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乎要到了六心居故事的作者nh3 li的授权。让我们来听听

说来也巧，一次偶然踏进一家名叫“六心居”的小店， 味道竟出奇地好，我屡次回头，不知不觉成了那里的常客。
这六心居，在整条街东头。店面不算很大，主要食材也只有六种，偶尔添减，不够有噱头，一开始并没人看好。但主厨团队心工手妙，辅以秘制佐料，精炖慢煮，出来的菜品竟也十分讨喜。
彼时，中年主厨头发茂密，店里伙计很多，生火掌勺，装盘上菜，各司其职。呈上来的菜品色无一不精，味无一不美，不算稀奇的原料总能碰撞出惊艳的味道和口感：二锅头口感反差极大，入口甘甜，后劲却能辣得人眼泪直流，瓶子上一颗红星熠熠生辉；菠萝饭卖相娇俏诱人，酸甜软糯；猪羊烩肉嫩汁多，老少咸宜，辛福又快乐；双黄蛋料理妙在完美对称，一边一只胡萝卜雕的小胖狐狸，可爱得紧，饭里藏着洋葱，洋葱里埋着糖，永远猜不到下一口的味道；熏肋，量少贵精，火候须得掌握地极为巧妙，多一分就柴，少一秒则生……
这六种食材和而不同，彼此相融又不失原味，不知主厨他们烹调时花了多大的心思。连那摆盘都十分讲究：碗碟用的是上好骨瓷，周遭一圈极细小“6”形花纹，拿在手里温润玲珑。单单盛着玉馔佳肴，放在红木的八仙桌上，就已十分养眼。
常有食客说，哪怕只对着这幅画面，都能呵呵地乐一天。
店里小二也是殷勤周到。待你就座，热帕子净了手，一盏茶水就先端了上来，正是能入口的温度。等各色菜上齐动筷，时而甜得人前仰后合，时而辣得涕泗横流，时而烫得人大脑狂转，时而鲜美得须你凝神静思，细细品鉴，方能体会。一顿饭用完，浑身舒爽，好不痛快！
酒香不怕巷子深。一时之间，宾客慕名而至，门庭若市，马咽车阗。“六心居”这块匾成了金字招牌，一两年间竞扩张成街上数一数二的气派酒楼。
（与之成反比的，是主厨的发量）
同行侧目。
食客酒酣耳热，老板日进斗金，酒楼内外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好景不长。
酒楼后厨来来去去人事复杂，人一多，难免有些奇怪的人现了形。后厨的事，本来不在食客关心范围之内，可连带着这菜肴也不像从前一样完美了。
有人吃到了糠了心的萝卜，有人吃到了夹生的米饭，这几个人气不过，在厅堂里振臂高呼，想讨一个说法。二楼却窜出一枚有调调的肥胖妇人，满脸不屑，河东狮吼道：
“杠精真是多啊，我们做什么决定你们吃什么！”
说罢，大妈紧了紧腰上围裙，面露得色。
眼看着她扭进后厨，几个食客涨红了脸，却不知自己能说什么。
只得作罢。
我看着他们，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烦躁。有人埋头吃饭，有人欲言又止，有人迈出了这扇门，再没回过头。
这只是一段小插曲，不值一提。
白璧也难免微瑕。幸好六心居饭菜还是十分美味，和之前比稍有下滑，但和街上大部分同行相比，还是高出不少。如今物价飞涨，上面管得又严，再想起酒楼被迫歇业的几次，食客们心中怜惜，也十分体谅。更何况被这酒楼养刁了口味，一时也难以适应其他饭菜。
酒楼生意，红火如昔。

谁知良景竟也不长。
先是酒楼幕后洗牌的风言风语，
这种上头的密事，纵是深渊之下的惊涛飓浪，到了海面也成死水微澜。
隔着一堵墙，没人看得到，更没人看得懂。
布衣的食客们，以食为天。其余的事，大多不关心也无处可关心。
但到了六心居营业的第五个年头，酒楼资方变动，食材有以次充好之嫌。
脱发四年的主厨和一众掌事、厨师愤而出走。
这下，整条街都炸开了锅。
谁人不知这六心居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如今换掉做菜的人，同行觊觎下，是否还能延续以往的辉煌？
一些食客闻言，安回下巴就要拂袖而去，一些并不在意继续留下。掌柜丢掉了一些老食材，进了一批新的，变成七种。
几个眼尖的人，看见后厨有人卸下笑脸，磨刀霍霍向猪羊；有人用便宜的陈米，换掉酒楼粮仓里的新米；有人用某个大佬自营的地沟油，换掉了酒楼油壶里上好的烹调油。
掌柜似乎并不担心这里就此门庭冷落，转身欢天喜地吩咐伙计将酒楼重新布置起来。
果然，担心十分多余，大批新客蜂拥而至。
不免和出门的老食客撞了个正着。
他们道：
“你们怎么知道地沟油炒菜不如菜籽油花生油香？”
“好期待地沟油炒菜，不知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你们这是歧视！”
“神经病，能吃饱就行了，管他用什么油！”
“换人多正常的事，怎么就你们六心居这么金贵？”
“情怀是什么，能吃吗？”
“……”
他们纷纷斥责老食客食古不化，冥顽不灵，双方你一言我一语，终于大打出手。
街上路人纷纷来看热闹，人越聚越多，将六心居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也没人往上头瞅。

酒楼顶层。
镶玉雕花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个小缝。大腹便便的神秘人，把玩着一枚水头极佳的翠玉扳指儿，临街俯瞰着蝼蚁间的哄闹，神色如常，好似意料之中：
“咱家的地沟油要在这爆啦，叫那边再加紧些生产！”
一旁的下人听着这八字儿没一撇的天方夜谭，迟疑半晌还是小心开口：
“老爷，他们……肯吃吗？”
这位大人却得意地拈着须子，瞅着楼下，笑靥如花。满脸的肥肉不受控制地乱跑起来，鼻孔轻蔑地喷出一股气，将另一边的须子吹得直颤。眼里的精光、面上的油光和衣料上的缎光，交相辉映，富贵又满足。
下人一愣，仿佛想起些什么，心中一跳，自掌一嘴，便诺诺退下了。
这个场景，蝼蚁们……自然是看不到的。

人群还在你推我搡，身为其中之一，我只觉得闹哄哄。
看着那块金字招牌，终于泪流满面。
四年里，六心居从未这样乌烟瘴气过。

万众期待下，新店开张了。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热闹十分。
烟雾散去后，我看到顶上还挂着“六心居”那块金字招牌，为什么啊？
……明明……已是七种食材了。
终究还是忍不住经过这里……
门前仍是热热闹闹。驻足看进去，大厅装潢花哨得很，十分夺人眼球。
也不知道后厨师傅，还有多少是原来的那些。
我仰头看到那熟悉的牌匾，莫名的情绪一涌而上，鬼使神差竟迈了进去……
这样子果真比以前更加贵气了。
墙上一张广告，十分抢眼，广告上那位港台美女演过小时候的不少戏，好像前两天他们夫妻在某处现身宣传过什么月入二十亿的神话……这店里的一切，果真都荒谬至极！
两年前，这里趴的还是一只大眼睛黑猫，65吋的脑袋又大又方，十分好欺负……
“客官！”
店小二笑眯眯迎上来，拉回了神游的我，
“客官想吃点什么？咱们这儿虽是换了主事的师傅，可那味道绝不比从前的差……”
我咂咂嘴，环顾四周，没看到大碗茶也没看到净手的帕子，却也没好意思开口要。
“那来瓶二锅头吧，再要一份双h……”
店小二面露难色：“客官，这些食材都没了，不过您可试试别的酒水，还有……”
我摆摆手，随便点了几个新的招牌菜。
许是害怕老食客难以适应，新菜仍用之前的盘子装着，
真是贴心。
我摩挲着盘子上“6”的花纹，眼眶微酸。
说来奇怪，在模糊的视线里，这盘新菜竟也莫名顺眼了许多。
正吃着，旁边一桌的汉子突然将酒碗一摔，骂道：“*，你们这酒根本不是酿出来的，别以为俺喝不出来，酒精勾兑出来的香味假得一批！喝这假酒水，老子不如去喝真马尿！”
刚那小二笑意未减：“现如今这条街上卖的酒，哪有不是勾兑的？想喝马尿，那您找别家去~”
周围发出压抑的笑声。
那汉子涨红了脸，摔门而去。
耳边仿佛又是那个大妈阴阳怪气的声音：
“酒楼的营业额掌握在大妈手里”，
“我就喜欢你们看我不爽，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这场面好生熟悉。
但此刻我咀嚼着香精和色素，心中竟毫无波澜。
酒足饭饱，我像往常一样留下饭钱，擦着唇角溢出的地沟油，满意地拍着肚子，
“真香啊~”
好像一两个月前我还站在这里，愤懑又难过，可是……这饭菜味道和以前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人生苦短，管那么多做什么呀！
真香是人类的本质，怨不得我。

我仍是六心居的常客。
但奇了怪了，
色素够美，香精也香，旧肴新菜明明都是酸甜苦辣，不知为何，我却再没为这里流下过一滴眼泪。
酒楼门前也仍是络绎不绝，也许食客已不是从前那一拨人了。
谁在乎呢？
也许再也没人为区区一顿饭菜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
谁又在乎呢？

后来，他们嫌碗碟太贵，通通换成了便宜的破碗。
我心里想：这也没什么，毕竟吃的是饭菜，又不是工具。
这次没人出来挑刺儿了。
直到有一次，我在破碗装着的米饭里吃出了头发，吃出了石子，吃出了老鼠屎。我叫来小二，他笑眯眯道：
“亲，现如今哪有用新米的呀，都是陈米呦，我们用的已是极好的陈米了，想吃更好的，您请别家~”
周遭几个食客听到，不由点头。
我又想起那大妈的话，觉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再后来，他们嫌桌椅太麻烦，索性都撤去，在地上装了几排石槽，把饭菜一股脑儿地倒进去。
我有些难为情，但是别的食客们已经挤作一团，拱着脑袋大快朵颐了。
于是，我也一并凑了上去。
再再后来，石槽里已连什么变质的大米了都见不到了。尚能辨认出来的，只有玉米芯、稻壳、麦麸、稗子……菜也吃不出是什么东西，看不出是什么时候剩下的。
我甚至……都没觉得哪里不对。
这里的生意仍旧那样好。
食客酒酣耳热，老板日进斗金，酒楼内外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不知不觉中日子过了好几年，又好像只有几天。
地沟油的广告到处都是，它已经是市面上最为流行的食材，常被抢购一空。有市无价更是常事了。

又过了没几日。
有一回在家，整理旧物时，掉下来两根细细的木棍。
这是什么？有点眼熟。
上网一查，好像是之前吃饭用的玩意儿，叫叫叫……“筷子”？
为什么吃饭要用这东西？
我伸出短小的胳膊，却怎么也抓不起它。
这时才突然发现！我那五根手指不知何时变成……两长在前，两短在后的四个尖尖……
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脑海中仿佛划过一道白光……
模模糊糊中，我看见几十年前，
人类吃饭的样子。

我不甘地扭动着肥胖的身子，四肢并用跑到酒楼门前，想看看那块忘记叫什么的牌匾，却发现自己已经“进化”到……抬不起头来。
店小二仍旧笑眯眯迎上来：“客官，您里面请啊~”
我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
一边大喊着：“我要吃饭！我要吃菜！我要像个人一样，体体面面地坐着吃东……”，
一边自肺腑里，呼噜呼噜地喷出地沟油的香气。
店小二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脸上涂抹了多少年的殷勤，在此刻，终于如墙灰般剥落……
他嫌恶地推开我：“发什么疯呢，想吃饭？别处去吧您！”
别处就别处！
当初走掉的那些老食客，他们现在在哪家吃饭呢？
我流下两行混浊的泪，在大街上狂奔。
倘若那时候，我也走掉的话，哪用受今日这般折辱！
街上仍旧飘散着气味，可我已分辨不出……
这么多年，早就忘了什么是香，什么是臭。

终于找到整条街上，看着最正规体面的一家饭店。
我激动，害怕，兴奋，心跳加快……
我颤抖着敲开大门。
里面无数肥头大耳的牲畜，挤挤挨挨，正拱着石槽里什么东西，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苍蝇在它们头上嗡嗡地飞，后面几个伙计正在提着铁桶准备加料，铁桶上隐隐约约蠕动着两个字――“泔水”。
我胃里一阵翻滚。
不知是看见这幅场景，
还是看见玻璃门上，
映出……与之并无二致的尊容。

啊——————！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额头上后背上全是冷汗，凉飕飕的。
室友也吓了一跳：“刚想跟你说话呢，你倒吓了我一跳，怎么啦？”
我摸摸自己的头脸四肢，惊魂甫定：“没什么，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哎对了，你要跟我说什么呀？”
她笑眯眯：“就刚刚，在知乎上看到了个问题，想问问你呢，”
“第五季《极限挑战》，你还会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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