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铺着薄薄的雪层，踩上去没有声响，十分无趣。阿渡说许是园子里的人打扫过了，雪不停，才又盖上新的。踢了两脚，嘟囔道】扫什么呢，厚厚的还能堆雪人儿……咦，阿渡，你看那是谁？
【耦园中有个身影徐徐行过，我乍一瞧实在陌生，待人到我跟前来看清模样，脑中蓦地闪过一道光，不确定又忍不住脱口唤道】辅衡……哥哥？
【赫舍里辅衡其人在我记忆里，其实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他留给我的面容，还是多年前我比之今日更年幼时跟在他身后屁颠颠儿的跑来跑去。他比我大上几岁，我尚处在不懂事的岁月中，他已然有了面冠如玉之貌、颀长之形，每每瞧见我，都笑着一句：小枫，你好吗？】
【一些破碎画面从脑海深处浮游升至眼前，略一晃神，思绪再度清明，便瞧着他笑。】
@赫舍里辅衡

【踏着隆冬的脚步，顶着纷扬的飞雪，代父至穆卢府拜访鸿钧世叔】
【两府毗邻而居，累世交好，阿玛无心仕途，过惯闲云野鹤的潇洒日子，尤与鸿钧世叔志趣相投，手谈博弈，品鉴书画，无话不谈。今朝，原该是阿玛应约登门，奈何老父偶感风寒，适逢我休沐在家，遂有此一行】
【行经耦园，刺骨的朔风直往衣襟里灌，不由打了个寒颤，无暇顾及左右，阔步朝前迈。复行几步，忽闻一声“辅衡哥哥”，神色一僵，脚步停滞，记忆仿佛被拉回到好多年以前。循声探去，一张熟悉且陌生的玉容映入眼】
清......【清寒的闺名亟待唤出口，定睛仔细打量一番，实则她的眉眼与青葱时的暖暖，业只有三分相肖】是小枫？一眨眼的功夫，都长这么大了？

【我想辅衡哥哥许是不认得我了。不怪我总去想我们多久没见，实在因以他面上的表情来看，我瞧着似乎并没有多么高兴，如此免不了添几分怅然。儿时旧友相逢我以为是好事，但前提是两方都觉得喜悦，那才称得上一个“好”字。】
辅衡哥哥，我……【我一向喜欢干脆利落，正想坦白问他是否不记得我了，便听他缓然开口】是我！辅衡哥哥，我还当你不记得我了呢！
【猝不及防被他叫出名字，顿时绽开笑颜，深觉二人间冰隙碎去不少，丝毫未觉察也未思考他方才那一瞬间的怔忪代表什么。开怀地比划着他和我的个头，道】
是呀，那会儿我才这么矮，你都可高了呢！如今又拔了些，我在你面前依然是矮！哈哈~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自万泰末投身行伍，镇日为军营琐事所扰，是故往穆卢府走动的次数，远不如儿时频繁。清寒她们姊妹绑着小辫子追在我身后，脆生生唤“辅衡哥哥”的时候，小枫尚在襁褓？亦或是蹒跚学步？时日隔得太久，我记不清了】
记得！【这一声应得斩钉截铁，毫无犹豫。四年正月，穆卢氏女册庆贝勒嫡妃，那道赐婚圣旨的降临，令人措手不及。一晃五年，除却幺妹明卓，仿佛再无俏丽的小娇娥，眸眼里盛着璀璨星光，如斯亲昵软糯地唤我】
【情不自禁地扬手，默默掸去落在她鬓发间的雪花】适才抬眼的那一瞬，只当是九重天的仙娥，不慎坠落凡尘，小生唯恐亵渎天仙，莫敢贸然上前相认。
【一应动作一气呵成，后缩回手，环臂而立，低头笑望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比划二人的身高】我是男儿，自然要比你拔高些。

【我总觉得辅衡哥哥眼里有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又觉得他瞧着我时，双眸好似如星子般明亮熠熠。感受到他轻轻在我发顶一拂，却不知上面落了什么，待他说来，才晓得原是一片不听话的雪花。】
【他话儿说得好听，引我不由敛眉低首莞尔】辅衡哥哥，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呀？还九天的仙女，你这让我开怀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当真为难！
【犹记得以前我做小跟班儿的时候，辅衡哥哥极少将目光落在我身上，那时我不明白，如今看来，他眼中那些我看不透的东西，这些年原来未曾有所改变。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谈笑间与他并肩前行，不时歪头送言】辅衡哥哥今儿个来做什么的呀，看阿玛么？
不对，【没等他答就先把答案给否了，总觉得阿玛一个长辈同他这个小辈没什么话好聊，借着额娘平日里常与我说的那些东西转念一想，乌珠儿散出促狭的亮泽】喔……莫非是来瞧哪个姐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至今日，我才察觉——小枫已然从昔日的垂髫稚童，出落得亭亭玉立，与九重天上的仙女相较，业是不遑多让的。
【溯及今生前二十载，小时的记忆里，自有她穆卢清寒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后，青梅竹马的邻家小妹出阁，我则投身于军营，凭借一腔孤勇，杀伐果断，建功立业，一路升迁至正二品副都统。尝以为，岁月早已将我炙热柔软的心，磋磨得冰冷如铁，与小枫四目相接，心有波澜，尘封已久的记忆涌来，唤醒我对那一丝朦胧情愫的追逐与渴望】
【园子里的积雪，虽早有下人清扫过，可雪仍在纷纷扬扬飘落。不消一会儿功夫，小径上又铺了一层薄薄冰霜，生怕小枫脚滑跌倒，故意放缓了步子，与她并肩徐行。尚未来得及张口解释，小丫头便不由分说给人判了罪】
冤枉哟！我成日率兵驻扎在军营，穆卢府上最相熟的，倒不是哪位格格，阖该是千锴世叔。【苦涩一笑，自证清白】阿玛原本约了鸿钧世叔手谈一局。无奈昨日就染了风寒，大夫嘱咐需静养，遂遣派我来贵府向世叔赔罪。

呀，竟当真是来看我阿玛的？【闻言倒真有些讶异，又脱口道】辅衡哥哥可娶亲了？
【实在无怪我有此一问。赫舍里府与穆卢府相邻，记得小时候总能看到辅衡哥哥的身影在家里，不是这处就是那处，于是我总觉得，这个人长大就是要做我姐夫的。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家长辈交好，又何来不定儿女亲事的道理？】
【是以他从方才到眼下未提起过任何一位姐姐，我反而感到……有些好奇。】
【暗自唾弃了一下自己这藏不住的浓厚兴致，在心里说决不能变得和额娘一样总爱打探这些，于是想一想，便善意地续道】辅衡哥哥不要误会，我就是想着日后若你做了我姐夫，这是件多好的事儿呀。
【说完品一品，莫名感到有种越描越黑的意思。】

千真万确。
【笃定地回应之余，我自小枫一双澄澈的湛眸中，依然能窥见三分犹疑。剑眉舒展，缓缓自衣襟里掏出一本棋谱，递至小枫面前】
得亏阿玛有先见之明，千叮咛、万嘱咐我捎带上“洗刷冤屈”的物证。这是王再越所著《梅花谱》，阿玛费了许多心思淘来的，特赠予鸿钧世叔，权当作赔礼。
【又聆其后话，微微一怔，仔细斟酌“娶亲”二字的涵义后，自觉隐去万岁爷圣恩浩荡，御旨赐婚的两位侧福晋】尚未娶亲。
【满人家的儿女，恣意洒脱，不似汉家碧玉般忸怩作态。穆卢世家的格格，各个都是纯真率性，快人快语，教人欣赏垂青。小枫愈往下解释，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拨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若能迎娶穆卢家的贵女，辅衡也觉得三生有幸。只恐世叔们嫌我是个率兵打仗的兵鲁子，不识风花雪月，舍不得将掌上明珠下嫁。

【噗嗤一笑，接过那本《梅花谱》细细翻阅，一边头也未抬地说】瞧辅衡哥哥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官儿，还能审你不成？
【左右我也看不大懂这些高深东西，没翻两下就腻了。书一合，递还过去等他接】什么洗刷冤屈，照这么说，你阿玛倒是有先见之明啦？那我择日便请他老人家给我算算，算出我的嫁娶事宜，好让额娘宽心，省得日日叨叨我，不说烦，听都听累了。
【拿小指轻轻挠了下耳朵以充表明，又道】我看辅衡哥哥会说话得很，怕只是还没遇上心里头明镜中那位姑娘吧？我就常跟我额娘说，这种事儿急不来的。
【安慰他一番，突然停步，双手背在身后歪了头去看他，调侃着问】那辅衡哥哥自己说，你倒是识不识风花雪月？

【本是无心一问，却换来他一派郑重答复。他那一双眼睛方才还只是星子散步天际，此刻却忽然宕入万千银河，比之熠熠生辉更加璀璨。心中莫名一动，连话都讲得磕绊，许久才应】
那、那，辅衡哥哥说得对……
【也不晓得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被他这一眼看得竟红了脸儿，避去那一双灼灼视线，挪开眉眼，还下意识挽了一下耳边碎发，垂眸绞手。】
我总觉得月老祠都是心急之人才去的，我又不急，还不是额娘……【变得极小声】辅衡哥哥想去？

【小枫欲言又止，磕磕绊绊得吐出半句话，浑然天成的娇憨之态，悄无声息地拨动了我的心弦】啊？我哪一句话说得对？
【诚然，我是欺负人脸皮薄，明知故问。眉眼里皆是宠溺之色，在这道炙热的目光注视下，小枫白皙的面颊泛起朵朵红霞。伴着她不经意间撩发的小动作，小巧精致的耳垂显露无遗。唉，还真是害羞腼腆的小姑娘，脸都红到了耳根处】
不瞒你说，秉文是个粗人，素来不信求签批命这套。我若有心仪的女子，刀山火海甘愿去闯，但求八抬大轿、风光迎她过门。若是小枫妹妹有兴致，我便陪你走一趟月老祠，端看那月下老人手中的红线灵不灵验。

【他一声反问倒将我问愣了。自觉面上温热，却又莫名不敢抬手去一触，仿佛生怕给他看出来我与以往不同的拘束。双唇几度张合，最终还是缄默以待，静静听他温润之言。偶有小风拂过，却好似吹在我心间而非眼前，激起心海阵阵涟漪，引得那头小鹿躲在角落，不时出来撞一撞，始终胆怯。】
【侧目望去，我的身量只够一抬眼瞧见他的下颚。但即便如此，我仍能感受到他潺潺而述这些话时眼中会有多么明亮。八抬大轿、风光迎娶，我一度也曾想过，只那时总觉得离我太远，亦有万般不确定，而今……】
【这一想便想的远了些，待回过神来不免又捎带上对往事的叹息。面上绯红略略褪去，思绪清朗，笑着咬唇沉默一会儿，静静问道】灵你待如何；不灵，你又待如何？

【虽未踏足过月老祠，业知祠内供有白发银须老人坐像，一手执婚姻簿，一手牵红绳，主管世间婚姻。一扫先时的羞赧与窘意，小枫神色认真地问及后事处置，冥想半晌应道】
倘若灵验，待聘得佳妇，托付中馈之后。我定携夫人到月老祠还愿，重塑月下老人金身，常年供奉香火。【话锋一转，嬉皮笑脸道】
若是不灵，我也不敢拆了月老祠，至多是背后抱怨两句。
【正说话间，小枫头顶的枝桠承受不住积雪，“咔嚓”一声脆响，枝断雪落。长臂一展，眼疾手快地搂过她不盈一握的纤腰，旋身脱离险境。伫定之际，那坨积雪恰好砸在地上，瞬间碎成了雪渣滓，尴尬得缩回手】小枫妹妹，适才得罪了——

【弯眉掩口笑了】辅衡哥哥嘴上不敢，实则心里头那股子劲儿冲得很吧？月老好歹是个神仙，你这些话——呀！
【正说着，电光石火间所站之处身形一空，再回过神来，辅衡哥哥与我挨得近极，更甚他一只手正揽在我腰间，而我则缩在他怀中，一如受惊幼鸟。】
没、没事……【相较树枝的断落，辅衡哥哥才是将我吓去一跳，片刻后方有了精神逗他】若非辅衡哥哥相救，怕这会儿我便要生了风寒，整日卧床，辅衡哥哥哪里好说是得罪？
【许是沉浸在与他的交谈中，眼下陡然发现风雪卷土重来，更有愈演愈烈的走向。拂一把砸在额前的碎雪，道】外头不能久站，不若辅衡哥哥快些去将这书送给阿玛便归府吧，这雪再落一落便不好走啦。
【嘴上说的好听，心里却有些埋怨这雪该来不来，不该来偏跑得勤，真是不懂人心！念头一闪，又不禁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想？只是问到最后，也没能撰出个答案】
【脑中还在回想他那携夫人赴月老庙还愿之言，想着想着如是脱口】要我陪你一块儿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