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唐开元十七年，早春。
下了几场微雨，水汽浸润干了一冬的空气，也唤醒了沉睡了许久的生机。柳叶抽芽儿，花枝打苞儿，鸢鸟乱鸣，水鸭也摇摇摆摆踏进转暖的碧水里，肥肥小小的鸭掌拨开道道清波，悠然自得。
商船一排排，或大或小，上面的白帆，整整齐齐兜着风行在运河里，来往如织，甚是壮观。
此处是一道水港，背靠沉音山，面朝洛水河，不算大也不算小，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中转站，供商家们卸货转运，船夫们吃饭休息。时间允许的时候，人们也会到岸边，山上走一走，散散步，踏踏脚下坚实的土地。船上毕竟是船上，总会有人不习惯于摇摇晃晃的船舱，总要踏一踏纹丝不动的实地才安心。
至少，王耀是这么想的。虽然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商，来往穿梭于大运河不知凡几，但却总是不能习惯于脚下不着实地的感觉，仿佛无处安身。
是以，他总是会隔几天下船到岸上走一走，逛一逛，呼吸着雨后泥土微腥的气息。
趁着今日修整，王耀和和气气给船夫们放了半天空闲，任由他们在镇上喝酒吃饭，划拳欢谈，自在寻乐，或是买些布头针线，药材纱布，以供漫漫商路，备好不时之需。
商行里，三十六行，丝绸为王，王耀是做丝绸生意的，顺着前隋的大运河，从南方桑丝之国装上满仓精致华美的绫罗绸缎、丝绸锦绣，一路向北，运至富贵繁华、贵人云集的东西二京，北国之地，丝绸尺寸千金，这一来一回，便是数万之利。
何况，王耀还是为数不多的皇商之一，明眼人皆眼红的暴利行当，但王耀行商数载，端的是稳稳当当不动如山，从未发生过意外。
不是没有人打过王耀的算盘，或是觊觎那满仓堪比黄金的绫罗商货，但多年来，找王耀麻烦的人从未成功过。那商人，自弱冠之年，便顶着一张儒雅温润笑颜走进波诡云谲的商场，数载里，一步步扩大家业，无声无息就当上了皇商。
没人知道王耀的家产究竟有多少.也没人知道那张读书人一般书生气十足的脸背后藏着怎样的手段。
旁人皆赞，王氏东家，气质出众，为人老成圆滑，逢人必笑脸相迎，做生意从来为人留三分情面，不占足便宜，是谓清商；容貌端庄，气质出众，谈吐风雅，谦和持重，是谓儒商。
不论旁人怎么评价王耀，王耀也只是笑笑而过，清商？水至清则无鱼，天底下的商人，逐利而为，哪个能真清？儒商？更可笑了，加个儒字又如何，士农工商，商人不论家产何其丰厚，依旧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商籍，哪怕是再穷再潦倒的士人儒生，依旧瞧不起商人。
摇摇头，婉拒了另一位商人的邀请，直言自己今日想出去散散心，走一走。态度谦和，言语温润，那商人被拒绝也不觉得被拂了面子，只说希望下次有机会与王老板共饮。
王耀一手执着手杖，一手拿着一壶烈酒，脚踏木屐，稳稳当当走向沉音山。
此处山峰虽不算险峻，但峦岳惊险，奇花异草，树林阴翳，鸣声上下，也是个值得一赏的景观。
而沉音山最奇的，莫过于空音谷，大自然的神奇造物，使得此处山谷，只要有乐声出现，便会清晰回荡在整座山谷。
昔年一位琴师曾在此处抚琴，龙腾虎啸之音，响彻山谷，闻者莫不以为龙虎真神现世，数十年间屡有人来此处寻找神迹，而在此后，空音谷更是猛兽毒蛇迹绝。
谷中有古刹一座，名为刹音寺，晨起时沙弥们做早课诵经，梵音喃喃闻声数里，暮色时分，老僧敲钟，钟声浑厚，响彻山林。
行至山谷，王耀便不需要执起手杖，敲敲打打，以防草地有毒蛇虫兽，而是当做拐杖，行在崎岖不平的山谷。
且行且饮，酒香与草木清香酿成醉人的风韵，十里清风，云卷云舒，雨后新阳照在山谷里，安详而静谧。
儒雅自在的商人，宽袍大袖随身形移动潇洒摇摆，酒劲微微上来，王耀索性摘掉束发的木簪，任由三千长发披了满肩，远远看了，像潇洒不羁，超脱红尘的谪仙人，又像魏晋风流名士，隐居于此；可偏偏，其人眉目俊朗，目光沉着明亮，举手投足潇洒自在，这是大唐盛世才有的气象。
忽然，一阵琴音飘飘渺渺传来，回荡在山谷里，绵长而清雅。王耀顿足，侧过头静静聆听，这声音不知在谷中何处，虽然清晰，但却似乎很远。这是他第一次亲身体会到空音谷的神奇造化，乐声并不大，又很缥缈，但却的的确确清晰入耳，商羽可辨。
那乐声，先是轻拨几下，如云似雾，仿佛是这谷中雨后未散去的飘忽水汽，接着，又如潺潺流水，缓缓倾斜，其声清远，但却难掩一丝哀伤。
王耀索性坐下，他是爱乐之人，自然能听得出琴者的琴技并不算得高超，但在王耀看来，技者，不过术也，而心，才是真正的琴道。这不知名的琴者，虽然琴术平平，但却使听者忍不住从心底感受到一丝淡淡的，无处安放的悲伤。这就足以让王耀刮目相看了。
所谓琴声如人，王耀想，这样清雅的琴声，出尘空灵，好似与山涧溪水虫鸣相和，其人，不知是怎样的干净剔透，风雅无双。
琴声不断走向低沉，风拂过，吹响山林叶片，沙沙声在琴声中更加明晰，王耀忽然就感受到一种久违的静，一种，属于山林的静。
这山间，无我，无他，无人。
唯有万物生灵，飞花落叶，溪水潺潺，鱼雀自在，风雨露霜。

有多久没有这样的安静了？属于这种纯粹的，超然物外的安宁，不是属于那种将死之人心如死灰，行将朽木的麻木，更不是佛道那种在梵音檀香里忘却红尘，大道无情的的安宁。而是一种，一种无我的宁静，属于自然的宁静。
是属于禅道的侘寂。
王耀饮了一口酒，这位琴者，莫不是位禅师？或是得道高人？如此高莹纯净的心性，只怕也只有修道之人才会有的吧？
不，不对，王耀又凝神听了会儿，抛去了杂念，细细聆听，却听见这看似主静的琴声里，和淡淡的哀伤之外，是一种不易察觉的，近乎不引人注意的留恋。
留恋？这琴者在留恋什么？是这山谷美景，方外之地么？
琴声低到了无可再低，琴者缓缓停止，拨弦三两声，忽然，如银瓶乍破，水浆四溢，音调骤然变幻，一扫低沉之风；开始变得浑厚古拙，沧桑持重，王耀屏息聆听，嘴角却微微翘起，这位琴者，似乎并不是化外之人，相反，是位心有经世人情的人，九窍玲珑，为人通达圆润。
他摇头笑自己，竟然没有听出来，那侘寂之音，若是真的是断绝红尘的禅师，怎么会有那种属于尘世的山林之静和不舍之意，应当是更空灵，更凉淡的乐声才是。
是他太轻信于这琴声的表象了，他想了想，又给这位琴师加了一层新的印象，为人内里与外表差异极大，看似纯良无害，玉姿风雅，实则玲珑心思，善于经营。
因为，这古拙的琴声，可不是在讲什么山涛海岳，也不是什么古松山岗，而是那朱栏玉轩，千年岁月的长安城。
琴声里，有八水绕长安的天下名胜；有异域风情、来朝瞻仰的万国商人；有白马飞扬的意气少年；还有打着马球，巾帼不让须眉的红袖女郎。
王耀的神思，追随着这位琴者的琴音，音调高低起伏变幻，但却始终带着一丝近乎无情的自持，他仿佛看到，这不知名的琴者，不知何时，孤身一人，来到这繁华庄严的长安城。那琴声里，有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寂；有经营道路，人情达练的意气风发；有冷眼观世俗，执笔观朝堂的睿智冷静；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王耀有些不大明白的欣喜。
音调指法不断变幻，似是在讲述琴者的故事，可王耀不明白，他为何要在此处，空音谷抚琴，是要弹给刹音寺的故人，还是弹给自己？
王耀更不能明白，此人的心情，为何在琴声里如此的复杂纠结，似乎这位琴者，即将要去做一件什么样的事，所以才会这样，不舍又喜悦，留恋又难过，缅怀又希望。
但毕竟王耀不认识这位琴者，萍水之缘，甚至素未谋面，王耀也无意于探究这位琴者的身世故事，只是，他又饮了一口酒，听了一会儿，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只听那琴声，变得宽阔浩渺，一望无际的沧海，浮现眼前，那宽广的海面上，有扁舟一点，于海面起起伏伏，不堪一击，仿佛随时能倾覆，一如琴者的心境，他这是...在怕什么？
本以为这是位老成持重的人，不曾想，这看似稳重的琴音之下，还会有少年人一般害怕担心的心境，很难得，他似乎又窥伺到了这位琴者的另一面。
摇摇头，自己今日，也算得上是有奇缘了，本以为遇到了位得道高人，方外隐士，细细倾听，又觉得是位经历过宦海沉浮，人情场的儒生士人，再三品味之下，他竟然觉得，是位年少老成的年轻人。

王耀有些失笑，若是位年轻人，那这位青年的心思未免太缜密剔透了些，这琴声变幻万千，情绪心境几度变换，若是真是如此，他倒起了好奇，究竟是怎样聪慧达练的人呢？
现在这琴声里，只有少年人才有的，干干净净的心思，抒发的对前路的担忧，是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至少，在王耀看来，褪去了少年气的人，是不会将对前路的担忧那般肆无忌惮拿出来的，纵然有，也掺杂了太多的无可奈何与怨气，而不会像这琴音一般，就是那样的干净和纯粹，那浩渺海面，明月早升，又有海鸥欢脱飞翔于海面，肆意潇洒。虽有担忧，却无怯懦，是有什么，让这琴者执着前行，更有微不可查的雀跃，似乎是有些骄傲和小小的自得。
很难形容王耀此时的心情，似乎有些欣喜，有些怅然，又有些微妙的隐晦的沉重，萍水之缘，王耀知道自己没必要与这位琴者牵扯上什么缘分，更何况这位琴者根本就不知道有人伫立在山林中，静静聆听琴者的心声。
只是王耀觉得，自己似乎能透过琴声，在心底勾勒出一个鲜活的，饱满的人，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却不妨碍王耀有些欣赏这位琴者，少年模样，天资聪颖，才华横溢，老成通透。
好像认识了一位特别的小友，王耀笑了，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微微细纹，不经意显露这儒商年轻的面容之下，其实已是是经历沧桑的中年人。
王耀半生在商场中摸滚打爬，家产不计可数，浸染了市侩红尘之气，虽然他自己有自信能守住一份清明淡泊之心，但有时却真的很疲惫，倦于世俗交际，每日笑脸对人，言语得当。但却依旧得不到世人敬重，一句简简单单的贱商，便能将再风雅端仪的商人系数打回原形。
但这琴者，虽然琴声里，有着玲珑心思，人世城府，但却有着纯净的少年气，意气也好，担忧也罢，能浸染世俗而坚守本心，更难得。让王耀疲倦已久的心，忽然有些鲜活了起来。
只觉得自己又回想起了一些少年时代的感觉与初心。
他将放置一旁的手杖拿起，握住手柄拧开，藏在木头里的是一柄造型古拙，刃锋冷锐的长剑。
王耀以手轻弹剑身，铮——剑鸣清啸，凉如秋水，他执剑挥过一道弧度，破空之声清晰入耳，劈开未落下的叶子。
他轻笑，虽然可能无缘与这位小友相交，因为他似乎要远行了，但他还是，还是想为他送一份礼物，就当是为这短暂缘分和欣赏的一丝感激吧。
以手执壶，将烈酒顺着剑身倾倒，酒香四溢，醉人也自醉，王耀执剑起舞，青色身影飘逸如风，翩若惊鸿，仿佛与山林间的草木葱荣融为一体，只闻剑声呼啸，引颈长啸，清啸声响彻山谷，惊飞鸟雀。
有耳莫洗颍川水，有口莫食首阳蕨。
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
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
子胥既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
陆机雄才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
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
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
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且吟且舞，以剑为拍，与琴相和，清越的声音回响数里，王耀听到那琴声先是一顿，停了一阵，继而，几个拨弦后，忽然起高，与他激越清扬的声音相和，那声音，似乎带着近乎颤抖的喜悦与感激，那对前路危难的担忧，一扫而空，只余对发现知音的激动之情。
那琴音卸去了伪装的持重老成，是一种在豁然开朗后，对点拨自己之人的感激与儒慕之情。
王耀朗声大笑，道，“小友，前路漫漫，且自珍重！”说罢，提起长剑，大步离去。
晚上的时候，王耀回到商船上，商队已经起锚准备出发，王耀站在船头，望着隐没在黑暗里的沉音山，有些不舍和淡淡的遗憾。
终究还是不能与那位琴者见面，也不该与他见面。
毕竟只是露水之缘。
但到底意难平。
离去了，走了，商船的风帆兜起清风，将那山，那谷，那人，远远甩在了后面，却留下了王耀的一份执念，从遗憾变就的执念。
后来，很多年过去了，王耀年年都走这条商路，年年特地在此停留，甚至不惜绕远路，耽误时间。
很多人都知道王耀的这个习惯，于是不免问他，究竟来此处寻什么，又究竟寻到了没有。
王耀望着远处的山峰，饮尽杯中酒，才道，寻不到，也没什么。他，应该已经平安走向了自己的路。

（二）
本田菊踏上故乡的土地的时候，已是傍晚，明月早早挂在了天幕上，皎洁且白净。本田菊抬头看了看，忽然想到了那句唐诗，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今日若长安有月，定然也是捣衣砧声彻夜不歇吧。
走下船板，听着久违的乡音，少年老成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恬淡的笑意，他从长安归来，为的就是有一日，母国也能如唐国一般，万里长安。
十几年前，本田菊尚还年幼，随父亲出使天朝，第一次踏上那片日落之国，蓦然睁大了眼睛，看着这片神秘而被无数扶桑国人敬仰憧憬的国土，是那样的繁荣安详，国泰民安，长安盛世，万国来朝。
那时，他看见父亲，以近乎虔诚的姿态，一步步走向那恢弘庄重的长安城，眼里，是信徒般的向往与憧憬。
父亲说，他要留在长安城，学习大唐的一切，礼仪服饰，文字典籍，圣人教诲，经世致用。终有一日，他学成之时，定要带着唐国的智慧，回到故国，然后将故土变成像大唐一样的地方。
彼时他尚年幼，不懂甚理解。父亲将他送至国子监幼学读书，浸润在儒道汉学中慢慢长大，经世致用，人情达练，礼义廉耻，家国赤诚，一点点扎根在他的心里，于是他慢慢理解了父亲的话，渐渐地，思念起了自己的故国。
可惜，父亲终究没有等到学成归来的那一日，本田菊束发之年，父亲去了，临终前，眼里是满满的遗憾和不甘，拉住他的手，一遍遍交代着他，一定，一定要学有所成，回到东瀛；一定，一定要看到扶桑，学会大唐文化的那一天。
他时时刻刻，都没有忘却父亲的遗愿，在国子监数年，霜寒酷暑，秋去春来，苦读勤学，又天资聪颖，年少时便中举入仕。
后来，他想，单单留在长安，眼界终究有限，他想趁着年轻，走一走唐国的土地，看一看万里河山的风土人情。
于是他外任为官，江南冀北，塞外岭南，皆留下了他的足迹。
那年，他行路的时候，忽然感染重病，于是不得不临时改道，来到一处寺庙养病，那寺庙坐落于空音谷中，幽深静谧，与世隔绝，是个养病的绝佳之地。
在那与生死斗争的病榻上，他每日听着梵音佛钟，鸟鸣溪流，心情慢慢变得沉静，沉静之余，多年所学，突然融会贯通，灵台清明，他终于觉得，自己已经学有所成，应当归乡了。
临走之际，本田菊坐在禅院里，背靠着一颗不知年岁的银杏树，随手抚琴，抚给山林鸟兽，抚给古寺僧人，抚给自己，更抚给大唐，平生所见，所闻，所思，所感。
他爱这唐土，爱这泱泱汉风，天朝上国，礼仪之邦；但他也更爱自己的故国，在梦里，富士山的雪终年不化，山下盛开着灼灼的八重樱花。
他知道，此去归乡，海波茫茫，极有可能葬身东洋，将一切化为虚影泡沫，而留在唐国，未来将会是一片康庄大道，通达仕途。
他并不畏惧怯懦，更不会抛弃自己的故国。但，他终究是个年轻人，会有隐隐的担忧。
一声清啸，远远传来，本田菊拨弦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听见那清越激扬的吟诵，仿佛玉石相击，又仿佛三千飞瀑落入寒潭。
那是……那是李太白的《行路难》？!
此人……此人竟然听懂了他的琴音？!
难以言说的喜悦，头一次，头一次有人能从他的琴音中听出他掩在端方沉稳面具之下细腻心思，身在异国他乡，有孤独，有寂寞，有思乡，有眷恋，也有少年意气，胸怀沟壑。
这未曾谋面的陌生人，竟然系数听懂了他，一首《行路难》，讲的是青莲居士的潇洒肆意，珍惜光景，也讲的是谪仙人不惧行路难，且歌且行。
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说的是及时做该做的事，何须在意自己死与不死。
醍醐灌顶般，自己既然选择了归乡，又何必担忧于自己会身死灯灭。若是能归乡，便做自己该做的事；若是最终还是葬身大海，那又如何？终究，遣唐使不止他一人，还会有旁人平安归去。
但，若是人人都这样想，那便没有人会真正归乡了。不论能否平安归去，他都要归去。
本田菊的内心，忽然就涌起了一阵酸酸胀胀的感觉。自父亲死后，第一次有人，一位好似长辈的人，能驻足聆听他的心声，又这般费尽心思的开导他，祝福他。
那声音又清晰传入耳中，“小友，前路漫漫，且自珍重！”
他立在岸上，遥望茫茫海面，那千里之外的唐土上，曾有未谋面的一人，为他送上不惨杂任何利益算计的祝福。
他笑了，无声在心底说，谢谢。
纵然无缘相见，但惟愿先生安好，若真有因果之说，只愿能有朝一日，回报您。
这心愿，本田菊铭记了一辈子，他看着母国的樱花，一年年开了又败，败了又开，花开花落里，自己的国家，终于慢慢吸收了唐国汉风，慢慢走向繁荣开化。
何其欣慰，但，唯有遗憾，是他一生放不下的事。终究，还是没能有机会感谢那位先生。
若有来生，惟愿能偿还因果。

（三）
“各位游客请看，这件唐代身份文碟出土于西安市北郊，上面的字迹历经千年仍然清晰可见，据考证，这件身份文碟属于一位来自日本的遣唐使，名为本田菊，年方二十，官至六品，可以说是年少有为了，而这位少年天才在史书上也赫赫有名……”
本田菊隔着玻璃看着泛黄的文物，看着看着，心里涌起些奇怪的感受。
虽然早就知道这位历史上的“本田菊”，也因为自己自幼便被夸赞聪慧早成，因此一直被身边的人调侃是本田菊转世，不过他知道，自己与这位历史上的本田君并无干系，他不及这位历史人物那样的不世之才和天赐聪颖，甚至与这位同名同姓毫无亲缘关系。
但是当他看着这件文物时，还是内心涌起阵阵的悸动，仿佛有什么隔着厚厚的时空，让他忍不住想探寻和追随。
他在玻璃展柜前站了一会儿，静静思考，只能将之归咎于一种对历史的共情。
“您似乎很喜欢这件文物，可是对遣唐使的历史感兴趣？”清朗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入耳中的时候，本田菊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什么，那是....那是什么呢？
那是且歌且行，且饮且吟的大唐气象，像剑气，像酒气，又像月光。
这声音真好听，本田菊愣了一两秒才回神，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声音的主人，想回以一个歉意的微笑，却愣在了当场。
声音的主人是个男子，中式正装严谨合缝穿在身上，衣领处的盘口端端正正系好，看着极为严肃，可偏偏他却带着温和爽朗的笑意，柔和了周身过于凌厉的气场。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微微细纹，不经意间彰示着其人的年岁。他生的极好，面容带着东方古典的儒雅俊秀，头发是少见的半长，随意束成低尾披在肩上，手上拿着柄光滑、看着极有重量的黑木手杖，看起来是位位高权重的人，再不济，也应当是位极有身份地位的人。
饶是本田菊老成沉稳，也不由得被对方出众的气质外表所折服，于是脸上带上恭敬的神色，如面对长辈一般说，“是的，在下名为本田菊，是历史学博士，受中国某文化组织之邀，专程从京都而来，到西安做考察。”
“啊，原来您是日本友人。”男人笑了，眼角的细纹反而给他的容貌更增添了成熟沧桑的气质了，“欢迎来到中国，也欢迎，了解大唐文化。”
本田菊不失恭敬笑道，“看来您也十分喜欢大唐文化。”
男人的手杖轻轻点了点地，“大唐盛世，海纳百川，如何不爱呢？我自幼家学便以研究唐文化为己任，耳濡目染，对大唐的热爱，已经深深刻入骨髓。”
本田菊的眼睛亮了亮，“您是唐史专家么？”
男人笑着摇摇头，“抱歉，让您失望了，只是我的父辈祖辈是研究唐史的。我的疏忽，还没来得及介绍自己，我叫王耀，是个商人，并不是什么学者。”
本田菊摇摇头，说，“没关系的，在下能结识您这样气度不凡的人物已经很幸运了。您...既然您家学深厚，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拜读您家的藏书一二？”
青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干净而闪烁着璀璨的光，男子的眼睛略过一丝暗影，笑着说，"能帮到小友，我自然乐意。何况小友这样喜爱大唐文化，家父有灵，也会深感欣慰。"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本田菊眉眼弯弯，笑容干净纯净，带着书卷的斯文气，本就清秀的面容被这一笑点亮，更加吸引人，仿佛古时饱读经史子集的儒生，落入王耀的眼中，王耀的笑意更深了。
本田菊只觉得，此次天朝之行，实在是收获颇盛，不仅领略了各大博物馆珍藏的历朝历代文物，还走遍了几大古都，遍览古籍藏典，待他回国后，就能完成自己的新作《大唐奈良新考》了，不过最重要的是，认识了王耀，这样一位不凡的人物。
那日博物馆邂逅，本田菊便与王耀自然而然成了挚友，一种中国人所说的“倾盖如故”式的挚友。说不清为何会与这样一位年龄与职业都与自己差异极大的人成为知交，只是感觉，只要与这位先生在一起交谈，便倍感亲切，好像与他前世有缘，又好像等待了半生，就是为了与他相遇。
他一点一点了解着王耀，越是了解，便越钦佩此人的才华与远见，手腕与智谋。王耀自青年时代，放弃了父辈为他谋划好的学术道路，毅然决然选择白手起家创业。一开始，谁都不理解他的离经叛道，一个白白净净的文弱书生，放着好好的阳春白雪的学术研究不做，不在象牙塔一般的学校待着，反倒只身跑到社会上去摸滚打爬，也不怕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纵使能活下去，也沾染了市侩气和铜臭味。这样的质疑和不怀好意的揣测，一直伴随着王耀的创业之路，他从餐饮做起，慢慢的，做到了连锁店，上市公司，成了杰出青年企业家。当有些人对他的评价从嘲讽变成了不褒不贬的时候，王耀却抓住商机，赌徒一般做起了房地产，几年时间，资产翻倍，影响力越来越大，资产越来越多。当王耀的身家资产做到了让大部分人闭嘴的时候，王耀却又做了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投入大量资金，支持传统文化的创新。

本田菊思索良久，又全方面调查了王耀旗下开设的文化产业，惊叹于他对市场定位的精准把握和将传统与现代科技的完美融合，，以及他的对文化传承的责任感，隐约猜测到了什么，于是干脆直接问王耀，是否当年创业便是为了积累资金，去发展传统文化行业。
“耀君大量注入资金的时候，正是文化产业刚刚起步的时候，那时的产业，缺人更缺资金。如果没有您投入大量资金和技术支持，充当行业领头羊的作用，恐怕这一产业要再晚几年才能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和水平。”
王耀望着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是难以看透的深邃，说“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真正理解我，并告诉我的。我做的这些，即使旁人不知道，有你知道，也无憾了。”
本田菊的脸被他盯得发烫，手里的茶盏差点被打翻。王耀突然拉住他的手，问“你愿不愿意，做我公司的历史顾问？”
本田菊触电般抖了一下，强忍着没有表现出异色，还好王耀只是握了一下就送开了，只留下肌肤上一片酥酥麻麻的感觉。
按耐住心下隐晦的情愫和欢喜雀跃，本田菊温和回道，“这是在下的荣幸。”
于是本田菊就这么顺理成章成了王耀公司特聘的顾问，倒也不耽误他的学术研究，如今他在京都大学任教，大学老师的时间也空闲多些，时长日本中国两地跑，既能随时考察中国历史史料，又能时长与王耀见面，乐此不疲。
本田菊的心思藏得很隐蔽，他自认为不会被人发现，然而他虽然聪颖，却忘了商人最是会揣摩人心，看透人的老狐狸。本田菊看王耀的眼神里藏着的情愫，王耀如何不知，不过，也正中王耀下怀，身为资本家的王耀，坐在华丽明亮的办公室里，边批阅着文件，边勾起嘴角，心下满是老谋深算，面上却又俊雅正经，掐着点准备去机场迎接本田菊。
若说本田菊虽然段位不及王耀，但也绝对不傻。论打机锋玩心术比不过人精似的王耀，但时间久了也能品出来些味道，比如，分明那人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但却又不动如山，稳稳当当看着他心悦君兮，却以为君不知；装作没事人一样，与他以知己相称，每次见面的空闲时间里，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两人皆有所精通，于是吟诗作画，品茗赏景，好不风雅，但却偏偏端着一副真的是朋友的样子，任由他乖乖如被驯服的小兽，兜兜转转，却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再稍微一调查，好嘛，这人当初早就打听过自己是研究唐史和奈良史的专家，那日的偶遇，虽然有巧合的成分，但其实此人早就存了想来聘请他做顾问的心思，那发给他邀请函的文化组织，背后是王耀旗下的公司做资金支持。
资本家，资本家，本田菊想明白了前后因果，却只能咬牙切齿狠狠在心底里揉搓这几个字。
挖到他做苦力还不够，连他的感情也要得到！当真是无奸不成商！

本田菊是文人，有文人的风骨和傲气，纵然他知道王耀对他并没有做什么，也难咽下这口气，干脆故意在偌大的机场避开了王耀，任由王耀靠在车旁，拄着拐杖等待。
他找了个路对面的咖啡厅坐下来，靠着窗看着王耀面朝机场出口，一脸沉着地等候。
时间慢慢过去了，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本田菊的心越来越惶惶不安起来，杯子里的咖啡完全冷掉了，他也没喝一口。看着王耀依旧耐心靠在车子旁等候，交叉着修长的腿，靠在车窗上，摩挲着手中光滑沉重的黑木手杖，他越来越心虚和愧疚。
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明明耀君其实并没有对自己做什么。虽然最初的相识，好像有算计的成分，但当时王耀注意到他时，并没有认出来他，而是真的是因为欣赏与他一样都喜欢唐文化历史的人啊...
再转念一想，似乎王耀对自己，真的很好。那般圆滑通达的一个商人，能对人付出真心，说真话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但面对他的时候，王耀甚少会表现出属于在商场上才会出现的打官腔和画太极，是真的将他当做挚交好友，自然随性与他相处。真诚与用心，在微微有细纹的，总是端着深沉与城府的眼睛里闪烁着，骗不得人。
除了似乎为了他，把他算计的无处可逃之外。
自然，年龄与阅历的巨大差距，有时候还是会让本田菊有种与长辈和上位者相处的压迫感。
但似乎，自己正是被王耀身上足以魅惑人心的成熟感和出众气质吸引，不自觉的追随王耀的身影，慢慢沦陷的。心底里是满满的儒慕与敬仰，还有疯长一般的情意。
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难安，本田菊最终无奈叹了一口气，快步跑了下来，也顾不得如何与王耀解释了，直直穿过马路，看着王耀注视着他，头皮发麻坐进了车里的副驾驶座。
王耀的脸上不动声色，甚至在看到他时还露出了与平时别无二致的温和笑意，却让本田菊更加心惊肉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论心机手段他可玩不过这位。
什么都没说，王大老板坐上了驾驶座开车离去，本田菊想到这样一位身价数一数二的老总每次都会亲自来接他，从不假手他人，也从来都是从繁重的行程中挤出时间来迎接他，心情更加复杂，脸色忽青忽白，有些后悔今日的鲁莽。
若是王耀从此讨厌他，他又该如何是好？
一路两人皆是无言，王耀不开口问本田菊为何突然躲起来，也没有在等待期间打电话给他，想来应该是猜到了什么。本田菊只好惶惶不安看着窗外的景色，看似专心赏景，其实心不在焉，神魂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看着看着，神思猛地归位，看到王耀竟不知何时将车开到了一处无人的郊外，停了下来，回头看他，却见他眼神灼灼，眸子里像燃着两团明火。
“耀...耀君...？”本田菊忽然有些害怕，有种被猛兽盯住的感觉，无处可遁的恐慌。
王耀被他这一唤，有些回过神，闭了闭眼睛，似乎是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和凌厉气场，再睁开眼时，眼里已经是一片温和，但本田菊还是能隐隐感到那铺天盖地的情绪被他近乎残忍的理性压制住了。
“你知道了...是要...不准备和我来往了么？”王耀的声音不似平时般清朗，带着低沉喑哑，更富磁性，低低传入耳中，更加撩人心弦。
本田菊的手指掐了掐掌心，低声道“不是...在下...在下没有...只是....”他抬眸看了一眼王耀，又敛眸道，“只是觉得耀君...一直在看在下的笑话...”
“我何时笑话过你，小菊？我只是...只是怕你吓到，怕你又...又不见了...”王耀的手忽然附上了他的脸颊，轻轻从他脸侧划过，落到他的鬓角，修剪圆润的白皙手指在他鬓角轻轻厮磨，“我也不知的为什么会觉得，你会又跑掉，明明我们从前从未相识。你是第一个能明白我，理解我的人；也是第一个能真正让我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的人，小菊，你知道么，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好像与我有什么未竟的因果和缘分。后来，与你相处越深，我越有种欣喜却又患得患失的感觉，我好像总能轻易看透你的过去，你的性情，你的品格，从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是你抚琴作画中。我一度以为，似乎我们这样，是真的天注定的知己吧。”
王耀的面容离本田菊的越来越近，他身上男性成熟的气息和上位者的淡淡威压，透过打在他脸上脖颈的温热气体无声息将他包围裹挟，令他动弹不得。
“但...我那潜意识里的不安，总是怕这段缘分会忽然间断了，像被剪断的风筝一样，变成萍水相逢。所以，我总是很担忧，你会跑掉，不是被我吓跑，就是因为什么不可抗力跑掉。”
本田菊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暗涌翻滚，深不见底，像能将一切吸收进去的漩涡，只一眼便令人沉溺。他张了张嘴，忽然觉得有些隐隐的难过，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该担心的人是他才对，他欠了此人，该偿还因果的应当是他。本田菊的潜意识这样想到，虽然他也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即使没有明明白白说出来，但本田菊已经明白了什么，身为含蓄的东方人，有些话不说出来比说出来的效果更好。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闭上眼直接贴近王耀，两片薄唇相依的时候，密闭的车内空间，清晰可闻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他感觉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将他圈在了怀里，温热敷在他的纤细的腰上，让他整个人完完全全被裹挟在中年人的怀抱里。那人虽然年纪已经年过四十，但保养的却极好，身材修长健硕，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近乎完美的流畅肌体蓬勃的生命力。
本田菊脸红的吓人，心脏怦怦跳着，感受着与对方耳鬓厮磨让自己近乎沉醉的美妙滋味。从未谈过恋爱的他招架不住这样有魅力的男人，更何况对方的年纪足以当自己的舅伯辈，情史恐怕比自己这个从未谈过恋爱的青涩小博士丰富到哪里去了。思及此处，本田菊微微推了推王耀的胸膛，但手绵软无力，倒像在撩拨调情。
王耀自然注意到本田菊的心不在焉和害羞躲闪，但却有些沉迷其中的矛盾小心思，闷笑一声，低沉撩人，很克制又极其有风度的放开了清秀白净的小博士。纵然眼里心下的欲望再蔓延生长，火舌一般炙烤自己，但王耀深知点到为止和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不能一下子前进太多，以防吓跑这他眼里的少年。
虽然今天能进到这一步，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没白瞎他明明早看见本田菊了，还要装作没看见一样，装傻充愣等三个小时。
年轻人啊，终究还是太嫩了。
“我没什么风流债，你放心，小菊。”王耀似乎看出了本田菊的心里顾虑，温声解释道，“我一向对女色不怎么感兴趣，这么多年下来，除了早年有过几场恋爱，咳，没过线的那种，一直是单身。只是有时商场难免会有些应酬，你放心，我不会做出格的事。”
本田菊被一语道破心思，脸快烧的抬不起头了，细弱蚊声嗯了一声，心里满是窃喜。
“在下...一直是单身...”本田菊小声说道。
好像这样互相交代老底算是一种正式仪式，意味着两人正式交往了，总之在此之后，两人真的越来越望恋人的方向发展。不过大男人之间的恋情总是爽朗又不黏糊的，即使正式确认了关系，也只是与从前更多了分亲密无间，平日里还是分多聚少，在两国之间隔海相望。说有些不失望，那也是假的，但两人都有自己的事业要忙，理性总归还是战胜了感性，没有因为跨洋恋而变得疏远，甚至于因为更加交心的缘故，越发觉得彼此之间当真是知己，纵然职业气质阅历等外在相差甚远，但两人的思考方式、为人处世、价值观念等方面却有很多相同之处。
就好像生来便是彼此的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只为相逢遇知音。
一年后，王耀忽然告诉本田菊，他与一个游戏公司合作，准备开发一款VR游戏，是以唐代中日两国交往为历史背景的情境游戏，会在中日两国同时上市。
而届时，王耀就会将分公司开到日本，同时也会常驻于此，开拓市场。
剧本是王耀亲自写的，以一位年轻的遣唐使为第一视角，讲述来大唐学习探访，并回国将大唐文化带到日本，并以此促进日本发展的故事，故事大纲构造完整，背景铺设详细真实，王耀非常看好这款游戏在两国的发行前景。本田菊看了看剧本，莞尔一笑，这明显是以那位历史上与他重名的本田遣唐使为原型的故事啊。
不过最吸引他的不是这一点，而是王耀在其中添加的一个非常吸引人的剧情，一位气度如玉如虹、成熟潇洒的儒商与那位遣唐使有缘却无份的知音之遇，看到那剧本时，本田菊好像看到了千年前那空音谷里，一场不完整，但却足以令主人公铭记一生的邂逅。
一曲《行路难》，是知音，是祝福，是点拨，是缘分而来的善意。
本田菊从王耀身后抱住他，脸靠在他的肩膀上，笑意盈盈说，“在下想为这款游戏命名，就叫《与君歌》，如何？”
王耀回抱住他，清朗的声音带着宠溺与温柔，“与君歌一曲，千年知音缘。甚好。”
两人的手交合缠绕，手指上是一对简单大方的银戒。
与君歌一曲，千里知音缘。因果轮回竟，相逢知故人。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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