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39年春。
还好春天不理会战争。
德国,斯图加特,一座以三棱星标志闻名于世的城市。
深巷中,一幢精致的手工小楼,毫不起眼而又身价不菲。
因为这是希尔德布兰的宅邸。
“少爷,您的酒。”
窗口的人只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继续凝视着窗外。
送酒的人略为迟疑了一下,还是无声退出了屋子。
杀了他?那人轻声冷笑,他也想啊,这可是头等大功啊。但是,这位希尔德布兰可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自己刚才若贸然出手,死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所以,要让他毫无反抗力的在自己的脚下下地狱。
杀手的职责是,创造美丽的死亡,享受死亡的美丽。
屋里。
窗前的人始终任自己沉浸在春日暖阳的拥抱中。
阳光明亮却清冷,一如那个人的笑容。
“你好,我叫菲利普•拉姆,”停顿了一下,“慕尼黑人。”
典型的巴伐利亚式的傲慢,他想。
心里某个地方的柔软被不经意地触动,肆意蔓延,游走于全身每一条神经,美好的感觉直抵唇边。
可是现在,唇间已经失去柔软的触感,空留一片虚无。
叹一口气,走到桌边,熟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奇怪,苹果酒的绿色应该是活泼芬芳的,不应该像这样。
幽深如同鬼魅,明明透明,却让人无法看透。谁又会是真正透明?透明的人只能像玻璃,一碰就碎。
他只是看着眼前的液体,如同看着一颗令人着迷的灵魂。
这样妩媚的酒,或许能使人更容易迷醉。
屋外。
杀手耐心地等待着。
有多少人能清醒地死,那是无比的尊严。毕竟城市的常态,是醉生梦死。但是,清醒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啊……
那个人……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按了按手里的刀。锋利泛着冷光,绝不可轻易出鞘。
手心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还好,他没有放下酒杯。
屋里。
酒与人俱静,只有极细微的风声。
“菲利普,为你的背影干杯。”希尔德布兰举起酒杯,向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酒杯轻轻一“碰”,抬起头,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贯穿咽喉,之后则是酒精那毫不留情的灼烧感。对于一个已经麻木的人来说,酒是最好的兴奋剂。
“Timo,我们喝一杯好么?”眼里堆满温柔的他。
“好啊,喝什么?”异常兴奋的自己。
真傻,只怪招架不住他的温柔啊。
想到这里,希尔德布兰负气似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仰脖子又是一杯。然后瘫在沙发里,任酒精击垮自己。
“感觉怎么样,Timo?”笑得眼角弯弯的他。
“我……我站不起来了”惊恐的自己,看着俯视自己的他。
不!希尔德布兰一把抓起身边的酒杯,再尽一杯。
画面一帧帧闪过,就是一杯又一杯。
头疼欲裂中,他喘息着,却无法动弹。此刻,他只是一个被酒精和回忆击垮的男子。
屋外。
没想到自己的“礼物”如此有效,杀手扯出一个轻蔑的微笑。
检查一下武器,是时候收拾他了。
刚推开门,却只感到背后一阵冰凉,接着腿上传来剧痛。杀手痛苦地跪下,依然不明白这电光火石间,什么样的力量给了自己一击。
直到看清眼前的男子,金色如散落阳光的长发,湛蓝的双眼以及俊朗的面容。
当然,还有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极精巧的蝴蝶刀。
“姓名。”杀手清晰地吐出了这个双音节词。
“???”金发男子一脸错愕。
“都是用刀子的人,不会连自己死在谁手上都不知道吧。”
“那好啊,但你要先告诉我您叫什么,这是礼节。”
“刀架在别人脖子上,这也叫礼节?”
“当然。我个人挺喜欢这种‘礼节’。您说过,都是玩刀的,懂得这一行的规矩,如果您可以,我想,您一定会‘礼尚往来’的。”
“你说太多话了,我只要你的名字。”
“您先请。”金发男子一脸戏谑。
杀手的脸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含混地吐出一句话:“你不配。”
“啊哈,我可不像你那么小气,记住,尤尔根•克林斯曼。”
话音刚落,杀手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克林斯曼不可置信的看着脚下的尸体,年轻的脸庞上毫无表情,只是呈现出不祥的黑紫色。
撬开他的嘴,赫然现出一颗已被咬破的金牙。
原来,“你不配”三个字竟成了他最后的遗言。
还有,脖子上挂着的小盒子里,藏着一张温馨的相片,一家三口的微笑在黯淡的底片上显得那么的不真实,不仅因为年代的久远,更因为,整张相片像是在血泊里浸泡过,殷红得狰狞。
克林斯曼重新把相片装回盒子里。整理好年轻人的衣衫,并在他胸前画了个十字。这才发现他胸前佩戴的“黄色大卫之星”。
所罗门王的标志。
给一个犹太人用基督教的方式祭奠,自己好心反而犯了大错。尤尔根很是郁闷。
算了,我又不是神父。他自嘲。
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