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 西汉书札的形式
两汉人的书牍,现两《汉书》各列传所载,主要在保留文章,对于书牍上下款式,皆被删除。只有《文选》尚保存一部分原形,例如《太史公报任安书》,首云:“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少卿足下。”末云:“谨再拜。”(见《文选》卷四十一)至曹魏时,笺启用于长吏,笺皆称某死罪死罪,启皆称某某启。《文心雕龙·奏启篇》云:“启者闻也,孝景讳启,故两汉无称,至魏国笺记,始云奏闻,奏事之末,或云谨启。自晋来盛启,用兼表奏”云云。《流沙坠简·考释》释二,《难事类》八十七,有“时尽有入出复白谨启”残简。《汉晋西陲木简汇编》二编五四页,第二十,有“掾杨善谨启”残简,皆属吏用于长官者,包含有章表性质,与私人往来书牍,尚不相同。友朋通讯,则改称某白(在居延、敦煌两简中,已见有某白的类型)。如陈琳为曹洪与魏文帝书,首云“十一月五日洪白”,末称“洪白”。魏文帝与朝歌令吴质书,首云“五月十八日丕白季重无恙”,末称“丕白”。魏文帝与钟大理书;首末皆称“丕白”。曹植与杨德祖书,首末皆称“植白”(均见《文选》卷四十一至四十二)。到了晋代,用旧式者仍称白,如王羲之杂帖:“十二月二十二羲之白”,末尾亦同。用新式者,则改称“顿首”(在晋前亦偶有用顿首者,非普遍使用)。如“九月二十五日王羲之顿首”,末尾亦同。《流沙坠简·考释》释三,四十四所载焉耆残纸片书云:“十月四日具书焉耆玄顿首言”,在年月下加具书二字(与羲之书札大致相同)。答书则称为某某报,如“九月三日羲之报”,末尾亦同(以上均见《全晋文》卷二十三)。上述为由西汉至东晋书牍称谓变化大概之情形,但太史公牛马走之名,不见于其它古籍,当为特殊之谦称也。今证以居延、敦煌两木简书牍形式,与传世所载,颇有异同。主要在分书,记为二类,兹各举有代表性之二书一记,録文如下。
《居延汉简释文》五二二页,有宣致幼孙书云:
“宣伏地再拜请,幼孙少妇足下,甚苦。塞上暑时,愿幼孙少妇足衣弥食,慎塞上,宣毕得幼孙力通行边,毋它急。幼都以闰月十日,与长史君俱之居延,言丈人毋它急,发卒不得当见幼孙不也。不足数来记,宣以十一日对候官未决,谨因使奉书,伏地再拜,幼孙少妇足下。朱幼季书,颜亭掾幸为到临渠燧长,对幼孙治所。书即日起,候官行矣,使者幸未到,愿豫自辨,毋为诸部殿。”
此为西汉时夫寄妇之家书,宣为致书人,幼孙为受书人。宣为曹宣,见五二〇页,详考见拙著《解要》。《流沙坠简·考释》释三,简牍遗文,有年致子和少公书云:
“〼年伏愿子和少公,幸赐书告年,得奉闻子和少公毋恙。
〼□足下,年直居边候望,甚急,不得甚闻,子和少公毋(正面)
〼恙,年再拜幸甚幸甚。褚中公记,进羹子和。
〼甚苦候望,春时不和,年伏愿子和少公近衣进御酒食。“(反面)
此为西汉友朋通讯之书,年为致书人,子和少公为受书人,文字古朴,多带篆体。
又《释文》五四五页,有致范子恩记云:
“记。谢范子恩,顷□前所取卅诏书刺以尉妇,幸甚幸甚。从徐子形家,取韦桑,积凡十筦刀,二笔研,附布巾。子恩状良意惓惓,□□到所言前顷车。”
此书称为记,共写三行,记字提写跨在行上,字亦稍大。其它各书牍残文中,称书为记者甚多。如五一九页,有“北书记书三封”。五二〇页,有“奴寄记书相问音声”。五二二页,有“不足数来记”。五二三页,有“每已人贺赐记”。五二七页,有“子元持记予子文言”各纪载。仅举数例,敦煌汉简亦同。《广雅·释诂》四:“记,书也。”在居延、敦煌两简,书记二字随称,并无严格之区别。《汉书·赵广汉传》云:“尝记召湖都亭长。”《朱博传》云:“文学儒史,时有奏记称说。”《燕刺王传》云:“数记疏光过失与旦。”此为公牍之奏记,与本简之书记,尚微有不同。自《文选》盛行,标题皆改称为书,而记之体例几废。曹丕与吴质书云:“元瑜书记翩翩,致足乐也。”可证在三国时,书记二字尚连称,记之文体犹存,至后代演变为掌管记室之称谓矣。
至于居延简书牍上下款形式,与古籍所载不同之点,亦分别如次:
一称伏地再拜。
“仲伏地再拜请明君足下”(五二〇页)
“广意伏地再拜进书覆长实足下”(五二三页)
“宣伏地再拜请幼孙少妇足下”(五二二页)
“凤伏地言德卿足下毋恙”(五二六页)
“宗叩头伏地白”(五二六页)
“成伏地百拜请仰足下”(五二八页)
“□□书计伏地再拜”(五三三页)
“伏地再拜再拜”(五五二頁)
“恭謹伏地再拜請”(五五三頁)
二称白。
“萧晏白”“谨叩头再拜白”(五二六页)
“塞曹史并再拜言奉死罪白谨叩”(五二六页)
三称叩头。
“憙叩头言”(五二七页)
“苏卿门下叩头白记”(五二九页)
“受叩头言子丽足下”(五三二页)
“忠叩头死罪死罪”(五三四页)
“给使燧长仁叩头言……仁再拜白”(五三八页)
“解敞叩头白”(五五一页)
四称坐前及叩安。
“曹宣伏地叩头间记董房冯孝卿坐前”(五二〇页)
“元上叩大安”(五三三页)
从上列四种形式分析,以某伏地再拜,或某伏地再拜请一种最为普遍,敦煌简亦然,知为西汉中晚期书牍之通例,为汉代古籍所未详。坐前及上叩大安,已舆后代之称阁下及书尾问安之习惯相似。此外在居延、敦煌两简中,受书人多为双款,汉人直书,今人变作并书。例如“董房冯孝卿坐前”、“子和少公无恙”,其原因边郡邮信甚难通,故互相传问(均已见上)。对于妇女,亦称君夫人足下(见《释文》五二五页),或称君夫人御者(见《释文》五三八.‘页)。至于公牍往来之简面,仅写受书官府之名,不写发书官府之地点,另以封泥为凭证,这一点从戍卒所记封检文字,可以得到证明。简面现存者,仅有晋代“家书弟权发”封检,未书地址,当系托人携带,而非由驿递寄发者(见《汉晋西陲木简汇编》二编,五五页,第八简)。西安汉城遗址,常出土有“宜身至前,迫事毋闲,愿君自发,印信封完”的十六字印,文词尔雅,且用韵语,盖亦为汉代私人寄信打封泥所用。
两汉人的书牍,现两《汉书》各列传所载,主要在保留文章,对于书牍上下款式,皆被删除。只有《文选》尚保存一部分原形,例如《太史公报任安书》,首云:“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少卿足下。”末云:“谨再拜。”(见《文选》卷四十一)至曹魏时,笺启用于长吏,笺皆称某死罪死罪,启皆称某某启。《文心雕龙·奏启篇》云:“启者闻也,孝景讳启,故两汉无称,至魏国笺记,始云奏闻,奏事之末,或云谨启。自晋来盛启,用兼表奏”云云。《流沙坠简·考释》释二,《难事类》八十七,有“时尽有入出复白谨启”残简。《汉晋西陲木简汇编》二编五四页,第二十,有“掾杨善谨启”残简,皆属吏用于长官者,包含有章表性质,与私人往来书牍,尚不相同。友朋通讯,则改称某白(在居延、敦煌两简中,已见有某白的类型)。如陈琳为曹洪与魏文帝书,首云“十一月五日洪白”,末称“洪白”。魏文帝与朝歌令吴质书,首云“五月十八日丕白季重无恙”,末称“丕白”。魏文帝与钟大理书;首末皆称“丕白”。曹植与杨德祖书,首末皆称“植白”(均见《文选》卷四十一至四十二)。到了晋代,用旧式者仍称白,如王羲之杂帖:“十二月二十二羲之白”,末尾亦同。用新式者,则改称“顿首”(在晋前亦偶有用顿首者,非普遍使用)。如“九月二十五日王羲之顿首”,末尾亦同。《流沙坠简·考释》释三,四十四所载焉耆残纸片书云:“十月四日具书焉耆玄顿首言”,在年月下加具书二字(与羲之书札大致相同)。答书则称为某某报,如“九月三日羲之报”,末尾亦同(以上均见《全晋文》卷二十三)。上述为由西汉至东晋书牍称谓变化大概之情形,但太史公牛马走之名,不见于其它古籍,当为特殊之谦称也。今证以居延、敦煌两木简书牍形式,与传世所载,颇有异同。主要在分书,记为二类,兹各举有代表性之二书一记,録文如下。
《居延汉简释文》五二二页,有宣致幼孙书云:
“宣伏地再拜请,幼孙少妇足下,甚苦。塞上暑时,愿幼孙少妇足衣弥食,慎塞上,宣毕得幼孙力通行边,毋它急。幼都以闰月十日,与长史君俱之居延,言丈人毋它急,发卒不得当见幼孙不也。不足数来记,宣以十一日对候官未决,谨因使奉书,伏地再拜,幼孙少妇足下。朱幼季书,颜亭掾幸为到临渠燧长,对幼孙治所。书即日起,候官行矣,使者幸未到,愿豫自辨,毋为诸部殿。”
此为西汉时夫寄妇之家书,宣为致书人,幼孙为受书人。宣为曹宣,见五二〇页,详考见拙著《解要》。《流沙坠简·考释》释三,简牍遗文,有年致子和少公书云:
“〼年伏愿子和少公,幸赐书告年,得奉闻子和少公毋恙。
〼□足下,年直居边候望,甚急,不得甚闻,子和少公毋(正面)
〼恙,年再拜幸甚幸甚。褚中公记,进羹子和。
〼甚苦候望,春时不和,年伏愿子和少公近衣进御酒食。“(反面)
此为西汉友朋通讯之书,年为致书人,子和少公为受书人,文字古朴,多带篆体。
又《释文》五四五页,有致范子恩记云:
“记。谢范子恩,顷□前所取卅诏书刺以尉妇,幸甚幸甚。从徐子形家,取韦桑,积凡十筦刀,二笔研,附布巾。子恩状良意惓惓,□□到所言前顷车。”
此书称为记,共写三行,记字提写跨在行上,字亦稍大。其它各书牍残文中,称书为记者甚多。如五一九页,有“北书记书三封”。五二〇页,有“奴寄记书相问音声”。五二二页,有“不足数来记”。五二三页,有“每已人贺赐记”。五二七页,有“子元持记予子文言”各纪载。仅举数例,敦煌汉简亦同。《广雅·释诂》四:“记,书也。”在居延、敦煌两简,书记二字随称,并无严格之区别。《汉书·赵广汉传》云:“尝记召湖都亭长。”《朱博传》云:“文学儒史,时有奏记称说。”《燕刺王传》云:“数记疏光过失与旦。”此为公牍之奏记,与本简之书记,尚微有不同。自《文选》盛行,标题皆改称为书,而记之体例几废。曹丕与吴质书云:“元瑜书记翩翩,致足乐也。”可证在三国时,书记二字尚连称,记之文体犹存,至后代演变为掌管记室之称谓矣。
至于居延简书牍上下款形式,与古籍所载不同之点,亦分别如次:
一称伏地再拜。
“仲伏地再拜请明君足下”(五二〇页)
“广意伏地再拜进书覆长实足下”(五二三页)
“宣伏地再拜请幼孙少妇足下”(五二二页)
“凤伏地言德卿足下毋恙”(五二六页)
“宗叩头伏地白”(五二六页)
“成伏地百拜请仰足下”(五二八页)
“□□书计伏地再拜”(五三三页)
“伏地再拜再拜”(五五二頁)
“恭謹伏地再拜請”(五五三頁)
二称白。
“萧晏白”“谨叩头再拜白”(五二六页)
“塞曹史并再拜言奉死罪白谨叩”(五二六页)
三称叩头。
“憙叩头言”(五二七页)
“苏卿门下叩头白记”(五二九页)
“受叩头言子丽足下”(五三二页)
“忠叩头死罪死罪”(五三四页)
“给使燧长仁叩头言……仁再拜白”(五三八页)
“解敞叩头白”(五五一页)
四称坐前及叩安。
“曹宣伏地叩头间记董房冯孝卿坐前”(五二〇页)
“元上叩大安”(五三三页)
从上列四种形式分析,以某伏地再拜,或某伏地再拜请一种最为普遍,敦煌简亦然,知为西汉中晚期书牍之通例,为汉代古籍所未详。坐前及上叩大安,已舆后代之称阁下及书尾问安之习惯相似。此外在居延、敦煌两简中,受书人多为双款,汉人直书,今人变作并书。例如“董房冯孝卿坐前”、“子和少公无恙”,其原因边郡邮信甚难通,故互相传问(均已见上)。对于妇女,亦称君夫人足下(见《释文》五二五页),或称君夫人御者(见《释文》五三八.‘页)。至于公牍往来之简面,仅写受书官府之名,不写发书官府之地点,另以封泥为凭证,这一点从戍卒所记封检文字,可以得到证明。简面现存者,仅有晋代“家书弟权发”封检,未书地址,当系托人携带,而非由驿递寄发者(见《汉晋西陲木简汇编》二编,五五页,第八简)。西安汉城遗址,常出土有“宜身至前,迫事毋闲,愿君自发,印信封完”的十六字印,文词尔雅,且用韵语,盖亦为汉代私人寄信打封泥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