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冰冷的黑暗。
1.1
这是阿克希亚从呆滞中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她的后背靠着床头的栏杆，透过单薄的病服传来金属独有的凉息。外面的天空应该一如既往地显着青灰吧，也不知窗帘是否拉严，没准还有淡淡的光影打在瓷砖上。
隔壁的床铺传来病人翻身时的“吱呀”声，年代过久的床总是这样，医院里亘古不变的消毒水味似乎又重了几分，低浮在空气中，逐渐融为这间病房的一部分。
“雷伊？”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声音被压的极低，像是呛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一般。只可惜她只得到另一位病人的鼾声算作回应，于是她原本就小的声音便迅速消散，除了几粒尘埃的微动，再觅不得踪影。
雷伊大概是刚刚离开吧，悄无声息，以至于自己都没有发觉。
阿克希亚动了动尚显僵硬的手指，刚触及掌心便传来绝望的凉，她轻轻叹了口气，夹杂着些许认命的意味。医院提供的被子质地粗硬，大抵是被水浸洗多次的缘故，摸上去有些干涩。也许已经泛黄了也不一定，阿克希亚这么自嘲般的想着，又是一阵沮丧。
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阿克希亚才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她微微挑眉，身边的椅子被拉开发出略刺耳的声响，紧接着塑料袋褶皱的细微声音传入耳畔。
“希亚，吃点东西吧。”
1.2
阿克希亚动了动唇，一片粉红中夹着无力的白，她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锥心的痛一下下扯着神经，这个力度怕是已经留下血痕了吧，阿克希亚想着，摇了摇头。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阿克希亚丧气地瘫下身去，泄愤似的狠狠扯了一下自己散乱的发，愈发深邃的蓝顺着发梢爬上头顶，终究在刘海上化成幽深的紫。零碎的发丝挂在耳边，带着没有规律的曲度，发尾的一抹天蓝浅浅地晕开，垂在锁骨上就像要化为皮肤那般病态的苍白，“我想回家。”
雷伊一时怔住，过了许久才迟缓地点点头，“好。”然后他便坐在床边，撩起阿克希亚被她自己蹂躏的不像样子的发，“我们明天就回家。”
阿克希亚仍旧低着头，突然抽出手拽住雷伊的衣服，纤细的手指摸索着扯住他的衣袖，“你还在。”她莫名其妙说出这番话，“别走。”她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甚至连那衣袖都险些滑落，她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如此之低，以至于雷伊都寻不到过去骄傲的她的半点影子。
“好。”
雷伊的指尖掠过蒙在她眼上的纱布，丝丝寒意像寄生虫一般地附上他的手。阿克希亚躺了下来，她干涩的唇有些开裂，直到受到雷伊的温润才感到一点生命的暖意。她感到他的发丝在挠着她的皮肤，她多希望一睁眼看到的还是他温柔的眼，但她看见的却只有黑暗。
1.3
“雷伊，我是不是很自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雷伊握住她的手，把自己的温度传达到她身上，“你不要乱想，我是不会离开的。”

2.1
“我小时候想过一个很幼稚的问题。”阿克希亚莫名说起。
“嗯？”雷伊自鼻腔里发出一种声音算作应答，又似乎是在示意阿克希亚继续说下去。病房墙角摆着以前的病人留下的一株植物，细密的脉络攀在绿叶上，狭长的叶片末端缀着一点嫩黄，透着对生命的丝毫倦意。
“那个时候我想啊，如果我必须要失去视觉和听觉的一种，我会选择哪一种呢？”阿克希亚抚上缠在眼上的纱布，依旧是熟悉的濡湿感，“我想大概失去听觉会好一点吧，至少…我还可以看见你。
“可是现在我的世界什么都没有，没有方向，没有尽头。”阿克希亚烦闷地锤了下床板，木头受了敲击不服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你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吗，黑夜里我也看得见你，可是现在我恐怕只能看见黑夜了。”
雷伊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她苍白的脸上透着深深的无力，他俯下身亲吻她的唇，晶亮的液体迅速滑过阿克希亚的脸颊，在她干净的脸上冲刷出一道白印。
“没事的。”
雷伊莫名觉得自己的回答似乎过于抽象，但想补充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索性沉寂下来，阿克希亚亦是不语，两个人沉默了许久，以至隔壁的病床上都传来了低沉的鼾声。雷伊尴尬地扯了下唇角，阿克希亚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仍然平静的唇角多了一分上扬的意味，雷伊本打算订单人病房的，可惜床位过于紧张，只能用两个人的凑合着。
“那个…你要不要吃点东西？”雷伊不愿再继续这诡异的氛围，于是干脆又提起了这个问题。
——这下阿克希亚是真正的笑出声来了。
只是雷伊看着她的笑，她的唇角咧开的弧度颇为奇怪，明明是上扬，却给人一种低垂的感觉。他忽然觉得眼角干涩，像有什么为呼应阿克希亚一般的想要汹涌而出。
2.2
雷伊睁开困倦的双眼，大脑传来昏沉的感觉，他昨夜靠在椅子睡了一夜，也许是窗户没关紧的缘故，弄的刚醒来就一片混沌。他揉了揉太阳穴企图贪得丝毫清醒，阿克希亚应该还在梦中，十分没有安全感地蜷缩着，脚踝以下的位置裸露在外，雷伊轻手轻脚地帮她掖好被子，从矮柜里找出一袋速溶咖啡冲泡了喝。
他瞥了一眼门上方的挂钟，差不多可以去办离院手续了，还是趁早办了的好，要不然等到人多了又要耗掉大量的时间。他也不多想什么，拿上相关资料就下了楼，阿克希亚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抿了抿唇，兀自坐起来，刘海在脸上投下阴郁的黑影，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阿克希亚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昨晚到底有没有睡着，因为不论睁眼还是闭眼，她看到的始终都是黑暗，漫天的，叫人窒息的黑暗。
“雷伊。”
她说不清为什么脱口而出的就是他的名字，好像这两个字出口能带给自己什么安全感一般。
护士替她除去蒙在眼睛上的纱布，那层潮湿的触感尽数褪去，阿克希亚恍惚竟觉得有点不习惯，后来护士又和雷伊交代了什么，她无心了解，还是老模样地歪在床上。雷伊心疼地看她，昔日流转辰光的眸子如今光芒尽散，因为无法聚焦而形成失神的目光，雷伊给她戴上墨镜，像是安慰一样地轻吻她的额头。
2.3
“我们回家。”
2.4
电视里播放的新闻传进阿克希亚的耳朵，她在家里也无所事事，想来想去似乎以她这种情况也只有新闻这种类型的节目可以看看，她不愿开收音机，以一种近乎自欺欺人的心态让雷伊打开电视。
雷伊看着她的模样，心底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养在阳台上的植物由于这段时间来一直疏于照顾而奄奄一息，雷伊耐着性子一盆盆地给它们浇水松土，阿克希亚听见阳台的声响，大概也猜到了雷伊在做什么，于是也不多问，继续心不在焉地听着主播用标准的普通话播报新闻。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好像她的人生由于这一场意外被统统打乱，甚至停滞不前了。
但她也确实无事可做，她一个失明的人，能做的了什么呢？阿克希亚想到这令人绝望的事实不由叹息，莫名想起海伦·凯勒曾说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过去更多的应该是对她的同情，如今想来竟觉得她的要求贪婪了些，若是她的话，她能得到一天光明便就知足了。
她要用这一天把世界刻进心里，往后时过境迁，这个世界与她而言也始终是当初最美好的模样。
只是她曾经不可一世成什么模样，总觉得未来还很长，可不想命运总是出其不意地甩给你一个响亮的耳光。
就好像她想再看一看雷伊微笑时的模样，可现在就连看看轮廓都成了奢望。

3.1
家里的绿萝还是死了，曾经郁郁葱葱地垂下的叶片尽数枯黄，边缘打着干瘪的卷儿，连带着玻璃容器里养着的金鱼也一并死了，花白的肚子翻过来浮在水面，浮肿的眼睛还瞪的极大，只是腮再没有鼓动的迹象。
雷伊耐心地告诉她这些，阿克希亚想起那尾养了两年多的红金鱼，总是绕着绿萝的根部不住地打转。雷伊说金鱼的记忆只有极其短暂的七秒，所以它们在这一个玻璃容器里永远不会感到无聊，因为七秒钟之后他们面对的就是另一个世界。
多幸福啊。
阿克希亚甚至有些羡慕那些先天的盲人了，毕竟她曾见过这世间的斑斓，如今堕入黑暗便愈发怀念过往的种种。她想起晨光微曦，温暖而明亮的光线在雷伊本就是金色的发上又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她想起那株已死的绿萝，先前绿的醉人的叶片被她细心拭去其上的灰尘。
可如今命运纵由她陷入沉睡，也任那绿萝坠入死亡的深渊。
“希亚，你终有一日会盼得清醒。”
“那我情愿舍弃一切。”
3.2
阿克希亚越来越像个倒时差的人了。
雷伊常常在深夜起来，透过虚掩的门看见她趴在沙发上，iPod上插着耳机，她像是习惯了一般总是能准确地找到接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索性装作不知道重又躺到床上，他开始迷惑于他们相处的模式，好像从意外发生开始过去和现在就分离成了两道平行线，彼此相望却终究不能相交。
他忆起大学刚毕业那会儿他们去看了一场五月天的演唱会，旁边的粉丝激动地尖叫到满脸通红，阿克希亚简直安静的有些过分，她只是很认真地在听，手上紧紧握着现场准备的荧光棒。
期间阿克希亚好像同他说过什么，只是声音很快就被四周的嘈杂冲散，而她似乎也并不打算坚持，很快就又将目光聚焦的舞台中央的迷离。
“你看见了吗，刚刚那个女孩？”
这是当年的阿克希亚想说的话，她看见在这个热闹的演唱会上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个女孩———也只能称得上是女孩，大抵十三四岁的模样，坐在轮椅上，保安抬着轮椅小心翼翼地挪动着，一边留意着脚下的台阶。
只是雷伊似乎并没注意到这个场景，更何况现场也过于喧闹，她便也没有追问。
阿克希亚如今想起这些突然涌起些悲凉的情绪来，她早已忘记当初她对这个女孩所持的态度，但是现在她们应当是一类人了吧，承受的尽是旁人同情的目光。
可是她好不甘啊。
凭什么唯有她被命运扼住了咽喉，甚至连准备的时间都吝啬于给她。
“希亚，你做梦了吗？”
阿克希亚睁着她那双失神的眼睛，耳廓里传来濡湿的感觉，她明明刚刚醒来，眼睛却是疲累的像肿胀般难受。眼角的皮肤因为眼泪而皱在一起，舒展开时竟有些痛，她感觉到雷伊的指尖拭过她的脸颊，而后他的吻便落在了她的眉心。
“拜托，希亚，你这么骄傲，眼泪这种东西根本就不是为你而设计的啊。”
“不是为我设计的又怎样，我就不可以用了吗？”她尽乎任性地回答说，“我确实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过去的梦。”阿克希亚眨了眨眼睛，对着无边的黑暗迷了方向，“可如今就连那株绿萝都选择了放弃，我为什么要空守着那么虚渺的愿望呢？”
“今天是个晴天。”雷伊带着她的手触及玻璃窗，阿克希亚的手微微蜷曲，肆无忌惮地吸吮透过那层透明壁垒传递来的暖意。
是光的温度啊。

5.1
雷伊拉开窗帘，幽暗的房间顿时被阳光包围，阿克希亚下意识地遮住眼睛。
“会不舒服吗？”
“没有。”阿克希亚自然不敢说实话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承受真相的重量，这是从前养成的习惯，听见拉窗帘的声音，竟下意识地抬起手来。
“医生说，你还是有恢复视力的可能的。”
阿克希亚笑了一下，“其实我们都知道大概不会有这一天了。”
倾尽一辈子去盼一个渺茫的可能，她等不起，也不愿等。
她讨厌希望落空的感觉，讨厌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丧失的激情。
“我不知道要等多久。”雷伊握住她的手，将她的身体倚靠在自己身上，“或许是十年，或许是五十年，但是我会等到它愿意降临的那一天。
“希亚，你不愿失去光明，我就乐意失去你了吗？”
他的声音一下下撞在阿克希亚的胸腔，她并不言语，只轻轻摇了摇头。
她的好运早已降临，而她的光，就在身侧。
The End

owo

ddddd

暖

补个后记
这是很老的旧文了，当时写的时候过于纠结文字，搞的没有什么情节，现在看看有点晦涩。
结尾写的仓促，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觉还请大家见谅。关注雷亚其实不算早，从初中开始才在雷亚吧发了第一篇文贴，现在居然已经高二了，依旧是更新龟速，低产的可怕。近期应该都不会再写中长篇了，这次的也只有5000+，毕竟实在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码字，不过现在已经在构思一篇中长，个人有写手稿的习惯，所以高二高三都会一直以手稿的形式写下去，等2020年高考之后我会转成电子稿发上来的。
今年的产文大概就只有这一篇了吧，如果有时间我尽量再写一个短篇，不过估计也要等到年底的时候。暑假如果学校放假时间长会尽量赶一篇出来的，总之偶尔冒一下长期活跃是不太可能的了。
无论如何感谢陪伴。

久违了老铁

你居然又更文啦！( º﹃º )

呀！看我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