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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玉沉月(BG古言)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散漫蔫坏老中医x老实忠诚帅死士
这会是一个轻松的江湖小甜饼,但因为楼主对医术没啥研究,部分内容看过就好,科学和华佗已经阻止不了我了!
无大纲想哪写哪自娱自乐,ballball大佬们催更可以但仅限本帖(=゚ω゚)ノ要是对回帖的某个关键词有灵感的话会随机掉落小剧场
「文案」
沉月:“在下……在下今生……恐无以为报,只待来生……做牛做马,必报答姑娘。”
青钰:“你那日说,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于我,现在看来,许是用不着等下辈子。”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9-05-03 20:04回复
    【章一】
    付青钰睁眼时,天光正好从窗缝洒进屋里,远远近近听得几声鸟鸣,她缓缓动了动胳膊,爬起身,意识还不甚清醒,就歪着头眯着眼,昏昏沉沉地到处看看。
    入眼一间木屋,占了整整两面墙的书柜塞得满满当当,窗下靠了张木桌,上面置着几株草药,一叠宣纸,浸了墨的毛笔还架在砚台上,她就倒在离桌不远的地上,手边落了卷翻得毛毛皱皱的书册。
    怪了,怎么睡到地上去了?
    用指腹揉着额角,从鼻腔里长长舒出一口气,她努力转动一团浆糊的大脑。
    隐约记得,好像是…为病人做了两天两夜的手术后睡过去了…不对,好像是…自己忽然病发昏过去的?
    用力敲了敲脑袋,她终于从困倦里缓过劲来,惊觉脑海中竟然有两段完全不同的记忆,叫付青玉的那段停留在发病昏过去时,而叫付青钰的那段…
    她确定那不是梦,因为那段记忆太过清晰逼真,绝不是自己能够幻想来的,且按照付青玉的记忆,倒在地上的前一瞬,她已经给自己号过脉,病来如山倒,她对自己的病症束手无策,已经撑到极限,必死无疑。
    如此说来…按着付青钰的记忆,她该不是…穿越了吧?
    付青钰在地上呆呆坐了一会儿,坐到肚子咕咕唱起了空城计,饥饿迫使她不再纠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反正已经发生了,何必纠结呢?
    既来之,则安之。
    她向来是个想得极开的人。
    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刚苏醒的身体还软绵绵使不上力气,她站着缓了一会儿,才走到书架角落处,从半人高的书堆里扒出一个小筐,背到背上,出门准备寻些吃的。
    以付青玉的记忆来看,她是人称白云仙的丹医圣手,从阎王那不知抢回多少人来,可笑自己却身患绝症,查了不知多少医书也寻不到治疗的法子,知道自己活不长久,她近两年都隐居山中,不再四处云游,全力研究自医之法,可惜直到今日病发身死仍未成功。
    嗅着草木泥土的清苦味儿晃下山,付青钰一边注意脚下坑坑洼洼的小路,一边按了按胸口。付青玉治不了,现在多了付青钰的那份记忆,她却知道了先天性的冠心病该怎么下药,只是患了心病的人需要注意一个养字,尤其不能过度操劳,日后做事都要小心把握个度,以免诱发病情。
    旭日高悬,付青钰走了半刻钟不到,病怏怏的身子已经出了层薄汗,耳边能听见隐约传来水流隆隆之声,在她记忆里,再往前有一池清潭,上接山顶飞下的流瀑,潭里那些肥鱼没什么天敌,一只只呆头呆脑,抓两只上来穿上柳木摸了盐巴细烤,吃一口鲜美流油。
    想着那白生生的鱼肉,肚子顿时又叫了两声,付青钰用袖子摸了把额上汗珠接着迈步,等寻到潭边时,已经饥肠辘辘。
    肉啊!
    她激动地扑到潭边,然后愣住。
    因为那里确实是…有肉的。
    参差的碎石滩上搁着一大团肉,准确的说,搁着个血染红了一小片石滩的人。
    该不是从瀑布上游掉下来的吧?
    付青钰警觉地后退两步,站着等了半天,见他没有一点动静,心里几番纠结,终是犹犹豫豫地靠近过去。
    那人背朝上伏着,穿着身箭袖黑衣,湿淋淋地烂成一团,也不知浸饱的是潭水还是血水,偏着头,湿成缕的黑发下露出小半张脸,血色从额角顺着脸颊蜿蜒而下,半个身子趴在潭边,半个身子泡在水里。
    付青钰绕着那人走了半圈。
    看身形,应该是个男人。
    一个快死了或者已经死了的男人。
    付青钰从来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两段记忆力都不是,不过自己刚刚重活一场,对着这人,心里也就多了两分说不明白的恻隐,手指在袖里来回碾磨几次,还是蹲下身,伸手去探他颈间动脉。
    还成,好歹活着。
    手边空空,救人就不急这一时,她把小筐放进潭里,再投进去几颗下山时折的花草根茎,用石块压住栓在小筐上的草绳,等两尾没见过世面的呆头鱼游进筐里,蓄足力气猛提起草绳,听着鱼尾在沥去水的筐里啪啪拍打,一顿饭就算有了着落。
    做完这些,她才走到那人身边,再次探他脉搏。
    虽然微弱,但确实还在跳动,看来今天遇见自己,是注定他命不该绝。
    付青钰蹲下身抓着他的胳膊比划两下寻找着力点,最终把鱼筐背到胸前,再把男人的胳膊绕过自己颈后,搭在另一边肩上,用肩膀架着他站起来。
    真重!
    看着没有二两肉,哪知道架起来像背了座山,压得她腰都直不起来。
    胸前筐子里溢出的鱼腥味儿飘进鼻腔,付青钰拧着眉,终归还是没把男人丢下。
    都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她那小院离瀑布其实也没有多远,就当给自己行善积德了!
    待踹开门把男人放到地上,她已经休息了四次,气喘如牛,汗水把白裙打湿打透黏在身上,半个身子蹭着血水,屁股上褐色的泥水印子格外显眼。
    这件衣服不能要了…
    她自觉浑身脏得头皮发麻,哪里有心情管男人,把鱼筐摘下来往院子里一扔,去厨房水缸提了桶凉水,就钻进卧房擦身子更衣。
    等她打理好重新套了件白衫出来,看着书房里的景象,扶着额头沉痛地闭上眼半天缓不过劲儿来——男人又把她书房的地面染红一片。
    她隐居的时候可没打算给别人看诊,是以两间木屋,主卧连着书房、厨房单独一间,加起来总共也只有一张木床,连软榻都没有,她不想脏了自己睡觉的地方,干脆把男人翻个身面朝上手脚放平,就在地上治疗。
    银针、小刀、细线、沸水、细棉、纱布、一坛烧刀,两包凝血散,四罐金创药,粘着伤口的衣服一点点扒掉,付青钰执起小刀时,眼神就沉静下来,凝神专注,下手快而稳重,这人身上大大小小许多伤口,有潭里碎石划的,也有刀兵利器割的,在水里泡的久了,有些地方已经浮肿发白,她一处处小心理过去,消炎、去腐、清理创口、缝合刀伤,等最后一根纱布缠好打结,抬眼看窗外,日头已经将西边天空烧得发红。
    她拉过椅子坐着歇会儿,这才觉得身体精神双双透支,二指捏着扒下来的烂衣服跟自己被弄脏的白裙扔到一处,取了清水净手后又从书柜下抽屉里摸出个纸包,先去厨房把纸包里的药材添进口小砂锅里煎着,又把鱼拎来。
    抓鱼的时候本是想烤着吃,但是现在饿过了劲儿…她思索片刻,往锅里添了葱姜料酒调味料,还是炖锅鱼汤吧。


    IP属地:上海2楼2019-05-03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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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二】
      烛灯如豆,火光照得屋中生起暖意,屋外雀鸟归巢叽叽喳喳叫得欢快,天乙醒来时,连呼吸的节奏也不曾改变,只闭着眼暗暗注意自己和周围的情况。
      他负伤颇重,从瀑布上跌下来还能苟活,便是自己也不曾料到。
      自己躺在一处温暖的地方,身上各处的伤口虽还有些微痛,但已经舒缓许多,不再流血,呼吸中可以嗅到草药、纸墨的味道,隐隐还有些食物香气进入鼻端,想来现下该是…躺在哪户人家屋里。
      被救了么…
      确定没身处什么险境,他略略睁眼适应光亮后转动脖颈。
      此处看布置应该是个小小书房,他躺在书房正中的青石地面上,身下铺着薄衾,身上盖着茶白鹤氅,伤口缠了许多纱布,还…换了件并不合身的象牙白袍。
      付青钰推门进屋,就见那人不知何时已经清醒来,正披散着长发坐在那里,稍仰起头看她。
      火光给他白得发青的脸润了点血色,明暗光影下五官端正深邃,双眼狭长,眼尾微翘,抿着嘴唇神色安静,额角上挂了道半指长的伤口。
      “醒了?”
      她把腾着热气的药碗搁在桌上,伸手去探他脉搏。
      那人反应极大,一瞬缩手,反手扣住付青钰脉门,力道之大捏得她手腕生疼。
      “放开。”
      接触到付青钰有些冷下来的脸色,男人似愧疚不知所措,松开手低下头去,等付青钰再一次伸手,就僵着身子任由她二指按住自己脉门,垂着眼看她号脉。
      “气血两亏,又受了寒,你最好还是留点力气,今晚有得折腾。”付青钰把药碗递给他。
      中药味道涩苦,她自己都不怎么喜欢,但男人却安静接过碗,一口气喝得见底。
      见他配合,她满意了,生硬的语气也就放得软些。
      “躺着吧,等下吃点东西垫垫。”
      她起身准备去看鱼汤,背后传来男子低低的声音。
      “谢姑娘救命之恩。”
      付青钰回头挑眉,似笑非笑地以袖掩口:
      “哦?这救命之恩可大了,不知兄台打算如何谢我?”
      似乎问到了他的痛处。
      男人一时沉默,放在外边的双手手指曲起又松开,反反复复,在鹤氅上揉出几道褶皱,等付青钰以为他不会开口准备走时,才听他讷讷道:
      “在下…在下今生…恐无以为报,只待来生…做牛做马,必报答姑娘。”
      他声音中气不足,低低弱弱的,但语气十分诚恳,付青钰没当真,毕竟一早也没想图他什么,随口一逗,笑一笑算是揭过,回厨房搅她的鱼汤。
      奶白色的汤上浮着碧玉葱碎,已经熬了足足一个时辰,舀一勺吹凉了浅尝,鲜香润口得正是时候。
      她尝着满意,从橱柜里摸出两张面饼,和着鱼汤一起端进书房,一碗摆到木桌上,一碗放在薄衾旁。
      男人对着汤碗愣了许久,直到付青钰坐在桌边喝了半碗见他还在发呆,恶声恶气道了句“看什么看,快吃!”,才小心翼翼地捧起碗,就着面饼囫囵入腹。
      一顿饭吃得安静,等付青钰收拾碗筷时,男人小声说着:“在下来吧。”试图起身。
      结果被付青钰冷眼一瞪,低着头缩回手不敢添乱,只等付青钰收拾好走到门口时,才犹豫着唤了声“姑娘…”
      闻言回身。
      “怎么了?有事儿?”
      借着烛光,她看见那人脑袋几乎要迈进胸口,红晕从耳后一直爬到脸上。
      “姑娘能不能…把…把衣物…还给在下…”
      “哦——”
      这人一害羞,她恶劣的逗弄心思顿时又冒出头来,想着扔掉的那团破烂黑衣,故意拉长声调后朝他露齿一笑道:“我扔了。”
      然后无视男人抬起头来瞪大的眼睛,哼着小调推门而去。
      夜里付青钰没回卧房,那人在潭水里泡了一遭,伤口又有些感染,这一夜必然要发高烧。
      男人服的药里她加了安眠成分,用过晚膳按着他躺进薄衾,很快就迷迷糊糊昏睡过去,等到亥时,果然开始发热,脸上红云晕染,额头渗出细密的汗。
      探他脉象,定是体内冷热交织,置身冰火两重天。
      付青钰拿了布巾给他拭汗,手指依次揉按身体几处穴位,她先前说有得折腾并不是虚言,这一晚寒毒热毒一起发作,足以让人痛得死去活来,男人身体无意识地打抖,偏偏咬死了牙关不发出半点声音。
      一场高热,直到三更才逐渐褪去,算他又在鬼门关路过一回。


      IP属地:上海3楼2019-05-03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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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不出来,一部分一部分试试
        【章三】
        付青钰扶着额头起身,已是第二日午时,她分明记得自己伏桌而眠,醒来却躺在主卧床上。
        隐隐听见院子里有鸡叫声,她汲了鞋下地,推开书房的门,衾被与鹤氅已经工工整整叠好置于桌上,呆了呆推门走进院子,就见院子里躺着两只**绳捆住翅膀和脚的山鸡,再进厨房,被木枝穿过的肥鱼在窗下码了一排,角落大缸里添满了水,充做柴火的枯枝堆了半墙。
        山风过堂,人去楼空。
        她忽然咂了下嘴,觉得诊费少是少了点,但也算那人尽心尽力,对这个因为一时兴起带回来的麻烦她已经尽职到底,至于他醒后想要去哪干什么,均与她毫无干系。
        这点小插曲,没两天就被她忘个干净。
        付青钰开始着手治疗自己的病症。
        按着记忆,有些草药她库存里还有,而有些,则需去山下的城镇里另行够买。
        付青玉一心铺在研习医术上,对生活没什么讲究,而付青钰不同,趁着去县城的功夫不仅买了许多草药医书,还包了蜜饯糖人儿酥饼糕点等吃食,她回到山上,调养自己身体的同时,也按着付青玉的记忆鼓捣些稀奇古怪的药粉,除了每日要捏着鼻子喝一碗苦极的汤药外,日子过得倒是悠闲自在,颇觉惬意。
        人间已至四月天,春寒稍却,雨水又充沛起来。
        窗柩外绵绵雨丝击绿叶,屋里墨意混着药香,付青钰斜倚桌案,手里翻着书页读得正欢。
        医书当然不能让她看得如此乐呵,她看的是城里买来的话本,说那京门公子爱上游舫歌女,恩恩怨怨两厢痴缠。
        她看得正入迷,冷不丁听见木门被人敲得哐哐响,顿时不耐地皱起眉头。
        这山也不是人迹罕至,山脚下就有村庄,时常有人背着筐篓进山捡柴,大家隐约知道住在山里的姑娘懂些药理,但性子又冷又古怪,少有敢来向她问药。
        大下雨天的,什么人会这时候来?
        外面拍门拍得急,付青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薄纸封,自己挑了个瓷瓶倒出药丸吞下,又把纸封撕开,将里面的药粉仔细倒进铜炉点上,这才起身去开门闩。
        门外,雨水顺着屋檐滑下形成水幕珠帘,一人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个人,三人站在他身后,其中一个为门口的撑着伞,均是黑衣打扮。
        见她开门,立在门口的男人护着怀里人便跪了下去,急声恳求:“求姑娘救我家主子一命。”
        哦,还真是来求医的。
        “是你啊?”
        上下看了两眼算认出是谁,付青钰歪着身子往门槛上一靠,并不让他们进屋,把玩着胸前秀发冷眼俯视男人头顶,语气比四月春雨还凉上几分:
        “我那时救你,不过是一时兴起,你该不会以为…我这里是开善堂的?”
        她话里含枪夹棒,他身后马上有人无声踏前一步,腰间长剑出鞘半寸,被男人抬臂拦下,仰起头诚恳道:“求姑娘救我主人。在下虽做不得主,但主人醒来,定会酬谢姑娘。”
        麻烦。
        早知是个麻烦,当初遇见时就该一脚把他踹回潭里,送他归西。
        付青钰撇着嘴心里暗叹,见他怀里的男人嘴角已经溢出血来,终还是懒洋洋把门让开,任男人跟着进屋,随手指了指地面:
        “放这儿吧。”


        IP属地:上海4楼2019-05-03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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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个人里只有病号锦衣玉冠,又被众人小心护着,显然平时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
          书房的青石地板又冷又硬,见抱着他的男人有些迟疑,付青钰眼皮一翻,冷冷哼道:“治是不治?不治就滚!”
          男人不敢再犹豫,跪坐着小心放人平躺到地上,又恭恭敬敬对付青钰一拜。
          她净了手,抓过手腕号脉,一探便知这人毒素已经入了脏腑,再不压制,约么三个时辰就能见着阎王。
          拉开抽屉取出软布展开,露出其中裹着的银针,付青钰拈起一根,淡声道:“从现在起,如果有人出声,这人爱谁救谁救。”
          叫人扒了病号上衣,银针在火里燎过,她进入工作状态,神情严肃就起来,每一根针都下得极稳,九针落下,用小刀在病号掌心划了个小口,黑色的血就淌了出来,粘稠带着腥臭,付青钰指使人去厨房拿了个盆接着,等流出的血不再发黑,又是几根银针落下,屈指在其中一根银针末端一弹,针尾颤动,躺着的人蓦然抽搐几下,张嘴吐出一口黑血,面孔疼得扭曲狰狞。
          几乎同时,冷光一闪,有刀影向她斩来,又在半空锵地一声,被另一把长刀架住。
          被她救过的男人架着那刀与同伴对峙,半晌后,挥刀的人皱着眉垂下眼去,收刀归鞘。
          付青钰扬眸睨他,再落手故意多用三分力道,屈指一弹,逼得病号痛哼出声,挥刀的人对她怒目而视,但关乎主子性命,到底记着她方才说过的话,没有开口。
          付青钰懒得理他,手下动作不停,接着用银针引导毒素的走向。
          连吐了四口黑血,病号才止了抽搐瘫软下来,自此脏腑内的毒素全部逼出,只是毒素扎根在体内,要想完全清除,还需药物调理。
          付青钰起身去翻抽屉,取出几味药递给刚才动刀的黑衣人,挑眉说了个时间,叫他滚去煎药。
          她自己把银针收好擦好,伸了个懒腰对看着她的六只眼睛扬了扬手:“喝了药约么就能醒,我去睡会儿,别忘了提醒你们主子结了我的诊费。”
          没人答话,等目送她素白的长衫晃进里屋卧房,其中一人才压着声音开口道:“地戊,这人医术当真比秦太医还高?”
          “不知道。”另一人干巴巴地回了:“不过入针稳健,通明药理,天巳刚才确实鲁莽。”
          天乙在一旁听着,垂眼倚着墙壁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觉睡了半个时辰,又临窗看了几页话本,估么着病号应该醒了,付青钰才推门出来,就见锦衣玉冠的正背对她负手临窗看着窗外,四个黑衣的在他身侧跪了一排。
          听得推门声,他转过身来,脸色苍白,温和里带着久居高位的疏冷倨傲,略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多谢姑娘,诊费的事情本王已经听说,不知姑娘想要何酬劳?”
          “好说。”对这种上来就自爆高贵身份的,付青钰脸不红气不喘狮子大开口:“明珠十斛,纹银五千,千年人参两株,冬虫草一匣。”
          “姑娘莫不是拿本王寻开心?”
          这些东西加在一起,便是王府也要伤筋动骨。
          男人眯起眼盯着付青钰,忽而钩唇一笑。
          “本王这条命,确实值这个价钱,不过…”
          他顿了顿道:“本王觉着,给姑娘指一条飞黄腾达的明路,比身外之物酬谢来得更妙。”
          “王爷,民女散漫惯了,可不想受什么规矩束缚。”
          她毫不给面子的拒绝,那王爷也不生气,温声道:“本王素来惜才,待本王请姑娘到王府做客后,再决定也不迟。”
          “我若是不去?”
          锦衣王爷打了个手势,三个人听命起身,呈品字站到她前后,一人跪在原地垂头未动,是早前救下的麻烦精。
          天乙感觉到主人冰冷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片刻,咬牙不敢抬头。
          主人的决定他不能违抗,但命是姑娘救得,主人也是他带来的,他无法忤逆主人带姑娘离开,就只能选择不作为,不亲手逼迫这姑娘。
          只是…王府律令素来森严,待他回府,这不尊号令的罪可不是一顿绞鞭刑杖就能过去的…
          他心里暗急,付青钰身在合围之中,却丝毫不见慌乱,只把玩着手指低低嗤笑:“王爷好手段呀,这过河拆桥的本事,还真是炉火纯青。”


          IP属地:上海5楼2019-05-03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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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王只欲报答姑娘,何来过河拆桥?依姑娘的本事,呆在这山间乡野,实在埋没。”他身边没有擅长医理的能人,这才有今日中毒险些丧命,如今上天送来这无权无势却连秦太医束手无策的毒也能解的丫头,他是万万没有放手的道理。
            现在不愿意没关系,等把她带回王府,金银玉石,好酒美缎,琼楼玉宇,他就不信留不下一颗心来。
            看着他眼中的志在必得,付青钰露出个心平气和的微笑:“王爷,在我生气之前,您最好把架势收起来,不然等我这独门红美人发作…”
            她对着惊愕的王爷摇了摇手指,啧啧叹道:“到那时,筋脉裂开,血从毛孔里渗出来,把你这锦衣染成红袍,神仙也救不了。”
            “你下毒?”王爷皱起眉惊疑不定,他不信有人在四个死士的监视下还能对他动手脚。
            心中正猜着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就见付青钰缓步走到桌边,指尖划着铜炉炉盖,漫不经心道:“王爷觉得,我这香可好闻?”
            说着又笑了笑:“别紧张,是我前阵子研究来的小玩意儿,闻着凝神静气,对身体好。”
            “只是与我今日挂的香囊一起闻,药效就有那么点儿改变。”她指尖一弹,铜炉发出清脆声响:“王爷您该知道,我能这样做一次,以后就能做无数次,您还是莫跟民女开玩笑,付了诊费两清,民女也好送您下山不是?”
            他在心里思量几番,又观察她的脸色,终是不敢赌,不敢赌她说了真话的可能。
            锦衣王爷深吸口气:“十斛太多,两斛。”
            “您堂堂王爷,金玉之尊,还跟民女讲价?”付青钰一顶高帽扣过去,堵得王爷上不上下不下。
            握拳默了半晌,目光落在跪在脚边的天乙身上,他眉梢一动,缓缓开口:
            “姑娘一介弱女,孤身在外总是需人保护,两斛明珠,本王再送姑娘一把好刀。”
            不待付青钰开口,他声音冷厉下来:“天乙,去见过新主人。”
            “是。”
            天乙站起来,走到付青钰面前,双膝落地,恭敬叩首:“见过主人。”
            对死士而言,主人的命令比性命更加重要,抗命不尊的死士只有死路一条。他听其他几个死士说,是天乙带他来这里,那么先前的不愉快,干脆就用天乙来消。
            王爷其实有些肉痛,天乙是天字辈排行第二的好刀,府里培养不易,但想他既已生了反骨,便注定已经废了,不如物尽其用。
            付青钰懒得想这笑面虎王爷心里是什么打算,盯着天乙看了半晌,不情不愿地勉强道:“罢了,左右缺个药人,王爷这诊费,民女收下便是。”
            “如此甚好。”
            他本以为能带个神医回去,没想到这姑娘用毒的本事也不一般,不能为自己所用,可惜。
            锦衣王爷心中暗叹,面上笑着颔首,手指在窗柩上扣了扣,地戊三人就撤回到他身后。
            “本王此行仓促,未携财物傍身,两斛明珠,择日为姑娘送来。”
            “民女自然信得过王爷。”拉开抽屉取出个瓷瓶抛给他,付青钰极敷衍地做了个揖:
            “王爷好走,民女不送。”


            IP属地:上海6楼2019-05-03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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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四】
              细雨已经停歇,阴云散去,洗过的天空明净悠远,空气里带了些泥土芬芳。
              送走大佛,她回到书房,诊费还一动未动跪在原地。
              付青钰走过去俯身:
              “天乙?”
              “是。”
              她再低点身子,就伏到他耳边,恶劣地细声细气道
              “你给我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该怎么报答你?”
              天乙低着头声音平静:“属下任由主人处置。”
              付青钰忽然就想起,他那日醒来时也是这般的沉静,一双寒潭似的眸子里波澜不惊。
              不由轻笑:“你那日说,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我,现在看来,许是用不着等下辈子。”
              “是。”
              还真应?这人没听懂她话里什么意思?
              转念想想,天乙…天乙…又哪里是人的名字。
              付青钰挑起眉头,拉了椅子在桌边坐下,悠哉道:“天乙这名字我不喜欢,从今天起,你就叫付沉月。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听着便是读书人想出来的好名字。
              她这边正自得,天乙已经再次叩首。
              “是,沉月谢主人赐名。”
              天乙,现在应该叫付沉月,在主人身边侍候的第一个时辰,看着她从抽屉里抓出草药,添一味,又去两味,再添一味,用墨笔在纸上写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鼓捣完草药,主人又一溜烟钻进厨房,把混好的药材倒进砂锅里煎着,等火燃了,从怀里掏出本册子。
              “沉月,过来。”
              付沉月依言走到主人身边,她就扬了扬手里的薄册。
              “你识不识字呀?”
              “回主人,属下识字。”
              王府里的天字辈,平日做主人暗卫,必要时派出去做刺客、卧底、甚至是间谍,学的东西就比别人多些,认字也算其中之一。
              听他认字,付青钰立刻喜笑颜开,一把把册子塞进他怀里。
              付沉月扫了眼封皮,看名字应该是个话本,耳边听主人笑道:“我想看这话本,又得看着砂锅,不如你念给我听?”
              沉月道了声是,翻开册子,付青钰就听那低低的,平静的,让她的耳朵感到极度舒适的声音缓缓道:“凌江的书生打起船帘,正见阁上那丽人红裙起舞,朱颜玉腕渺渺婀娜,柳腰无骨,杏眼横波……”
              酸书生和红尘女总是读书人的拿手题材,念的人声音没有起伏,听的人却津津有味。
              等砂锅沸了,付青钰才示意沉月停下,灭了火把药汤倒进碗里,转手递给沉月。
              他还记得主人之前说缺个药人,明白这是让自己试药的意思,付沉月接过碗便抬到嘴边,于是被付青钰踢了一脚。
              “你是傻的?”付青钰杏眼瞪得溜圆,没好气道:“吹凉了再喝。”
              汤药入腹,付沉月站在主人身边安静候着,果然没一会儿,额上冷汗就沁了出来。
              疼痛从筋脉起,一点点钻进骨头。
              这种痛他是尝过几次的,受控于王府的死士皆需服食一种名字叫“逍遥”的毒药,每月按时在管事处领取解药,若犯了错,主人有时会用停药作为惩戒。
              他被停过两次,一次是少时在死士训练里,只停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教他将府上规矩刻进骨子里再不敢忘,一次是奉命刺杀朝廷官员失败,王爷罚他停药一日,那日若不是被绑在刑架上,嘴里还塞着麻核,他早就不顾死士规矩咬舌自尽。
              只是第一次试药,就试到与“逍遥”同样药效的药物,真是…
              也不知自己能抗多久,莫让主人觉得自己无用才是。
              付沉月抑制不住地身体发抖,咬紧牙关不敢出声,他疼得站不住,就沉下膝盖跪到地上,垂头忍耐,指节攥得发白。
              付青钰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目光中的随性淡漠渐渐掺了些许柔和,心里算着时间,半刻钟后,沉月身子如脱力般向前倒去,又猛地伸手撑住地面。
              他的衣衫已经湿透,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付青钰知道她配的那药发作起来有多狠,她本可以让他不必忍受这些,此时见他一声不吭地撑下来,心里就带了些怜惜,摸摸他汗湿的长发算是安抚,轻声道:
              “这疼,罚的是你平白给我带来麻烦。”
              付沉月等她把手移开,端正了跪姿:
              “谢主人责罚。”
              那时连秦太医也说救不了王爷,他顾不得别的,只死马当做活马医,确实没想过会陷主人于何种处境,的确该罚。
              沉月调整呼吸等着主人更严厉的惩戒,一只手忽然抓住他一侧大臂向上使力。
              他不敢反抗,顺着主人的意思起身。
              那人把一块布巾递到他眼下,见他不接,扬手去擦他脸上流成小溪的冷汗。
              “主人!”
              付青钰见沉月惊得后退半步又强行止住,就顺势把布巾搭到他肩上,又拍了拍:
              “既然罚过,这事儿就当过去,你这辈子还得当牛做马报答我,可得活得长久些。”她翘着嘴角,悠哉地背着手往院子里走。
              “你身上的慢性毒刚才已经解了,王府那边,以后不用惦记。”
              付沉月留在原地出神许久,才恍惚明白了主人话里的意思。
              其实他心里清楚,王爷将他送给主人,就是任主人拿他出气的意思,他自己也做好了试药的准备,毕竟一个死士,区区消耗品,哪会有人注意他需要服用什么药物呢?何况这是王府用来控制死士的手段,哪是说解就能解的,只要期限一到,他这个已经离开王府的死士要么受不了剧痛自尽,要么忍上几天,生生痛死。
              王府不养**,死士能活到二十四五的都凤毛麟角,他从小受到的教导就是命令重于生命,此时突然听说有人帮他摆脱了梦魇般的“逍遥”,有人要他得活得长久,一张嘴张了又闭,声音就哽在候口,却涩得连个是也吐不出来。
              他尚在莫名的情感里沉浮,目光下意识追着主人移动,忽然见那行至院中的窈窕白影晃了两晃,倒向地面。


              IP属地:上海7楼2019-05-03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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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人!
                他一惊,腾身化作黑影掠出,在素白衣角碰到地面前将她托住。
                付青钰软软倚在沉月臂弯里,脸上血色尽褪,咬牙捂着胸口急喘。
                今日几番波折,她心神耗费得有些过,再加上晌午阴雨,养了月余的心病就这么突然发作。
                心口疼得厉害,抬眼见沉月眉峰皱起,眼里分明写着关切,她喘了口气指指书房,沉月就会意地抱着她挪进去,按着她的意思,放她坐在桌边木椅上。
                付青钰咬着牙从木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纸封,撕开后仰头将药粉尽数倒进口中,闭目忍了会儿,等胸中闷痛逐渐褪去。
                沉月见她脸色缓和下来,却半天不睁眼,不确定地低低唤道:
                “…主人?”
                “没事了。”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指尖打着圈揉按自己眉心,心口疼劲儿刚过让她有些脱力,先前又被锦衣王爷一通折腾错过了午膳,现在胃里难受,却偏偏不想动弹,只想回房休息。
                只是看了看身边立着的人,她觉得自己还得强打精神多嘱咐两句。
                “沉月,我这儿没有多余的床铺,你今晚且先铺着被褥在地上将就一下,待明日我再带你进城。”
                “主人不必麻烦,属下替主人守夜就好。”
                他跟着王爷的时候向来如此,但主人明显不认同。
                “又不是荒郊野岭,哪个用你守夜!”
                见她瞪着眼,眼里有些疲累,付沉月知趣地闭上嘴,几番犹豫,试探着伸手抱她。
                主人没有阻止的意思,他稍松了口气,双臂用力,一路把人抱进卧房,小心放到床上。
                他的主人踢了鞋,在被褥里拱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眯着眼睛声音细声细气:
                “山下东边有水潭,你这一身臭汗,就去那里打水洗澡。”
                “厨房炉柜底下有点心,饿了你就翻出来吃着。”
                “书房桌下抽屉里第一行左数第三瓶是红美人的解药,你得吃一粒。”
                “铜炉里的药倒干净,我其实不太喜欢那个味道。”
                沉月一一应了,替付青钰盖好被子,那一双半睁半闭的眼在他脸上转了转,又含含糊糊加了句:“第二行最右边的药膏你拿去抹,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等她嘟囔一会儿,沉沉睡去,沉月替她掖了掖被角,悄声退出。
                他先前被汤药折磨一遭,黑衣早就湿透,那时主人病发,他一急就把自身情况给忘在脑后,现在想起来,带着身臭汗还在主人身边晃荡,若是在王府里,拖下吃顿刑杖都是轻的。
                好在主人似乎没有罚他的意思。
                沉月按着主人的吩咐下山寻到接着飞瀑的寒潭,杂草掩映间,滩上铺着细碎白石,流瀑如练匹从天而落溅起蒸腾的水雾,阳光落在水面上,醇酒般金波荡漾。
                沉月抬眼往瀑布顶端眺望,心里有些感慨。
                他上一次不告而别前,曾到这里抓了些鱼留给救命恩人,这是身不由己的王府死士,能为恩人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
                而这次再来,他已经脱离王府,恩人成了主人,不仅是一命之恩,他的主人解了他身上的逍遥,还关心他该在何处休息,叮嘱他饿了哪里有吃食果腹…
                沉月甩了甩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抬脚迈入潭中。
                他借着冷水让自己清醒,驱走心头一点微妙的酸涩。
                他是刀,是凶器,他的存在只是为了听凭主人命令行事,他怎么敢因为新主待他亲善就忘了本分,怎能…觉得自己算是个人?
                沉月迅速打理好自己,爬上岸后运转内力,等轻身回到小院,身上的黑衣就完全干了。
                他按着付青钰的话,先去书房倒掉铜炉,又找出红美人的解药服下,等摸出第二行最右的瓷瓶打开,带着些凉意的香气让他停了手。
                这味道他以前闻过。
                是王爷书房案上用白玉匣子盛放的顶级伤药——回春。
                此药据说出自一位神出鬼没的医仙之手,数量极少,千金难求,以王爷的权柄,府里也不过三匣存量。
                他想着,手就抖了抖。
                这般金贵的药,哪是他一个死士配用的?可主人又确实吩咐…
                他纠结半晌,最终伸指沿着瓷瓶颈口抹一圈,擦在额角伤口处就算上药,随后把瓷瓶重新塞好,放回原处。
                做完这些,抬头看了眼天色。
                此时离傍晚还早,主人大抵不会直接睡到次日,醒来许会想吃东西。
                付沉月施展身法,掠出小院。


                IP属地:上海8楼2019-05-03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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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四】
                  付青钰饿到睡不下去而不得不爬起来时,没想到沉月已经做好了饭。
                  菜式并不复杂。
                  一道土豆炖山鸡,一道清蒸呆头鱼,配了凉拌蕨菜和白米饭,用托盘端着送到她床边。
                  脑子里装了两辈子的记忆,被人这样此后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她左右看看,只有一副碗筷,就皱了皱眉,用竹筷在托盘上扣出动静。
                  “主人,可是不合胃口?”
                  沉月抿了抿唇在床边跪下。
                  他不知主人口味偏好,见她皱眉,以为主人是对菜色不满意,心中忐忑。
                  付青钰被他问得竹筷一顿,翻着眼睛心道这人怎么动不动就跪,她莫不是生了副吃人妖魔的面孔?
                  又突然想,别是前几次逗他逗得太狠,让沉月以为她是周扒皮再世?
                  她搁了筷子沉痛地反省两秒,掂量着语气和缓开口道:“沉月,你吃过了?”
                  沉月脸色一白,把头垂得更低,声音有些发颤:
                  “沉月不敢。”
                  哦,那就是没吃。
                  “起来,再去拿一副碗筷,跟我一起吃。”
                  一...一起吃?
                  尊卑有别,哪有死士和主人同桌而食的道理!
                  沉月脑袋低得快要磕到地上,恭敬道:“属下不敢,属下服侍主人用膳后再吃。”
                  他敏锐地捕捉到风声,常年搏命的身体下意识想躲,但五指握拳,跪稳了硬是一动未动。
                  一截竹筷成功敲到他头上,力道极轻,如蜻蜓点水,主人懒散的声音却带了十二分不耐:“你哪那么多不敢?我是规矩还是你是规矩?去拿碗筷来!”
                  于是在付青钰的压迫下,沉月不敢多言,乖乖取来碗筷,又搬了凳子挨着凳边坐下,等主人动了筷,这才小心执起筷子。
                  这人看着呆的像根木头,没想到做饭的手艺不错。
                  土豆绵软,鸡肉细嫩,肥鱼鲜而不腥,凉菜酸甜适口...
                  付青钰吃了几口觉得不对,抬眼看他。
                  床边的人正襟危坐,低头端着饭碗。
                  一口饭,又一口饭,再一口饭,还是一口饭…
                  这可真真是,吃饭!
                  付青钰气得差点乐出来,伸出筷子夹了一只鸡腿放进沉月碗里,见他扒饭的手僵住,筷子往托盘里一拍,脸就板了起来:“怎么着,我夹的有毒?”
                  “不是…属下…”
                  “既然没毒,哪那么多话?闭嘴吃饭。”
                  她算是知道了,比起哄劝讲道理,还是直接命令起效得快。
                  那人被她一噎,果然乖顺地低着脑袋吃了鸡腿,见他还不伸筷子夹菜,她就一边吃自己的,一边随手夹点往他碗里添。
                  好在沉月不挑食,她夹什么,他就吃什么。
                  等她吃好放下碗,那人也立刻跟着停箸,低眉敛目,双手放在膝上坐得笔直。
                  “吃饱了?”
                  “是。”
                  付青钰叹了口气,知道刻在骨子里的规矩他一时改不过来,懒散挥了挥手道:“晚上要是饿,就去厨房找点心吃。”
                  “是。”
                  “这没你什么事儿了,橱柜里有被褥,你拿去书房打个地铺早点休息,明日起早些,我们要下山进城。”
                  沉月想说主人若不用他守夜,允他找个角落坐一晚即可,不用弄脏被褥,结果主人盯着他加重语气道了声“去!”,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老老实实收拾好碗筷,抱了被褥躬身退下。
                  ......


                  IP属地:上海9楼2019-05-04 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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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睡得多了,第二日难免早醒。
                    沉月比她起得还早,并非常自觉地做了早膳。
                    付青钰照例强按着沉月陪她吃完,回屋换了条白裙,挽起青丝斜斜插上根木簪,备好银两就算准备完毕,带着沉月下山进城。
                    与山脚下的村庄不同,搭了村里顺风马车到城门口,巍峨的城郭就占据了整个视野。
                    方砖长石磊出森严气势,高耸的门墙正中悬着青石大匾,铁画银钩雕出德州城三个大字,门下两旁守卫分列,玄甲钢枪,各个精神抖擞,凡想入城的,都要先排成长队,通过城门检查。
                    进了城,眼前陡然开阔,沿街两旁尽是飞檐吊角,朱漆小楼。
                    街上行人不少,熙熙攘攘,偶有挑着扁担的小贩高声吆喝,也有丝竹琴曲从楼台上袅袅传来。
                    车水马龙间,一派繁华景象。
                    尘世喧嚣扑面而来,付青钰觉得比起深山旷野自娱自乐,城里有趣的玩意儿可就多了。
                    嗯,她就是土包子进城怎么着?
                    这次来,除了要给沉月添些用品,付青钰心里还惦记着时下最新的话本。
                    除此之外,衣物也需额外添置几套。
                    付青玉人称白云仙可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性子冷话又少,对人对事都淡漠得跟快升仙了似的,穿衣又独爱白色。
                    白裙白袍白衫白氅百斗笠,打开衣柜时满眼的白让付青钰不知翻过多少个白眼。
                    付青玉是天上白云仙,她付青钰却还得食人间烟火,就喜欢花里胡哨。
                    左看右看,付青钰带着沉月钻进一家门面颇显雅致的成衣铺子。
                    老板娘起先正招待别人,见进门的姑娘素衣木簪,就没什么招待的兴趣,但第二眼看到紧跟着进来的侍从姿态的沉月,恍然觉着是哪家喜爱朴素打扮的小姐,忙告了个罪迎上前来,笑容春风和煦:
                    “不知姑娘想要什么样儿的衣裳?我这店里刚到一批京城新款,以姑娘这标致身材,穿着准好看!”
                    原来多带个人逛街,就能让店家如此热情?
                    想她上次单独来时,可没这待遇。
                    付青钰弯着嘴角边走边听老板娘介绍,见墙上挂着条水绿长裙模样颇和她心意,就让老板娘取来。
                    长裙矩领上绣着铃兰,鹅黄束腰,裙裾笼着轻纱,料子柔软轻薄。
                    她贴身比了两下,忽然转头道:“沉月,好不好看?”
                    付沉月哪里想过主人会突然询问自己意见?主人问话又不能不答,只飞快扫了两眼,就不自在地将眼神挪到一旁,耳根染上一层茜粉:
                    “主人自然是…好看的…”
                    于是付青钰就眯眼笑着让老板娘包起来。
                    老板娘惊异地看看付青钰,又看看付沉月——这买衣服问下人意见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不过开门做生意哪能跟银子过不去?是以也不多话,哄金主高兴才是正事。
                    付青钰手里不缺钱,买起衣服极其痛快,拿了几件问沉月都听他说好看,不由顽劣心思冒头,掩口挡着笑逗他:
                    “每件都说好看,你莫不是敷衍我的?”
                    他怎会…!
                    付沉月心里一突,单膝跪了下去,急声道:
                    “主人明鉴,沉月万不敢敷衍主人。”
                    唉,看来又逗过头了。
                    付青钰摸了摸鼻子,在店里客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之前赶紧把沉月拉起来。
                    她身高只到沉月胸口,这人站着她就拍不到脑袋,于是退而求其次,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安抚:“莫当真,我开玩笑的。”
                    她自己衣裳买得差不多了,说话时眼睛在沉月那套黑衣上转转,总觉得当时被她扔掉的那套烂衣裳和这件一模一样。
                    对了,昨日跟着麻烦王爷走的那三人也是如此打扮,约么着是王府下人的批量制服。
                    付沉月已经是她的人了,怎么能如此委屈,还穿王府下人穿的衣服!
                    于是付青钰眉毛一挑,让老板娘领着去了男子服装的区域。
                    她虽曾扒过沉月的衣服,但那时沉月伤得跟血人儿似的,她忙着跟阎王抢人,哪有心思注意他的尺码?
                    不过这事儿倒难不倒她。
                    付青钰晃晃悠悠在衣架间穿梭,汉服锦衣胡服罗衫、天青杏色绛紫水红...凡看着顺眼就让老板娘先拿着,选到最后把男装都过了一遍,对沉月一指五颜六色的小山:
                    “沉月,去挨个试了我看看。”
                    主人是要为什么人选衣服吗?
                    付沉月压根没往自己身上想,垂眼低低应了声是,从老板娘手里接过衣服山,寻了更衣格挡用的屏风,一件一件换个青钰看。
                    他常年在刀刃上走,接受的又是行动只讲快、狠的死士训练,肌肉群组并不像健美先生那样夸张,反而身体线条极尽流畅,力量内敛,削肩窄腰。
                    他自己没什么自觉,却是个极好的衣服架子。
                    等他穿好第一套出来时,付青钰眼睛就亮了。
                    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沉月生的俊,只是此时长发用冠束在脑后,墨眉斜飞,略略上挑的眼睛黝黑沉静,鼻梁直挺,唇形如弓,比第一次细看、披散着头发时平添三分凌厉。
                    许是因为常年着黑衣,他第一件习惯性试了黑色,窄袖长衣领口滚着暗纹,衣摆上用广绣刺出苍松,瑙色绦带在蜂腰上一收,趁得他长身玉立,如搏空鹰隼,或一杆寒光凛冽的标枪。
                    嗯,额角的伤还没消…回去得督促他好好擦药才是。
                    付青钰毫不犹豫地转头对老板娘颔首道:
                    “这件包起来。”
                    又把沉月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意犹未尽地催他去换下一套。
                    事实证明,长得俊身材好,真是穿什么都好看,但据她观察,从试衣服的顺序来看,沉月明显更喜欢暗色系些。
                    付青钰指了几件他穿着好看的深色,想了想又多留了一件茶白袍服、一件天青长衫,叫老板娘包好会钞。
                    城里好美的姑娘多,千金小姐也不少,但买衣服如她一般堪称批量的就很少见了。
                    别看这姑娘素净秀气,买起东西其实眼都不眨。
                    接待了这么个大主顾,老板娘笑得眼睛都眯到一起,都把人送到门口了还依依不舍地念叨:“姑娘慢走,下次再来!”
                    他二人进门时两手空空,待一个时辰后从店里出来,付青钰依然空着双手,沉月跟在后面已经提了两个马车车轮大的布包。


                    IP属地:上海10楼2019-05-04 0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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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六】
                      他们于上午进城,在成衣店呆了一个多时辰,日头就缓缓升到正空,天光晃眼地照下来,火辣辣晒得人难受。
                      付青钰在街角买了新话本揣进怀里,便拉着沉月钻进一食客稍多的酒楼。
                      左右也不急着回去,不如好好用个午膳,等消磨过阳光最烈的时段,再去买其他物件。
                      这家酒楼生意不错,他们又正赶上用膳时候,一楼堂里已经客满,小厮热情招呼了,引着付青钰上了二楼。
                      她环顾一圈,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边落座,小厮便麻利地用肩上白巾擦好桌子,端上茶水道:“小姐今儿想吃点什么?”
                      她从未来过,也不知道哪个好吃,就让小厮唱了菜名。
                      一遍听完,付青钰随口点上几道招牌,伸手去倒茶水。
                      还没沾到茶壶提手,斜侧里就伸出只手来,动作流畅地斟好茶,而后四指并拢,用指背把茶杯挡到她面前。
                      付青钰仰头去看侍立在她侧面的人:
                      “沉月,坐。”
                      大庭广众,主人岂能与侍从之流平起平坐?
                      沉月欠下身,垂着眼低声道:“主人,这不合规矩。”
                      付青钰嘴角一撇:
                      “哦,顶撞主人就合规矩啦?”
                      早预料到他接下来的动作,在他屈膝前伸手拦住,慢条斯理道:“沉月,你人都被抵给我了,要尊规矩,也该尊我的规矩才是。”
                      “过去坐着,陪我吃饭。”她说着又扬声喊小厮来:“再给我添个茶杯,碗筷也备两副。”
                      等新茶杯送过来,付青钰见沉月低着脑袋坐得笔直,僵得跟个雕像似的一动不动,就抬手去提茶壶。
                      她一动,那人忙伸出手想要替她,被付青钰一巴掌拍在手背上,又安静缩了回去。
                      椅子上又没有针,怎的就慌成这样?
                      看来还得再给他些时间,让他适应才好。
                      往杯里注了茶水,青钰把它推到沉月面前,调笑道:“替主子我尝尝有没有毒?”
                      沉月自然听出主人话里的笑意,抿着唇双手端起茶杯,袅袅热气润着清浅的茶香就扑在脸上,熏得他眼底有些朦胧。
                      “属下…谢主人赏。”
                      付青钰用指骨扣了扣桌面指正:“不是赏,是试毒!”
                      “是。”
                      主人说是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他捧着杯浅啄一口,淡淡清苦在嘴里晕开,于舌尖上留下温润的香气。
                      入喉而回甘,这甜就带着丝丝的暖,沁到他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许是因为茶有舒神清心之效,沉月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酒楼的菜也在这时一样样端了上来。
                      宫保鸡丁、葱爆牛肉、青笋虾仁、清炒蒜苔、盐渍花生米、鸡丝杂菌汤。
                      五菜一汤,份量看着还不小,一眼便知两个人铁定吃不完,付青钰却不介意。
                      她自己厨艺一般,平日里将就着懒得在饭菜上下功夫,现在难得进城下馆子,自然要把想吃的都点上。
                      沉月想起身为主人布菜,被她在桌下踢了一脚,只得端正坐好。
                      想着昨日和今早的情况,付青钰警告道:
                      “一口饭一口菜,若让我发现你只扒饭碗,主子我就辛苦些,亲自喂你。”
                      那人乖顺地低着头说“是,属下不敢。”,落筷时却只敢碰面前几样,还总是偷偷抬眼看付青钰神色,似乎只要她一个眼神就会马上跪下请罪。
                      但总归,总归是在她的强权压迫下有进步了不是么?
                      于是付青钰专心吃饭不去看他。
                      发现主人神色淡然没有厌恶或者勃怒的意思,付沉月渐渐放下心来 。
                      他其实很少正经吃饭,跟着王爷时要时刻警惕以保护主人,清粥肉干往往三五息囫囵入腹,外出任务更是风餐露宿,条件好时面饼山泉,条件差时草根也啃。
                      如现下这般闲坐着听人流喧嚷,端杯清茶用一顿丰盛午膳的情景,他从未想过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主人与他相处,其实加起来满打满算也只有两日光景,他却能清晰感受到主人对他的善意。
                      沉月悄悄抬眼,桌对面的女子正举着细箸,素白广袖下露出一截羊脂皓腕,窗外阳光斜照进来,勾勒小巧恬静的脸,抚过如丝如瀑的发,趁得她愈发清雅出尘。
                      ——这是他的主人,他该奉若神明,用生命侍奉的人。


                      IP属地:上海11楼2019-05-04 0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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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顿酒足饭饱,付青钰其实中间有好几次想抬眼去看沉月,但想着自己一眼过去他就要紧张得手脚僵硬,又怕自己太早放下筷子害他吃不饱饭,于是全神贯注别别扭扭硬是吃了十二分饱才停箸。
                        付沉月几乎同时无声地放下碗筷。
                        “没吃饱就接着吃,不用管我。”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属下吃好了。”
                        唉,希望这人跟着自己,以后不会瘦成麻秆吧。
                        付青钰不再多说什么,着人撤了盘子换上糕点,自己拈一块,吃着味道不错,就顺手往沉月嘴里也塞一块。
                        等磨蹭过午时,日光不那么烈了,付青钰就理理衣角起身,会了钞准备去给沉月添置家具。
                        行至楼梯口时,小厮正引着几个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往上走,她侧身让了让路,本想等这群人过去,忽听其中一人轻咦了声,接着叫道:“天乙!”
                        付青钰脸色不变,抬脚便要下楼,然而香风吹来,已经有人挡住去路。
                        是那伙儿公子小姐里的一员。
                        妃色留仙裙,牙色绫罗带,梳着垂鬟分肖髻,眉心缀一枚粉晶,姑娘看着也就十四五的年纪,睁着双大眼睛满脸喜色。
                        嗯?相好?不像啊...
                        付青钰停下步子,就听那姑娘对着沉月欢喜道:“天乙,你怎么在这里?我锦阳哥哥是不是来了?”
                        哦,淮川王刘锦阳,原来是笑面虎王爷的相好。
                        她挑眉回头看沉月。
                        沉月为难地看看主人,见她歪着脑袋一脸看戏模样,只得硬着头皮冷声道:“安平郡主,属下不知王爷行踪。”
                        小郡主显然不信,上前两步道:“你是锦阳哥哥的人,怎会不知锦阳哥哥在哪?”
                        她先前注意到天乙跟在一名白衣女子侧后方,是以拦路时将两人一同拦下,此时转头看向付青钰,纤细黛眉蹙了蹙,明显有些不悦:“这是谁?锦阳哥哥的客人?”
                        沉月想否认,又怕主人有什么别的打算,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天乙,本郡主在问你话。”
                        “不是。”
                        这回是付青钰开了口,懒散地勾着嘴角摇头。
                        郡主还当沉月是王爷的人,而她的诊费大概怕她误会,面上不显,手却攥紧了拳微微发颤,呼吸压得又轻又长。
                        她再不开口,沉月未免实在有些可怜。
                        付青钰接了话头,那姑娘的注意力自然就挪了过来,一双大眼睛把付青钰从头打量到脚。
                        白云仙本就一副冰肌玉骨美人相,要不哪能称“仙”呢?
                        小郡主把人打量完,心中警钟顿时敲得铛铛作响,拧着眉头质问道:“不是客人?锦阳哥哥从不会把天乙借给外人,你是锦阳哥哥什么人?”
                        “你问我啊——”
                        付青钰拉长了声音。
                        小姑娘妻子捉奸的气势委实有趣,她一时劣性又起,伸指点在沉月肩胛上,朝郡主暧昧地眨眨眼睛,把声音放轻了揉媚了,压着嗓子缓缓吐出来:
                        “王爷当然不会把他借给外人,因为呀——”
                        “王爷把他送给我了。”
                        见小郡主瞪着水汪汪的眼睛惊得小嘴微张,付青钰赶忙缩回手用袖口挡住嘴巴,表面一派得胜者的矜持高傲,实则是为了防止笑容过于恶劣导致提前露陷。
                        天乙天乙,叫天乙的昨儿个就死了。
                        付沉月是她的人,只有她欺负得,别人轻贱不得。
                        付青钰轻咳一声稳住声音,淡淡道:“沉月,走了。”
                        沉月应声欠身,垂下眼睑:
                        “是,主人。”


                        IP属地:上海12楼2019-05-04 0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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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七】
                          出了酒楼,付青钰原本是想给沉月添些用品后直接打道回府,但经那个什么安平郡主一闹,她又生了别的心思。
                          小丫头被她三言两语带得想法不知歪到哪去,回头跟刘锦阳一哭一闹,她是出了刘锦阳敢对自己出手的气,但那笑面虎王爷只怕用脚想,也能把她和害自己相好想歪的奸人对上号去。
                          虽说她只在老虎屁股上那么轻轻地、温柔地、不痛不痒地摸了一把,但不保证老虎会不会回头咬她啊?
                          再者,就算不咬她,想想自家隔壁的城里有尊大佛天天惦记自己,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于是付青钰决定了,她要出山!
                          这样想着,她脚下一转进了木匠铺,按着付青玉的记忆着人给她打一副药箱,付好定金时正见门外有马车驶过,惊觉出门在外,睡野地哪有睡马车舒服?
                          “沉月,你可会驾车?”
                          “属下会的。”
                          于是付青钰兴匆匆晃去商行购置了马车车厢。
                          既买了车,自然就要买拉车的马,付青钰不懂马,到了城郊马场就直接支使沉月进去挑选。
                          沉月挑的十分仔细,骨骼、四蹄、肌肉甚至是脾性,转了大半个马场,这才牵了匹枣红色的出来。
                          给马匹套好笼头,衣服点心话本搁进马车暗格里,配上毛毯软垫,等去木匠铺取了药箱,沉月驾着车,青钰就在他身边坐下,晃着小腿,看落日丹霞,看绿草如茵,看德州城的影子逐渐缩小,消失不见。
                          “沉月,等刘锦阳欠我的两斛明珠还了,我们就出山吧。”
                          “是。”
                          “说起来,我是不是从未告诉过你我的名字?被你成天主人主人叫着就给忘了,我叫付青钰。”
                          “是,属下谨记。”
                          “我们大概要走很久,你可有什么要准备的东西?”
                          “属下听凭主人吩咐。”
                          付青钰沉默了半晌,叹出口气,抬手戳了戳沉月侧脸,轻声道:“可是有话想说?”
                          这句轻语落下,付沉月就像被点了穴道。
                          他脊背僵硬,捏紧了握缰绳的手,终又缓缓松开,深吸口气放手任马车在小道上缓步慢行,自己收回荡在车外的腿,面对付青钰端端正正跪下,手中马鞭反手一折,双手捧着举过头顶。
                          “属下又…给主人添了麻烦,请主人责罚。”
                          他知道主人极讨厌麻烦,昨日才因此事小惩半刻逍遥,今日就冒出个安平郡主,不仅拦住主人去路,还让主人又跟王府挂了联系。
                          主人临时改变注意说要出山,九成九是因为他给主人带来的麻烦。
                          沉月并不害怕刑罚,但一想主人也许会因为他一而再惹出的麻烦而舍弃他,就觉得有把刀在他心口里绞,又慌又疼,连气息也稳不住,全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付青钰不说话,他不敢抬头。
                          他的主人就坐在离他二尺不到的地方,长久的沉默让他窒息。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4楼2019-05-04 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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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沉月扣下首去,声音里带了颤,重复道:“求主人责罚。”
                            良久,听见主人低缓的声音:
                            “我不罚你。”
                            如雷霆正轰在他头顶。
                            最坏的结果,成真了罢…
                            既不罚,那便要弃了…
                            沉月觉得浑身血液都冷了下来,冷得咬破了唇而不自知。
                            生为死士,他是主人的影子,而被主人抛弃的影子,哪里还有存在的价值。
                            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求道:“主人…主人若是…不愿见到属下,属下可以在暗处跟随,求主人…求主人…给属下最后一次机会,若属下…再给主人招惹麻烦,便叫属下以死谢罪。”
                            有人拿走了马鞭,沉月低下头等着鞭子落下,但没有等来预期的疼痛。
                            细白的手扣住他肩膀,把他拉起来。
                            付青钰环过这人劲瘦有力的腰,轻拍他的脊背。
                            “瞎想什么,谁允你以死谢罪?”
                            她是看出来沉月有话想说,却没想到他会把小郡主的事儿怪到自己头上。
                            结果自己发个愣的功夫,就把人吓坏了。
                            是她不对。
                            手一贴上去,就发现这人身上凉得异常。
                            青钰向前倾了点身子揽着他,柔声安抚:“付沉月,你是我的人,我都没说怪你,你怎能如此轻贱自己?”
                            沉月第一次没应她话。
                            手下的身子在抖,她抬手顺着脊背向上,抚着沉月脑后黑发道:“我出山也不单是因为王府。”
                            “两年前我曾答应过一个江湖朋友,要帮她医一个人,只是这两年我病情恶化自身难保,实在有心无力。”
                            “近来身体情况渐好,自然要去兑现诺言。”
                            诺嘛,必然是付青玉许的,但她付青钰既然承了她的身,就不能污了她的名。
                            她这次出山,确是打算先去寻这位江湖友人看看。
                            当然,现在拿出来说得这么义正言辞,主要是为了让沉月安下心来。
                            怀里的身体渐渐平静,过了一会,听他哑着嗓子道:“属下失态…”
                            付青钰又在他背上拍了拍,确定他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直起身道:
                            “沉月,看着我。”
                            男人迅速用袖子抹了下嘴角,抬起头,目光平静温顺。
                            付青钰视线落下他咬破的嘴唇上,再往下看,没来得及擦掉的血线顺着脖颈一直没进衣领,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正色道:“沉月,你既认我这个主子,今日就给你讲明白我的规矩。”
                            在王府时,主子立规矩,下人应叩首听命,但主人另有命令,他不敢移开眼,只重新端正跪好。
                            马蹄哒哒地响,混在车轮滚动的碌碌声里,盖不住他主人扬琴般独特轻缓的音色。
                            “第一,任何事情,不得欺我瞒我。”
                            “第二,你是我的侍从,不必妄自菲薄,更无需对他人低头。”
                            “第三,忠诚在心,而不在你的膝盖上,跪礼以后免了,折寿。”
                            “第四,我这不是王府,你不必守着王府那些个繁文缛节,凭多麻烦。”
                            “早些适应与我共处,莫再随意伤了自己。”
                            付青钰吸进一口气,直直望进沉月眼里。。
                            “沉月,你可记住?”
                            “是,沉月…记住。”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19-05-04 1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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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八】
                              二人回到小院已是入夜时分,马车不能上山,就在山脚的村庄里托了户人家帮忙照看一晚。
                              回到小院,草草洗漱过,付青钰爬上床就觉得睡意上头,眼皮打架,干脆早早吹灯,顺带打发沉月也去歇息。
                              复明日,天色渐亮,山脚下的人家已经陆陆续续燃起炊烟,付青钰才被日光晃醒,打着哈欠爬起身来。
                              经过昨日那顿波折,沉月虽还有些别扭,但不用她开口,替她盛好饭后,就自觉地在侧首坐下。
                              好乖,看来是真记住了。
                              刚睡醒脑子里还迷迷糊糊一团浆糊,青钰眯着眼歪在桌边,任沉月根据这两天观察得来的结果,悄悄调整菜的位置,把她喜欢的往她面前放。
                              带着晨雾潮气的花香顺着窗桷飘进来,她戳戳盘子里切得均匀规整的土豆,想自己向来独来独往,如今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竟然出奇的适应,未觉出半丝不妥,不由生出几分因缘自在,岁月静好的感叹。
                              又想这份莫名的和谐哪是什么因果缘分所致,分明是沉月早前吃了太多苦,磨平了性子由着她捏扁搓圆的胡闹,怜惜就跟小虫子似的往心里钻。
                              要不以后……少欺负点?
                              早膳才吃两口,侧面的人忽然眉梢一动,轻轻放下碗筷,站起身看向门口。
                              见主人维持着夹鸡肉的姿势抬眼,开口轻声道:
                              “主人,有人来了。”
                              嗯?
                              付青钰把鸡肉塞进嘴里,咬着筷尖挑眉,把那点刚冒头的怜惜按回去,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看起来乖巧老实好欺负的沉月之间差了多少武力值——她拼命竖起耳朵也只能听见鸟叫虫鸣,顶多加上风拂树叶和…自己夹菜吃饭的声音。
                              不过沉月说有人来了,那定然是有人来了。
                              她这小院,会登门的不外乎就两种人,要么求医,要么问药。
                              现在嘛,顶多再加上个随时可能来还诊费或者找麻烦的淮川王。
                              以上三种,都不能构成她放下筷子饿着肚子干等的理由。
                              所以付青钰又夹了一筷子青笋,顺便拉了拉沉月示意他坐下接着吃,等小半碗饭入腹,木门终于被轻轻敲响。
                              偏头一点下颚,沉月得主人许可起身开门,她抬眼看去,木门外是个没见过的中年男人。
                              高高瘦瘦,穿着绸缎的袍子,脸上蓄了两撇八字短须,看着像个文士。
                              她的木屋太小,没地方装屏风隔板,沉月与她就着书房靠窗的木桌吃饭,因此付青钰能看见来人,来人也第一眼就见到桌边坐没坐相的白衣女子,眼角抽了抽,双手在胸前交叠掩下面上神色,躬身作揖道:“余某冒昧,奉我家王爷的令,给姑娘送两斛明珠来。”
                              付青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送?说的好听,明明是来还债的。
                              文士说着对身后招了招手侧开身,让一个黑衣人从他身后出来,抱着大木箱上前。
                              付青玉目光往箱子上看看。
                              淮川王爷这么大的名儿,当面开箱查验似乎有点打脸...还是不验了吧。
                              “王爷果真信人。”
                              付青钰转着眼珠子开口,没让沉月去接箱子,自己起身拱手还礼,随手指指门口角落,理直气壮指挥别人家的手下:“麻烦就放在那儿吧。”
                              “......”
                              文士无语,颔首示意黑衣的照做。
                              待那人放下箱子退回去,付青钰曳着白裙迈前几步,小身板往门口一拦,摊开手笑得温温婉婉清风霁月:“阁下一路辛苦,但您看我这地方,着实拿不出甚东西来招待您,民女惭愧,就不请您进来喝茶了。”
                              “有劳阁下,替民女向王爷道个谢,就说民女祝王爷福寿安康,百病不侵。”
                              她见文士没带多余的人手,就知道至少这一回,王爷暂时还打算找她麻烦,于是变着法儿隔空暗示王爷以后也别来惹她,不然惹急了自己,就弄些毒药让他长病不起,或者干脆直接升天。
                              文士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心道这姑娘说话真是奇怪,话里话外把他往外赶不说,王爷是赏她又不是过寿,道个谢哪用得着这些祝词?
                              不过记得王爷对自己另有交代,文士装傻充愣权当没听懂她撵人的意思:“姑娘稍待,王爷还有话托我转给姑娘。”
                              “哦?”
                              她才刚干了坏事,用脚想也知道他捎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但人家都开口了,听听又不会少两块肉。
                              “传王爷口谕——”文士清清嗓子稍作停顿,换了副语气道:“多谢姑娘代本王照顾安平,姑娘心意本王已晓,不若本王以侧妃之位相许如何?”
                              “…?!”
                              靠着门框的白衣姑娘瞪大了眼睛,文士觉得这是正常反应。
                              这话他听王爷说时,心里的震惊程度那是惊涛骇浪都不足形容。
                              想他家王爷风流倜傥,地位尊崇,竟对区区一个乡野女子又是赠珠又是许侧妃之位,这事儿要是传到京都,怕不知多少名门千金要黯然垂泪。
                              结果眼前这位呆了一会,忽然肩头颤抖,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直不起腰来。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6楼2019-05-04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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