用的。她们这两天因这上贡的事颇受了一些委屈,我们应该补偿他们。”
            “那是好甚。长老如此仁厚细心,真是苏卜部和草原的福气!”乐正绫正坐着,又向他敬了一杯。
            夜宴的气氛充满着客套与逢迎。苏卜部的长老家族向汉军的两个代□表充分甚至过当地展现了他们对鲜弥部与寄居在苏卜部中的鲜弥女□奴们的关爱,苏卜达还在筵席上亲自将都匈呼出来,狠训了他一顿,以将他个人的泄愤行为与部落的公开态度划分出来。都匈自然也是乖乖地吃罚。乐正绫和眉出则尽量地向他们表达了通书什对这种态度的赞赏和满意,并且向长老们暗示了他们不止是因对鲜弥部语言的关心而重视起这个部族的人,还有他们对鲜弥人在此地生存状态的忧虑——他们作为与其他部落平等的草原居民,在朝□廷的人员面前应该同样地作为臣子,受到朝□廷的关照。
            虽然宴会双方的交流充满了繁文缛节似的说辞,但是双方的表态和立场也在词句之间以一种效率不高的方式传递着。乐正绫和苏卜达都知道,这场夜饮对通书什和苏卜部来说都是有益的。他们向对方暗示和分享的信息越多,就越不容易在相与的过程中产生误会和误判。
            待到宴会结束时,乐正绫再次喝了过多的酒。这一次她对这类酒有了些许抗性,并没有直接地失去意识。她被眉伍正扶出帐外,回到自己的休息地点,走进帐篷,发现天依和毋奴韦们仍然坐在火堆旁边。
            “完□事了。”乐正绫晕晕乎乎地对她们说着,将席间自己一直没舍得吃的一块羊肉放到火前。
            “主人,我刚才吃过了。”毋奴韦向乐正绫说,“他们今天突然将我们鲜弥人叫到一块,每人分发了一些。”
            “看来苏卜达说得没错。”乐正绫举起右手,揽起自己额前的头发,“他为了搞这个还真下了本。”
            毋奴韦的儿子倒是非常馋,走到羊肉旁边,仔仔细细地嗅了一遍。乐正绫笑着示意他拿走,他便抱起一整块羊肉回到了母亲的身后,开始大嚼起来。
            “你们喝得怎么样?”天依倒了一碗奶,端给她,“你走之前应该喝点这个奶,保护一下胃。”
            “我们觥筹交错,交换了我们的看法。苏卜部的人之前没有□意识到,他们现在意识到了,我们很关心鲜弥部的人,包括毋奴韦,你还有你的几个姐妹。你们在草原上是这里的奴仆,但是当我们长安人来了,在朝□廷面前,你们都是引弓之民。”
            毋奴韦听着乐正绫断断续续的述说,心头仍然惆怅。
            “我们的境遇真的能变得更好么……”
            “你放心。”乐正绫向她说,“以你的材能,至少能够在你的部落中独当一面。你的父兄们会意识到你在他们中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如果能把你请到长安去,那就更不一样了。”
            “或许吧。”毋奴韦叹道,“可惜我姐姐不行。她其实也会汉言,但是她现在已经是都匈的妻子了。”
            “祁索真的会汉言?”
            “她在县上待了如此多年,怎么不会呢?”毋奴韦摇首,“你们是受了都匈的蒙了。”
            乐正绫哭笑不得。
            又进行了两天调□查,一直到第六天的时候,在苏卜部中进行调□查的人们突然听得外面有一阵马蹄的声响。他们走到帐外,发现是祁晋师和小庄带着十名穿着札甲,带着弓刀的骑兵来到了部中。营外的草原上还飘着骑兵急行时产生的烟尘。
            “马场的人到了!”祁晋师翻身下马,走到乐正绫身前,激动地说道,“马场这次为了支持我们的活动,派出了一个什。现在我们一共有三十六个人,去哪都不用愁了。”
            走在他旁边的便是军马场派出来的那个骑兵什的什正。那位什正分别向乐正绫和北军骑士的伍正行了礼。
            “刚好,再过几天,我们就准备前往鲜弥部。”乐正绫点点头,“不过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手,我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以后或许能派上用场。总归多一个人算一个人嘛。”祁晋师说。
            苏卜达和他的儿子们也看到了马场的援兵,这下他们帐外有几十个骑马的汉□人了。如果他们横起他们的戟来,恐怕这附近的任何一个部落都吃不消。
            “这下,有了现时的兵力,长安人命令什么,我们都只能乖乖从命。”苏卜合向苏卜都匈说,“还好,你前几天发现得及时,我们及早地向他们献了回殷勤。”
            苏卜都匈还在思考鲜弥部相关的事情。他在计算之后汉军对鲜弥部的调□查,会给这边的草原带来多大的影响。那个部落和自己的女人必然要在关内人的帮扶下受照顾一段时间了,阏稹部的人似乎不会满足于放掉这块到手的肉。自己的部落如何□在这个变化中仍然保持在周边的主导作用,如何□在这群金发的小族、爱这群金发人的长安人、平素欺□压他们的小族中间左右逢源,他还在思索。
            ——第二节完——


          IP属地:山东362楼2019-06-06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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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第三节
              支付手段
              那十名来自军马场的骑兵,按一字在外面的空地上排开,身上都穿着灰色的军服。看来这个军马场的物质条件也不错,能够供应给士兵服装,而无需士卒自备。
              “我和他们不熟,”乐正绫对那个穿着灰衣的什正说,“祁叔和小庄同你交代过你们来的目的么?”
              “我们是粗人,不知道通书什是什么,只知道它是骠骑将军设的。”那个什正抱拳道,“我们不管做什么,目的都是一个,就是誓死保卫你们的安全。”
              “你叫什么名字?”乐正绫问他。
              “我姓瞿,叫我瞿什正就行。”
              “多谢你们的支持。我带你去见见这个部落的长老。”
              乐正绫领着这个灰衣什正,走到苏卜达们的身前,互相介绍了他们的身份。
              “江怀你认识么?”苏卜合问他。
              “认识,在我们那边管田的。”瞿什正答道,“他来过这?”
              “上一次来的就是他。我和他聊得挺好的。”
              “原来如此……”
              这个什正便同苏卜合寒暄起来。
              “既然你们有共同的交情,那今后我们在这边的事务就要多仰仗你们了。”乐正绫向他们二人说,“我们初步的合计是,你们先在这里歇息一段时间,等到二十日,我们基本上把这边的言语调□查出一个架子的时候,我们就出发前往鲜弥部,去调□查他们塞人的言语。这个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毕竟我们每天吃住在这里,都要耗费物力,久居了不好。”
              “这样的话,可以。”苏卜合抱着手,“你们到鲜弥部的时候,我们也会派人每日去探视,看他们招待天兵周不周到。”
              “那真是不胜感激了!”
              站在一旁听话的苏卜介脸色一直不好。一听到这群米虫奶虫要住在这里享用他们的资源一直到二十号,他的脑袋就犯疼。之后他们虽然要去鲜弥部,但苏卜部作为附近最大的部落,还是难免要出人力打点支持。他这几日的白天都作为发音对象接受通书什士兵们的调□查,只有到晚上和日间休息的时候,他才能收起那副殷勤认真的面色,好好地享受一下不说话的时光。
              这群长安人,最好离开的时候向他们支付充分的报酬。不过从他们此次过来携带的物资来看,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给自己的。他们前几日待这群汉国人的良好态度一直建立在他们能为自己部落在骠骑将军面前美言的空头许诺上,而到了今天以后,他们则是不好好侍奉也不行了——长安人和军马场的骑兵俱在现场。
              “走,我去为你们安排住处。”苏卜介清了清自己脑内的怨气,扬起眉毛,恭敬地请瞿什正和他的士兵到部中寻找落脚地点。
              “刚好,这时间也接近正午了,”天依对乐正绫道,“我们先放士兵们歇息吧。有些事情想同你计议计议。”
              她们遂解散了四个调□查小组,将队伍带回驻扎地,众人吃饭。在夷邕等人生火的当儿,天依将乐正绫约到了营盘的角落里。
              “阿绫,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苏卜部中各人的表情细节的变化。”天依问她。
              “我这些天几乎都忙着带队调□查了,说实话,这方面还真不太注意。这是我失职了。”乐正绫用小指抵着鼻子,“你发现什么了么?”
              “我们进驻到这里也有一个比较长的时间了。”天依同阿绫说,“我们刚来苏卜部的时候,吃到的第一餐——就是那席,排场是比较大的,苏卜家的人也很热情。但是到今天为止,他们的热情很明显地衰退了。”
              “因为我们久住?”
              “不仅仅是久住。如果我们驻扎在这里,完全不动用苏卜部的资源,那也无可厚非。但是阿绫,我们在这里的食物是怎么来的?”
              “就地补给。”
              “有没有购□买?”
              “没有。”
              当乐正绫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沉默了下来。
              “部落的生产力水平,要支撑我们这二十来号人马居住十天以上——现在又有十个军马场的人,再加十匹马。虽然对于这个部族来说,损耗可以接受,但无论如何,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我们的存在对于部落来说,是收益越少,成本越高的。”天依用右手抚着自己左肩上的甲片,“西域诸国在西汉晚期为什么时常叛乱?汉使来往频繁,而国小城敝,使者又索要甚多,再这么侍奉下去,汉的使者就把国□家吃光了。到了那个地步,那些城邦便叛乱□了。”
              “我们虽然没有像那样过分的索取,对部落总体的生产消费没有很大的影响,但是吃了终究还是吃了一部分。”天依向她算着吃饭的账,“光从人来看,我们每个人每天如果吃三汉斤奶产或羊肉——假设为三吧,通书什十六个人,加上我、你、祁叔、万安、司马的派员,二十一个人;加上眉伍正的那个伍,二十六个人。我们吃了六天,接近五百斤了。”
              “这么多?”
              “乘起来大约有四百七十斤。”天依说,“就这么六天,我们吃了近四石!这还不算我们马草的消耗。”
              “这太夸张了。”乐正绫吃了一惊,“如果要是四石小米,这六天也基本上有千铢了。胡论奶和肉!”
              “这还不包括牲□畜和酒,光是这一项的支出。”
              “这真是‘玉盘珍羞直万钱’了。”乐正绫倒吸一口气,“我们得算笔账,下午传令兵来的时候让他回陈仓,通□过驿传请示一下骠骑将军,看能否在调□查结束的时候送一笔钱来,做最终的结算。”
              “我看还不能靠这个。首先,这属于大笔支出,在路上必然会有损耗。”
              “由于一些人为或非□人为的原因产生损耗?”
              “对。”天依点头,“而且,草原上是不常使用货币的。把这大量的钱送过来也没用。再而且,朝□廷正是用钱之时。我们已经造成了不小的费用了,不能再向上讨要。我们最好是在这些天里面自己凑出一些能够抵消掉部分花费的实物实事来,这样也减少一些骠骑将军那边的负担。”
              “可是,这如何做呢?我们除了调□查以外,基本上只有中午、傍晚和晚上有时间了。”阿绫问她。
              “这个我还在想。”天依思索道,“我们现在人手那么多,大部分都是青壮年劳动力,或许可以帮部落搞一定的营造活动。建筑活动是可以非常抵消这类费用的。”
              “不行,这事不行。”乐正绫否决了这个提议,“一个是,对于部落来说,并不需要很多的营造活动;再一个是营造活动比较危险,也不是众人所擅长的,我们队伍里也没有匠人;再一个是,士兵们是来做语言调□查的,这太劳烦他们了。”
              天依沉思了一会儿,又抛出一个建议:
              “这些天,骠骑将军一直在委派作坊生产麻纸,关内必然累积了许多麻纸了。现在几乎所有的麻纸都是为我们所用的。在所有这些资源中,只有这些麻纸是可供我们支配,且非朝□廷重大资源的。”
              “你的意思是……”乐正绫看着她的恋人。
              “囤积着也是浪费,我们可以下午向骠骑司马报告,送麻纸过来。我们用这麻纸与苏卜部的人交易。”
              “这样可行么?草原上用得了麻纸么?”
              “难说。书写肯定是用不成的,”天依说,“但是就算不能用作书写,也可以用于其他方面,比如包装、贴补等等。或者,可以将它作为一种商品出□售给来往的商旅。”
              “也不行。”乐正绫仍是摇头,“麻纸在这个时代使用范围还不广,很有可能没有什么价值,尤其是在草原上。而且,从长安运输麻纸,和运输其他货物,都是成本非常高的。我们不能靠骠骑将军。”


            IP属地:山东366楼2019-06-07 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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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上的人,最需要的应该还是粮食,蔬菜等等。这些都是我们可以直接从陈仓县运得的。”
                “没有头绪。”乐正绫向她说,“等到今天的调□查结束以后,我会再去苏卜达的帐下一趟。”
                就在这时,楼昫捧着一盘羊肉走了过来。
                “什正,肉好了。”楼昫向她们请道。
                “好,辛苦小楼了!”乐正绫笑着接过肉盘,和天依一块走回聚餐点,坐下吃饭。
                “这几天在苏卜部,日日开荤,我现在都不知道米是什么味道了。”夷邕手里抓着一块奶酪,装模作样地抱怨道。
                “珍惜吧!你回了上林苑,再过上每天咸菜粟饭的日子,你天天做梦都会想这儿的。”
                何存如是说着,众人笑起来。
                “人家普通牧民,好几天也不一定吃上顿羊肉,甚至有的一年才杀一头羊,”乐正绫向他们说,“大家都是苦出身的,苏卜部的人好心好意把羊肉供给我们,我们应该每日向他们道谢,自己闲时了有什么忙就帮帮,你要吃腻了这肉,可以和部中牧民的饮食适当换一换。”
                “可是这羊肉,一开始吃还好,吃得久了,确实难免犯膻。”夷邕皱着眉头,“我这几天便利都便利不好。”
                “连点腌肉都没有。”齐渊说。
                “嗯,腌肉?”天依忽然发现了什么,她立马转向乐正绫,“盐!我们怎么没想到呢。现在还不是盐铁专营的时代,我们可以托陈仓县进购盐来抵消部落在我们身上的支出。”
                乐正绫也反应了过来。
                “对,是这样的。我们提出了这个要求,陈仓令应该也会支持我们。而对于偏僻的关中西部来说,盐还有很高的运输成本,它在这里的价□格显然会高出它在关中的价□格。那么在这里使用盐作为我们向苏卜部支付花费的实物也是可行的。但是,这会不会对地方财政有所损益?”
                “我想的是另一个法子。陈仓县上必然需要一些草原的物产,我们可以促成一桩应急的互市来解决补偿的问题。”
                “哎,对!”魏功突然开口了,“日中做调□查的时候,苏卜都匈说,他在来之前,一直在代父兄和县里谈一桩生意。部落里近来缺盐,想与县中互易,但是县里似乎近期对草原上的物事不太有进购的意图,而更想通□过日常流转的商旅来购得相关的货物。他们现在焦头烂额的。都匈的两个哥□哥也责怨他在县里做不好事。”
                “如果真的有这件事的话,我会托传令兵,向县令言这件事。”乐正绫想了一会儿,“我们可以将我们在这里花费的材料换成一次苏卜部和陈仓县互易,陈仓县进购牲□畜毛皮,苏卜部进购食盐解决问题的机会,如果能抓□住这次机会,那我们在这边的景况、和部落的关系就会轻□松很多。我傍晚也会和眉伍正去苏卜长老那一趟,商量这件事。”
                当天下午,托陈仓县进行食盐与草原交易的请求被传令兵带往了山湾的那头。大致在当天通书什的调□查结束之后,部落升起烹煮夕食的炊烟的时候,乐正绫和眉出留在了苏卜达的毡院中。
                “乐正什正,今天不同你的部下们吃饭么?”苏卜达托苏卜合问她。
                “长老,我们来到苏卜部,受用你们的款待已经五日了。”乐正绫向他说,“这五日来,光是奶、肉、酒、盐这四项,你们部落就支出了许多——何况还有宴饮。我们作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是深觉你们好客的情谊的。”
                苏卜介站在夕阳照不到的暗处,对她的言语报以轻蔑的一笑。要不是自己的部族在这关内居住,四周都是汉兵,这支小部□队的武备又精,他恨不得现在就打个包围,把这群酒囊饭袋给宰了,将他们所带的财货尽数掠去,两个年轻女人留下卖掉,举族突出长城去。他是父亲任命清点部中牛羊口数和其他物资数量的,这些天汉兵在这每驻扎一天,他家控有的财产就少几分,这让苏卜介感到极度的心疼——他从事这清点的事业后,脾性素来如此,就算少一头羊也心疼。有时候部落中有人偷了几粒粟,他都会亲自将其狠狠地鞭伤。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苏卜达礼貌地回答她。
                “不。”乐正绫忽然摆手,站了起来,“我们来到这里,粮秣本来是应该自行采购的,这样对于客主来说才都公平。”
                “这里是汉的土地,我们只是在这片土地上放牧的,怎么能够向土地的主人……”
                “盐,不知道你们需要不?”乐正绫直截地打断了他,“食盐。”
                长老家族沉默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最近正缺食盐。今天过来,主要就是想咨询咨询,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请陈仓县同意同你们交易,让两边需要的货物一次性做一个满足。我们在部落中每天吃你们喝你们,也要适当回报。”
                苏卜达摸了摸胡须,随后垂下头小心地想了一会儿,良久,抬头道:
                “你们能送几车盐过来?”
                “目前还不清楚,需要联络。具体的数字我们可以折算。你们觉得合适即可。你们这两天可以出一个清单,大约需要多少盐,然后再准备相应的货物。”
                苏卜达长老面露欣喜,但是他还是非常恭敬和谨慎地和乐正绫推拒了好久,最终,才扭扭□捏□捏地同意他们用这种方式向苏卜部支付报酬的盛情。苏卜介站在她们身后,忽然觉得这帮长安人也没有那么可厌。
                向霍去病申请在当地促成一场县牧大宗交易来抵当调□查费用的提议同样被传令兵带往了山湾的那头。乐正绫和天依光等待骠骑将军对这件事的回□复,就过了两日。两日之后,到一月的十五日,传令兵携带者骠骑将军的回□复到达了现场。
                “骠骑将军怎么说?”乐正绫问那名传令兵。
                “我复述不准,光把文书带来了,你们看吧。”传令兵从随身的马袋中取出一根牍片来,交给乐正什正。阿绫将牍片细细地看了,天依向她询问木牍上的内容。
                “骠骑将军没有说什么。”乐正绫向天依说,“他让陈仓县自行解决。”
                “意思就是,既然你们提出这个点子,县令和主簿一定会为你们准备这次交易。”传令兵道。
                “苏卜介这两天一直在结算,我们驻扎在苏卜部,每人每天基本要消耗十二铢左右,略等于一个常人的收入。”乐正绫道,“军马场那十人不算,会饮的支出也不算,我们二十六人,一天的消费按三百一十二铢算。那么我们要调□查到二十号,基本上是十二天,这个期间的花费是三千七百四十四铢。”
                “都可以养一圈羊了。”
                “之后去塞人部落,再另外算。至少这些天的总支出是这样。换算成这里的盐价,加上运费,相当于七斛盐,而他们还需要三大车左右才能抒困。和交易量比起来,我们在这里的成本似乎也算不上什么了。”
                “交易量为什么这么大?”天依有些疑惑。
                “他们还垄断了周边的小族购□买食盐的渠道,这是暴利。”乐正绫悄悄地说。
                “这么看,他们要回馈给陈仓县的货物也会很多。你们进行这样大宗的交易,大体上到交付时间,需要进展到什么时候?”天依转向那名传令兵。
                “大致二十号。”
                “刚好,我们在苏卜部的调□查也预计进展到二十号左右。”乐正绫拍手道,“这个时间差,我们刚好可以以这些物资作为我们在这次调□查中向部落支付的报酬,然后前往鲜弥部调□查斯基泰语。这样苏卜部的人也会支持我们后续的行动。”
                “这样甚好。”
                “我们还可以匀少数几斛盐给鲜弥部,如果苏卜部的人同意的话。比如,我们可以按在苏卜部的标准,支付他们六斛。这样他们不必向苏卜部购□买带了价差的盐,也是一件好事。”
                “给鲜弥部六斛?我们在那待七天么?”
                “嗯。”天依向乐正绫道,“等大车来了,在这里卸完货,先行送过去便是。”
                传令兵又向她们询问了一些比较细碎的事,确认通书什一时没有更多要求后,他便跨上马,慢悠悠地骑回陈仓复命去了。看着他在午后阳光照耀下的背影,天依忽然感觉非常感激。这些传令兵,职务虽然卑下,但是他们却来回奔波,高效地承载着各种关键的信息。如果没有传令兵,她们在这片草原上,几乎便和长安处于失联的状态。道路交通和驿传体□系,对于一个古代王朝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第三节完——


              IP属地:山东367楼2019-06-07 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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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舍停电中,不知道晚上能不能恢复,到时候更


                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373楼2019-06-08 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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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第四节
                    前往斯基泰
                    在之后的五天中,乐正绫和天依一边等待陈仓县和苏卜部的互易活动,一边指导通书什的士兵们开展剩余的调□查工作。甚至有了军马场那个什的帮助,乐正绫还成功□派出了魏功的小组前往了附近十几到三十千米的几个匈奴部落,对这些部落语言的大体面貌有了一些了解。那几个部落的言语,在语法上与苏卜部的区别很小,而在词汇上则多少受一些迁入时地域的影响。而更远一些的地方,则有几个说羌语的部落。士兵们记录完那边的大致情况后,还请作为羌人的祁晋师帮忙对照了一下。
                    “基本上就是这样。”乐正绫拿着魏功提交的革纸,“其他两种语言我们都可以掌握,而且在关内也有人说。那我们在这边的最后一个目标,基本上就是鲜弥部。”
                    “鲜弥部,是塞人,应该说塞语。”魏功道,“什正,你之前说有语言的系属,他们是属于哪一个系的?”
                    “我们汉言,和羌话一样,是在汉藏语系中,你去调□查的时候应该也有明显的感受。”
                    “对,他们用/gau/来指自己的首领,您说过的,那是夏朝的‘后’。”魏功点头。
                    “匈奴语,或许是阿尔泰语系,至少它与我们那边的哈萨克语有一些关联。”乐正绫向他说,“而塞语,它是和我之前上课课过你们的,英语、法语,处在同一个系内,是印欧语系。”
                    “印欧语系?”在一旁的楼昫蹙眉道,“我原以为您说的英语、法语是远在天边的了,没想到离我们这么近。”
                    “它们虽然处在同一个谱系树内,但是他们的语族不一样。系下面还有个单位,叫语族。”乐正绫向士兵们解释,“英语属于日耳曼语族,而法语属于罗曼语族,西域那边则属于东伊朗语族。你们猜这边的塞语从属于什么语族?”
                    “八成也是东伊朗语族。”楼昫猜测道。
                    “没错,猜对了。”乐正绫拍拍他的肩膀,“为什么说这么远的语言之间有亲属关系?在这里就有一个例子。苏卜部中的塞人女□奴,毋奴韦,她的儿子,起名叫walkwe。是狼的意思。英语中狼怎么说?wolf。这还不是很近。古英语是wulf,俄语是wolk,这就近了。这就是印欧语中的一个同源词,狼。”
                    “长见识了。”楼昫点头,“那我们去鲜弥部的时候,那几个女□奴会是译者么?”
                    “会。至少这样她们就能暂时逃离奴□隶的处境,但是祁索能不能去成,我不知道。”
                    “八成去不了,”齐渊向她说,“她是苏卜都匈的女人,归都匈所有。他应该不会让他的女人走。”
                    乐正绫和天依都低头叹息。
                    调□查持续到了元狩二年的一月二十日午时。上午苏卜部准备运往陈仓县的各种货物和牲□畜被堆集到了部落正中的广□场上。士兵们加紧时间清扫了最重要的悬而未决的一些细节,当他们收队吃完晌食以后,三辆大车和县主簿被十几个县兵保着,送抵了苏卜部。上面装着陈仓县购集的三大车,不知道多少斛的食盐,作为此次互易的出价。草原上的交易往往以以物易物的方式存在,铜币在此并无多少存在感。
                    “这盐来了,我们就有底气了。”眉出看着这些盐,叉起腰来,“至少我们没有亏待这里的人,还多让他们搞了一些。”
                    “请您清点。”乐正绫向苏卜介请道。
                    苏卜介叫上了几个部落民,亲自上车,一边卸货,一边清点盐的数量。他们搬来几只木斗,将车上麻袋中的盐次第倒入斗中,待到满时,又用木概小心翼翼地将这斗盐的顶部推平成一个平面,再将斗中的盐倒入人们搬来的麻袋。
                    “七百五十斗,这要整好久了。”乐正绫对天依说。
                    “没事,等就行。”
                    “这下我们成了周边的盐商了。”苏卜达满意地看着这车盐。当一车盐被众人卸完时,他们马上将与盐价相当的货物搬上大车。县兵们持着刀戟,监□视着货物的质量。而牛羊等牲□畜则没办法运上车子,苏卜部只能加派几个牧人一并前往县里,然后折返回来。
                    “是的。”
                    苏卜达已经暗自下了安排,将这数量丰厚的盐囤积起来,等到周边小族的食盐彻底紧急了,再高价卖出。一旦发现有人越过自己私自去陈仓购盐的,就派出骑手去拦截。而这食盐中还要留下一部分,作为今年上交给军马场或者其他汉臣的物资,而不待留给自己用。在长安的那些人眼中,自己这个部落必本来是应当无条件地给汉兵提□供补给的,而不应该期许回报。自己若真将这所有的盐照单全收,自己便是傻蛋,以后有的是把柄。
                    “这辆车上不止是给你们的报酬,还有预给鲜弥部的。我们打算付给他们六斛。”乐正绫对苏卜达说,“这六斛,我们会带到鲜弥部去,车队就回陈仓县。”
                    听了这句话,老长老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天依站在一边,突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军马场的人会护送它去,我们也会跟着一块去,然后开始对鲜弥部的调□查。我们在那里需要很多译者,希望你们部中的塞人陪同。”
                    “毋奴韦她们?”苏卜达问道,“如果她们作为译者的话,恐怕只有三位。”
                    “祁索呢?我记得祁索也是。”乐正绫向他说,“加上祁索的话,刚好有四个人。”
                    “她是都匈的妻子。如果祁索要去,都匈也必须去。”苏卜达有点犯难。
                    乐正绫看了看远处正在卸货的半大车的盐,又将头转回来:“我们有四个小组。”
                    “好,老夫明白了。”
                    苏卜达遂将他的小儿子呼了过来,让他服□从这位什官的命令。
                    “都匈,这几日我们去鲜弥部,需要带上你的夫人。你有空闲么?”乐正绫问他。
                    都匈愣了愣。随后,他摇手道:
                    “不,祁索不会说汉言,做不了译者。”
                    “所以更需要你来帮忙翻译。”乐正绫说,“这样你对我们的调□查贡献会非常大,日后肯定忘不了你。”
                    “这……”
                    “无论如何,他们要祁索去了。”苏卜达对他的小儿子说,“你本来就负责在陈仓县同汉□人联络,今天只不过是换了个‘陈仓县’而已。部中的事有你的两个哥□哥在。”
                    听了此言,苏卜达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那您可以现在请您的夫人准备准备了。”乐正绫向他行礼,“接下来的七天,你们可能要在鲜弥部过一过。”
                    苏卜都匈寻回去准备行程。
                    “不对劲,”天依悄声对阿绫说,“鲜弥部人少,它再多,能有苏卜部的三分之一么?”
                    “嗯?”乐正绫转过来。
                    天依向她道:
                    “虽然我们准备了六斛盐,但是我不清楚它能不能在这个地方转为这个部落实际需要的物资。这里的地形太闭塞,几乎只能和苏卜部或之前试图袭□击过他们的閼稹部做交换。或许他们最后还是需要借助周边部落的帮助。”
                    “这个确实是一个问题。”乐正绫反应了过来,“而且,对于这个部落来说,囤积数量不小的盐,对他们的安全也不太好。”
                    “所谓‘怀璧其罪’。在草原上,这种现象应该是常见的。”
                    天依说着,脑中一下子浮现起来刚才苏卜达长老在听说她们要将大车运至鲜弥部时,脸上露□出的微笑。
                    “盐卸到了那儿,对当地人不安全。我们得在这里把所有的盐都卸下。”天依转身对乐正绫说,“这预给鲜弥部的盐,还是支付给苏卜部。我们在接下来的七天中,继续从苏卜部获得补给便是。”
                    乐正绫深吸一口气,她们还是把事情未做得周到。她又想了一会儿,随后向苏卜达提出请求,请他们将所有的盐都卸到苏卜部中,而为驻扎在鲜弥部的通书什继续提□供七天的补给。
                    苏卜达看了看正在卸货的这车盐,点了点头,遂同意了她的这个提议——这样苏卜部所获的多余的盐也更增益了一些。只要盐多一斗,自己就能从草原上获得至少两斗盐的物品。


                  IP属地:山东374楼2019-06-08 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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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卜介将七百五十多斗盐不多不少地卸进部落的库存中,回来向长老和乐正什正复命。天依发现,无论是这辆大车来的时候,还是它在卸货的时候,部落中的千百居民几乎都对它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他们并没有得到任何东西一样。这或许是苏卜部中财富分配现状的一个缩影。
                      “非常感谢你们这十二天来向我们提□供的帮助,”乐正绫向他们深揖,“我们对这一带匈奴语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希望之后七天在鲜弥部的调□查中,你们也能提□供适当的支持。”
                      “这是自然的。”苏卜达笑呵呵地向她说,“我们也非常荣幸。”
                      “那我们也回去整理我们的物事了,大约未时我们出发。”
                      乐正绫和天依回到通书什的驻扎地,发现自己带出来的个人物具已经被整理得整整齐齐的。
                      “是楼昫干的。”何存向她们说,“他见你们在同苏卜长老商事,没有时间,就自己把你们的东西给整理了。什正,您看看缺不缺东西,整得好不好。”
                      乐正绫打开自己的马袋,仔细检点了一番,确实一样东西没少,而且各种物具放得恰到地方。她回过头来看了看楼昫,他只是立在一边,什么话也不说,表情很羞涩。
                      “真是辛苦了!”乐正绫走到他身前,伸出双手,拍了拍他的双肩,“你们出来调□查这么多天,每天跟着我们吃苦,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好给你们。”
                      “什正,不需要什么东西,我们自己就已经很有所得了。”楼昫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召似的,抬起头来,“我们现在,和半年□前的我们比起来,都已经知道很多了。也不止是我一个人这样,大家都是这么觉得。”
                      “那是骠骑将军□领□导得好,给你们安排得周到。”乐正绫向大家说,“我一直感觉自己不能给你们带来什么,每天只是讲讲东西,你们自己的提升全是靠你们自己的努力所得的。在你们面前,我感觉我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
                      “什正,至少我们的所有的知识全都是你课的!如果没有你和什副,我们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成为骠骑将军和司□马的属兵。”
                      “就像我之前反复说过的那样,只要你们好好学习,挺过去,以后你们的前程还远大着。”乐正绫道,“至少比我远大。现在我们在陈仓西北垂的调□查进行了一半多了,还有塞语等待我们去调□查,大家再接再厉吧。大约到月底,我们就能回到上林苑。再休息休息,检□查检□查,我们就上马。”
                      士兵们都对新的部落感到好奇又陌生。过了一会儿,待到太阳又向西偏了一点时,乐正绫向夷邕发出指令,夷邕拿出背上的小红□旗,在风中挥舞了三下。通书什的众人和北军骑士们都跨上马,准备开始新的路程。
                      “好久没骑马了!今天爽爽。”夷邕笑起来。
                      大家在乐正绫的带领下走出驻扎地,来到苏卜部的南门处。苏卜部中的四名女塞人都聚□集到了马队的边上,其中祁索自己骑着一匹马,身旁是她的丈夫——更确切来说是主人,苏卜都匈。而她的儿子,则和主人骑在同一匹马上。而毋奴韦则带着自己的儿子,和另外两个金发的女塞人站在马边。
                      “毋奴韦,这是你的妹妹们么?”乐正绫同她说。
                      “她是,”毋奴韦指着其中的一个,“你可以看出我们比较像,虽然她比我小两岁。还有一位是别家的女儿,也跟着我们到的这里。”
                      “毋奴韦,和你的儿子上马吧。”乐正绫朝她说。
                      “我们走路就行了。女□奴没法上马。”
                      “来。”乐正绫骑在马上,让出左侧的马镫,向她伸出手。
                      “那我的儿子……”
                      “眉伍正。”乐正绫呼来眉出,“你帮忙带带walkwe。”
                      “好嘞!”眉出笑着,让毋奴韦把她年仅五岁的儿子抱到他的马上。随后,毋奴韦犹豫了一会,在其他部落民的注视下,骑上马,紧紧地抱住身前的乐正绫。
                      另外两个女□奴则分别乘上了天依和祁索的马。军马场的马队也整理好了他们所需带的行礼,到了南门口。一列人马浩浩荡荡地开出了苏卜部,向东南方向走去。
                      “六年没有乘过马了。”毋奴韦紧紧□贴着乐正绫的后背,“自我被父老送到这来,他们就没让我乘过马,怕我逃。”
                      “来,我把登子让给你。”乐正绫悄悄地将自己的靴子抽□出马镫,让毋奴韦踏上,“这样稳一点。”
                      “那主人呢……”
                      “我的马术好得很!”
                      毋奴韦轻轻地将自己的双脚伸到乐正绫让出来的两只皮革马镫上,将她搂得更紧了一点。乐正绫感觉到毋奴韦将自己的身□子紧紧地贴在她身上,仿佛她是她在这周边几十里唯一的亲人。这让她感到一种责任感。
                      毋奴韦的儿子被眉出护在身前,这似乎是这个小朋友第一次有骑马的体验。他看着部落外广袤的风景,脸上不似先前在部中那么漠然了。
                      “为桂就这么从来没出过部落么?”
                      “没有。你见过牧人的羊能跑出他的羊圈么?”毋奴韦问道,“牧人准它跑了么?”
                      “真就是奴□隶□制□社□会呀。”乐正绫叹气,“这回见到你们的父老,不知道是啥样的。”
                      “传说在很久以前,我们的部落能征善战,当时所有的事情,大家都聚在一起决定。男人和女人并肩作战。”毋奴韦对她说,“出了很多像你一样穿甲的人,但是后来衰微的时候,我们就慢慢变成现在这样了。”
                      斯基泰的军事闽□主和男女平□等的传统,在河西地区正在遗失。整个斯基泰人已经被匈奴打散了,部落也衰落了下来。这是乐正绫记在心里的一点。
                      “你的父亲姓什么?”乐正绫说,“他们不准你使用他们的姓,他们姓什么?”
                      “鲜弥。就是鲜弥。就是部族的名字。”
                      “这片的部落都是以姓氏来命名的?”
                      “是。”
                      乐正绫想起了“张家庄”“杨村”等在汉地常见的地名。看来这种命名模式是跨语言存在的——而在河西,匈奴的浑邪王部、休屠王部,则是根据控有该地的匈奴官王的名号来定名的。汉武帝驾崩时,著名的托孤大臣金日磾,便是霍去病结束河西之战后,被送至长安的休屠王的太子。
                      “好了,我们试试加快速度。”乐正绫向夷邕命令道。他一摇红□旗,整个骑兵队伍都加速飞驰起来。这是乐正绫第一次试着完全脱离马镫骑行,还好鲜弥毋奴韦一直抱着她。
                      十七公里的路,众人走了一个多小时,不过前往鲜弥部通讯的苏卜部骑手倒已经折返了一回。到下午的时候,马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鲜弥部的门外。通书什的士兵们将在这里度过剩下的七天时间。
                      “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天依看着远处的毡帐,“听骑手的报告,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我们来可不是为了吃筵席的。”乐正绫道,“先和他们见见面,然后做调□查,晚上再吃饭。”
                      “关山草原在这会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匈奴语,斯基泰语,羌语,各种语言都杂合在了一块。它是这个时代的马来西亚。”
                      “在这类地方,语言接□触应该也比较频繁。不知道我们能不能侦测到相关的现象。”
                      乐正绫和天依一边这么聊着,一边打马上前,与从鲜弥部走出来的人们会面。
                      ——第四节完——


                    IP属地:山东375楼2019-06-08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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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第五节
                        塞人余影
                        通书什和军马场的马队来到了鲜弥部。这个斯基泰部落的头人和壮年们恭敬地来到部落的门口,排成两排,准备欢迎在前几天的上贡大□会上帮助过他们的长安人。乐正绫认出了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前几日甩脱閼稹人来向自己报告隐情的中年斯基泰男子。
                        “又见面了。”乐正绫向他招手。
                        那个中年男人握着鞭□子,骑在马上,向自己拱揖。他的面色冷白,瞳光浅蓝,和坐在自己马后的毋奴韦一样。
                        乐正绫向面前的部落居民点扫了一眼。光从聚落的面积来看,这个部落要比之前的苏卜部要小很多,可能居住的塞人总数不过三百。这种聚落,如果光靠他们自己,显然是无法在草原上立足的。他们也只能依附附近的苏卜部。
                        聚□集到栅门外的,基本上就是部落的大部分劳力了。这个体量还不是最小的,在《后汉书•西域传》中,西域还有一个小国,名曰单桓国,总人口仅一百九十四人,而所谓的“胜兵”,亦即可以参加战斗的青年劳力,也不过四十五人。但是,就算人口体量如此小,也是在西域上正式立足,被汉朝的使者记入典册的一个国□家。
                        “在营门外排着的这些人,就是鲜弥部的‘胜兵’了。”乐正绫同天依说,“这么看,之前的一个上贡马队,就占了他们可战之人的一半。不过我想其他小部落的情况也是类似的。”
                        “还好。要是这个人口体量,我们把这么多盐交给鲜弥部的人,这里在我们走后就会充满危险。”天依道,“我们把盐留给苏卜部,还避免了我们同这里人的物质上的关系。如果我们每天在这里,食品不需要当地人提□供,他们应该会非常乐意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的天依想事情是越来越周密了!”乐正绫脸上笑盈盈的。
                        从人群中□出来两骑。毋奴韦等几位被他们送出去当女□奴的塞人少□女纷纷下了马,准备充当译人——被苏卜都匈牢牢盯着的祁索则不在此列。
                        塞人的首领向他们致礼,说了许多面貌有点像印欧语的话。这个言谈的风格便像是中亚以西的人了。乐正绫从刚才那个塞人首领的话里听出来一些印欧语系的基本词,如和英语“you”、古英语“thou”很像的第二人称代词“yes”,以及和英语的“we”很像的“wes”。
                        毋奴韦将他的话转成汉语,读给乐正绫们。
                        “你们远道来到我们部落,真是让我们这里生光。”毋奴韦很庄重而卑微地将手把在身前,“在上一次向苏卜部进贡的现场,是您依靠您丰富的智慧辨识出了嫌疑,明断了是非,使我们被抢的贡品顺利地交到了苏卜氏那里。您和您的部□队要亲自来我们部落,我们倍感荣幸。”
                        塞人的首领和部落的男人们都紧张地盯着毋奴韦。他们在把这个女孩送到苏卜部当奴□隶时从来没想到过她会通□过一些渠道和机会学汉语,而在现在发挥很大的用处。他们仍是有点担心,怕这个身份低贱的人会报复自己所出的部族,将自己诚恳的言语用粗鄙带刺的汉言说出来,激怒这群马上的介胄之人。
                        还好,听了毋奴韦翻译的这些话,那个年轻的汉军女官长的脸上并没有愠色,而是带着微笑,用汉言向自己的部落说出了许多祝福的话。看来毋奴韦对他们并无怨恨。许多人的神情放松了下来。
                        “您是这里的长老?”乐正绫问那名首领。
                        首领非常恭敬地弯了个腰,向她答应。
                        “鲜弥长老,你们从祖□宗上就说这塞人言语么?”乐正绫问他。
                        那名首领仍是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那我们这几日可不可以暂住到你们这边,问一问你们的言语?”乐正绫问他,“食物我们可以自己解决,不需要劳烦到部落上下。”
                        鲜弥部的长老非常欢迎她们来部中小住——自然,这是苏卜部的骑手早就通知过本地人的,根本没有拒绝的选择,他们只是在礼貌地进行这个入营的仪式。不过,从另外一方面来说,他也并没有拒绝的打算。既然这队汉军食宿自理,每天只是放马吃外面的一点草而已,自己的部落一下子安全许多,邻近的部族不会来骚扰,那又何乐而不为呢?他甚至希望这支长安人能够久住下来。
                        “我们需要帮你们准备傍晚的宴饮么?”长老问她。
                        乐正绫看了看立在身后的士兵们,向他摆手说:
                        “不用了,之前在苏卜部已经受用得够多。何况宴饮也耽误时间。我们到这里来是来做公事的,你们部中有没有四个比较闲的,说话又比较正宗地道的人,我们好以他们作为对象,听取他们的言语?”
                        鲜弥长老想了一会儿,向这位什正抱歉道:
                        “这方面我们还没有安排。你们远道来此,必然疲累了,不妨先扎营休息,我选一下人。”
                        通书什和军马场的马队遂进驻到了鲜弥部当中。作为斯基泰人,这个部落的面貌还是和苏卜部有所不同的——比如人人都穿着宽袖的,带着腰带的袍服,头上戴着尖帽,而在有些有地位的塞人身上还有些许的金饰。乐正绫接近十天前接□触过的那个塞人马队的头领,身上便戴着一枚金首饰。这些东西显然是他们在迁入这里之前,在河西时就一直继承下来的,只是在最近几十年中,由于离乱、掠夺、进贡,变得越来越少。
                        更为悲惨的是,这些金器是他们部落唯一拿得出手的财富了。乐正绫一边走,一边看着部落民的生存状态。他们是乐正绫所见过的白种人当中最贫穷、饥饿、瘦削的一群。如果午时天依没有向她建议,她们将盐带来了这里,恐怕在鲜弥部享受到这些盐的好处之前,他们就先被供应自己这三十来人的要求给压垮了。
                        在已有的历□史知识下,天依并没有听说过这群塞人之后去了哪。在之后关山草原乃至整个陇西、关中的历□史上,都没有出现他们的名字。毫无疑问,这个部落日后面□临的只有更严苛的抢夺和索取,祖先的荣光化为了更多的屈辱和恐怖,他们和他们的血缘最终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一念及此,天依倒吸了一口凉气。
                        马队的人们被安排在部落的西北角——那里有几个被临时腾退出来的牧民的帐篷,她们就在那里安顿。
                        “这不影响么?”乐正绫指着这些帐篷,问鲜弥部的长老。
                        “不影响,他们可以住到他们亲戚的地方去。”鲜弥长老回答道,“我们的穹庐大得很,不影响。”
                        “最好把他们妥善安排安排,付些补偿。”乐正绫说,“不知道你们找到了四位既有闲且正宗的说话人了么?”
                        “找到了。”长老笑着摩着手,“来,我来介绍给你们。”
                        毋奴韦刚翻译完鲜弥长老的话,长老便已经将四位鲜弥部的部落民召集到了身边。毋奴韦看到他们,那四人也看到了毋奴韦,双方都惊讶起来。片刻之后,那些部落民对毋奴韦就投以不屑但畏惧的表情。
                        “怎么了?”乐正绫察觉到了这种不一样的氛围。
                        “什正,他们就是我的亲族……”毋奴韦委屈地说,“就是他们把我送出去的。”
                        那些人愣愣地看着乐正绫。她也注视着他们,未几,一股情绪从她的胸膛里面迸发出来。她向毋奴韦道:
                        “把我的话翻译给他们:我不管你原先是不是他们的亲族,当他们把你送出去那一刻,他们就不是你的亲人了。你现在身份是长安人的译人,他们是被请过来的说话人,他们说得好不好,部落在长安人的印象里就好不好。我们的公事办完以后,你们作为译人会跟随我们离开这个部落,去长安。到时候,这个部落怎么对你的,你尽可以说给长安的人听。”
                        那四个人似乎看乐正绫在指点着他们发火。待她说完这一大串汉言以后,毋奴韦向他们将什正的这些话翻译了出来。那四个人连忙伏□在地上,向这个凶狠的什正表示自己一定会配合调□查,并恭敬地对待从苏卜部过来的译者。毋奴韦又将他们的话译回汉言。
                        “好,这还差不多。”乐正绫舒了口气,“齐渊,祁索,你们这几天就调□查这个人。”
                        她将四个小组再次分配上不同的发音人和译人,随后,通书什开始在鲜弥部的驻扎地就地展开调□查。分工仍然很明晰,只不过是跟在苏卜部时调了个个:齐渊和何存的两个小组负责调□查塞语的词汇,而张原和魏功的小组则调□查语法。这对四个小组的成员来说都是一个挑战。


                      IP属地:山东378楼2019-06-09 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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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鲜弥部的第一天过得很快,没展开两个小时,太阳便接近地平线了。人们只能捡出最基础的几个问题来询问。比如调□查语法的小组,就只询问了第一、二、三人称代词的一些变格的情况。
                          傍晚,将三大车盐全装进口袋的苏卜部如约地送来了奶和肉,还有少量的粮食。通书什的众人在驻扎地上生起火,煮起饭来。
                          “我感觉这群小伙子回长安以后是真要曾经沧海难为水。”天依说,“这二十来天下来,大□肉大饭的。”
                          “或许回去以后,骠骑将军给他们的伙食标准也会提高吧。”乐正绫看着忙碌着生灶的楼昫等人,“光是革书,就写了满满一摞了,回去我们整理成一个词库,给骠骑将军一看,稳得很。”
                          “前提是他能看得懂。”
                          那四个白日里被挑选出来的发音人,站在通书什和军马场的士卒们旁边,看他们将大块的肉放在架子上烤得焦烂,深陷的眼窝里投射□出饥饿的光线。
                          毋奴韦站在乐正绫身边,看着自己的那些曾经的亲眷,心中有所不忍。她转向乐正绫:
                          “主人……”
                          “我姓乐正。这里没有人是你的主人,你若称呼我的话,叫什正就行了。”
                          “乐正什正,”毋奴韦说,“你也看到了,在这个地方,大家几乎都没什么吃的。”
                          “所以呢?”乐正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下午的四个发音人。
                          “他们是调□查对象,我们当然要给他们吃的。但是在此之前,我得先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乐正绫说,“你不要向我请求,你先走到他们那,问他们要不要吃上这个羊肉,然后你再过来问我。”
                          毋奴韦遂敛了敛衣袖,走到他们四人的跟前,用塞语同他们交谈了一会。乐正绫假装没有在关注他们,只是盯着士兵们准备烤肉的情况。过了一会,毋奴韦走到她面前:
                          “他们确实很饿,希望通□过我向什正建言建言。”
                          “他们对你的态度怎么样?”
                          “比前时温细很多了。”
                          乐正绫又看了看那四人,装模作样地同毋奴韦聊了几句,随后道:
                          “好了,现在你可以通知他们了。看在他们和你同族的面子上。”
                          毋奴韦寻小步走回她的族亲们面前,向他们说,长安来的人看在他们和自己同族的面子上,可以分给他们一些这些食物。他们一开始不信,在这个当儿,乐正绫又亲自走过去,朝他们说了些汉言,指指毋奴韦,又指指他们,用手指来回画了几道线。做了身势语言,他们才非常感谢起毋奴韦来。
                          过了一会儿,待天色更暗一些,众人的肉和奶便都加热好了。那下午受调□查的三人也分得了一些肉,遂高兴地坐到一旁,大嚼起来。看起来他们的生存境遇和清代的蒙古平民有一点像,平时唯饮奶,只有在过年节的时候才杀一头羊开荤。
                          “真是有点可怜。”乐正绫叹道,“自公元前两千年开始,在东欧和印度纵横驰骋的斯基泰人的余脉,到了现在竟是这幅模样。”
                          “他们除了人种以外,基本上和这边的游牧民没有什么差别了。”天依说,“甚至他们的言语里面还多了很多匈奴语的借词。”
                          “你同齐渊他们交流过了?”乐正绫问她。
                          “交流过了。楼昫在这方面是个好手,前几日记录的匈奴语词汇,他记得特别清楚。今天他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我们带了这个什,这么三个月下来,基本上进展最大,也最有天分的就是楼昫。”乐正绫看着不远处豪饮着热奶粥的楼昫,“就算我们两只把他一个人带大成材,也是我们重要的贡献了。他可能会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位语言学家吧。”
                          “如果他能在未来的河西之战中和我们幸存下来的话。”天依补充了一个条件,“如果能,他当然会是。”
                          “再待个七天,我们回到长安一带的时候,基本上也就是一月底,过不了几天就二月初了——以夏历来算的话。骠骑将军要在三月出军,留给我们的还有一个月。毋奴韦等人肯定要带回去,作为长期的调□查对象和翻译工作人员。她们留在这无依无靠的草原上毕竟也了无生趣。她儿子也应该出去见见世面。这些小后生也好,还是身有长技而无所用之的人,我们都要让他们发展起来。我们活到现在,独善其身已经是暂时无问题的,总得想想自己身外的东西。”
                          “是。”天依靠在她的肩膀上,“无论做什么,我们都把它给做下去。”
                          突然,一直端着粥碗的楼昫突然被粥中的米粒呛着了,他大咳了一声。火边的众人都转过来,看了他狼狈的模样,都嘿嘿地乐起来。那四个做通书什调□查人的穷汉,不明就里,也连忙陪着士兵们笑了一通。
                          ——第五节完——
                          ——第九章完——


                        IP属地:山东379楼2019-06-09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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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近午时,乐正绫特别让通书什的人们早两刻结束了上午的调□查。四个小组集中到驻扎地的院里,大家都不明白怎么回事,以为是要早开饭了,但是这会苏卜部的运食车还没有过来。
                            “你们看,”乐正绫指向小伙子们的身后。楼昫这才听见有铲土的声音从自己背后传来。他转头一看,原来在栅栏外面,是军马场的十一个人,正在拿铁锸铲着营外的地面。而和他们一块工作的,还有一些部落民。
                            “他们在治沟洫?”夷邕问什正。
                            “没错,”乐正绫又指指上面,“你们看这天。”
                            “是要下雨了。”笔直站在一旁的眉出说,“天要下雨。当然,也可能是雪。不过很可能是雨雪并下,就现在这个有些回暖的景况来说。”
                            “你们再看看栅栏外面,是什么。”
                            众人往忙碌着的军马场骑手们的后侧又看了看,发现后面是一道缓坡。
                            “不管是下雨,还是过几天雪水融化,水都很容易沿着这个缓坡流下来。可能这里就会形成一条自然河。”乐正绫说,“我们得给部落——至少是我们的驻扎地,做好一点防护措施。”
                            “我们需要上去帮忙么?”
                            “对,这也是对你们工事能力的一个考察。”
                            “咋天天考察呢……”夷邕努了努嘴。
                            说是这么说,通书什的人们还是连忙来到了营外。
                            “我们正要挖呢。”鲜弥部的长老向她说,“本来这种事是要我们来做就行了,可是他们非要自己动手。”
                            毋奴韦将他的话转译回汉言。
                            “这是我们为自己的营盘计较,动用我们的人力也是应当的。”乐正绫说着,走向瞿什正,请他和他的人将铁具交给通书什的士兵们。
                            “这个……”瞿什正看看他们,“他们也没有治理沟渎的经验,我们对付这个土好几年了,知道从哪开始挖,往哪引,恐怕他们不行。”
                            “那我们的士兵干活,你们在旁边建言便是。”乐正绫说,“至少你们先休息休息,等你们觉得可以继续了,我们再撤。”
                            “也可以。”瞿什正挠了挠鼻尖,遂令军马场的骑手们将铁锸交给通书什的人,让他们继续工作,自己在旁边指导,
                            “其实这个沟也用不着费力挖,如果不是你们挖,我们是不挖的。”鲜弥部的长老同乐正绫和瞿什正说,“这里安逸得甚,上个月也有一场雪,雪融的时候没有水流□到我们的营中来。”
                            “那可说不定,”瞿什正道,“我们早上在周围巡逻的时候,原先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基本上是按着河流的故迹来看即将到来的水的。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我们看到有些地方似乎有新土。”
                            “新土?”鲜弥部的长老倒吸一口气。
                            “恐怕不是天地鬼神所致。”瞿什正强调了这个地貌细节形成过程中人的因素,“有人翻□动它们,而且似乎是想开一条流向这里的道。我们就发现了那一处,及时地把它破□坏了,但是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为了预防可能的水情,我们才准备搞这沟。”
                            说着,他伸出右手,将手掌排向部落后面的缓坡:
                            “我们预设的是,在这个坡面上,距离栅栏二十丈的远处,开它个几道,如果可以的话,来十来道侧向的小沟,像切鱼背一样,这样坡上来水,会被逐层引走,水量也不大。如果可以,再在栅栏外加点土。”
                            “你说有新土,可靠么?”鲜弥部的长老还是更关心这个问题。
                            “可靠,而且发现新土的地方大部分都在我们营帐的上方几公里处。”瞿什正说,“你可以想一想,他们如果是一群在这周边生活了几代的人,特别熟悉周边地的理势,然后又对你们部落有什么怨言,想在这个缓坡的上方做些动作,来引雨雪水流□到你们这里,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鲜弥部的长老低头想了想,举首道: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得让全部落的人都来干活。”
                            “你们可以想办法加固一下你们的栅栏基。”
                            鲜弥部的塞人们和几十名汉兵遂将整个中午投入了这次小型散水工程的营造,而眉出领着他的北军骑士们则又骑上马,在周边巡了几圈。当苏卜部的人送来了给养,通书什和军马场的士兵们回到帐中,开始烹煮羊肉和奶品的时候,零零星星的雨点和雪片飘进了他们的火中。
                            天依十分佩服西边军马场来的人。他们自己带着生产工具,下了马就能修东西。而他们辨识地貌和天气的经验也非常丰富——说下午可能会降水,下午就真的下了。甚至连雨夹雪,他们都考虑到了,这说明他们对于读取温度信息也有一个直觉。这样的部□队,放到河西去,因为自然条件而发生伤亡的几率是要远小于自己这个由十六岁少年组成的单位的。
                            “已经做好准备了,不慌,”乐正绫向士兵们道,“除非我们挖的东西有问题,要不然水不可能流□到栅栏里来。大家尽管吃,吃完休息完,开始下午的调□查。”
                            楼昫原先还有些担心,听到什正的话,遂啥也不想了,安安心心地煮着羊肉汤,为下午的调□查做准备。大家吃完晌食,收拾完灶火以后,见雨雪在院中大了,便各自回到帐篷中,生起火去做调□查。就在这个当儿,眉出和瞿什正突然走进了乐正绫和天依所在的帐篷。
                            “下到这个份上,已经有了,我们到坡上去看看。”
                            二人遂跟随两位职业军官,跨上马,去营房背面的山坡探查情况。未走几步,他们发现不远处的散水渠道已经发挥上了作用。雨雪落在乐正绫的肩头,也落在这片倾斜的大地上,那落于地面的积成了一股涓流,从几公里外的山上,弯弯绕绕地向鲜弥部的营地淌来,被大家修成的前五道小渠散向坡地的两侧。
                            “这太邪门了!”瞿什正紧皱眉头,“谁想搞我们?”
                            “总不会是閼稹部吧?我们在这里,他们连汉军都敢招惹?”眉出叉起腰来,“不应该呀。”
                            “或许苏卜部的人并没有告知他们我们到了鲜弥部,甚至暗示他们汉□人走了。”瞿什正道,“然后他们袭扰鲜弥部的活动被我们侦知以后,苏卜部便有了对付平衡閼稹部的名头。这是我的一个猜测。”
                            听着二人的对话,乐正绫暗自咬紧了牙关。一片雪砂落在她的唇上,旋即融成水珠化入她的口□中。不管是草原还是内舍,部落和村落之间永远都有这种没有终止的恩怨。
                            ——第一节完——


                          IP属地:山东384楼2019-06-11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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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第二节
                              临界对峙
                              雨雪天气一直持续到夜深时候。部落和马场的人白日修筑的沟渠发挥着作用,融化的雨雪被数条小沟散到坡的两侧去。乐正绫坐在帐篷里,听着远处河水的流声,展开一张革纸,用几块石子垫了垫,磨了块墨,准备写什么东西。
                              旁边是一簇火堆,天依侧身躺着休息,毋奴韦的儿子在火边的毯子上打着滚——这几天来,他一直迷恋于毛皮毯子的松□软质感。待滚得累了,他便爬上他母亲的身□子,在她的怀抱中安然地休息。
                              “你打算向骠骑将军汇报么?”天依一边逗着这个小男孩,一边问阿绫,“今天的事。”
                              “不打算,”乐正绫摇摇头,“我这封书不是寄给长安的,是寄给军马场的。他们对这一块的控□制更多。”
                              “但也有几十公里远。”天依担心道,“我们归根结底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长,再过六天,我们就要撤出鲜弥部。当我们走后,鲜弥部还会不会受到閼稹部的骚扰和支配,我们在那次上贡大□会上的动作会不会害了这里,这都是我担心的。”
                              乐正绫继续动笔在革书上写着什么东西,一边向她说:
                              “如果像瞿什正设想的那样,苏卜部打算借助这件事来打击新起来的閼稹部,那鲜弥部可能暂时还不容易沦为閼稹部的附庸。无论如何,就算那个塞人从马队里走出来言事,事情也不掌握他们自己手里,不管我们当时在那采取何种态度。如果他们也像苏卜部那样,在陈仓县钉一个联络人,部落里发生了事情,他们就到陈仓县来求助,那或许还可以,但是这个部落里只有他们踢出去的毋奴韦,少数几个女子会说汉言。”
                              “语言人才真的是特别重要。苏卜部有都匈他们,这里却除了毋奴韦等以外,没有别人。”
                              “不,尊贵的什正,我不想同鲜弥部再有来往了!”毋奴韦突然在旁边补充了一条,“我想和你们在一块,如果你们一走,我这个人便失去了全部的作用,还会被送去当女□奴的。”
                              “这么看,这两天在说的事情,你是在充分地考虑了。”乐正绫问她。
                              “是。”毋奴韦点头,“我不想一辈子在这片草原上——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我的儿子做一辈子贱□人的儿子。至少我想把他送到你们关内去,让他在那边长成真正的一头狼。”
                              “我们能够带你走——刚好我们需要把你们带回去,让你们继续给士兵们做调□查,教教他们塞语。顺便你也能看看关中地区是怎么样的。”
                              毋奴韦听了乐正什正笃定的回应,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转瞬之间,两股泪泉迅速地从这个女人脸上流淌下来。
                              “之前在苏卜部中为奴,同汉官们睡觉,他们醒了以后头也不回,便去和苏卜部的头人们喝酒吹嘘。但是我还是不放弃,每当有外客来时,我就向头人申请,就期待有这么个机会,能把我和为桂都带出这个地方。”
                              “汉地也不一定好。”乐正绫试图给她打预防针。
                              “总比在这儿吃羊吃的东西,连孩子的父亲都不知道,要好多了!”毋奴韦痛苦地说,“我恨不得你们今天就撤离,带着我们母□子,还有我的姐妹,永远不回来。我不想再看见这个山湾两次!”
                              乐正绫搁下了笔。或许她们在关山草原上的调□查,最终并不能帮助改善鲜弥部在草原上的境遇——这是由这个部落的体量及它的人口社□会状态决定的,而她们只是周遭部落生态上的匆匆过客,和其他汉使一样,并不能真正帮到什么。不过她们能够将毋奴韦等几个家奴从低贱的境地中拯救出来,那也是她们做的一点小小的工作了。
                              思虑良久,她决定还是试一试,继续提笔写那封文书。
                              “这个文书会在我们结束调□查的时候被带向军马场。这样,他们至少知道这边的人在这段时间中都干了什么。”乐正绫向毋奴韦说,“我也不指望这封书能够发挥多大的效能。周边这片地方,当我们不在的时候,终究还是苏卜部说了算。”
                              “说白了,閼稹部的人继续坐大,也威胁到了苏卜部的地位。他们肯定是做动作去抑制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对朝□廷其实也不太是件好事。”乐正绫坐在毯子上,“朝□廷如果有条件,更可能会采取一种均势的态度来对待这里的部落,就像朝□廷内部平衡各种派系一样。而不是让苏卜部一家独大下去。”
                              “罢了,我们说白了,还是来做调□查的。我们能把毋奴韦她们带走,让她们发挥自己的长处,提高境遇,这就足够了。草原上的问题,应该留给草原上的人来解决,或者让骠骑将军他们来解决。我们不是什么草原的英雄。”
                              “……天依,你说得对。”
                              乐正绫听着外面的水声,写完了这份报告,待墨水在室内温干以后,将革纸收起来,装进自己的衣襟里。她回过头来,看了看毋奴韦和她的儿子。
                              “为桂想认字么?”乐正绫问她。
                              毋奴韦一时愣住。
                              “回到关内,你想给他做什么安排?”
                              “我没想过……就跟在我身边吧。”毋奴韦很迷茫,“认字?”
                              “或许他可以跟着一个老□师做做童子的功夫,进个书馆。虽然在汉地,大部分幼童也没有这个待遇。”乐正绫说道,“这样,他作为一个会识字,并且会两种言语的人,在关内应该能吃得很开。”
                              听乐正什正的这番设想,毋奴韦的眼中放出光来。
                              “真的可以这样么?”
                              “我不知道,待部□队回去之后,我们可以试试。”乐正绫轻点头,“不过前提是,他能服汉地的水土。所以这几天一直在用奶和肉补充他的‘营养’。”
                              “我也会向天祈祷的。”毋奴韦看着穹庐的帐顶说。
                              “天?‘撑犁’?”乐正绫将手撑到毯子上,问她。
                              “嗯。”毋奴韦点头。
                              乐正绫之前没注意到,似乎鲜弥部虽然刚入关十几年,但是在信□仰上似乎和匈人部落高度重合,都信□仰“撑犁”——也就是长生天tengri的汉代音译。这个词在现代汉语中被翻译为“腾格里”。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改信这个的?”乐正绫来了兴致。
                              “改信?”毋奴韦百思不得其解,“我的父亲和祖父就拜苍天的。”
                              “看来有个几百年了。”天依向阿绫道,“毕竟他们之前也是处在一个相对杂居的区域,这点从今天的借词上也能看出来。”
                              “没错,看来是这样的。以后骠骑将军出军河西,这也是一条情报。”乐正绫遂饶有兴致地将这个情况记了下来。
                              无论古今,做语言调□查,不仅仅会调□查到语言内部的方面。在做调□查的时候,调□查人也会对调□查对象的建筑、风俗、信□仰、社□会等若干方面有所了解——比如浙闽一带的客家人和畲族人不把村寨不叫村子,叫“寮”,从这个词汇中便有一股南方山陵的气息传出来。
                              正说话时,为桂伸出他瘦长的小□腿,爬到这个大姐姐的身前,乐正绫将他一把抱起来,用手指逗他的小□脸蛋。
                              “真可爱!小家伙。”乐正绫轻轻地摇着他。为桂的小□脸这几天被喂得红扑扑的,在这个情形下,他碧色的眼眸变得更明亮了。但是他还没有开始识字上学,一双绿汪汪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乐正绫想起了自己从前在现代同洛天依一块生活的日子。天依常喜欢戴翡翠色的美瞳,每次同她接□吻的时候,那双盈盈含倩的眼睛总能抓到她内心最深处的冲动。
                              她向小家伙做了个鬼脸,为桂寻即咯咯地欢笑起来。虽然平时同母亲在苏卜部中挣扎在饿死的边缘,但是他似乎还在懵懂乐观地探索着这个世界。一想到在以往的人类历□史中,曾经有亿万个生灵带着这种眼神降生于世间,又旋即投入到无限的争夺与反目之中,她的心肝就为之一颤。
                              毋奴韦看着这位长安长官特别喜欢她的儿子,眼神里也露□出了柔光。看来自己儿子的前途可能会有所改善。而她这次没有同这个关内来的长官睡觉,光靠自己会说两种话的本事,便达成了这个愿望。这也算是她这么多年生活的一个回报吧。


                            IP属地:山东391楼2019-06-13 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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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乐正绫掀开帐帘,发现昨日的雨雪仍然在持续,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昨日营外□流淌的雨沟中的水量也减少了许多。
                                “这是雪灾。”毋奴韦眨眨眼睛,反应了过来。
                                “它会给这片草原带来多大的损失?”
                                “一些牛羊会冻死。”毋奴韦说,“部落昨天下午就在准备了,应该损失不会很大。”
                                “那还好。我们的士兵也应该先把他们的马保护好,顺带把自己给保护好。毕竟这个灾害天气不是闹着玩的。”
                                说着,乐正绫便将士兵们召集起来,大家去看□护马匹。众人用多余的木材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棚子,在部落中征集了多的帐篷布,做了简易的马厩。由于人手极多,这个工程只耗费了小半日,随后,他们连忙和合作人回到帐中,开始新一天的调□查。
                                “这真是冷。”楼昫哈起寒气,“还好屋里有火。”
                                在这个年代,屋里的柴火大体上就相当于暖气了。
                                “今天适逢大雪,不知道这个部落有没有和雪或者雪灾相关的词?”乐正绫问齐渊,“可以问问。”
                                “为什么要问这个?”
                                “这和游牧民的生存和生产是紧密关联的。我们来调□查就是调□查常用词,所谓的‘文化词’大部分用不上。”楼昫提醒他,“什正初二的时候课的。”
                                “对!”齐渊这才记起了这个目的。这个楼昫,好像什正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似的。
                                于是两个小组开始对营中的调□查人展开了关于雪和冬天相关的词族的询问。苏卜都匈坐在一旁,不时地向士兵们补充相关的词在苏卜部的匈语中的说法。他这一来又帮忙在匈语词库中增添了很多内容。士兵们都十分感谢他。
                                队伍调□查至下午的时候,雪势并不似上午那样大了。乐正绫和天依离开帐篷,陪同瞿什正等军马场的人在部落外围巡逻。瞿什正引她们到了昨日发现新土的地方,这个地方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细雪。
                                “或许他们正是想借助天气来消除痕迹。”乐正绫看着这片地面,“但却还是在发雪前的数时间内被你们发现了。”
                                “或许是。他们的手法还比较拙劣。”眉出见此笑道。
                                “他们可能在其他地方也设置了几个引流的小道。我们一个一个找可能无法穷尽,只能在帐外统□一施沟渠来拒之。”瞿什正同他说,“这群人很精明。”
                                众人又查看了一下地面,随后北军的骑士们和军马场的骑手骑下坡去,走到了鲜弥部以北约十里的地方,忽然大家看见更北处的风雪中□出现了一群身影。
                                “怎么回事?”天依察觉到了什么,“是不是閼稹部的人?”
                                “或许吧。有待观察。”瞿什正说。他睁大眼睛,向遥远的风雪深处望去,未几,确定了他们是匈人。那群身影在遥远的雪雾中正变得越来越明显。
                                “他们在向我们逼近。”瞿什正转向乐正绫,“或许是把我们当成鲜弥部那群好欺负的游牧民了吧,谁知道呢。”
                                “骑数有多少?”
                                士兵们依次数了数出现在风雪中的人马的数量。
                                “有五十骑,什正。”
                                “五十骑,这是拖家带口了。”乐正绫迅速地反应过来,“肯定具有武□装能力的不超过十个,被甲的或许连一个也没有。”
                                在这半个月中,她一直在观察这附近部落的武□装情况。普遍的状态是,大家虽然常在草原上争胜,但基本上没有很正规的武□装。或许是他们入壁垒的时候已经被收缴过大部分武□器了。
                                “他们仍旧在朝我们逼近,而且在展开。”眉出看了看远方骑手的走势,“他们要展成一个环状,包围我们。或许他们以为我们是游牧民,对我有人数和力量上的优势。”
                                “如果我们真的是游牧民,他们的战术应该是有效的。或许他们精密的计划是,在昨天用积水冲潏鲜弥部,然后在今天引起大规模的冲□突,让鲜弥部臣服。瞿什正猜得对,苏卜部的人并没有告知他们我们在这。他们以为汉□军早走了。”
                                “我们如何办?”眉出转向通书什的什正。
                                “得杀杀他们的威风。”乐正绫道,“让他们看看鲜弥部一直有人保护。”
                                那群骑手抵近到了离军马场的马队不到三里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下,双方看清了对方的一些轮廓。瞿什正继续睁眼观察,未几,摸了摸自己邦硬的颧骨:
                                “只有两个人携带了弓,那两个人比较危险。其他的,构成不了什么问题。”
                                “老瞿真是远视!”眉出惊道。
                                “要不然你以为我是如何当上什正的呢?”瞿什长冲他笑了笑。
                                “再放他们进二百丈,然后我们张□开我们的弓。”乐正绫道。
                                大家都将弓从背上抽□出来,紧攥在手。大约在几分钟以后,乐正绫一声令下,十几张弓被张□开来,齐刷刷地对准迫近的閼稹部的人。参与包围的匈人骑手们没有□意识到这群牧人有那么多的弓,一时愣住了。随后,瞿什正将他的戈笔直地竖在空中。
                                閼稹部的骑手们发现自己正在包围军马场的人,且对方全副武□装,这才发现上了苏卜部的当。他们旋即溃散,又急忙逃回了茫茫风雪当中,生怕对方认出来自己的部族。直到看着这些黑影消失在雪雾里,天依才舒了一口气。她发现自己的心脏在飞快地跳动。
                                “瞿什正,你们军马场的人,经常处理这种草原上的事情么?”乐正绫转向瞿什正。
                                “这事之前就发生过。”
                                “对瞿什正他们来说,这算是太阳底下并无新事。”天依补充了一条,“如果没有瞿什正昨日那条猜测,经过这两天的骚扰,我必然会特别痛恨閼稹部。这么看,这个小族简直可怜,我们再把这件事捎回部落,他们会被我们、鲜弥部和苏卜部搞得被动极了。”
                                “至少他们在近期之内应该不敢再骚扰鲜弥部了。”瞿什正说,“在他们明确知道我们在这里驻军,以及苏卜部欲借我们和鲜弥部好好整他们以后。苏卜部虽然想利□用我们的愤怒削弱閼稹部而被我侦知,但是这也不代□表我们不能配合他们把这件事做下去。至少,规模没有过大而对汉廷恭顺的苏卜部,比起閼稹部来说,还是能够更好地维护我们在这边的事情。”
                                “至少这次遭遇能短暂地改善部落的境遇。”乐正绫点点头,“其他的事情,我们回营再想它。”
                                众人遂将弓又挎回自己的背上,在一片风雪当中,往南归去。
                                ——第二节完——


                              IP属地:山东392楼2019-06-13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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