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没有看过该作品的读者对本文有一点基本的认识，稍微对该作品进行简单的介绍：
心理测量者的故事背景设置在近未来的日本，在这个国度里推行了一个名为“西比拉”的架空系统。
它能够通过各种电子终端，比如街头的扫描器，或者手持的“主宰者”枪械，来测定一个人的心理健康程度。除此之外，西比拉系统还能数值化个人的能力值，评价出个体对于各个行业的适应性。在这个国度里的人根据自己的能力适性，从而选择在部分特定机构供职。甚至择偶方面，西比拉系统也提供了牵线搭桥。
但始终最为重要的是，通过对一个人心理状况的评估，西比拉系统能在人群中区分出不同的“色相”，被评估为心理不健康的人，拥有浑浊的色相。一旦超过一定阈值，他们会被认定为“潜在犯”，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社会的治安部门将对其进行拘捕。这样的人会被收容到治疗设施内接受药物和其他的心理辅导，直到最终能够回归社会。
值得一提的是，治安部门配备的手持枪械“主宰者”搭载了色相扫描的系统，这类枪械在面向色相健康的人士时，会处于上锁状态；对于潜在犯，则会变为麻醉模式；当一个人的色相最终浑浊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主宰者则会对其进行血肉横飞式的残酷抹杀。
如此一来，个人的未来都受到了“合理”的规划，犯罪被扼杀在摇篮之中，而心理测量者的故事背景，就发生在这看似完美无瑕的乌托邦里。

第一部的剧情以治安部门的视角，讲述了一小串刑侦单元剧。描述了一些被认定为潜在犯甚至是危险分子的人，如何实施猎奇的犯罪而与主角对峙。其间充斥着血腥、暴力，和一些难以名状的诡异气息。似乎这个社会在表面上愈为安定，培养出的畸形的人愈为疯狂。随着剧情发展，主角方意识到有着一个幕后黑手（下称白毛），他为这些犯罪者提供了助力，指导他们去挑战秩序。甚至，这个罪魁祸首，在亲手杀害无辜市民时，色相还会变得更为清晰。
在第一部的结尾最终揭露了西比拉的真实构成：当所有人们都以为它是宣传中不偏不倚的电子系统、一个人类智慧和规范的最佳结晶时，它实际上是一个由许多保持活性的人脑构成的“百脑汇”。这些单独的人脑个体组成了秘密内阁一样的“西比拉”。通过不断地交流而构成了他的所有功能。
西比拉仅仅认为幕后黑手的思维模式不失为一种有趣的范本，而向恶行累累的反派抛出了加入其中的橄榄枝。对于探知到真相的正派人士，则通过高度授权的方式，强制开启了主宰者的歼灭模式上将它抹杀。
白毛在见证了真相后，并不愿意做一个培养皿内浮动的大脑，从西比拉处脱逃。选择去破坏北部的粮仓，最终被男主击毙。
女主尽管同样获知真相，但在最后因为自己无论如何都能保持色相清洁的体质，和西比拉之间达成了妥协：西比拉信任女主，并保全女主的安全；而女主则信守承诺，对西比拉的真相缄口不谈。

第二部的剧情中，出现了一个无法被测定心理状态的反派。西比拉对于这样的人却一反前作的态度，毅然决然地要选择抹杀。反派最后道明了真相，它在经历了空难后通过架空的手术，将一场飞机失事的所有人的脑细胞拼合成了新的大脑。这个大脑保持了所有个体的思想，宛如一个微缩版的西比拉。西比拉本身却也被暴露出藏污纳垢的事实，它容纳了一部分反社会人格的存在，在故事的结局，西比拉推出了这部分头脑，将之灭活。

在剧场版的故事中，世界观延展到了全球。人们发现在推行西比拉系统的日本之外，四处弥漫着动乱，世界断无和平可言。西比拉几乎成为了人类文明的唯一救赎。在日本以西，战乱中一方军阀向日本请求援助，引入了日本的无人机和西比拉系统，登时从军阀中脱颖而出，组建了一个叫做“浮动香巴拉”的都市。由于缺乏合理的治疗设施，潜在犯被携带了可以随时注入致死毒剂的颈圈而非被收容。看似色相洁净的军方人士维护着香巴拉的维稳。但事实上，浮动香巴拉上的西比拉并没有公正的运作。军方人士反而是清一色的高危色相。最终故事的结局里，在主角方介入下，军阀被推翻，人们重新进行了选举。讽刺的是，再度选择后，人们依旧重新选择引入西比拉系统。尽管此前的西比拉可谓倒行逆施，但切切实实地带来了秩序。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大的讽刺了。

正文：
心理测量者仅仅是一部动画罢了，它回答不了多少现实的问题，甚至他的因果逻辑，未必是正确的。在探讨乌托邦的问题上，他仅仅是个后来人。不过这个动画通过有趣的设定，给了人许多思考空间。

1.西比拉为什么要掩盖他们真身的这个真相呢？
西比拉系统始终是一个自封的精英圈。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们的精英属性实际上和互相吹捧无异，充满了自我认可，而没有社会各阶层的盖章认证。
它通过特定的价值观吸纳新的成员，通过特定的价值观来评定人的价值。他们所使用的，甚至不是普世价值观，而是这个封闭圈子的价值观。
在实际操作上，它们是在机器正义的幌子下，推行自己的价值理念。而所有外人都被蒙在鼓里。满以为西比拉体现了人类的真善美的秩序，是规范的集大成者。一切公俗良序都被记载其中。而事实并非如此。
这一点从西比拉对待第一部反派白毛的态度就可见一斑。白毛之所以被免除在心理测量之外，实际上是因为西比拉无法评价他这样超脱了罪恶感的个体；而西比拉本身，又主要是由这些超脱者所构成的。无论如何，白毛是个反社会人格，从社会的角度来讲，它一直是一个危害多数人利益的黑羊。可西比拉仅仅通过自己的取值方式，就向他提供了免罪承诺，岂不怪哉？
同样的问题发生在故事中的老刑警上。仅仅是早年质疑了西比拉的合法性，他的心理色相就被界定为了潜在犯。无论此后如何做社会忠实的奴仆，他的心理值始无法被恢复到绿色。西比拉真的公正不阿，还是始终以自己的价值观来评定个体呢？

西比拉所害怕的，无非是被叩问统治授权来源。若说君权至少是神授，而西比拉的权限，究竟是何时何地被谁赋予的呢？从他们惧怕自己的真相被公之于众来看，他们的执政合法性并没有得到大众的普遍首肯。
一个监管自身，党同伐异的集团，最终也许只会保留下一种思想。那么这样的西比拉，最终和只有一个大脑，也许没有太大区别了。
从故事的描述上来看，西比拉无疑是一个相对于大众而言理想的“终极官僚体制”。它的存在有着一个设定前提：西比拉切切实实地为人类谋取了相对幸福——尽管贫富问题和社会层级依旧没有被解决。
如果这个前提假设是合理且实际存在的。那么心理测量者的故事，无非是揭露了乌托邦的不完美。无论如何努力，人类终归无法创造一个彻头彻尾的完美制度，在多么光明的地方，依旧有着黑暗。
但如果这个前提不复存在，即西比拉不是一个优越的集团，不能给人民带来更大的幸福，那么西比拉就失去了它的执政合法性。

剧场版的故事实际上给了这个圈子强有力的背书：这个团伙的治理能力并不算太差。相对于世界范围内动乱的牺牲，多数人依恋豢养式的和平，至于角落里的阴暗，是可以让别人来承受的。
只要不轮到自己，在西比拉治下就是幸福的。人们在赌博。他们在百分之百的植物人和百分之三十的即刻死亡中愿意选择后者。有些人对于后者的风险甚至毫无知觉。而知觉的人，仍在内心中心存侥幸。

2.那么，西比拉下真的有幸福么？
这取决于幸福的界定。西比拉的治下依旧有灯火迷乱的狭窄小巷。饱受高压的人们通过药物和心理疏导来维持自身的心理健康。甚至从剧集内来看，担忧着自身的心理健康值本身就构成了一重心理压力。尽管自己并没有实施也尚未打算实施任何犯罪，尽管潜在犯可以是一辈子的潜在犯，然而西比拉提前采取措施之后，他们就被打上了标签，被预先地隔离到社会之外。人们精神依旧需要保持高度警惕，时刻担心被剔除出正常人群。街角遍布的摄像头使人的内心毫无隐私，也使得人没有自我调节内心的缓冲余地可言。
对于能力的测定，使得人们看似能够物尽其用，却也使人失去了主观的选择权，失去了一些“遥不可及”的梦想。人们最终无法分清，究竟是失去了梦想的自己无法达成梦想，还是这个梦想从一开始就无法实现。所有人成了集体的一个齿轮，失去了人性，展露出一种原始的集群性。《到奴役之路》作者便曾质疑，集体主义实际上是原始社会的遗留物。
而当评定的标准本身不够公允时，这个体系就显得更为致命了。由人脑组成的西比拉，是肯定会犯错的。

人们对幸福的定义有所不同。有的人认为仓廪实而衣食足是幸福。随着社会的进步，他们将文娱和自我实现感也纳入其中。可有些人始终追求另一种东西，追求着个体的独立人格，追求着自由的思想，追求着不被支配的人生。对他们而言，这点不可让步。
在白毛眼里，西比拉下的幸福，实际上是压抑的。被编排好的人生，被剥夺的选择权，这都为它所厌恶。
“不像个人类活着的幸福算是人类的幸福么？”他发问。
“谁规定的你所谓像个人类活着才是人类的幸福？” 他也知道会得到什么回答。

3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西比拉是一个，或者说希望扮演一个准确的宗教。人们敬畏它，信奉它，接受它的指引，同时将自身对未来的思考，前途的选择，一并托付予它。笃信他的神谕，期盼他的福音。
西比拉是人们愿望的产物。是人们放弃了思考而一味祈求幸福的结果。
人们追求正确的指引，而不计较正确指引的来源。
在人们枉顾于政体和人格独立，不断祷告幸福时，这时候西比拉站了出来，接过了人们的欲望，开始了指引，而人们没有细究他的来由，而对它的正当性深信不疑。
当人们沉溺于幸福中时，那么民主或者毒菜，自由或者被安排，他们都会变得与多数人无关。自由意志论的持有者是少数，而少数总会服从于多数。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白毛在见证了西比拉的真相后，一向优雅地挑战社会的它为何会选择一个看似粗暴的袭击粮仓的方式，作为他的最终手段。
如果仅仅是揭露西比拉的真相，那么远远不够。人们不会因为仅仅发觉自己遭到欺瞒而就放弃此刻的幸福。对于多数民众而言，已经到手的幸福是唯一实在的东西，主义和制度都无关紧要。而只有掀开这些人幸福的被褥，让他们重新暴露在严寒中，白毛才有可能把他们带回对未来、生存的思考中。
幸福是当下不合理的遮羞布。

4.真的存在这样一个封闭的又永远正确的精英团体吗？
这就绕回了一个问题，人们为什么信任作为机械系统的西比拉，却可能否定由精英构成的百脑汇。
机械系统可能留有后门，可能杂糅了创作者的私利，但也仅仅是可能罢了。人们愿意整个群体被一视同仁地受到管理，却不希望存在人上人作为统治阶层。人们清楚，机器可能按照设定永远运作下去，但人不可能永不犯错。
当第二季女主再次对西比拉系统的个体的纯洁性提出质疑时，西比拉系统很快地就能将所有的“不良个体”推举出来。尚且不说这些被推出的个体是否是替罪羊，尚且不说从阴谋论的角度讲，万一不良个体占据了西比拉的主动权，那么被推出的一定是正确个体，西比拉能如此快速反应，那么实际上他对于自身的腐败还是早有一定认识的。又或者说，他们对于这部分头脑的性质，是心里有数的。纵然如此，他们还是接纳了这部分群体。这样的西比拉，其善恶的准则是否可以信赖，依旧是未知数。

5
这部作品中有许多架空设定；但个人以为，西比拉之外不存在和平，本质上是最为架空的设定，其上并无任何逻辑支撑。
此外，作品对西比拉依旧存在美好的幻想：即西比拉为了维护自身地位还不够丧心病狂，他愿意容许女主作为一面镜子继续监督自己的发展，可这在人类历史上，是不常见的。
与此同时，西比拉的正确性仰赖于原初团体的纯洁性。在剧场版中我们可以得见：一个恶政群体同样可以组建自己的浮动香巴拉。在其下依旧有着秩序。尤其是当世界纷飞着战火时，这种比下有余的秩序仍会为人所珍视。
如果西比拉不是幸福的唯一通途，而人们对西比拉的真相知根知底，如果人们还未开始享受西比拉秩序下的红利，那么人们还会选择西比拉么？

2018.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