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玉蟾宫十六岁的少宫主蓝兔没想到,只不过是独自出宫历练一趟,去往湖北为长刀门门主贺寿,回程路上竟遇到这么多的麻烦事。
(二)
树枝在火堆中噼噼啪啪地燃着,蓝兔本来躺在地上,听着听着又坐起来,郁闷地轻叹了口气。洞中的枯枝已经不多了,而洞外依旧雷雨大作,不见停歇。
带她避入山洞中的那位少年,还是昏迷不醒着。因为是被阴寒内力所伤,蓝兔虽把他搬到了火堆边,他仍在瑟瑟发抖,面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蓝兔曾想为他输些内力疗伤御寒,但那少年所修的功力异常霸道,根本容不得其他内力入体,只好算了。蓝兔所携的丹药也已给他吃完,只是不见任何好转。
蓝兔是在两天前相逢这位少年的。
她在集市上闲逛,那少年衣衫褴褛、满身血污,直直倒在她脚下,把蓝兔惊了一跳。把人送往医馆,本想留点银子就走,大夫因他伤势太重,又不肯救治收留。蓝兔上街打听不到少年的身世来历,更找不到他的亲人,只好把他带到自己借宿的农家休息了一夜,并请人帮忙处理了他的外伤。次日,蓝兔找了一辆可以进城的骡车,预备将他送去城中交给官府救助,却在半路遇到山匪劫道。车夫见势不妙,解下骡子悄悄跑了,劫匪在蓝兔剑下走了半个回合,互相搀扶着逃远。蓝兔立在陌生复杂的山路上,环顾这片大山中的密林,再看看不省人事的少年,真是哭笑不得。
把这样的伤患撂下不管,蓝兔实在是做不出来,便背起少年,硬着头皮沿来路返回,但她对这片深山全不熟悉,几下就在错综复杂的小径迷失了方向。孤立无援之际,暴雨忽至,还是那位少年被淋得醒了过来,抓起她的手在林中穿梭,找到一个山洞进去避雨。少年重伤之下又动用了真气,进洞后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就遽然倒下了。
蓝兔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大概估计出他们在洞里已呆了三个时辰有余。再算上之前路上的时间,此刻应该是未时左右,还未入夜。大雨倾盆,天色昏暗,但总算还有些天光。她心内纠结了一阵,决心出洞去拖些树枝回来,再以内力烘干后烧火,顺道还可看看有没有什么野菜等物。若是回来时少年已醒过来,那更是再好不过。
等她浑身湿透拖着一大捆树枝回来时,少年当然没有醒。他除了严重的内伤,身上还有几道刀剑的伤口,又淋了好一阵雨,蓝兔都有些惊奇他竟还可以支撑得住。而他脸色苍白,昏迷中都把拳头握得死紧,咬住了牙关,连一句呻吟都不肯吐出。
真是个好倔强的人。
蓝兔用佩剑削了一对粗糙的木杯,想了一想,自己只接了些雨水喝下解渴,另从水袋中倒出一些去喂那少年。那少年牙关咬得又紧,蓝兔便只得硬掰开他的嘴往里灌,还差点被他把手指咬到,清水也打湿了蓝兔才烤得半干的袖子。
她自小生长在玉蟾宫,不说锦衣玉食,但也从未如此服侍过别人,又有些气,又有些羞,可若要眼睁睁看人死在面前,却做不到,便在心里默念事急从权、医者仁心等等。
烘干树枝耗费了她大半内力,蓝兔昏昏欲睡,就在火堆前不断点着头,忽然被越逼越近的灼烫感觉和浓重的焦糊味吓醒,竟是自己一头长发的发梢沾了火苗燃烧起来。她慌忙举剑把长发割断。
乌亮的断发很快被火舌吞没了,蓝兔怔怔看罢,郁闷地瞥了一眼那少年。
谁能想到为救一个人,自己露宿在荒郊野岭不说,竟还险些做了尼姑呢。
(三)
暴雨声里夹杂了脚步声传来。
蓝兔先是一喜,有人相助,或许就能离开这山林了,又泛起隐忧,怕来人见洞中一病患一女子,心生歹意。她握紧剑柄站起身来,盯住了黑黝黝的洞口。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逐渐逼近,一个铁塔似的大汉直闯入洞,穿着灰袍,身材粗壮威猛,太阳穴高高隆起,两手如蒲扇般厚实宽大,显然是个外家高手。蓝兔不想在这深山中还能遇见这样的角色,忖度了一下自己与那大汉的实力,暗暗心惊。
大汉伸袖擦着面上的雨水,见洞里是个持剑的年轻姑娘,也分外诧异。他目中狠厉一闪即逝,故作豪爽地笑道:“姑娘,这雨太大了,可容我一同避避?”
蓝兔谨慎地点点头,手从剑柄上放下,假装放下戒心,实则仍警惕着他。
大汉也不以为意,拧了拧衣衫上的雨水就要走上前来烤火,却在目光触及那少年时停下了脚步。
“小姑娘,这是你什么人?”
他的目光语气都绝非善意。
蓝兔见那大汉双掌微动,握住了宝剑,慢慢道:“他是我一位哥哥,我们半路遇到了山匪,他受了些伤,已先睡了。”
“小姑娘,话可不能乱说的,”大汉忽地怪笑一声,“嘿嘿,老子在魔教几十年,还没听说这小**有个妹妹。他那活死人的老娘如何能在冰棺里生个孩子出来?你怕不是他寻药时勾搭的姘头!”说罢一掌拍来。
蓝兔不及思考他所说的“魔教”等事,连忙抽剑格挡,但那大汉武功甚高,招式老辣,三五招下来,就把蓝兔逼得退入山洞深处。蓝兔不敢藏拙,觑准时机,运起“天外飞仙”“仙人指路”等剑式急攻而去。那大汉双掌疾如刀硬如盾,挥舞着挡过几招,猛地一合,便把蓝兔的长剑夹在掌心。蓝兔赶忙弃剑,腾身后退,从袖**出几簇银针。大汉甩开长剑,轻蔑地冷笑,几掌就将银针打落,忽然眼前一花,原是蓝兔顺手从洞壁扣下一把碎渣扬撒过来。这小家子气的袭击实在是不痛不痒,他并不闪避,一掌猛拍向正欲从他身侧逃开的蓝兔,忽听背后传来一道尖锐的风声。他悚然一惊,向前急扑,正面蓝兔又一剑当胸递来。
“轰——”
雷声滚滚,大汉倒地不起,背心插了一根树枝。
蓝兔头一次应战这样的敌手,掌心都是冷汗,心中隐隐后怕。她对面,掷出树枝的少年摇晃了下身形,勉力站稳。
“这位……少侠,你醒了?”
那少年脸色白得像鬼,却气势逼人,一言不发地走过来。蓝兔把剑紧紧握住。但他只是蹲下身在大汉的尸首上摸索了阵,掏出了两瓶药丸和半包干粮。
少年检查了药丸,站起来,把干粮丢到蓝兔怀里。蓝兔一声多谢还未出口,一道猩红血箭就从他嘴里喷了出来,全打在蓝兔命途多舛的衣裳前襟。
“少侠!”
少年栽倒在她脚下。
“少侠,哪瓶是疗伤药啊?”
少侠不动了。
(四)
蓝兔把少年拖回火堆边。那大汉的尸首让她汗毛直立,但她头次杀人,心中实在有个疙瘩,也不敢去碰。
蓝兔思及大汉所说的魔教等等,心里慢慢有了个大概的猜测。二十年前,武功盖世的魔教教主黑心虎大举进犯武林,是白猫大侠、蓝兔之父等数位英雄,寻来七把神剑合璧,大败了黑心虎,才将魔教打退,保住了武林和平。魔教就此退隐到不知何处的深山中休养生息。
而参与合璧的七位侠客,也因耗损元气,或落下伤残,或缠绵病榻。蓝兔的父亲在她尚不知事的幼时,就病逝了。蓝兔之母也在她才满十四岁时,忧思过度而去。
早就听说有人在湖北境内发现过魔教的踪迹。难道当年魔教就是躲避到了这片深山之中?
这少年,也是魔教中人了?
蓝兔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心救人要紧,拿起了那两瓶药。玉蟾宫的确与魔教有着血海深仇,但这仇也不能算在才十八九岁的少年身上。她从瓷瓶中各倒出一丸药,却是一样的,闻来味道清香,不像是毒。蓝兔从其中一丸上掰下一点,咬牙吞了。过了几刻,自觉身体并无异样,反而经脉似乎受到了滋润。便给那少年喂下两丸,自己摸了摸那包干粮,只掰下两口嚼了,没有多吃,又抱膝在火堆前坐着。
不知何时,少年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