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盒妖精，会快乐的 
                      文/顾西凉
    我忘记了发生过的一切，可能是我假装自己忘记了。我听见医生说，她失去记忆了，也许以后会想起来吧，于是我就冲他们嘿嘿地傻乐。
    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陌生的村庄，陌生的草地，环绕的火车一次又一次地将它们路过，我在第五天下了车，把音乐盒小心翼翼地埋藏在第七棵大树下。我想，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了。我想，这样我就永远拥有它了……

1
    春天，是我最讨厌的季节，因为我遗失了我的音乐盒。
那天我把桌上床边翻了九次，把屋子翻了三次，我都快找到小强的尸体了，可是我的音乐盒还是消失了。所以我只能一口气地奔到二里外的垃圾场，一寸一寸地搜索过去。最可恨的是那天刮七八级的大风，我看起来像个十足的疯婆子……
    后来元扬这样对我说，你在最雷人的时候遇见我，你可有幻想这该是怎么样的一种缘分。我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说孽缘。
这真的是孽缘，当时我正在忙的时候，他像垃圾堆里时不时窜出来的老鼠，从我旁边一座垃圾山里蹦出来，把手里黑糊糊的东西向我一扬说，你是不是要找这个？
    音乐盒，我的音乐盒？我一下子就失控了，我的眼神充满了希望和乞求，我说把它还给我好吗？它对我很重要。
    可是你怎么证明，它是你的呢？
    它很旧，左角掉了黑漆，中间被压扁过。不过上了发条，它还能唱歌。它唱的曲子是这样的，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他们在跳圆圈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我着急了，我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递上去，求求你还给我吧。
    元扬看看我手里的钱，再掂了掂手里的东西，说就这么个废物，你还要它干吗啊，一百块钱就能买个新的了。不过，他笑了笑，我不要钱，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他眉眼灵动地探视我，我就说我叫夏暖暖。夏天的夏，暖和的暖。夏暖暖。
    哦。元扬说小妹妹乖哦，可惜大哥哥捡到的不是音乐盒，大哥哥捡的是一块磁铁……
    什么，你骗我？
    我把刚捡的一袋烂香蕉皮狠狠地向他丢过去，顺口加了一句，死捡破烂的，然后蹲下来大声地哭出来。
    如果说每个人都有一个灵魂，那么这个音乐盒就是我的灵魂。我把我的灵魂丢了，这可怎么办啊……

2
    失魂落魄24小时，无精打采48小时后，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我不能像林祥嫂一样，对很多人倾诉，至少有人听过她的倾诉，她在某一段时间里是得到告慰的，可是我呢，我的音乐盒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能对沈百合一个人说。
    我说百合啊，音乐盒丢了，汪前留下的唯一的东西，被我弄丢了，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你帮我想一想，是不是我把它放在哪了，时间太久了，连我自己也忘记了……
    彼时的百合白白净净，眼色单纯，是我最好的朋友。可能她曾因为我讲汪前的事讲得太生动而流过眼泪，所以我的音乐盒丢了，她也感同身受。她说那怎么办啊，我们一起去找吧……
    可是那天我们没有跑去垃圾场，就在这医院的大门口，百合发出了一声尖叫，她一边笨拙地甩掉试图搭讪的男生，一边喊暖暖快救我……
    于是我就泼妇大爆发般地，左一拳右一脚地招呼过去，疼得那人直喊夏暖暖，你想干什么啊？
暖暖——沈百合的脸由惊转为欢喜，她说你一定是暖暖的男朋友吧……
    男朋友？我想了几圈，才想起他就是垃圾场那个死捡破烂的。我说你心不要太黑，你到医院捡那些旧针头针管卖给黑心商贩，知不知道要害死很多人，你快走……
    元扬就很牛掰地抬起胳膊让我看紧紧拽着他袖子的百合的手，然后很不要脸地凑过来，说，是我被抓住不放好不好，是别人要我成为暖暖的男朋友好不好？ 
    我的心一下子被他们俩气成八瓣了，我一脚送他去了“姥姥”家，然后咆哮着说我的男朋友是汪前。宇宙联合国本城夏暖暖唯一的汪前！

4
    武大因为春天的一季樱花，成了百合和我最喜欢去的地方。我们把落下的花瓣夹在书里，装在瓶子里，撒在人工湖里，那种粉色白色，只要看着，就觉得舒服。
    彼时，百合手指指向远处问我，老婆婆坐在树下一天了，她在想什么啊？
    想什么呢，可能在想给过她誓言的男子吧，想他说过在那树樱花绽时归来，结果遥遥无期吧。我心里这样想，却对百合说你饿不饿啊，我们去吃东西吧。
    食物早有人买了，元扬笑着冲我招手，你们两个玩得真好，我都不好意思破坏这气氛了，只是可惜，我买的东西都凉了。百合，给你。他把手袋给了百合，使了个眼神给我，我便不好意思，只好跟着他向一处静地走去。
    那天元扬很认真，他在那里犹豫了那天，才说夏暖暖，我们在一起吧。
    我梗了一下脖子反问，你凭什么认为，只要你说出想追我，我就答应呢？
    那请让我陪着你们吧，你们让我觉得怜悯。元扬说我早想到你会这么说，所以就让我退而求其次地陪在你们身边吧。
    那又是为什么呢，我心中有点点的不情愿，可就在我犹豫着自己怎么拒绝他这番好意的时候，一个女生冲了出来打破了僵局。她说元扬，你不能跟她在一起，你跟我走。她的手抓住了元扬的衬衫，使着劲要把他从我面前拽开。
    这情景似曾相似，所以我才能笑出声来。我说你们要干吗啊，是不是来打圆场，怕他被我拒绝下不来台啊……
    我明知道她是因为喜欢元扬才这样说，好在元扬被玩笑岔开，他白色的脸恢复红润，他说暖暖这都被你看破了，唐磬你就不要再拽了……
    可是百合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一切，她嘴上还粘着糯米糕就一脸愤怒地冲来，你要干什么，你为什么拉他？她跑过去，使劲地拽那个女孩，不许你抢暖暖的男朋友……
    唐磬生气了，她一松手，百合就被摔到地上，她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不许你抢不许你抢……可是人家根本没把她当一回事，唐磬径直走到我前面。我叫唐磬，你呢？
我没有告诉她我的名字，我跑过去把百合扶起来，给她擦干眼泪，像是故意气唐磬似的回头对元扬说，明天在老地方等我吧。老地方，知道吗？
    有很多人，就输在执拗这点上。唐磬因为喜欢一个人而眼里不容沙子，我又何尝不是呢。我们不容这颗沙子，不容那颗沙子，最后变得容不得自己……

6
    樱花开得早，谢得快，不知道有没有半个月，原来的繁花似锦，如今已成了丛丛的叶子。我坐在树下感物伤怀时，唐磬出现了，丢了一个白眼过来说，怕你不来，没想到挺准时的。
    我手指捏着一瓣枯萎的花，半斜眼地看她，找我有什么事啊？
唐磬找我，还能有什么事呢，连脚后跟都可以想到，她是想让我离元扬远一点。而面对我说的是元扬老想接近我，并不相信。她说夏暖暖，你别笑，我总是觉得你是一个妖精，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你缠住了元扬，他摆脱不掉……
    想法真好。可是如果我是妖精，我早就去拍《聊斋志异》了，我还在这做什么？碍于这个让人好气又好笑的比喻，我只好说如果我不放开他，你要怎么办啊，用照妖镜收了我吗？
    你根本不喜欢他，为什么不放开他？
    唐磬没发现我的怒气暗存，还在强调这个问题，这彻底把我的火气勾起来了，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他呢？
我，她的嘴巴动了一下，苍白地找理由，我就是知道。如果你敢耍他玩，我会对你不客气的！
     事实证明，唐磬是个花痴，而我一门心思地钻牛角尖，我好像是讨着打地来说话。我问她怎么个不客气法，可否演练一下后，她犹豫两秒种，给了我一个眼炮。
     那天我的眼睛真的像大熊猫的一样黑了，百合边看电视边学着用鸡蛋帮我敷去淤青。不知道是我的皮肤不够好，还是鸡蛋有些过期，半个小时候后，我的眼睛没发生任何的变化。百合急了，把鸡蛋往我手上一塞，说我去想想别的办法就跑开了。
     天真如百合会有什么办法呢，以她的智商所能想到的就是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像我这样，那么我就不会被别人笑了，所以她去找了唐磬，想着要还她一拳。
    不过唐磬也不是吃素长大的，她在我赶到时已经是第二次把百合推到了。那时百合意志还坚定着呢，她说暖暖，我一定要帮你报仇。
    可是报什么仇呀，围观的人那么多，你们不害羞，我还害臊呢。我凑上前去想要把唐磬和百合分开，没想到我的冲劲令她们彼此松手，尤其是百合，她惯性地向后退，一直退到马路沿边被绊倒。
    元扬来的时候，人已经散了大半。我把百合扶到了一边打算去买瓶水给她，可是她却说暖暖，我怎么在这里啊，头好痛。然后她用手摸了一下后脑，昏了过去。惊得我大叫百合你醒醒，急得元扬大叫，快送医院……

7
    青青的五月，石板小路，我飞快地前行着。保温饭盒里面装的是新煎的牛排，除外还有新拌的沙拉，鲜榨的果汁。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元扬身后，他回头比画了一下，嘘，我看到你了，然后笑容明媚。
    百合没什么事，医生说她只要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而且他还发现了一个新状况，百合对从前的事有意识，她随时有可能康复的。
    我把饭盒交给元扬，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托词说想到处走走。离开了好远，我回头去看，百合的眼睛在看我，除了天真，仿佛还有什么。
    回到大厅的时候，我看见了唐磬，她带了很多水果，却执意地站在问询处等我们，夏暖暖，我有话要对你说。
    唐磬一定是很喜欢元扬的吧，她坐着坐着，眼泪就冒出来。她说喜欢别人是一件多么累的事情啊，可是就算感觉到了这是一项长期疲劳的运动还会坚持。
    我说我知道，然后掏出纸巾给她擦眼泪。不过我也说我只能答应你，如果我不喜欢他，绝对不会跟他在一起。
    唐磬哭了好一会儿，哭得让我看见一个女孩所有的柔弱，哭得让我看到曾经的自己。可等她站起身依然脾气倔犟，她说，夏暖暖，我会找到让他不喜欢你的证据的。
    我有什么办法阻止她呢，我只有说太好了，我等你。我的生命真的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波澜刺激了。我期待着……
    其实我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得意，铺满了阳光的路上，我向回走，呼吸里都是苏打水的味道，吸到肺里，很痛。旧事新景果然一样伤神。
    元扬在我最痛的时候跑过来，兴奋地说百合好像恢复记忆了，她刚才说出了汪前的名字……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我恨不得马上奔到她身边跟她说说话，可是我向病房跑了两步又停下来了，我必须有一大段的时间来思考，百合恢复记忆了，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是好是坏，是爱情的继续，还是友情的决裂？
    最终我决定离开医院了，我说元扬，那请你好好照顾百合，我以后再来看她。
    我其实一直没有离开过，我在病房外看百合熟睡的样子，看见她醒来惊惶的样子，也听见她问元扬说，暖暖真的对我很好吗？
    元扬说是啊，你们好像人参上的须子，长在一起了。
    百合笑了，她说，我等暖暖来看我。

8
    那一年，我一直没有去看百合。我病了，发了三天高烧说了两天胡话，然后我还执意地背上画板跟同学们去一个偏僻的村子写生。在那缭绕的炊烟和暮色中，我的画笔沉默，纸上一片空无。
    元扬每天都给我打电话，汇报百合记忆恢复的进度。他说百合记起你们喜欢同一条白裙子了，他说百合记起你们一起哼唱的那首歌了，他说百合记起你们一起写过的一本日记了……
    那她记起我们一起喜欢过的那个人了吗？
    是的。她记得。
    时隔三年，百合终于记起了这些事。听说她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汪前打电话，然后到原来的高中把休学办理成退学。她说汪前，我来找你。
    我哀默以待，画上最后一抹流莺，回到这个城市中，鼠头鼠尾地生活起来。元扬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百合的事，所以心虚不敢见她啊。我摇摇头，没有，你信不信？
    元扬就笑着说，百合要走了，去送送她吧。
    六月的国际机场，我磨蹭了半天，终于还是在起飞前一小时到了那里。百合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暖暖，我要走了，你要自己照顾自己哦。
    不用过多的言语，我们就哭得泪眼婆娑，一直哭到登机，百合转身向我挥手，脸上已写满了幸福，她说再见暖暖，我说再见，你们。
    我带着悲伤的神情向回走，走到垃圾场附近，看见唐磬正等在那，她一改在医院时的无奈，扬扬得意地向我挥手，夏暖暖，我说过我会有证据，证明你不喜欢元扬的。
    那证据呢？
    唐磬从背包里把东西掏出来，刚闪了一下，我就惊叫起来，我的音乐盒，怎么会在你那？
    唐磬上了发条，在乐曲声中无比轻快地说，从元扬那里顺手拿来的。虽然它破烂不堪，可是我还是在上面发现了汪前这个名字。怎么，他是你男朋友？
    我无视了她的话，看着她上摇下掂两下后就手地向垃圾堆里抛去。彼时，不知道谁放了一把火烧那些老胶皮，我的音乐盒一落进去，马上就被吞噬了。
    火中取栗的成语我没有尝试，元扬在后面死死地抱住了我。他想说明自己因为走得急，忘记把音乐盒放起来，可是我哪有兴趣听。我上腾腿下咬手，想挣脱他冲进火堆。可是最后我只能蹲在奄奄一息的胶合物旁，沮丧失落……
    这下，我的灵魂真的丢了。

9
    熏衣草开了。没有人再问我关于我男朋友的事，而汪前也没有回来。我懒得去询问他们的幸福生活，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活在回忆里。
    可是总有那么许多第三者想破坏我。
    元扬来找我，还是说夏暖暖，我们在一起吧。我不看他的眼睛，残忍地说，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喜欢过你。从你捡到我的音乐盒没有还给我起。你骗了我，我永远不会喜欢你。
    但是喜欢真的比被喜欢还要重要吗？
    元扬拉住要走开的我，说百合还没有记得全部。她只记得那天你们三个在一起，你不小心把她撞下了台阶，她滚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我知道啊，我在音乐盒里发现了秘密，旋转的洋娃娃下面，精心地刻着字，赠百合。
    他不应该这么逼我，不该让我想起百合的错，百合已经失去记忆了，曾几何时我想就算了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可是我的神经崩溃了，我说对啊，那个音乐盒本来就不属于我，是我贪心地占有了它三年，让一对鸳鸯天各一方怎么了？如果不是百合破坏了约定，在生日宴会上对汪前说我喜欢你，我会惊惶失措地摔倒，顺势将她撞到楼下吗？
    元扬的脸色变了，变得开始同情我，怜悯我，他想用手拍拍我的肩膀说暖暖，是我错了。可是一个人后面冲过来，她说你这个音乐盒妖精，还在使用你的魅色呢？
    我被撞下了楼梯，像三年前百合被我撞下去的情形一样，我想起了当时我的呆滞和汪前的惊呼，可是当我的头重重在楼板上落定时，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故事会重演吗？

尾
    我忘记了发生过的一切，可能是我假装自己忘记了。我听见医生说，她失去记忆了，也许以后会想起来吧，于是我就冲他们嘿嘿地傻乐。
    唐磬抓着我的手过马路被我甩开了，元扬在街头等我，也被我像陌生人一样路过。久而久之，他们都不出现了，我一个人重新体会生活。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我眼见着那樱花再开起来，眼看着那日历翻到我生日那天。那天应该不同吧，因为我收到一份礼物，EMS送来的，很有神秘感。
    我拆了包装，心中一颤，这应该是谁送给我的呢。知道了真相的汪前，恢复了记忆的百合，认为我需要音乐盒的元扬，还是想补偿我的唐磬？这个音乐盒可能是他们任何一个送来的。
    可是我现在已经“失去”了记忆啊，我应该快乐一点。
    
    所以我上了发条，开心地听它在唱，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他们在跳圆圈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

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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