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牧_李延
“昔一朝,三姓龃龉,州牧丝毫不敢有干预的意思。贵族得势于庙堂,婚姻带来的有泰山,有母族,浩浩荡荡步入乐京,每逢交谈争辩,甚至要收敛过盛的底气。今一朝,三姓利图不尽相同,狼虎断爪,就算勉强联姻,在朝又有哪样的裨益?而曹女嫁薛家,赵氏少子匆忙婚姻,不比往昔所见,即知他们受制于可能带来的威胁,朝急谋夕,暂且合成一块不甚严密的铁板,保存在陇右仅剩的利益。”
在凉州的岁月,常常辗转难眠。赵家女婿上书致仕,然始终暗暗啄剖梁柱,他根结盘据,我初时不能妄动,自知乏力,失信于社稷。一旦阖眸,总是面对父亲严厉的斥责,令我解衣辨发,待罪宗祠,醒来心慌无汗,浸透泠泠的晚幕。”
“又望下吏网罗,法约陇右,可官吏耗费高昂,便任得宗法一家独大,越是饥贫之地,派去的县丞越是步履维艰。区区胥吏除了旁观,还能做些什么呢?”
于是嫌漏夜漫长,携带妻儿,秉烛游过几度陇山春秋。幼儿衣服鲜华,牵着我的衣襟,连问:
“阿爷呼儿过祁连,儿不惮军牙,阿爷何悲哀?阿爷何鬓斑?”
顺着他的疑惑览去,袄寺燃灯,愿文不止,“敬为王事,道路峻阻,惟愿伐折罗大将密扶,往来安泰。”
积石的郊野,一柄长剑突刺进山脉,飞泉悬涌恩济,润泽千里,士卒循水逶迤,丈量了一捧又一捧的土壤,最终隐匿在乐京市坊的怀抱里。我探之再探,直到目极童子骆驼,赭裙女郎,宫影辉煌。便感受不到更多的光了,转而贪求起陇右罕见的景致。
正是
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
“开辟商道,鼓励田垦,都关系着陇右府库是否充实。若高门有心作乱,即使三姓成不了大气候,也可能抵挡变革的施行,教商贸无法迅速繁荣。”
“稳固三姓便是当劳之急。聊以其金完善其野,等商道形成规模,乡闾之治从宗法一家独大的态势中挣出头绪,乘机先发明决,庶间杂之,徐徐让渡。殿下身受天子威命,高门却是气数渐失,固不可争斗。诚如贤人云:智不及谋,勇不及断。”
曹氏经商语鬼神,赵氏蛰伏绸缪,薛氏老迈却钻营,三姓到底不是死物,他们会惧怕,更会斟酌逃避祸殃的降临。老虎死了,原地簇拥着三只警惕的狸猫,对它们何需囚枷,只消举物相引,那名为仕途的诱饵,一寸寸抽去紧张,分散它们抓挠的欲望。
“三姓式微,富户则与日俱长,送儿郎就学于馆的心思最为迫切,正好扶持他们磋磨高门。贵族子侄中有能力的,不妨礼遇,任用他们。三姓读书有近吟风弄月的趋势,不妨慰勉此举。
“元平九年,延初由郎官出宰陇右,徙为凉州长官,行复经营四年。三姓烧着陇右的肺腑,天下士族,怕也在酝酿燎原的火焰。若延兼备踔绝之能,收拾陇右狼藉在前,殿下大抵可于十载内,定心运筹,将西北的太平奉在圣人案上,凭它左辅乐京。”
恰值破立,他眉宇间的淳厚之意,处在这熙熙攘攘,轻贱利害的世道,将令谁被震慑,以至于匍匐不前呢,想必只有史家才知晓吧。
“殿下对延青眼有加。但是,李延惭愧,诠才末学,并不足以十载成福祚,有太多的弯路要走,太多的深沟要趟,太多的江河要涉。”
苦心孤诣,不过微火一点,竟也够了。
“虽然,李延生之所图,九死其为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